24、礼物

    张荷立刻将意识不清的常曦拱回车里,自己也坐进车里,一边捂着这位祖宗语出惊人的嘴,一边心情复杂地朝车外的两个人招手,尴尬地笑着说再见。


    沈予栖绕到后面去记下司机的车牌号,面色如常地挥挥手,沉稳道:“到家报平安。”


    车开走了,路边一时只剩下沈予栖和季微辞。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予栖先发制人,往季微辞身上一靠,不复刚才的沉稳可靠,拖着声音说:“小季老师,我醉了。”


    除了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的那点酒气,他看起来正常极了,一点也不像喝了酒。


    季微辞下意识伸手接住他,非常怀疑这句“醉了”的真实性,然而偏头去看,对方的耳朵和脸颊又确实泛着一些不同寻常的红晕。


    沈予栖比他稍微高一些,此时微微弯腰贴近,气息就这样似有若无地拂过耳尖。


    “还能走吗?”季微辞只能问,他感觉到沈予栖的手揽住了自己的腰,似乎是有些站不稳的样子。


    沈予栖点点头,直起身,却没有立刻收回手。


    此时代驾也到了,季微辞想跟过去一起把沈予栖送上车,却见身边人没动,而是拿出车钥匙,直接抛给了代驾。


    而后理直气壮道:“我要坐你的车。”


    季微辞:“……”


    原来沈予栖喝醉是这样的,粘人,还会耍无赖。


    代驾相当有经验,接过钥匙就去开车了,溜得飞快。


    季微辞有点无奈,又觉得好笑,只能顺着醉鬼,带着他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


    到了车边,拉开副驾的车门,看到座位上的纸箱季微辞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


    “这是什么?”沈予栖没有伸手去动,回头问。


    季微辞本来也没想卖什么关子,坦诚道:“这周的回礼,送给你的。”


    沈予栖好像一下就清醒了,手指顺着纸箱封口的地方滑了几下,问:“现在可以看吗?”


    季微辞点头,又怕喝醉的沈予栖拿不稳玻璃制品,便主动走过去,拨开纸箱的封口,将里面的东西抱了出来。


    “生态瓶,我做的这个是密封的,不用养护,它会形成自己的生态系统。”季微辞认真解释。


    沈予栖抓住关键点:“你亲手做的?”


    见他的思维如此敏捷,不见一点迟滞,季微辞再次怀疑起这人究竟有没有喝醉。


    “嗯。”他抱着生态瓶的手臂收紧了些,听到“亲手”两个字不知为何有些耳热,做的时候明明没觉得有什么的。


    车停在路边,此时他们站在车边的人行道上,头顶正好有一盏路灯。昏黄的灯光足以将这小小一隅照得明亮。


    沈予栖伸出手轻轻点在透亮的玻璃外壁上,看着里面精心排列的山石和苔藓,又抬眼看那个送礼物的人在暖光下柔和的面容,喃喃道:“很漂亮。”


    季微辞弯了弯眼角,说:“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可能会长蘑菇,也可能会长满杂草。”


    “但或许未知本身就是值得期待的。”他接着说,认真而郑重地,“这是我从你这里学到的道理。”


    沈予栖没有说话,只是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季微辞后腰抵着车身,左手边是半开着的车门,又被面前沈予栖高大的身影笼罩,怀里还揣着一个易碎物品。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被困在了一个死角,动弹不得。


    “……”季微辞万年不使用一次的直觉突然给他发出了危险警报,他想挣脱这个困境,一抬眼又被沈予栖专注而柔和的目光锁定在原地。


    他只能不自在地偏过头,躲开这道让他感觉危险的目光。


    “谢谢……我很喜欢。”沈予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什么原因,听起来有些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季微辞微垂着眼,他能清楚地闻到沈予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红酒香带着对方的温度和气息传导过来,竟让他的意识也变得有些昏沉,好像也跟着一起醉了。


    他的世界好像一瞬间变得狭窄又安静,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这感觉太不对劲了,怎么会这样?


    刚才常曦喊出的那句“你们进展这么快”好像突然给他缺失情感模块的的程序后台加增了一块感知贴片,一下就拨开云雾,触及了源头。


    季微辞将手抬高,玻璃缸就这么抵在两个人的胸口之间,隔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沈予栖便也自觉退开,视线却还凝在面前人的身上。


    季微辞从这个狭窄的束缚中得以喘息,转身将生态瓶放回纸箱里,又将纸箱整个抱起来,对沈予栖道:“上车吧。”


    见沈予栖听话地坐上副驾,他才把纸箱塞进对方的怀里,自己从另一边上车。


    季微辞有一点散光,所以晚上开车会戴眼镜,他从眼镜盒里拿出眼镜戴上,远处高楼大厦那朦胧的霓虹光影凝实成一个个光斑,他这才觉得大脑清醒了些。


    车里一时间没人说话,车辆启动的引擎声和倒车时的指示灯闪动声在此刻显得尤为明显。


    季微辞不是会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的性格,也不懂什么委婉和旁敲侧击,他任由沉默蔓延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


    “你回国,是因为你喜欢的人吗?”


    沈予栖本来还在低头看怀里的生态瓶,闻言明显愣一下,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问题。


    他没有马上回答,看向季微辞,目光从对方流畅的侧脸,滑到被镜片掩盖住一半的眼睛。


    季微辞不是一个好靠近的人,这件事沈予栖八年前就知道。


    但季微辞其实非常好懂。


    他是简单的、纯粹的、不屑于伪装的,只要能透过他冷淡的外表看向真实的他,就能读懂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镜片的遮挡,这一刻,沈予栖突然不懂了。


    那点装出来的醉意被敛去,他坐直了些,双目是清明的。


    但他又觉得酒精还是有些麻痹了自己的思维,因为这一刻他做不出任何理性的判断。


    或许只是不想对季微辞撒谎而已,即便这一时的冲动不知会带来什么后果,即便可能是满盘皆输,他还是几乎是本能地坦诚道:“是。”


    “出国之后,我发现我还是忘不了他。”他看向季微辞,眼里的情绪深而沉,第一次丝毫不加掩饰。


    季微辞没有立即接话,他专注地开着车,神色与平常一般无二,似乎刚才的问题只是心血来潮的随口一提,并不是真的在乎问题的答案。


    前面有个红灯,他慢下车速,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方向盘的皮质纹路。


    其实季微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那样一个问题,只是在那一瞬间很想知道答案。


    他鲜少对旁人的私事产生好奇心,可这个人是沈予栖。沈予栖对他来说的确是特别的。


    季微辞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股情绪在翻涌,却不知那情绪是什么,来源何处。


    他第一次发觉自己可以有这么多“不知道”和“不明白”,他像一个初次踏入无人区的旅人,每前进一步都是疑问和未知。


    这种不知名的情绪在上次他问沈予栖是否还喜欢高中时那个人时也出现过,巧合的,那一幕也发生在车里,只是开车的和副驾的人对调了。


    而这一次,这繁杂思绪更加强烈,更加找不到出口。


    这感觉就像面对一道抽象感性的阅读题,他并不擅长这个,只能试图套用模板来答题,而这次无人帮他总结出合适的方法论。


    “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人那么久呢。”季微辞看向沈予栖,他将这种理不清的情绪暂时归结于求知欲,于是认真发问。


    红灯开始十秒倒计时,季微辞转回头,反光的镜片再一次掩住他的眼睛,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值得吗?”他又下意识接道,说完立刻就后悔了,狠狠拧一下眉心。


    沈予栖喜欢谁是他自己的事,他有什么立场和动机过问?即便是朋友也有些过界了。


    一句“抱歉”到了嘴边,却听沈予栖开口,斩钉截铁道:“值得。”


    这话接得太快、太坚决,以至于季微辞一时愣住,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


    “他太好了,所以值得。”沈予栖的手轻轻拂过怀里的纸箱,突然笑了,似乎只是提到这个人,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季微辞没有再针对此事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认真道:


    “你也很好。”


    沈予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道:“我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季微辞不太理解地看过去一眼。


    沈予栖说:“我会骗人、耍心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为了接近他,用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办法。”


    他的说得如此轻松平缓,不像是在说自己,倒像是在评价一个有深仇大恨的陌生人。


    他这才看向季微辞,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不敢让他看到这样的我,他知道了,或许会对我唯恐避之不及。”


    车开到一条十字路口,又停下来等红灯。


    季微辞拢起眉,这回眼镜片都掩不住他眼里的不赞同。


    他不喜欢沈予栖这么说。


    自己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和语言总结的人,这一点季微辞从小就知道。


    他也不认为自己对沈予栖很了解,可他一直觉得,如果要用什么词去形容沈予栖,那一定不会是个贬义词。


    这种认知追溯起来,或许从高中时期就存在。


    可在感情方面迟钝如季微辞,也从这样几乎是自我贬低的剖白中,直白地感受到了沈予栖对那个人的爱。


    如此珍视、如此热烈。


    原来像沈予栖这样成熟克制的人,心里也有一块炽热之地是为某个人而留的。


    季微辞不懂爱,也从未花时间去思考过爱是什么。


    这是他平生头一回见识到爱违背人自私天性的那一面,也是头一回直面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条件、不求回报的付出。


    这本应只是不痛不痒的认知拓展,他本应是完全的旁观者。


    向来如此,他本来就是一个被反复训练、塑造的完美旁观造物。


    只是那个被观察的对象是沈予栖,他好像就变得不对了。


    “别皱眉。”沈予栖突然说。


    而后探过来一只手,轻轻在季微辞眉心点了一下。


    季微辞抽回思绪,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有些走神了,这很危险,还好只是在等红灯。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他没有再胡思乱想。


    车平稳地被开进地下停车场,季微辞的车位旁边,代驾刚到不久,正从驾驶位上下来,站在原地等待。


    沈予栖先下车,去和代驾交接车钥匙,怀里还稳稳抱着放生态瓶的纸箱,似乎生怕它长脚跑了似的。


    季微辞锁好车,没忍住笑了一下,心里那点不知来处的郁气也跟着散了。


    “走吧。”他走到沈予栖身边,脸上还是个笑模样。


    无论如何,他对现在的生活很珍惜。


    他从未经营过什么长期的关系,但和沈予栖这段起于八年后的重逢,他想就这么好好的。


    这是他自父母过世后,第一次产生想抓住些什么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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