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宾利亮起双闪灯,靠边停在公交站台前的临时等候区,司机从车上下来,轻手轻脚地关起车门。


    下小雨了,雨滴带着太阳晒过的热量,小军抬手胡乱地抹去脸上的雨水,走至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给叶助回电话。


    车门微微一震,车窗降下四五厘米的缝,女人呵斥的声音从这里跑出来:


    “放开!!”


    “覃乔!”


    听见陈嘉树带怒的声音,小军往那扇窗子那儿瞥过去。


    他跟着陈嘉树已有三年,从未见过陈董有过大吼大叫的时候。在他的印象中,陈嘉树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


    去年年底,销售部副总监因受贿被陈嘉树毫不留情地报了警,那位副总被警方带走前,在办公区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陈嘉树的鼻子骂他“瞎子”,还说“集团在他这个瞎子带领下迟早完蛋”,陈董不但没动怒,还露出一丝不含任何意思的笑意,并淡淡地对警察说了句:“带走吧。”


    雨水被风吹进那道缝隙里,落在覃乔脸颊上,那一片温润的水迹连她自己都不知是泪还是雨水。


    窗子之所以会落下,是因为覃乔不愿意听陈嘉树说话,还对他推搡,从而惹怒了陈嘉树,被他握住开门的手,她本能地躲,以至于背部直挺挺地撞在车门上,压了下升降车窗按钮。


    昏暗的车内,陈嘉树的眸子里盛满痛楚还夹着几许怒意,他的语气嘶哑难耐:“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医生说你的伤需要好好躺两天……”


    又来了,又来“为我好”。


    覃乔哼出笑声,眼中瞬起一层冰霜,她挣动被他箍住摁在车窗上的这只手,奈何男人不需要用多大力气,她便挣不开他的桎梏。


    她愤怒:“离婚时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明白,我不需要你的安排?!”


    “我不是要安排你……六年前,我只是.......我不能因为自己而影响你的将来,我当时就后悔了,我给你——”


    “陈嘉树!”他的低软细语被覃乔无情打断。


    覃乔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情绪失控,她现在真的不想再听他任何一句话,他们已经彻彻底底结束了,结束在四年前——她在机场等待他,他始终没有来的那天。


    酸热在眼眶里翻涌,她沉下声:“你永远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而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前些天我是看在你身体不好,不想跟你吵,但这不是让你一再得寸进尺的理由。”得寸进尺四个字她咬得极重。


    昏暗环境下依然可清晰地看见男人霎时褪去血色后苍白如雪的脸色。


    箍住她腕子的这只手卸了一半力气,覃乔趁势抽回往身后藏。


    岂料,陈嘉树靠她更近,双手摁住她起伏的肩膀,她如惊弓之鸟,身子猛地一抖,被他逼出破音的嘶吼:


    “如果你没听清我再说一遍,我覃乔!永远不会原谅陈嘉树,永远不会!”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落下来。


    男人那副身躯像被雷电打中,顷刻僵硬,可下一秒,他又不顾一切地将她抱住,哑着声求:


    “乔乔,我向你道歉,我知道错了,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求你了。”


    陈嘉树从未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这双形同虚设的眼睛。它读不出她脸色是否苍白、是否满是惊恐,看不出她眼底有没残存着对自己的半分情意。


    他只能捕捉到她剧烈起伏的胸腔和那颤声里的字字生疏、冷酷,拼凑出那个让他痛心疾首的事实——她真的恨透了自己。


    冷白的手指落在他两条手臂上,她用力掐他。


    可陈嘉树全不觉得痛,双臂如同藤蔓般将她越缠越紧。


    陈嘉树低下颈,逼迫她与他额头相抵。


    心脏紧挨在一起,气息相互纠缠。


    他艰难地滚两下喉结,声音低微:“乔乔你还爱我,否则,你怎么会再知道我可能被算计时来旁听?怎么会这么巧我在东亭你也在那里还给我提醒?又怎么会在我找不到可用之人,差点落败时,你出面帮我打一场高尔夫?”


    “我是快瞎了,但我心没瞎,从我们认识起,这些年,你为我做了什么,你有多爱我,我都知道……”


    覃乔还是维持着抓住他手臂的姿势,只是这一次铆足了力气,隔着衬衫单薄的面料,指骨陷进他的肉里。


    这是六年以来她的怨.......她没有理由恨他,但她怨他,怨了整整六年。


    凭什么一句轻飘飘的“我错了”就让她原谅,凭什么原谅!!


    可突然。


    陈嘉树捧住她的脸颊,拇指指腹在她唇瓣摩挲,当机立断地俯首,含住她的唇。


    正是这一举动,令覃乔彻底失控,她先咬了他,血腥味溢满口腔,再伸出双手,狠狠地推在他的肩膀上。


    因被咬而滞住的男人,被这股力量推得后仰,栽在座椅上。


    “陈嘉树!你是太自以为是了,六年前我们离婚那天起,我就不爱你了!”覃乔抹掉嘴唇上他的鲜血,冷冷注视撑坐起来的陈嘉树,“旁听、去东亭镇、哪怕是今天种种都是因为工作需要,至于你说的什么打高尔夫就像我对那位仲董说的,只是人情债而已。”


    人情债……


    陈嘉树的双眼失去了光,身子摇摇晃晃,仿佛只剩下一副被掏空的壳。


    覃乔死咬着唇肉,口中腥咸弥漫,那是她的血。可她麻木了,感觉不到疼,唯有一个念头,她要逃离这里,逃离陈嘉树,她的生活才能恢复平静。


    重逢至今,每次的争执都是伤筋刮骨,只要再也不想见,就不会再发生。


    陈嘉树捏着拳,车内温度适宜,可他却如坠冰窖,浑身发冷,身体簌簌抖着。


    他不相信……不信。


    陈嘉树俯身过去,苦苦恳求:“乔乔,我改,我真的会改……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然而,她已经推开车门,钻了出去。


    热浪来袭伴着雨点,覃乔因呼吸到人间的气息而弯起唇。


    一辆辆汽车从她身侧经过,站在树下的司机和助理用一样惊愕的眼神看着她。


    覃乔的目光落在十米外的路口,转身就走,她要去那边打车。


    忽地,急促有力的脚步声冲她而来,直觉那只手即将抓住她的胳膊,她往旁急退。


    “陈董!”


    两位男声异口同声地惊呼。


    陈嘉树的身影从她身侧掠过,飞扑出去,直直地摔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公交站台、远处的斑马线、人行道上、瞬时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覃乔心头巨震之下,仍是本能地快步走向他,却在即将到达他身边时,被冲过来的两个男人撞开。


    “陈董!”


    那两人将陈嘉树搀扶起,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白衬衫被地上混着脏污的雨水浸透,腹部和前胸洇开大片深色污迹,裤子因为黑色才没那么明显。


    十分狼狈。


    细密的雨丝飘在他们之间。覃乔定定地看着陈嘉树,冷若冰霜。


    见他摆了摆右手,那两人立即明白意思,退后半步。


    暗红色的血痂附着在他暗淡的薄唇上,他费力地挤出一抹很淡的笑:“他刚才在车上你说得是真话吗?”


    泪水盈满微红的眼眶——这是陈嘉树的双眸。


    覃乔有些不敢看他,可是只要一步,一句话,从此以后便不会再有烦躁、扎心、难消的瘀滞……


    思及此处,覃乔接住他求证的目光,语气冷极:“我说的都是真的。”


    陈嘉树低低笑了声,像是不再纠结了:“……我知道了,你上车,那年我转头就走也没送送你。”


    一顿,面露诚恳:“乔乔,让我送你一次。”


    之后他们一起回到车上,陈嘉树坐到副驾驶上,穿上外套,那一程两人再没半句话。


    回到市内又是好天气。


    夕阳西下,覃乔推门下车,关上门,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露天停车场。


    她的车停在那里。


    车窗缓缓降落,模糊不清的世界里已看不见她。


    陈嘉树后仰,靠在皮椅上,闭眼时,蓄在眼眶里许久的泪无声地淌落,一滴一滴洇进西服布料里。


    *


    杨淑华在客厅里陪三个孩子看电视,听见“叮”的智能锁开门声,她起身走上去。


    覃乔进门弯下腰,沉默地换鞋。


    杨淑华敏觉女儿不大对劲:“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也没告诉她回来吃饭,饭菜也没多煮,但好在女儿胃口小,也够吃。


    覃乔蓦地直起腰,眸色冷沉,深深地注视她。


    “怎么了?”杨淑华眼皮一颤。


    “陈嘉树从来没对不起你,你为什么骗他?”


    杨淑华往客厅看一眼,将她拽进自己房间。


    反手拉起门。


    “乔乔……你到底怎么了?”女儿脸色很差,让杨淑华很是担心:“嘉树他……他怎么了?”


    两人就站在门口,没往里走。


    覃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又苍白的笑:“妈妈,你知道吗?你是最没资格指责陈嘉树的,他典当掉他奶奶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五百多克黄金,给你女儿凑足去国外读研的学费;他那时候做生意手头很紧仍每个月给你女儿转生活费;他娶你女儿把你当亲妈照顾,你有什么事他比任何人都心急,有一回你吃坏肚子半夜肚子疼,我背不动你是陈嘉树把你背到医院,你女儿我……享受了他给予的恩惠,而你享受了间接被他供养的生活。”


    杨淑华的脸色在她一句句事实中变得难看,最后那一句更是让杨淑华骇然踉跄着倒退几步,撞到了门上:“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不是看你被他欺负说不过去吗?你为了生这两个孩子差点死掉你忘了吗?我是你妈妈,我的女儿……差点死了我的心多痛啊……”


    “嘉树呢,跟你离婚什么都不说,即使后来你知道他遇到了大事,可是,可是,我每次想到你为了保胎躺在床上躺了五个多月,想他时流眼泪,我的就气……怎么能不气啊?”


    指尖绞缠在一起,半晌,覃乔动了动唇瓣,可那一长段话已让她精疲力竭,她说不下去了。


    杨淑华因她的话伤心不已,流着泪说:“是,嘉树是帮了我们家很多,连你爸爸的后事都是他帮处理的,我怎么会忘记?可是……乔乔难道你没付出,妈妈没付出吗?嘉树的眼睛不好,爸爸妈妈是不是从没阻止过你们?我搬过来和你们一起住,妈妈是不是每天一日两餐给你和嘉树准备好?我在外面有说过他任何一句不是吗?”


    “后来嘉树做了眼睛手术,那段时间妈妈是不是一天跑三趟医院?他出院之后心情不好,妈妈不是照旧给他做饭做菜,我有埋怨过吗?乔乔,如果你说钱上面我承认我们一家子都受了他的恩惠,但从感情上我们没有对不起他……他把我当亲妈,我也把他当亲儿子。”


    在杨淑华一连串带着哭腔的质问中,覃乔木然转身,拖着灌了铅似得的双腿,走到床边,坐下去,一阵刺痛来自尾椎那里。


    错了吗?


    杨淑华爱子心切错了吗?


    而她受了陈嘉树的恩惠,却还怨他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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