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三层健身室的灯亮着,窗子开了半扇,风吹动缎面窗帘,帘子打在贴墙放的跑步机一角。


    “呲—呲”细微的履带运行声。


    跑步机上慢跑的男人,身形颀长,肩宽腰窄,黑色运动服袖管下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紧致流畅,远远望去这个有一米九的男人仿佛一座暗夜中静默的山峰。


    “滴—”


    陈嘉树觉得速度太慢,按键调成正常跑,履带滑速加快,他的步伐快起来。


    跑步是他坚持时间最长的运动项目,在眼睛没到这种程度前,他还能去运动馆打篮球,打打羽毛球,锻炼眼睛反应速度,现在这些项目一个个被迫放弃,也只剩下它了。


    记得去年眼睛刚变成这样那一个月,他用了一周时间摸熟家里,第二周他去盲人学校专门找了老师学习盲杖用法和在外如何独立出行。


    那时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征服任何困难,学了三天,他便拄着盲杖自己出门练习,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一出门分不清东南西北,大城市盲道虽完善但也有乱停乱放的现象,但这些还不是最难克服的。


    而是盲杖只能探到脚下半米,有一次他被树上一根凸出的很硬的树杈划到脸,鲜血直流。一些突发情况比如飞来的皮球,跳出来的小狗,骑车的小孩更是难以预判。


    才几天伤痕累累,还耽误办事。朱奥提议去领养一只导盲犬,他断然拒绝。


    只因他想起小时候养的小花狗,他给它取名小花,小花陪伴了他八年,带给了他很多快乐,走得时候他难受了很久。


    他这一生,父母车祸先后离世,奶奶寿终正寝,最好的兄弟因病去世……总在失去,但他始终无法习惯,无法忍受。


    权衡之下,他决定训练三名能配合他的助理。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他们知道怎么高效的为他带路,能让他把精力集中在重要的事上,避免不必要的时间浪费。


    比如说重要的商务会谈前,不会因找会议室浪费半小时。又比如说在签合同时,不会因为看不清条款细节而犹犹豫豫……


    总而言之他示弱了,人生中不是所有山脉都能跨过去。


    ……


    健身房内温度打得比其它房间低,可即使如此,才跑了二十多分钟,陈嘉树已满头是汗。


    汗水顺着额头淌下,辣到他的眼睛,他频繁眨眼,身体忽然失衡,从跑步机上跌下来。


    好在没受伤,陈嘉树从地上爬起,没管身后还在运行的跑步机,径直走到贴墙的立柜前。


    修长干净的手指往桌上探,触及高脚杯杯壁,将其包住,他仰起锋利的下颌,喝完杯里剩下的酒液。


    而后再摸索着找到酒瓶,握住,往空酒杯里倒酒。直到酒液漫出杯口打湿虎口,方才停止,他将酒瓶放回去。


    白色桌面上几摊红酒渍,指尖收回时不小心沾上。


    醉意漫上来,陈嘉树哼着《梦中婚礼》的调子,摇摇晃晃地走至健身室的中央。


    他垂首,扬起眉梢,笑意从眼底蔓延到嘴角。


    一手举杯,另只手半举在空中,仿佛有一位无形的舞伴,他优雅的转了一圈,前进,后退,伴着自己哼出的音乐,周而复始。


    隔音地垫脚感绵软,脚踩在上面声音尤其细微。窗外月明万里,浅金色的光线打在窗子上。


    “噗!”


    酒杯从高空坠落,砸在地垫上发出一声闷响。红酒液淌开,面积越来越大,灯下,酒液中折射出碎碎的亮光。


    红酒液淌到脚边,白色运动鞋鞋底浸在其中,抬脚、落地,陈嘉树从这滩污迹上直走过去。


    蓝色地垫上留下一长串红褐色脚印。


    他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握住杯脚,晃动杯中液体。


    装了红酒的杯壁上出现陈嘉树削薄上勾的唇角,可突然,笑意刹那冷却,唇形拉成直线,陈嘉树哼出一声轻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酒杯被他重重拍在柜面上。


    困了,陈嘉树打算回房间,手肘搭在柜面上一撑,站直身体。


    就在这时,外面一串紧而急的高跟鞋声,“哒哒哒”直到门口。


    健身室的门从外面被用力推开。


    田佳悦一进门刹住脚步。


    地上,一只倒地的空酒杯,还有一个接一个仿若血迹般的红色脚印,错乱地延伸至东面那堵横出来的长方形置物柜。


    那柜子约莫一米高,两米来长,平日里用来搁放运动护具和毛巾,而此刻上面放着两瓶葡萄酒,和一只沾着酒渍的空酒杯。


    陈嘉树正倚在柜边,眼尾飘着薄红,他晃了下身,似乎快站不住了。


    “哥哥!”


    田佳悦一个箭步冲去将他搀住。


    *


    田佳悦平时不来陈嘉树这里。


    傍晚六点,田佳悦出差回来,她没立即回家而是去了集团。


    在电梯间里碰见了叶特助。他们就随便聊聊,聊到了今天嫂嫂来集团,叶特助不知道嫂嫂和哥哥从前的关系,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非同一般。


    再说到到哥哥摔在地上,嫂嫂冷眼旁观时候,田佳悦骇然失色,来得一路她心惊胆跳,生怕哥哥又和当年一样.....想不开。


    这个男人他的肩膀能硬抗很多事,火灾让他一夜散尽多年积蓄,他卷土重来;售出电器大批出故障紧急召回,积压上千万货款,他绝境求生;磨难重重、眼疾日渐加重也没有打倒他,唯独“覃乔”两个字,是爱亦是灾,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放不下,或者说.....不会放。


    两年前某个晚上田佳悦站在病房外,听见哥哥和爽哥说:


    “每次……看到他们同进同出,房间里的灯亮了又灭了,我就恨不得做一次坏人,把她抢回来。可是.......孩子们有什么错,乔乔有什么错……?”哥哥沉沉的叹气:“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张爽笑他:“你想等就等吧,你不还有个干儿子,我可跟那小子说了,将来一定要把我这份算上加倍的孝顺你,如果敢不孝顺你,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他。咳咳——咳咳呵呵——”


    “你又说什么浑话,丞丞才五岁,不要成天想些没有的事,你不看看自己的命有多硬?别说四年,再五十年都不成问题。”哥哥也笑了,“张总,我还等你回来替我舌战董事会那些人。”


    “你小子就是太肉了,哥们怎么教你的?‘老匹夫’、‘老东西’、‘老不死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还来舔着老脸邀功!”


    张爽一骂人中气十足:“李董事那小舅子挪用研发经费买‘东蘅’那只股亏得□□子都不剩......真当老子手里没账本?再敢作妖,下次股东大会老子直接上ppt!”


    如果爽哥还在该多好?


    爽哥的插科打诨的功力,每次都能把哥哥逗乐,两人更是无话不谈,哥哥也不会像现在什么都憋在心里.……


    这次嫂嫂回来还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这段时间哥哥整个人有了一种新生气,好几次写着文件,不知是想到什么趣事,莫名其妙就低笑出声。


    看到这样的哥哥,她打心里为他高兴,真心希望他们可以好好的在一起。


    可是——


    床上阖眼浅眠的男人,两颊颊因酒气氲成绯红,可肤色却是苍白异常,明白色灯光下,眼角泛起的湿气,仿佛湖面上打碎的月亮。


    让人心疼。


    “得寸进尺……你说的对……”他第三次含混的呢喃这句话。


    白姐敲门送来醒酒汤。


    田佳悦端过来放在床头柜上。她蹲下身,抬手轻轻拍陈嘉树的肩头:“哥,哥,醒醒,起来喝醒酒汤。”


    陈嘉树听见田佳悦在喊他,他动了动脖子,撑起眼皮,白光倏然灌入眼睛中。


    “哥,我是佳悦。”


    陈嘉树迟钝地转动脸,看见田佳悦近在眼前,只是五官依然模糊:“佳悦.....你怎么在这里?”


    “你别管我怎么在这里。”田佳悦轻笑道:“先起来喝醒酒汤。”


    双臂撑住床铺,陈嘉树抬起上半身,靠在床头,吐出一口浊气。


    酒气在空气中散开,田佳悦端来醒酒汤,柔声说:“喝了好受些。”


    捧住瓷碗,陈嘉树仰起脖子,一口气把它喝完。


    田佳悦接住空碗,放回去,再抽了两张纸巾,放到他手里。


    “几点了?”陈嘉树擦完嘴问她。


    擦完嘴的纸巾放在床头柜上,田佳悦不声不响地拿走,扔入角落的垃圾桶内。


    “九点三十几。”


    床头柜上有她买的新鲜草莓,田佳悦捏起一颗,本来想直接塞进陈嘉树嘴里,但最终只是放他手心里:“我买的草莓,吃两颗,嘴巴里就不苦了。”


    陈嘉树低低笑了声,“你当我是我小孩。”


    说是这么说,还是很给面子的吃了一颗。


    田佳悦又给了他第二颗:“当年是不是你说的?吃点甜的就不会苦了吗?”


    陈嘉树咽下去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那年田佳悦十二岁,在念初中。


    有天家里来了一个长得很帅气的哥哥,原来是父亲的好朋友,他叫陈嘉树。那天她因做不出数学题而烦躁,试卷掉在地上也不愿意捡,被刚进门的他捡起。


    看到试卷上全是红叉叉,他竟然坐下来给她写步骤,后来问了才知道,他只是看不惯错误的题,本能地就想给它们都修正。


    他写题的步骤清晰明了,关键是她能看懂他的思路,那是请了很多家庭老师都没有的效果。


    就因这事,他离开后,她缠着父亲点名要陈嘉树给她当老师。父亲无奈说,人家就不是专门做这个的。


    她犟着,不管不顾,非要他来。父亲没办法,只能尝试去沟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陈嘉树的,过了几天,他真的来了。


    按照陈嘉树和父亲的约定,每周末两天下午,他都会来辅导她,一直到她初中毕业。这位新老师的性格很难三言两语讲清楚,他不是温柔的类型,偏冷淡。


    如果他讲了几遍的题,她还是做错,他就会变成严师,严厉地批评她,但看她红了眼睛,他的眼神又会立即软下来,再重新给她讲题。


    之后她总是叫他哥哥,他却冷着脸说:“不要这么叫我,也不要叫我陈老师,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她一听,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落,打湿了作业本。


    可把他惊到了,大概男人都见不得女人哭,他抽了纸巾递给她:“哭什么?”


    瘪起嘴巴,她诉说起伤心往事:“我想起了我哥哥,可我哥哥三年前就过世了.....”


    陈嘉树一愣,转而从碗里捏了一颗荔枝给她:“吃点甜的”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冷淡的哥哥,实则很有人情味。


    *


    这三日,常常有一位阿姨来集团找陈嘉树。


    这位阿姨盘发,肤色很白,身形姣好,穿着改良款旗袍,看上去五十出头,属于年长者里比较有气质的那一挂。


    前台和保安素来最会看人,那些看上去邋里邋遢,胡搅蛮缠这类人,保安不会放进来,前台也不会接待。


    所以这位阿姨第三次来,前台都是微笑相迎,只是阿姨只说找陈嘉树,其它一概不透露,这就不好办了。


    前两次他们可以说陈董去外地出差,今天.....说实话她们也怕得罪人。


    “劳烦你们给陈嘉树打个电话,就说“覃乔”他会知道的。”


    这位阿姨还是很执着,前台感到为难。


    恰逢田佳悦从旁经过,前台叫住她:“田秘书,这位阿姨想找陈董。”


    田佳悦转身,看到前台口中“阿姨”这张脸,当即认出了她。


    哥哥结婚那年,父亲有被邀请,她和父亲一块去的江市。


    婚礼开场前,父母致辞,由于哥哥的父母早逝,上台的只有嫂嫂的爸妈。


    阿姨说了很多感人至深的话,印象最深的一句:“嘉树,我把乔乔交给你,从今往后,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台下响起掌声,她激动地跟着拍手,祝福他们,祝福哥哥。


    晨光倾洒进咖啡厅,轻薄的披在卡座上这两人身上。


    在听到阿姨说找哥哥是为了嫂嫂的事,田佳悦动了动手指,还是将手机放回桌上。


    “阿姨,可能您不认识我,但我认识您,八年前的婚礼我有来参加。”


    杨淑华唇角含笑:“那你是嘉树的亲戚?”


    阿姨眉目尽是慈祥,很温柔的面相。


    嫂嫂很像她。


    董秘的关系,田佳悦善于察言观色.....或许是年岁沉淀的缘故,阿姨眼里多了几分世故。


    “可以这么说吧。”田佳悦又问,“阿姨你是想让他们复婚吗?”


    “这.....小姑娘请帮我请嘉树下来。”杨淑华没有正面回答她。


    “阿姨你可能不知道,陈董和您女儿前几天都说老死不相往来了。”说这句话时,田佳悦观察着她的表情。


    阿姨像是不相信:“你怎么知道?”


    田佳悦拿起脖子上挂的胸牌展示给她看:“我是陈董秘书,天天跟着他,怎么会不知道?”


    杨淑华长舒一口气,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田佳悦看在眼里,当即判定:阿姨绝对不是来调解的,很可能是来添火。


    离婚这事,哥哥有苦衷,但是嫂嫂一直误会着他,嫂嫂爸妈当然心疼女儿。


    那必然不能让阿姨见哥哥——哥哥不能再受刺激了。


    “这样.....”杨淑华捏捏手心。


    田佳悦很抱歉道:“阿姨,不巧这周陈董去国外谈合作,要不你留个电话,等陈董回来,我转交给他。”


    杨淑华双手扶了下桌角,起身:“不必了,既然嘉树不在国内,就算了。”


    田佳悦将她送到公司门外,目送她钻入自己的车子,开着车扬长而去,方才转身上楼。


    办公室内,陈嘉树刚看完一份协议,摘下助视镜,揉着紧张的太阳穴,靠在皮椅上,歇息。


    田佳悦推门进来:“哥,刚才我碰到了朱总,他怎么屁股都没坐热,又要去越南啊?”她没提嫂嫂母亲来找他这件事。


    陈嘉树扭脸看她:“他坐不住,说是那边那个项目他更看好,深入去了解下。”


    “哪家公司的ceo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的?”田佳悦笑说,“我发现了,朱总越来越像爽哥了,那时候爽哥也是到处跑,这屁股上啊和长了针眼一样。”


    陈嘉树笑笑,说起另件事:“上周省台寄来的邀请函,放哪里了?我到处找了,都没找到。”


    田佳悦绕到他身侧,从第三个抽屉底层,取出这份墨绿色邀请函,放到桌上:“喏,在这儿,哥你不会真的录制这种节目吧,我觉得不是.....很合适。”


    陈嘉树拿起它,展开。不戴助视镜,看不清上面那几行字,不过,看得次数多了,他都能背出来。


    这封邀请函是覃乔亲手写的,她的字迹有自己的独特风格,很好辨认。


    “我早已不爱你了。”


    “人情债而已。”


    已经三天了,覃乔没来找他,显然纪录片这事就此做罢了。


    邀请函放回桌上,陈嘉树冷淡道:“用不到了,扔外面去吧。”


    田佳悦微诧,但见哥哥,他已靠了回去,阖上眼睛,薄唇抿紧,是不愿多说的模样。


    她只得依从,拿走邀请函,转身往外走。


    手刚碰到门把手,男人稍沉偏冷的声音传来:“放你这里.....”还有后半句,很轻很轻:“别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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