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绵和沈岁寒赶到李妥妥家门口时,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从楼道里窜了出来。
沈岁寒挡在岑绵前面,三下五除二将男人摁在了地上。
“唔——痛!”男人奋力挣脱着被沈岁寒拧住的胳膊,挂在脸上的眼镜在他的挣扎下飞了出去。他狼狈地眯起眼,呻吟着。
岑绵看清男人的长相,莫名觉得脸熟。
她思考几秒,回想起来:“你……你是那天早上遇到的我的读者!”
“是是是是我!”曹子恒连连答道。
岑绵生气地指着他:“原来你就是骚扰妥妥的猥琐男!”
话音落下,沈岁寒加重了几分力道,曹子恒又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他欲哭无泪:“不、不是我!”
他勉强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桎梏的胳膊,指了指走廊深处:“是那个人。”
岑绵和沈岁寒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男人。
他似乎喝了不少酒,目光迷离,脸颊涨得通红,整个人像个软泥一样瘫在走廊尽头。他的手被人用绳子捆住,无能又愤怒地咆哮着。
是那个沈岁寒曾在电梯里“偶遇”过的男人。
他有印象。
李妥妥家的大门敞开着,她就瘫坐在那里,瀑布般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身上。她紧紧抱着自己,睡裙外随意裹了一件外套,就连正反都搞错了。但她浑然不觉,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方,不知道到底在看些什么。
“妥妥?”
岑绵示意沈岁寒松开曹子恒,朝李妥妥的方向走去。
她伸手,想要抱李妥妥,李妥妥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往后躲开了。
认清来人,她才僵硬地伸出手,抱住岑绵。
岑绵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沈岁寒松开他,顺势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抱歉。”
曹子恒摸索了下眼镜的位置,捡起带上后,他慢吞吞朝沈岁寒摇了摇头:“没事……”
他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解释道:“我也住这层,听到动静就赶过来了。这个男的一直在门口骂骂咧咧的,还不停捅门锁,我就把他绑起来报警了。”
“绑他的时候不小心蹭了道口子,我本来要回去处理伤口的,结果你们正好上来……”曹子恒怨念地看了眼沈岁寒,将手心摊给他看,上面蹭破了皮,有鲜血洇了出来。
沈岁寒尴尬地咳了声,向他道歉:“抱歉,我们以为你要逃跑。你赶快回去处理下伤口吧。”
曹子恒叹了声,点点头。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李妥妥突然开口。
她仰头望着岑绵,目光却没有任何聚焦。她的嗓音格外嘶哑、破碎:“波洛……跑走了。”
听到她的声音,曹子恒朝李妥妥的方向走了几步,半俯下.身,温声对她道:“小猫我已经帮你锁回笼子里了,你忘了吗?”
李妥妥迷茫地看了看他,轻轻“哦”了一声。
窗外雷声依旧。
李妥妥睡得迷糊的时候,砸门声、猫叫声伴随着声声滚雷一齐袭来。
她被这一切搞得浑身冷汗,一边安慰自己可能只是个恐怖的梦境,一边试图镇定下来。
她拿起手机和厨房里的水果刀,努力壮着胆子,朝门外喊了声:“谁啊。”
她打开监控的视频,看到一张熟悉的男人的面孔。
说熟悉也没那么熟悉,她并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但她记得他的脸。
是和她同一单元的住户,地铁站里也遇到过。
男人长得斯斯文文,说话谦和有礼,她记得他帮自己按过好几次电梯,后来在地铁站又一起等过地铁,那时她礼貌地和对方打了声招呼。
这是他们的全部交集。
李妥妥第一反应男人像上次一样走错了楼层,好心提醒他离开。
他却说没走错,说她是自己的女朋友,为什么躲着他不给他开门。
紧接着,他说了一堆怨毒的污言秽语。
李妥妥被他的那些话吓了一跳。
她浑身发抖,想起岑绵之前提醒过自己报警,李妥妥便故意扬高声调,试图用报警将他吓退。
男人不屑地冷哼了声,威胁她:“你报警啊,你敢报警,我就弄死你。”
他注意到李妥妥新安装的可视门铃,故意将眼睛贴了上去,仿佛他可以从这里钻进屋里一般。
与此同时,门锁传来“咔啦咔啦”的声响。
李妥妥被他的举动吓得彻底僵在了原地。
好在住在不远处的曹子恒被雷声弄醒,本想起床关窗,却听到楼道里异常的声响。
他开门查看,便看到站在李妥妥家门口的男人一边骂着脏话,一边不停地寻找工具捅门锁。
曹子恒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与男人扭打在一起。
男人本就比他瘦弱,又喝了不少酒,没多久便被曹子恒搡到了角落里。
他提醒李妥妥赶快报警,李妥妥这才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报了警,并给岑绵打了电话-
“姓名。”
“谢铭。”
“年龄。”
“29。”
“做什么工作的。”
“霖泰贸易,销售总监。”
“为什么出现在临江华庭3703的门口?”
谢铭抬起头,金丝眼睛上沾满了雨水,让人看不清表情。
他满身的酒气,语带不屑地问:“警察同志,我出现在我女朋友家门口很奇怪吗?”
……
家附近的派出所。
警察上门了解详情后,将谢铭扭送到派出所。
沈岁寒开车,带着岑绵和李妥妥去派出所做笔录。
曹子恒处理完伤口,也跟着他们一起过来了。
做完笔录,岑绵一直陪在李妥妥旁边。
李妥妥整张脸惨白,嘴唇发紫。
岑绵握着她的双手,能感觉到她在不停打着寒颤。
李妥妥的状态很不好,整个人看上去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警察问话的时候,她也磕磕巴巴的,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题是什么。
女警心疼她,给她备了毯子和热茶。
李妥妥一直握着纸杯,直到茶凉了,也没有喝。
曹子恒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安慰道:“喝点热水吧,心情好点。你别担心了,那男的不是被抓起来了吗,已经过去了,别往心里去。”
岑绵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安静,曹子恒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他不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并不清楚,这种事很难过去,也很难不往心里去。
如果今天不是有他在,不是李妥妥意识到了有人在砸门,谢铭很可能撬开她家的锁进屋,可能侵犯她,也可能下死手……
李妥妥忘不掉谢铭威胁她时说的话。
——如果你敢报警,我就弄死你。
她也忘不掉那只钻进可视门铃里,布满血丝的男人的眼睛……
李妥妥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岑绵帮她把将身上的毯子裹紧。
曹子恒挠了挠头,笨拙地转移了话题。
他没再打扰李妥妥,而是尝试和岑绵闲聊,以此缓解气氛。
他问岑绵:“你和你男朋友怎么过来了?”
“啊……?”岑绵的注意力都放在李妥妥身上,曹子恒的问题让她愣了愣,反应许久才想起之前沈岁寒骗过他两人是情侣关系。她没揭穿,含糊地回道,“哦……我和妥妥是好朋友,那男人之前就骚扰过她,当时没抓到人,没想到又来骚扰她了。”
“哦,这样啊。”曹子恒又挠了挠头。
他本想活跃活跃气氛,没想到气氛反而被他活跃到了冰点。
他又硬着头皮,尝试打开话题:“那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晚赶过来?你和你男朋友同居了?”
岑绵:“……”
她尴尬地扯开话题:“咱们现在还在派出所呢,你能不能集中注意力,严肃点。”
曹子恒被她一噎,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问岑绵:“那……我可以跟你加个微信吗?我在这边住挺久了,你和你男朋友如果有什么需要或者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我。”
岑绵:“……”
虽然曹子恒憨头憨脑的,不怎么会说话,但岑绵清楚他为人实在,没什么坏心眼。
她点点头,和曹子恒互加了微信。
没一会儿,沈岁寒回来了。
他和派出所的民警确认了大概情况,回来同步给他们。
谢铭,住在李妥妥家楼上。
他表面看上去斯文有礼,实际上是个彻彻底底的偷窥狂。
在警方的压力下,他承认自己不仅偷拍、跟踪过李妥妥,小区、公司里大部分女生他都偷拍过。甚至之前还被指控过猥亵,但是当时缺少有力的证据证明,只能把他放了。
这次,是他第一次做这种行为。
但他坚称李妥妥是他的女朋友,因为她变心,自己才喝醉酒冲动上门。
岑绵难以置信:“女朋友?他好意思说出口?他是不是有‘钟情妄想症’啊?”
李妥妥亦是一脸迷茫:“我和他根本不认识……他为什么要说是我的男朋友?”
沈岁寒抿抿唇。
他想起刚刚民警向他转述的情景,默了默,还是决定不要告诉李妥妥了。
岑绵又问:“那警方打算怎么处
理?”
沈岁寒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根据目前来看,最好的情况可能拘留五到十天……”
“五到十天?!”这下,连曹子恒都惊了,“这种人渣,只拘留五到十天?”
沈岁寒微微颔首,踌躇片刻,他蹙起眉尖,沉声道:“因为……他当时并没有入室,也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能拘留,也是因为他承认了自己言语恐吓和偷拍的行为。”
听完他说的这些,所有人都沉默了。
曹子恒忍不住咒骂了声:“草,还得感谢他没造成实质性伤害了不成?”
岑绵看了看沈岁寒,犹豫片刻,她轻声问:“那……他出来以后,妥妥怎么办?他知道妥妥家的地址……”
一时,所有人再次陷入沉默。
李妥妥整个人忍不住地颤栗起来。
这回,就连沈岁寒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虽然警方再三警告过谢铭,也承诺后期会定时回访,但谁也没法保证,谢铭出来后,会做什么事。
他被警方带走时,那满是怨毒的神情,不仅李妥妥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
曹子恒犹豫地提议道:“不行就换个住处?”
这样的话语,并不能安慰到李妥妥。
他说完,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岑绵递给他一个眼神,曹子恒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轻声道了歉,乖乖闭上嘴。
李妥妥强撑起一抹笑,声音嘶哑地对其他人道:“我……没事的。今天太晚了,我们先回去吧。”
第22章 心动系数22%在身边就好。
屋外的雨,没有半点停歇的趋势,反而变本加厉。
他们来时的伞还未完全干透,曹子恒展开一把湿漉漉的雨伞,放到李妥妥的头顶,依旧在安慰她:“别难过了,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
李妥妥恍惚地点点头。
曹子恒问沈岁寒:“你把车停在哪里了?走过去远么。”
沈岁寒道:“我把车开过来,两个女生就不要淋雨了。”
“哦……”曹子恒傻乎乎地点点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还可以有这样的选项。
雨丝顺着屋檐飘了进来,一道闪电在不远处延绵起伏的高楼上空划过。
李妥妥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那道刺眼的白光和訇然的声响吓得她猛地颤栗起来。
注意到她在发抖,岑绵伸手抱住她。
李妥妥的皮肤透着寒意,些许雨水沾染在上面,湿湿的,凉凉的。
岑绵这才想起他们走得仓促,李妥妥只穿了件睡裙和薄薄的外套。
她想也没想地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套在李妥妥的身上。
看到她的动作,曹子恒也反应过来,慌忙脱下自己的外套,套到李妥妥的身上。
李妥妥轻声向两人道谢。
沈岁寒把车开了过来。
他没着急让几人上车,将车上的暖气打开,又举着伞从后备箱翻出一条毛毯。
他见岑绵只穿了一件轻薄的针织衫,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凌乱地黏在额头上。
她的嘴唇有些泛白,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在发抖。
顿了顿,他将手里的毛毯塞给曹子恒,又把伞递给岑绵:“拿着。”
“干嘛?”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岑绵还是乖乖接过他手中的雨伞。
沈岁寒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帮她穿上。
大抵是被他穿了许久的缘故,外套里面暖乎乎的,就连那抹清淡的、属于他的味道都显得格外温暖。
像是被阳光晒过的味道。
“别着凉。”他淡声对她道。
岑绵点点头。
沈岁寒拿走她手里的雨伞,再回头,看到曹子恒将毛毯披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沈岁寒:“……”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用眼神示意了下李妥妥的方向,无语地对曹子恒道:“你很冷?给她披上啊。”
曹子恒:“……哦哦哦!”
他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拿掉李妥妥身上那件属于自己的臃肿的外套,又把毛毯给她披上。
沈岁寒无语地摇摇头,帮两个女生开了车门,又举着伞,将她们送上车-
岑绵本想陪李妥妥一晚,却被李妥妥拒绝了。
她说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岑绵不好强迫,只告诉她如果有任何事一定要联系自己。
李妥妥答应了。
岑绵将李妥妥送到家门口,才和沈岁寒一起离开。
回到家,岑绵一直没说话。
沈岁寒感受到她的失落,没往回走,而是问:“家里有姜么?”
岑绵摇摇头。
沈岁寒道:“回去洗个澡,一会儿过来,给你煮姜丝可乐。”
“我不……”岑绵有些疲惫地拒绝了。
“听话。”他温声道。
岑绵顿了顿,点头答应了。
她回家洗了个热水澡。
大抵是紧绷的那根神经松了下来,一股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将她吞没。
她困到快要昏厥,趴在沙发上,下巴垫着软绵绵的抱枕。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自己就算不听沈岁寒的话,他又能把她怎么样。
一睁眼,她看到挂在玄关的黑色外套。
要把外套还给他……
岑绵幽幽叹了声,心想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自己没法当那个叛逆的小孩。
她从沙发上挣扎起身,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玄关。
她拾起那件外套,那抹清浅好闻的味道混着潮湿气再次袭来。
她鬼使神差地嗅了下,顿了几秒,她感觉自己这个动作有点像个变态,自欺欺人地又拾起一件自己的外套闻了闻。
——为什么他的外套好像更好闻一点?
岑绵将外套抱在怀里,趿着拖鞋去了沈岁寒家。
沈岁寒正在煮姜丝可乐,屋里弥漫着热腾腾的、香甜的味道。
岑绵见他还穿着出门那身衣服,问:“你怎么没洗澡?”
沈岁寒关了火,漫不经心地回:“一会儿冲一把就行了。”
他瞟了眼岑绵,疑惑地问:“怎么湿着头发就过来了?”
岑绵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还湿着。
她捻了捻湿漉漉的发丝,迷迷糊糊地回:“我困得都快昏过去了,哪儿还记得吹头发。”
沈岁寒从厨房出来,伸手扼住她的手腕,带她去了卫生间:“这样不行,小心着凉。”
岑绵含混地“唔”了一声,没有反抗。
沈岁寒找了条一次性浴巾盖在她的脑袋上。
偌大的浴巾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岑绵整个人埋在浴巾下面,任由他摆布。
沈岁寒站在她身后,用浴巾擦干她发梢的水珠,又拿起吹风机帮她一点一点吹干头发。
岑绵舒服地快要睡过去了,她慢悠悠对沈岁寒道:“沈师傅。以后你要是失业了,可以考虑去发廊当洗头小妹。”
沈岁寒轻轻笑了声,不置可否。
岑绵的眼睛在卫生间里滴溜溜转了圈,问:“对了,我刚刚想问你,你平时用什么香水?你的外套好香啊。”
“香?”沈岁寒好笑道,“你确定不是臭汗味儿?”
岑绵摇摇头:“不是哎,很香的味道。”
“你困迷糊了吧,我衣服上哪有味道。”
“不是,就是你身上的味道。”岑绵扯着他的衣袖,扭过头在他身上闻了闻,“就是这个味道。”
沈岁寒:“……”
岑绵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他耳根泛红。他喉间微微滚了下,沉声呵她:“岑绵!”
岑绵眨眨眼,原本就有点迷离的目光此时像是晕了层水雾,湿漉漉地望着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像只小狗。”
岑绵朝他皱了皱鼻子:“我就是小狗。”
沈岁寒:“……”
他一手撑住她的脑袋,强行扭了回去:“别乱动,小心烫着。”
岑绵乖乖听话。
沈岁寒道:“我不用香水。可能是洗衣液的味道吧。”
“你用什么洗衣液?”
沈岁寒指了下洗衣机的方向。
岑绵拾起洗衣机旁边那瓶洗衣液,看了看,干脆抱进怀里:“我的了。”
沈岁寒无奈地笑了下:“好好好,都是你的。”
……
吹完头发,岑绵清醒了不少。
她等不及地跑去厨房喝姜丝可乐,沈岁寒无奈,让她乖乖去餐厅等着,把姜丝可乐重新热了一遍,才拿给她。
岑绵捧着马克杯,将里面的可乐一饮而尽。
香甜温暖的可乐混着一丝辛辣味,钻进胃里,暖融融的。
她叫沈岁寒给自己再倒一杯。
这回,她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喝着。
岑绵问沈岁寒:“那个叫谢铭的,以后会不会再伤害妥妥啊?”
沈岁寒没有回答。
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杯沿,一下一下,是这片静谧的空气中唯一的声响。
岑绵也没说话。
她其实和他一样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唯一能寄希望于谢铭改过自新。
但让人渣反省自己,做个善良的人,无异于笑话。
法律可以惩罚作恶之人,却没法预测每个人的邪念,更没法制止某些人将它们付诸行动。
岑绵蜷在椅子上,指尖有一搭无一搭地玩着杯子。
她嗫嚅道:“为什么有问题的明明是那个叫谢铭的人,却要妥妥为他的错误买单,小心翼翼地生活?她明明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自己了,为什么还要承受这些?”
沈岁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样的事,他比她见的还要多。
那些在警局里来来往往的人,有穷凶极恶,有一时冲动,有走投无路,有作茧自缚。但更多的,是遭受无妄之灾的人。
他们善良老实,勤勤恳恳了一辈子,却因为别人的贪嗔痴,堕入深渊。
警察可以拼尽全力查明真相,可以想尽方法制止一部分可预测的罪恶,他们努力做到自己的极限。
但有些恶,是没有理由的。
他们不是神,无法帮助所有人。
那种无力感再次袭来,令人作呕。
沈岁寒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敛着眸,沉默不语。
岑绵也沉默着。
她清楚沈岁寒心里和自己一样不好受,默了默,她起身,搬着椅子坐到沈岁寒身边。
两人谁也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安慰对方的动作。
但似乎就这么呆在对方身边,让两人心里都好受了些。
沉默许久,岑绵开口,打破了这份静阒。
她小声问沈岁寒:“晚上有些话,你是不是没敢和妥妥说?”
迟疑片刻,沈岁寒朝她点点头。
他纠结了下措辞,缓缓开口:“审讯的警察和我说,那个叫谢铭的一直强调李妥妥是他的女朋友,看上去不像是给自己找借口开脱,更像是他本人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谢铭看上去斯文瘦弱,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可实际上,他有个难以向他人开口的癖好。
他狂热地喜欢着浏览黄.色网站,尤其是里面那些偷拍的视频和图片。
他幻想着自己就是里面的“男主角”,也渐渐爱上了在小区里、公共交通上、公司里偷窥女生的感觉。
李妥妥也是他偷窥的目标之一。
她是他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装扮朴素了点,长得普通了点,但他见过她穿短裤t恤的模样,腿很直很瘦,身材不错。
她原本只是他不起眼的目标之一,他并没有特别在意过她。
是她自己主动贴上来的。
她总是朝他笑,在地铁里还会主动和他搭讪,说他们住在同一栋楼,自己对他印象深刻。
他能强烈地感觉到,李妥妥对他的爱恋。
谢铭自诩条件还算不错,在公司里也不是没有女人展露过对他的青睐。
但那些女人太明目张胆了,太过招惹,太倒贴,他反而瞧不上。
他是个过日子的人,他更喜欢李妥妥这样含蓄内敛,不抢眼的女生。
一看就是可以和他一起踏实过日子的人。
他们已经交往有段时间了。
虽然交流不多,也不怎么肢体接触,但她是个传统又含蓄的女生,慢慢来,不着急。
反正关于她的“一切”,他几乎都“看过”了。
直到前段时间。
她换上了一身漂亮、惹眼的裙子。
她变得像其他女人一样虚荣、招惹,不仅如此,还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地勾引了一个看上去还不如他的男人。
那晚他有应酬,喝得烂醉,冲动之下,去敲门警告。
等他冷静下来,决定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男人。
可她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穿着那些漂亮的衣服,到处招摇。
既然如此,他没必要惯着她。
他要让她真正地只属于自己——
谢铭的这些供词,沈岁寒怎么可能当着李妥妥的面说出口。
第23章 心动系数23%他喜欢你。
过去一个星期了。
李妥妥没有任何消息。
岑绵担心她的情况,也怕她不好好吃饭,每天会把食物放到她家门口,敲敲门,告诉她有什么其他想吃的可以告诉自己,下回给她带。
可回应她的,只有波洛喵喵的叫声。
好在岑绵每次去的时候,之前准备的食物都会消失不见,她清楚李妥妥在好好吃饭。
这就够了。
再联系的时候是个周五,李妥妥问岑绵和沈岁寒有没有时间,想请他们吃饭聚会。
李妥妥的语调听上去似乎心情不错,岑绵欣然答应,登门时带了一瓶酒和一袋猫罐头当礼物。
家里还有其他人。
李妥妥不仅邀请了岑绵他们,曹子恒也在,还有几个和李妥妥关系好的同事。
她的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整齐温暖的房间变得乱糟糟的,到处堆满了纸箱,那些漂亮的衣服、玩偶、海报悉数不见了身影,显得整个屋子都光秃秃的。
岑绵愕然,李妥妥向她解释:“我已经辞职了,打算回老家了……”
她朝岑绵微微一笑,那抹笑似是带着一丝苦涩。
岑绵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她本想说些什么,听到屋里一个同事好奇地加入她们的话题:“妥妥,你怎么突然辞职了?”
一旁的唐皎月阴阳怪气地帮腔:“还不是因为你抢人家妥妥的位置,把她气走了呗。”
李梦楠笑着骂她一句:“别在这儿挑拨离间,我和妥妥才不会因为这种事闹矛盾。”
李妥妥敛起那抹苦涩,笑着朝几人走过去:“瞎说什么,梦楠是靠本事升职的,跟这事没关系。我就是钱存够了,想回家买个别墅躺平养老啦。”
唐皎月朝李妥妥比了个鬼脸:“我这不是想气气她嘛。”
李梦楠一脸羡慕:“妥妥,好羡慕,我也想住别墅!”
见几人闹作一团,岑绵识趣地没再多说些什么。
李妥妥替几人互相介绍了下,虽然大家之前都不认识对方,但李妥妥的同事都很外向,很快和性格开朗的岑绵打成一片。
至于曹子恒和沈岁寒两人,一个性子腼腆又老实,但很努力地尝试着融入人群,另一个则完全没有融入的意思,默默帮岑绵打下手。
原本李妥妥的女同事还想认识一下她这位邻居朋友,但见沈岁寒始终冷着一张脸和岑绵出双入对,便识趣地打消了念头。
气氛轻松,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吃完火锅,又凑在一起玩了一下午桌游。
一直玩到半夜,所有人都喝了不少酒,喝得酩酊大醉,兴致高涨。众人依依不舍地告别,岑绵陪李妥妥把她的同事送到小区门口。
其他人离开后,李妥妥问岑绵:“天气好像还不错,要不要一起走走?”
岑绵点点头。
夜色如水。往日喧闹的街道此时也静了下来,暖色的路灯照亮漆黑的柏油马路,岑绵拉着李妥妥
的手,慢吞吞地、漫无目的地走着。
两人聊起下午的桌游,聊起李妥妥的同事,聊起喝得烂醉正趴在她家桌子上呼呼大睡的曹子恒。也不知到底哪里好笑,两人笑作一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岁寒是在场唯一没有喝酒的人。
他慢悠悠地跟在两人后面,偶尔见喝得东倒西歪的岑绵抱着一副踏上悬崖的决心踩到马路牙子上走直线,他便会满脸无语地快走两步,上前扶住她。
成功落地,岑绵见他黑着一张脸,伸手戳住他的嘴角,往上一提,生气地问:“你为什么不笑?”
沈岁寒淡声反问她:“有什么好笑的。”
岑绵歪着脑袋想了想,那双滚圆的眼睛因为醉酒的缘故漾着涟漪,被星子照得湿漉漉,亮盈盈的。
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梗着脖子和他理论:“就是很好笑。”
“你喝醉了。”沈岁寒给出结论。
岑绵不服气:“我没有!”
她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最后随意伸出了几根手指,骄傲地说:“我还能喝十瓶。”
沈岁寒笑着揶揄:“这是3。”
岑绵神色呆滞,望了望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思考了许久,才生气地回他:“这明明是4!”
沈岁寒挑挑眉:“看来还没完全醉。”
岑绵得意洋洋:“当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逗得旁边的李妥妥咯咯直笑。
岑绵跑过去抱住她:“妥妥,你看他欺负我!”
李妥妥笑道:“家务事我可管不了。”
岑绵没反应过来“家务事”的意思,她朝沈岁寒比了个鬼脸,拉着李妥妥跑到离他八丈远的地方。
“妥妥!看!启明星哎!”
突然,岑绵伸手指向天空最亮的那颗星子。
路口一片空地,灯光稀疏,天空晴朗。
这里的星星似乎都比别的地方明亮许多。
天上密密麻麻一片碎星,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像是随手洒在一匹深色绸缎上的细碎钻石,随性,不惹眼,却令人眼前一亮,格外惊艳。
空地旁有片还没建好的大理石平台。
两人就这么随意地躺在上面,看着漫天星辰。
沈岁寒本想制止这两个“醉鬼”,但她们哪里会听他的。
无奈,他只好脱下外套垫在两人身下,防止她们着凉。
岑绵又伸手指向启明星旁边那几颗星星:“你看,那几个像不像射箭的丘比特?不会是‘天使座’吧?”
“那它旁边几颗就是‘仙女座’。”
两人咯咯直笑,醉意朦胧地指着夜空,天马行空地起着名字。
也不知道她们是看到了真实存在的星子,还是脑海里有乱转的星星。
隔了会儿,岑绵歪过头,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李妥妥,问:“妥妥,你真的要走了吗?”
李妥妥望着天空,顿了顿,她点点头:“嗯。”
李妥妥道:“我这几天……一直在做噩梦。那个人……还会回来的吧?”
岑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说不出支持她屈从于现实这样的话,但也没法说出要她和坏人抗争到底这种冠冕堂皇的话,那是在用她的安全做赌注。
作恶之人找到了,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可她却没法再呆在这个原本对她来说充满安全感的地方了。
岑绵问:“那……换别的地方住呢?不一定辞职,也不一定非要在这里。霖城这么大,认识的人都不一定能遇到,更何况和那个人?因为他选择离开,太可惜了。”
李妥妥摇摇头:“一个人住……总会有这样的风险的。”
岑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顿了顿,她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问题。”
夜色静谧,像是一潭平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涟漪。
星子深深浅浅地点缀其间,如果细细望去,会发现这潭湖水广袤无垠,深不见底。
良久,李妥妥扭头看向岑绵,对她道:“绵绵,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小时候的梦想吗?我前段时间回家,陪闺蜜看了新房。正好她家旁边有一户还没有卖出去。我存了不少钱,我妈妈也说愿意帮我出一部分首付。虽然有点像是在逃避,也有点可惜,但我忽然觉得,人生不是只有一种选择,回去没有什么不好的。对我来说,更像是个全新的开始,未来可以有无限种可能。”
她朝岑绵笑了笑:“也算是歪打正着,完成小时候的梦想了。”
岑绵心底漾开一抹苦涩,但她还是伸手抱了抱李妥妥,支持她:“妥妥,只要你感到开心,就足够了。”
李妥妥点点头。
两人相识一笑,谁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忽地,李妥妥扬着嗓子,开心地唱起歌来。
岑绵被她逗得咯咯直笑,陪她一起唱了起来。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注)
不知是不是被两人不成调的歌声所扰,不远处的居民楼忽地亮起几盏灯光。
但两人浑然不觉,依旧扬高了声调,大声唱着歌。
只是两人明快的曲调中,却透着些许的悲凉-
李妥妥工作上还有些需要交接的地方,并没有着急离开霖城。
她收拾好东西后,将重要的寄回老家,又把带不走的东西分给了朋友和同事。
她没法带着波洛一起回家,岑绵便心甘情愿地当了“接盘侠”,把波洛连同他的所有专属物品一齐带回了家。
波洛起初有点不适应新家,但很快,便自如地在家里上蹿下跳,俨然已经忘了李妥妥这个亲妈。
李妥妥气得直骂他白眼狼。
收拾好全部家当后,李妥妥拎着行李箱,在唐皎月的家里寄住了几天。
她离开后,岑绵在小区里碰到过那个叫谢铭的男人。
他似乎对自己做的事情并没有任何羞愧感,依旧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甚至在遇到她的时候,会露出一副怨毒的表情。
岑绵并不怕他,但同时也庆幸李妥妥选择了离开。
不然谁也说不准谢铭之后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
李妥妥离开霖城的那天,整座城市阴雨连绵。
但她却穿了一件精致漂亮的lo裙,不顾雨水,不顾他人的目光,像是这抹死气沉沉的颜色中最明亮耀眼的存在。
沈岁寒开车将她送到高铁站,又帮她把行李从后备箱拿到安检口。
他一直沉默不语地忙前忙后,没有一句抱怨。
李妥妥挽着岑绵走在后面,小声对她道:“你男朋友人挺不错的,我要是也有个当警察的男朋友,可能就不走了。”
岑绵愣了一下,纠正道:“他不是我男朋友啊,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当时是诓曹子恒随口乱说的,只是普通朋友。”
李妥妥揶揄地问:“朋友?是那种处于‘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暧昧期’的朋友?”
岑绵:“……”
她嗔怪地瞪她一眼:“不是!就是关系好的朋友而已!”
李妥妥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岑绵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喜欢是喜欢,但不是你说的那种。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而已。”
“哦……”李妥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走到安检口,沈岁寒将两个大行李箱递给她,提醒她把身份证拿出来。
李妥妥朝他道了谢。
再往前,岑绵他们就没法陪她一起走了。
未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见面。
岑绵鼻子一酸,上前抱了抱李妥妥。
李妥妥也伸手抱住她。
顿了顿,李妥妥忽然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对岑绵道:“但你朋友对你,好像不只是朋友那种喜欢哎。”
岑绵:“?”
李妥妥松开岑绵。
她朝岑绵神色暧昧地笑了下,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第24章 心动系数24%他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回家的路上,岑绵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李妥妥离开的时候,两人还在有说有笑,看上去状
态不错。
沈岁寒不知道为什么岑绵突然情绪低落,但还是安慰她:“别难过了。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面,别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岑绵无语,“你会说话就多说点。”
沈岁寒弯了弯唇,但笑不语。
岑绵瞪他一眼。
她其实不是在难过。
她正处于宕机状态。
——沈岁寒……喜欢她?
不可能吧??
她偷偷瞟他一眼。
又偷偷瞟一眼。
怎么可能。
俩人已经熟到把对方当作睡在上铺的兄弟了,肢体接触都像是在摸自己,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异性之间的喜欢。
车子忽地停下,沈岁寒突然碰了下她的手。
岑绵像是触电一般,瞬间打了个激灵,把手缩了回去。
她怒冲冲地瞪他:“你摸我的手干嘛!”
沈岁寒:“?”
他拾起放在两人中间的矿泉水瓶,无语道:“我要喝水。谁知道你把手放那里了。”
岑绵:“……”
她脸颊通红,像是怕他再触碰自己一般,往车门边上紧紧地缩成一团。
沈岁寒也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神经,摇摇头,专心开车。
……
回到家,岑绵还在思考李妥妥到底为什么会认为沈岁寒喜欢自己。
她时刻紧盯着沈岁寒的一言一行,试图从中找出端倪。
可她实际上也不知道怎样才算喜欢,观察半天,也没观察出个所以然来,反倒觉得他对自己是满满的嫌弃。
哼。
好讨厌一男的。
岑绵暗暗下定决心。
管他喜不喜欢自己。
反正自己永远不可能喜欢他。
吃完饭,沈岁寒终于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从车站回来就一直心不在焉。”
“没什么。”岑绵哼唧了声,没多说什么。
隔了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我……我就是突然好奇啊,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沈岁寒疑惑:“怎么突然好奇这个。”
“没有……就是……”岑绵顿了顿,支支吾吾把锅甩给李妥妥,“是妥妥,她和我八卦来着,我就好奇问问。”
岑绵发誓,她一定给波洛买好多好多猫条,感谢他的老母亲背锅之恩。
沈岁寒好笑道:“我都快三十的人了,有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吗?”
岑绵没过脑子地问了句:“谁啊?”
问完她就后悔了。
万一他真的喜欢自己,那她还没做好接受的准备呢。
万一他喜欢的人不是自己,岑绵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突然一酸……
——这样显得她很没面子,还很自恋啊!
沈岁寒倒是挺坦然,把脏碗脏盘子一股脑放到水池:“想知道?把碗洗了告诉你。”
沈岁寒收拾完餐桌,再回厨房时,岑绵还真在那里吭哧吭哧地洗碗。
他走过去,拿走她手里的洗碗布,好笑道:“你还真想知道啊?不告诉你。”
岑绵:“……”
她没说话,垂着眼睛看他洗碗。
他都不舍得让自己洗碗……不会真的喜欢自己吧?
……
自从李妥妥笃定地告诉岑绵,沈岁寒对她有意思后,岑绵心里就像是裂开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她被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搅得不得安宁,恨不得把前半辈子像走马灯一样过一遍,试图找出这句话的佐证。
凌晨三点。
她顶着一双黑眼圈,在床上辗转反侧。
这个在脑海里不断生根发芽的念头,就像是灌了她十罐红牛一样得劲儿。
她甚至搞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这个问题对自己如此重要,一定要刨根问底知道答案。
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是不是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如果……他不喜欢自己,那自己纠结这个问题到凌晨,到底有什么意义?!
岑绵抱着被子,把整个脑袋蒙了进去。
像是一只鸵鸟一般,想要逃离这个讨人厌的问题。
她拾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很好。
已经早上五点半了。
她生气地给沈岁寒发了条消息:【我讨厌你!!!!】
没过多久,起床准备去上班的沈岁寒看到信息:?-
沈岁寒从单位回到家的时候,见岑绵家的大门敞开着。
透过敞开的大门,能看到餐厅的方向。
岑绵正端坐在餐桌前,不知道正在看什么,整个人表情扭曲,冥思苦想。
看到站在门口的人,她扬起笑,朝他挥挥手:“你回来啦!”
“你在干什么?”沈岁寒淡声询问。
岑绵指了指沙发上正在打游戏的小胖子,道:“我在教他做作业!”
沈岁寒这才发现岑绵家里还有个人。
是隔壁1202的小学生,秦逸晨。
他正懒散地窝在沙发上,玩着岑绵的switch。岑绵一直没有通过的奥德赛关卡早已被他通关。
他瞟了眼岑绵的方向,吐槽:“教我?这题你做了十多分钟吧?还没做出来。”
岑绵的语气奶凶奶凶的:“闭嘴,不要打扰我的思路!我多少年没做过小学奥数啦,肯定要好好研究下!我马上就要做出来了!”
秦逸晨小声:“鬼才信。”
岑绵朝他比了个鬼脸。
“所以……到底什么情况?”沈岁寒换了双拖鞋,帮岑绵关好门,坐到她对面。
岑绵正在埋头奋战奥数题,抽空给他解释道:“哦,他忘带钥匙了。他妈妈加班,晚上才能回来,所以先来我这里呆一会儿。”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岁寒毫不避讳道,“我的意思是,他天天恶作剧,你管他做什么。还帮他做作业?”
听他说完,原本正在客厅尝试把岑绵的盲盒玩偶头身分离的秦逸晨手上一顿。
他小心翼翼地与沈岁寒对视了一眼,被对方严厉的神色震住,秦逸晨不由自主地挺直脊梁,将玩偶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岑绵倒是挺有歪理,得意洋洋对他道:“我仔细想了下,我要用爱与善良感化他,用过人的智慧折服他,让他迷途知返,从此成为国家栋梁!”
沈岁寒:“……”
秦逸晨忍不住吐槽:“小学奥数都不会,还智慧呢。”
“这题很难的!!”岑绵不满,“你会?有本事你来做啊!”
秦逸晨理不直气也壮:“我要是会,还用你啊?”
沈岁寒对两个人小学生吵架式的对话十分无语,他管岑绵要来练习册:“给我看看。”
岑绵把练习册毕恭毕敬地推给他,还不忘提醒:“这题真的超级难,我感觉和高数难度差不多。”
沈岁寒:“……”
他又管岑绵要了基础公式。
两分钟后——
他无语地将练习册推了回去:“不就加几条辅助线的事?”
岑绵看了看他的推导过程,又看了看答案,沈岁寒的形象瞬间变得光辉伟岸起来:“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么难的小学奥数题居然这么快就做出来了!!”
沈岁寒:“……”
“不要用小学数学羞辱我,谢谢。”
秦逸晨也跑了过来。
他看了看解题过程,满脸崇拜:“叔叔,你好厉害!我还有一道题不会,可以帮我看看吗?”
岑绵不屑:“我帮你做了那么多道题,你怎么不夸我厉害?”
秦逸晨不鸟她:“你做的那些题,我动动脑子也能做出来,我就是不想做而已。叔叔才是真的厉害!”
他眨巴着一双星星眼望向沈岁寒,毫不掩饰自己的谄媚。
岑绵:“……”
秦逸晨得寸进尺:“阿姨,我饿了。我想吃意大利面和炸鸡翅。”
“叫姐姐!”岑绵气得纠正他。
被小屁孩打发到厨房,岑
绵忍不住腹诽,自己明明才是好心收留他的那个人!竟然因为别人一点小恩小惠,就把她抛弃了!
真是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吕洞宾和狗!
岑绵骂骂咧咧地开始准备晚饭。
她曾和熊孩子夸下海口,她不仅聪明博学,绘画技术高超,就连做饭都超级无敌宇宙一绝。
什么中餐西餐,日韩料理,全都不在话下。
熊孩子一脸崇拜,点明要吃意大利面和炸鸡翅。
岑绵哪儿会做意大利面,她只会煮泡面。
家里的意大利面她都不记得丢哪儿了。
终于想起来意大利面被她遗弃在了头顶的壁橱里,沈岁寒走了进来,问:“用我帮忙么?”
岑绵扭头看了他一眼,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不用。你帮他写作业吧,我自己来就好。”
经过一晚上的挣扎,岑绵也想明白了。
沈岁寒到底对自己是哪种喜欢,这种事对她不重要。
既然沈岁寒没有提起过,她没必要庸人自扰。
她就当不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像平时一样相处就好了。
“哦。”沈岁寒淡淡应了一声。
正准备离开,他见岑绵踮着脚,怎么也够不到头顶壁橱里的意大利面,干脆好心帮她拿了下来。
感受到背后一股炽热的气息靠近,岑绵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僵在了原地。
她能感受到他的胸膛贴着自己的背脊,他一手抵在大理石台面的边沿,一手抬高,像是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中。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处衣料的摩擦,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她的全部感官在这个瞬间变得格外警觉和敏锐,她能感受到他滚烫的温度,能嗅到那抹独属于他的温暖的味道,也能感觉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和那个不可控制、愈发敏感的身体。
帮她取下那包还未拆封的意大利面,沈岁寒低下头,轻声对她道:“这种事,下次我来就好。”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尖。
他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像是在故意玩弄她一般,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磁性。
岑绵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炸开,在坍塌。
啊啊啊啊QAQ——
他不会真的喜欢自己吧?!!!
第25章 心动系数25%分明是在引诱她。……
沈岁寒将意面丢在桌子上。
他见岑绵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疑惑地问:“怎么了?”
岑绵的脑海里已经走马观花似的过了一大堆乱七八糟少儿不宜的东西,听到他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没什么。”
沈岁寒抬手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才没有!”她气哼哼地瞪他一眼,捂着脑袋往旁边躲开,和他拉开距离。
心跳终于变正常了。
她一本正经:“我只是在思考怎么做意大利面。”
撕开包装,拿出一把面条,用热水洗净……
咳咳。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岑绵不知怎的,思绪飘到她学画画时那些人体模特。
一米八几大高个,八块腹肌双开门。
这人有晨跑的习惯,平时好像也挺注意保持身材的……方才她隐隐约约感受到了那层薄薄的衬衫下坚实的肌肉线条,如果撕开那层布料,里面……是不是和那些男模特一样精彩?
有点好奇。
岑绵越想,脸颊越红。
真是的。
这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啊。
离她那么近做什么。
分明是在引诱她想入非非。
“你用黄油么?”
沈岁寒突然问道。
岑绵思绪回拢。
她红着脸,扭头骂他:“你才黄呢!”
沈岁寒:“?”
他无语地问:“你到底会不会做意大利面?”
“当、当然……”岑绵顿了顿,实话实话,“不会。”
沈岁寒:“……”
她悻悻地问:“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沈岁寒:“我的建议是,点外卖。”
岑绵:“……”
她理不直气也壮:“那不行!我都答应给那个小胖子展示下厨艺了,订外卖岂不是很没面子!”
沈岁寒摇摇头:“怎么想的,在小学生面前装x。”
岑绵朝他比了个鬼脸。
秦逸晨在餐厅不停呼唤沈岁寒。
沈岁寒朝岑绵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留下一句“自作自受”,便潇洒地离开了。
徒留她一人对着意大利面一脸懵逼。
岑绵:“……”
他喜欢自己?
喜欢自己?
他喜欢鬼,都不可能喜欢自己!!-
“哎呀,这个面是谁做的,好好吃啊。”
做好的饭菜刚上桌没多久,岑绵已经自卖自夸了第N次。
虽然她是自学成才,但不妨碍第一次尝试就获得了圆满的成功。
——主要是归功于岑远舟留下的那袋还没过期的意面酱。
她只要把意面煮熟,黄油起锅,把切好的洋葱、番茄、培根和煮好的意面倒进锅里,再倒入那包酱,就大功告成了。
做好的意面像模像样,味道不输米其林三星。
预制菜拯救人类!
“懂不懂什么叫‘食不言,寝不语’?”秦逸晨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地噎了她一句。
辛辛苦苦一顿饭,竟然没有任何夸奖,还被一个小学生教育一顿,岑绵十分不满。
但她大人有大量,不和一个没有品位的小学生计较。她又转头问沈岁寒:“好吃吧?我的厨艺是不是特别棒?”
沈岁寒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笑而不答。
好呀。
狗东西关键时刻抛弃她,没有一丁点担当,没有一丁点用处!
现在还不乐意夸奖她的厨艺!
小气鬼!
岑绵不开心地指了指他面前的盘子:“这盘放了毒药。”
沈岁寒不慌不忙地问:“什么毒药?”
她想了几秒,随口说了个影视作品里的常客:“氰.化.钾。”
他又问:“通过什么途径获取的?”
岑绵就是随口一诌,哪里能想到沈岁寒会问这么详细。
她心虚地扬高声调:“你管那么详细做什么!”
沈岁寒笑吟吟道:“我都中毒了,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岑绵瘪瘪嘴巴,随手指了下书房的方向,一脸夸张又神秘兮兮地对他道:“我自己搞的,行不行?想不到吧,我家后面有个密室,专门做毒.药的!”
“不可能。”一直沉浸在美食中的小胖子突然抬头。他吞下最后一口鸡翅,一本正经对两人道,“想制作氰.化.钾你起码要有氢.氧.化.钠和硫.酸,生成氢.氰.酸.气体后还需要用氢.氧.化.钾.溶液吸收成氧.化.钾,再真空蒸发至饱和状态,后续还要进行分离、干燥(注1)……别说过程复杂了,硫.酸这类危险品都是被严格管控的,你怎么可能轻易搞到。再说了,叔叔是警察,你要真有这能耐,他早就发现,把你抓起来了。”
岑绵抬手锤了下他的脑袋:“那你怎么不说我是写故事的呢。我在这儿胡说八道呢,你听不出来?”
小胖子揉了揉脑袋,语气委屈:“爸爸说过,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说话都要严谨,有理有据。你这人怎么张口就说谎话,你是坏大人。”
岑绵又锤了他一下。
她问秦逸晨:“小胖子,你看上去挺熊的,怎么懂这么多?”
秦逸晨又啃了个鸡翅,满脸骄傲:“我爸爸教我的啊。他在化工研究所,是高级工程师!”
岑绵疑惑:“为什么这么久,都没见过你爸爸?”
秦逸晨有些不开心地撅起小嘴:“他工作忙,不常回来。”
岑绵哼哼两声:“怪不得你撒了欢似的。下回等你爸爸回来,我一定要跟他告状,让他好好揍你一顿。”
秦逸晨一听,立马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一双滚圆的眼睛满是无辜:“我又没做坏事!为什么要告我状!妈妈说了
,喜欢打小报告的人不是好孩子,大人也是!你是坏大人!”
岑绵故意瞪起眼睛:“你天天动我快递,还好意思说自己没做坏事?”
秦逸晨可怜巴巴:“我是看你成天不出家门,想让你多运动运动。我明明是在做好事!好心当成驴肝肺,你是坏大人!”
“你!”见他一肚子歪理,岑绵被他气得没脾气。
于是,在小胖子想要第三盘意大利面的时候,岑绵以他太胖了需要减肥为由,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
吃完饭,陪小胖子做完作业,又打了会儿游戏,一直到很晚,他妈妈才过来接他。
秦逸晨的妈妈长得十分漂亮有气质,即使刚下夜班,也不见姣好的面容有一丝疲倦。
小胖子的五官和她很像,尤其那双滚圆、水汪汪的大眼睛。
可以想见,等小胖子长大了,褪去娃娃脸,也会是个祸国殃民的小帅哥。
不过凭他那张嘴,岑绵断定这家伙这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
陈瑜给岑绵买了许多水果和零食,感谢她帮忙带孩子。
临走时,小胖子拎着小书包,极有礼貌地向两人道谢,乖乖跟在陈瑜身后离开了。
关上门,岑绵忍不住和沈岁寒吐槽:“这小胖子,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你瞧他刚才那样子,多有礼貌,跟玩游戏嫌弃我的时候判若两人!”
沈岁寒笑了笑:“小孩子都有渴望引起关注的心理。他父母工作都忙,很难时刻注意到他,也没人引导他如何正确处理这种情绪。”
岑绵去厨房收拾,哼了声:“你倒是挺会讲大道理,你倒是说说怎么引导啊。”
“我怎么知道。我没有过这种心理。”
“我也没有过。”
沈岁寒跟她一起进了厨房,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帮她将用过的碗碟清洗干净。
“你还没有?岑绵小朋友,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成天到晚哭哭啼啼的,追在别人身后讨糖吃。”
岑绵:“……”
她被口水抢了下:“我、我哪有!”
沈岁寒递给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但笑不语。
岑绵望了望天,好像还真干过那种追在他后面叫“哥哥”,让他带着自己一起爬树摘山楂的蠢事……
突然觉得……
小胖子好像也没那么熊了……至少他不会硬拉着别人偷偷跑去隔壁奶奶的院子里爬树摘山楂,然后把人家的树杈坐断,害得某人摔到地上额头缝三针……也不会要死要活踩家门口小池塘里的王莲,结果掉水里顺手把某人拉下水……
“咳。”岑绵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辩驳道,“我那不是求关注的心理,我、我那是……年纪小不懂事,有点小调皮。没错,就是小调皮。可可爱爱的小女孩调皮一点怎么啦!”
沈岁寒忽地翘了下唇角。
岑绵眼尖地捕捉到他那抹揶揄的笑意,她的脸颊涨得通红,瞪了他一眼:“你干嘛嘲笑我!”
“没有。”沈岁寒摆摆手,好笑道,“我只是……有点能想到,如果你以后有孩子,会怎么和对方相处。”
“你——”岑绵生气地踩他一脚,“你想这种事干嘛!我那十个男朋友还没找到呢,哪里来的孩子……”
岑绵顿了顿,不由自主想起李妥妥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登时,她的脸颊更红了——
啊啊啊!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虎狼之词啊!
什么孩子啊!谁要和他有孩子啊!
沈岁寒并不知道岑绵在想些什么,疑惑地问:“你不觉得两个小学生对骂,想想就很有意思么?”
岑绵:“………………”
第26章 心动系数26%原来他的故事里没有自……
周末,岑绵叫沈岁寒陪自己去买画具。
作为一个丝毫没有艺术天赋的人,沈岁寒对这种事情提不起兴趣,他本想拒绝,在家补觉,奈何岑绵说要请他吃饭,于是欣欣然答应。
岑绵倒也不是非要他陪自己一起。
主要是多个司机,外加拎包的。
这几天相处,岑绵对李妥妥说的那些话愈发质疑。
沈岁寒真的喜欢她?
她怎么一点也感受不到?
这家伙没有一点对她示好的意思,反倒挺嫌弃她似的,有事没事就要毒舌她两句。
如果这是他喜欢一个人的方式,那她祝福他这辈子都是条单身狗。
“许艺画材”在美术馆路,是岑绵最常逛的画具店。
她和老板十分熟络,经常在这里买画材。
老板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染了一头酷炫的黄毛,戴着耳钉,纹着花臂,怎么看都不太像是搞艺术的,看着倒是挺不好招惹的。
不过他性格很好,为人热情爽朗,岑绵每次过来,都会和他聊上许久。
挑完画具,岑绵和老板熟络地聊了起来。
沈岁寒没有打扰两人,随意找了个地方呆着。
旁边放着各式各样的颜料,他默不作声地打量一会儿,除了能分辨出红橙黄绿青蓝紫,其余的看不出有任何区别。
搞不懂为什么摆那么多一模一样的颜色。
看着头疼。
岑绵和老板聊了会儿新上的颜料,忽地,话锋一转,她往男人的方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哎,沧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许沧见她神神秘秘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一本正经道:“什么忙?你搞这么神秘,违法乱纪的事咱可不干啊。”
岑绵摆摆手,靠在玻璃柜上,朝沈岁寒的方向看了过去:“你能不能从男性的角度,帮我看看,我朋友对我到底是什么态度?”
沈岁寒正认真研究着一瓶宝蓝色颜料和一瓶群青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许沧瞟了眼沈岁寒,吹了声口哨,嬉皮笑脸地问:“喜欢人家?”
岑绵下意识反驳:“才不是!”
“那你关心人家对你什么态度干嘛?”
对哦。
既然自己不喜欢他,那在意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做什么?
她有点心虚,支支吾吾道:“好奇嘛。”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知道答案。
许沧意味不明地朝她笑了笑。
他懒散地靠在玻璃展示柜上,望向沈岁寒的方向。端详许久,他语调慢悠悠,又有些欠揍道:“我以男人的角度看啊——你朋友……应该不是学美术的。”
岑绵:“……”
许沧笑嘻嘻道:“你是不是对我们男人有什么误解?我们又不是神算子,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要我说啊,你们女生的第六感更准一点。”
“我感觉不出来啊。”岑绵皱了下眉,“我要是感觉得出来,还用问你这个不靠谱的?”
许沧不知道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程暄当时追你那么久,你像个没事人一样,还把人家当哥们呢。”
岑绵满脸惊异:“啊?程师兄追过我?”
许沧:“……”
他用一脸“好好好,我知道你什么德行了”的表情乜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
岑绵睁着一双大眼睛,满脸天真地朝他眨眨眼。
许沧撇撇嘴:“别跟我这儿撒娇。虽然你是我的老客户,但这忙我也不能帮你。我这好不容易交了个女朋友,一会儿她再误会了,我去哪儿说理去。”
“你女朋友这不是不在嘛。你就帮我试试,又不需要咱俩扯上什么关系。”岑绵眯了眯眼睛,威胁他,“你要是不帮我,我以后就去照顾隔壁的生意了。”
许沧急了:“我靠,你还是不是人,你不知道我跟隔壁老王头不共戴天?”
岑绵朝他比了个鬼脸。
别说,这招激将法还挺好用。
许沧怨念地瞥她一眼,沉默几秒,换了张笑脸,扬高声调,对沈岁寒道:“帅哥!你和绵绵什么关系啊?”
听到许沧的声音,沈岁寒放下手中那罐颜料,朝两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淡声回:“朋友,怎么了。”
“哦,没什么,随便问问。”许沧谄媚地笑了下,指了指岑绵,“她那会儿可是我们学院的院花,好多男生追呢。你要是喜欢她,可得抓紧啊。”
岑绵:“……”
这故事编的,可有些夸张了。
沈岁寒顺着许沧手指的方向,瞟了眼岑绵,意味不明地弯了下唇角。
“我们有个师兄,追了她好几年,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非她不娶呢。”
沈岁寒慢悠悠地问:“哦,叫什么名字?”
许沧不知为何,莫名有种压迫感。
他本就是随口编的,愣了几秒,心虚地看向岑绵:“啊……那个……程师兄现在还联系你呢吧?”
“啊、啊,是啊。”岑绵也挺心虚,含混地应了声。
沈岁寒气定神闲:“什么时候联系的。”
岑绵更心虚了。
如果没记错,人家早就结婚生娃了,跟她屁点联系没有。
岑绵梗着脖子,理不直气也壮:“你管呢!关你什么事!人家联系我,还要跟你报备呀!”
沈岁寒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没有,就是好奇。”
一旁的许沧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人。
——自家小师妹这是被拿捏地死死的啊。
几人正聊着,忽地,门口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好呀,许沧!我不在就背着我勾搭小姑娘是不是!”
听到声音,原本吊儿郎当的许沧立即挺直脊梁,跟军训打报告似的,毕恭毕敬道:“媳、媳妇!没有的事!”
女生摘掉头盔,甩了甩长发。
她火急火燎地走进来,正准备揪起许沧的耳朵数落,余光瞥见一旁的沈岁寒,愣了愣:“咦?沈岁寒?”
沈岁寒看了看她,叫出名字:“何静?”
何静松开许沧的耳朵,朝他笑了笑:“好久不见啊,高中毕业以后就没见过了吧?”
何静是沈岁寒的高中同班同学。
她看了眼岑绵,笑着问:“陪女朋友出来逛街?”
“不是,朋友。”沈岁寒淡声回。
何静又看了看岑绵,突然扬高声调:“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经常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初中小妹妹?我们班的人都认识你!”
岑绵:“……”
——经常跟在他身后????
呸!!!!
沈岁寒轻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何静笑道:“是啊,毕业以后就没见过了。同学聚会也不去,沈警官平时就那么忙?”
“嗯。”沈岁寒含混地应了声,“要加班,平时也要随时在家待命。”
何静不甚在意,大大咧咧道:“既然今天见到了,就是缘分,我请你们吃饭!”
拗不过她,几人一同在旁边的商场找了家餐厅吃午饭。
何静是个爽朗又话痨的性子,随便和谁凑在一起,都有说不完的话。
许沧平时看着五大三粗吊儿郎当的,此时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她身边,给她端茶递水。
岑绵想不到自己的师兄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看着两人的互动格外有趣,止不住地笑。
何静给他们讲了自己和许沧在一起的故事,又问到沈岁寒近况,得知他还单身时,她忍不住向岑绵和许沧八卦:“你们不知道,他上学那会儿,可多女生追了。”
“没有这种事。”沈岁寒淡声回道。
何静乜他一眼:“你就是谦虚。你们警局也很多女生追你吧?”
沈岁寒好笑道:“警队哪有什么女生。”
何静望向岑绵:“你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单身吗?”
岑绵其实也挺好奇。
按理说沈岁寒的条件,不可能找不到女朋友。她之前只当他和自己一样,心思压根不在这种事上面。可后来听李妥妥说完,她心里又有些微妙的变化。
她看了看沈岁寒,讪讪道:“他这人事儿又多嘴又毒,人家女生可能喜欢两天就受不了了吧。”
沈岁寒:“……”
他无语地与岑绵对视了一眼。
何静朝岑绵摇摇手指:“你别看他这样,他这人可专一了。我们那届女生都知道,他有喜欢的人,那简直是他心里女神一样的存在。”
何静故意压低声音,朝岑绵凑了凑,神秘兮兮道:“他其实是个姐控,喜欢比他年纪大的女生。”
岑绵愣了愣。
沈岁寒哭笑不得:“你别在这儿散播谣言。我什么时候喜欢比我年纪大的女生了。”
“不是吗?你不是一直喜欢一个学姐?听说当时被人家拒绝以后,还郁郁寡欢好久。”
沈岁寒好笑地叹了声,认真地回道:“没有的事。我不喜欢学姐。”
“真的假的?”何静难以置信,“那你表白被拒,失恋了好久,这事也是假的?”
这回沈岁寒却没正面反驳。
他掩唇轻咳了声,含混地回:“没你说得那么夸张。”
意识到气氛有些许的微妙,许沧打圆场,讪讪道:“好了好了,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人家现在肯定早有其他喜欢的人了,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
何静并没有发觉哪里不对劲,朝许沧解释:“你跟他不熟不知道,他这人可一根筋了,我看这些年啊,还对人家念念不忘呢。”
许沧踢了她一脚,示意她别再说了。
何静瞪他:“你踢我干嘛?!”
好在服务员把菜上齐,许沧连忙张罗几人吃饭。何静很快也把这茬儿抛诸脑后,和他们聊起别的话题。
吃完饭,岑绵和沈岁寒与两人告别。
从吃饭到现在,岑绵一直心不在焉。
注意到她的情绪,沈岁寒轻声问她:“怎么了?”
岑绵收拢思绪,朝他摇摇头。
顿了顿,她小声道:“没什么……就是第一次听说你上学时候就有喜欢的人,还挺……神奇的。我们认识那么久,我都不知道这件事。”
沈岁寒笑了笑,不置可否。
岑绵歪头,问他:“你当时为什么没和我说过?我要是知道,肯定帮你搭桥牵线。”
沈岁寒好笑道:“你个小初中生,不好好学习,瞎打听这种事做什么。”
岑绵理直气壮:“我们小姑娘情窦初开得早,可喜欢掺和这种事了。”
沈岁寒笑意更甚,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屁孩儿。”
只是一句漫不经心的打趣,可岑绵不知为何,心里酸溜溜的。
对他来说,自己甚至是个没法被他平视的异性,而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儿。
岑绵下意识躲开他的动作。
她问他:“那你真的被拒绝了?什么时候的事?”
“大学以后的事了。也不完全算是拒绝吧……”顿了顿,沈岁寒神色划过一丝惊讶,“你……不知道?”
岑绵摇摇头,语气有些失落:“你都没和我说过,我怎么可能知道。”
她安慰他:“你也别太难过。你挺好的,是那个女生没眼光。”
沈岁寒好笑地叹了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算了,以前的事了,就这样吧。”
岑绵问他:“那你还喜欢她吗?”
沈岁寒点点头。
岑绵怔了怔。
“那你没有考虑过……”
似乎知道她要问些什么,沈岁寒打断她,淡声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么?我这种情况还是单身比较好,把人家女孩子捆在身边替我担心,是自私的行为。更何况,人家也不喜欢我,唐突说这些,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不是么?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岑绵没吱声。
他自始至终都用第三人称称呼那个女生。
那些发生过的故事里,也从没有过她。
她和他的故事,一直没有关系。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喜欢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自己的好奇心终于被满足,这件事也安然落地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
岑绵心里莫名地酸涩。
第27章 心动系数27%《夏凡纳的希望》……
“绵绵?”
岑绵回过神。
“在想什么?”
“没什么……”岑绵含混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合上日记本,放到包里。
蒋晏山看着面前的纸箱,里面乱七八糟摆了许多杂物。有用了一半的护手霜,有乱七八糟缠在一起的数据线,有两摞小说和杂志,更多的是毛绒娃娃。
他问岑绵:“这些都要带回去么?”
岑绵摇摇头,指了指那摞纸制品:“我挑
一些带回去,剩下的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岑绵此时在岑家的老房子。
岑远舟和陈锦书不在家,这里很长时间没有人住,已然积了一层灰。
岑绵偶尔会回来打扫下卫生。
但这次回来,是为了拿东西。
她之前和沈岁寒回来过一次,拿走了一部分她之前整理好偷偷收起来的岑溪的遗物。
大多是她的私人笔记和收集的资料。
那些材料岑绵都仔细看过一遍,没有找到太多她需要的信息。
今天回来,是想看看有没有遗漏。
至于为什么这回没有和沈岁寒一起回来……
岑绵不知道为什么。
最近不是很想见他。
岑绵本来想一个人过来,正巧蒋晏山联系她,问她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岑绵干脆和他说了自己的行程,蒋晏山便陪她一起过来了。
岑溪的日记本和一些随手记的笔记夹杂在那些杂志和书籍中间。
岑绵将它们悉数取了出来,收进包里。
蒋晏山随手拾起一个粉色的小狗毛绒玩具,忍不住弯了下唇角。
他抬手弹了下小狗的鼻子,笑着对岑绵道:“小溪就喜欢这些娃娃,像个小孩子一样。”
岑绵接过他手里的毛绒玩具,笑着回:“姐姐平时看上去酷酷的,其实心里住着个小公主。”
她把毛绒玩具递给蒋晏山:“你要不要带回去一个留纪念?”
蒋晏山正准备接过,岑绵突然收了回来。
她想了想,对蒋晏山道:“这个是我第一次抓上来送给姐姐的娃娃,我想自己留作纪念,你挑其他的吧。”
这些娃娃对蒋晏山来说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点点头,随手挑了个大脸猴玩偶。
岑绵小心翼翼将玩偶和那摞资料收进包里。
收拾完所有东西,蒋晏山问她:“晚上一起吃饭么?”
岑绵摇摇头,对他道:“晚上不行……”
蒋晏山笑着问:“怎么,岁寒不让?”
听到沈岁寒的名字,岑绵忍不住蹙了下眉头,不开心道:“和他有什么关系!”
蒋晏山半开玩笑道:“他把你看那么紧,我想把你约出来很难啊。我还以为……”
岑绵语气硬邦邦地打断他:“你在瞎说什么。我和他又没关系,他管不到我。”
蒋晏山意味深长地笑了下,问:“吵架了?”
“才没有。”岑绵脸上一红,急着辩解,“我和他又不熟,有什么可吵的。和他没关系啦,是我家隔壁的小孩。他今晚有课外班赶不上班车,他妈妈要加班,就拜托我帮忙接一下。”
蒋晏山笑而不语。
他没说什么,只是问:“那我把你们送回去?”
岑绵摆摆手:“不用,你今天帮我收拾这么久,已经很感谢啦。而且你去西江实验也不顺路吧?太折腾了,我们坐地铁就回去了。”
“西江实验?是慎远路那个小学和中学合并的校区么?”蒋晏山想了想,温声道,“如果是那里的话,我回家正好顺路,我把你带过去吧。”
“是那里。”岑绵点点头,她想到什么,问,“你是不是前段时间刚去过那里,做讲座?”
“对。”蒋晏山弯起眸,“不过是附中,给中学生做讲座。我和校长很熟,去做过几次演讲。”
“演讲好玩吗?”
蒋晏山想了想,笑着回:“还挺有意思的。现在的学生都很聪明很有趣,有时候和他们聊天,我感觉自己都年轻了好几岁。你要是也想去做讲座,下回我和校长说说?学生们肯定喜欢你。”
岑绵笑着摆摆手:“我还是算了,我要是过去,就是不学无术的典范。”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离开前,蒋晏山问岑绵:“你家有水么?我有些渴。”
“你瞧我这脑子。来这么久都没给你拿水喝。”岑绵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讪讪道,“不过这里好久没住人了,我得去找找。”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卧室。
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翻找声,蒋晏山站起身,扭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
他默不作声地拾起纸箱中一本书,快速收到了自己的包里。
岑绵拿着两瓶矿泉水回来,递给他一瓶:“家里只有矿泉水了,先凑合下吧。”
蒋晏山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接过她手里的矿泉水,温声向她道谢:“谢谢。”-
西江区实验学校位于霖城西江区慎远路,是霖城第一个集幼儿园、小学、初高中为一体的实验性学校。
学校分为东西两个校区,小学部和幼儿园部位于东校区,初高中在西校区。
岑绵赶到的时候东校区早早放学,正是初高中下晚自习的时间,西校区门口人满为患。
她匆匆路过,赶到东校区门口。
陈瑜提前和老师打过招呼,岑绵到了校门口,便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的美女老师陪在小胖子身边。
小胖子坐在学校门口的石阶上,满脸委屈地抱着一本练习册做作业。
看到岑绵,美女老师温柔地弯下腰,指了指她的方向,问小胖子:“你看,那个是不是来接你的姐姐?”
岑绵兴高采烈地朝小胖子挥挥手,叫着他的名字:“秦逸晨!走了,回家!”
小胖子撅着嘴看她一眼,气哼哼地把头转向一边。
岑绵莫名其妙。
美女老师朝岑绵走过来,和她确认了身份后,温温柔柔对岑绵道:“其他学生家长都接走了,他以为你不来接他了,有点闹情绪。”
岑绵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老师道歉:“路上有些堵车,来晚了。”
美女老师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小声对她道:“小晨的爸爸有一次忘了来接他被其他孩子嘲笑了,所以他对这种事很敏感。你别着急,我哄哄他就好了。”
岑绵并不知道发生过这种事,更加不好意思。
她朝美女老师连连道谢,美女老师回到秦逸晨身边,温温柔柔地哄了一会儿,秦逸晨这才收拾好小书包,撅着嘴,不情不愿地走到校门口。
“我来晚了,对不起。”岑绵半蹲下.身,温声和他道歉。
大抵是没想到岑绵会和自己道歉,秦逸晨怔了怔,而后傲娇地把头扭向另一边,赌气似的嗫嚅道:“我爸我妈都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
岑绵抬手弹了下他的脑袋,笑着道:“在说什么胡话。爸爸妈妈只是工作忙没法来接你放学,才不是不要你呢。他们那么爱你,你这么说他们会伤心的。”
秦逸晨撅着嘴巴,反问她:“他们爱我为什么不来接我。”
岑绵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他们不是派我来接你了吗?我就是爱的化身,Iamthegoddnessoflove!”
秦逸晨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他白了岑绵一眼:“骗小孩儿!”
岑绵笑眯眯地揉揉他的脑袋:“你不就是小孩儿嘛。”
她朝秦逸晨嘻嘻一笑,提议道:“等你放假,我带你去游乐园玩。别生气了,好不好?”
秦逸晨仰起头,问:“叔叔和我们一起去吗?”
岑绵愣了下。
怎么回事。
今天一个两个都要提那个姓沈的。在别人眼里,她就这么离不开他吗?
她不开心道:“咱俩的约定,和他有什么关系?”
秦逸晨像个小大人似的问她:“你们吵架啦?”
“才没有!”
秦逸晨不信:“最近都不见你找叔叔玩,你们肯定吵架了。”
岑绵捏捏他胖嘟嘟的脸颊:“都说啦!没、有!”
秦逸晨朝她做了个鬼脸:“你看上去怂死了,不像能陪我坐过山车的样子,我要叔叔陪我玩。”
“行行行,他陪你玩。不生气
了吧?”
秦逸晨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快餐店,和岑绵得寸进尺:“我还要吃那个!你带我吃那个我就原谅你!”
开在小学边上的快餐店,简直是每个小学生的梦中情地。
但凡被家长领进快餐店的小学生,进门时都是高昂着小脑袋,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岑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爽快地答应了:“好,我带你去吃汉堡!但吃完以后不许再生我的气,也不许说爸爸妈妈不爱你这种话,好不好?”
秦逸晨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见他答应得如此迅速,岑绵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自己被一个小学生算计了……
两人拉完勾,手拉手,开开心心地去了快餐店。
吃完汉堡薯条,喝完冰可乐,秦逸晨彻底和岑绵重归于好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厚重的云彩遮在天际。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将整片天空染上绚烂的色彩,像是一幅笔触细腻色彩浓厚的古典油画。
路过西校区,校门口熙熙攘攘围了一群人。
岑绵下意识往学校里面望了一眼,忽地,她见到正对着大门的教学楼上有什么东西坠了下来。
她微微一怔,僵在原地。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遮住秦逸晨的视线:“别看!”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四周响起刺耳的尖叫声——
第28章 心动系数28%别怕,有我呢。
根据重力加速度,一个人从8楼坠落,大约需要2秒。
短短两秒,普通人一眨眼的功夫,却足以令一条鲜活的生命永远地消失。
对于坠楼的人来说,生命的最后两秒钟,也足以漫长。
在那一瞬间,失重带来的恐惧和肾上腺素的飙升令人最先想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极度的恐慌。人类对“生”的本能在一瞬间倾泻,与此同时,大脑也会清晰地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一切不可避免。
心跳加速,心肌缺血,伴随着心理上的痛苦,迎来死亡的最终审判。
与地面撞击的瞬间,剧烈的冲击力足以使坚硬的骨骼碎裂,多脏器破裂。
大出血、呼吸衰竭、颅脑损伤……
即便如此,这一切带来的不是彻底的解脱。
大脑在瞬间失去意识,神经系统却依旧存在短暂的反应。
陪伴死亡的不是平静,而是猛烈的痛苦和莫大的绝望。
……
天色彻底压了下来。
浓墨般的黑夜吞噬了整座城市,点点微光在浓稠的夜色中不值一提。
“身份已经确认了。杨雪,女,16岁,西江实验学校高二(3)班的学生。”
学校被封锁了。
校园内的无关人员已然清理干净,只剩下警方和校方的工作人员,将教学楼前的那片空地团团围住。
警方正有序地开展着调查工作,学校的工作人员,即使是资历最老、年纪最大的那个,都受不了眼前的场面,站在警戒线外,背对着现场隐隐作呕。
原本干净宽敞的石板路上脏乱不堪,四溅的血迹在夜幕下,像是一团突兀的、深褐色的布,肆意地铺展着、蔓延着。
凝固的血液中混着人体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少女姣好的面容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一片混乱。
唯一能分辨出她身份的,是那张与她一起飘落的学生卡。
法医老徐一边整理着残缺的人体碎片,一边唉声叹气。
倒不是因为面前的场景过于血腥,也不是因为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是因为少女的年纪,与他家女儿不相上下。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残忍、恐怖的事一定要降临在这个正值最美好年纪的少女身上。
“情况和你看到的基本一致,坠楼致死。头部着地造成严重的颅脑损伤,多脏器破裂导致大出血,最终功能衰竭导致死亡。”
检查完尸体,老徐摘了手套,问沈岁寒:“孩子的父母联系上了么?”
沈岁寒颔首,淡声回道:“在外地出差,家里没有其他人在霖城,只能明天回来认领尸体。”
老徐幽幽地叹了声:“这什么家长。孩子出事了,明天才赶回来。”
沈岁寒没说什么。
老徐也只是随口抱怨一句,他拍拍沈岁寒的肩,道:“我这边差不多了,剩下就交给你们了。至于是自杀还是他杀,就看你们后续调查了。”
他一边说着,眼神忍不住瞟向救护车旁,裹着毯子瑟瑟发抖的女生。
孟微和贺寻正在做问询,女生的家长陪在她身边,似乎在因为什么事与两人争吵。
杨雪坠楼时,许多人都目睹到这个女生就在她的身边。
根据她的供词,杨雪约她下了晚自习后在主教学楼的天台见面,她赴约以后两人便产生了争执。
杨雪的情绪激动,想要把她从天台推下去,可最后莫名其妙变成了她站在天台上。
她是想把杨雪拉回来的。
杨雪却挣开她的手,自己跳了下去。
女生说这些的时候整个人抖得厉害。
她似乎是被吓坏了,不敢继续回忆事发经过,更不敢看那具尸体的方向。
但清楚事发经过的另一人,已经彻底地长眠了。
除了女生自己,没有人清楚,她到底说的是不是真话。
没有人知道。
她是那个想要拉杨雪一把的人,还是那个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老徐说不好自己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似乎都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他更希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检查完尸体,一行人去了教学楼顶的天台。
校长刚从区里开会回来,姗姗来迟。
显然路上着急,他满头大汗,追上了大部队。
教导主任悄悄给他指了指沈岁寒的方向,他从兜里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汗,急急忙忙追上沈岁寒的步伐。
校长简单做了自我介绍,斩钉截铁地对沈岁寒道:“警察同志,这一定是场意外。”
沈岁寒瞟他一眼,淡声道:“目前还没有定论,具体情况等调查结束就知道了。”
校长一脸严肃:“警察同志,我们建校以来,从没有发生过这么恶劣的情况。学生安全一直是重中之重,学校平时特别注重学生的安全教育。我们所有窗户和天台都有防护栏,天台的门也是锁着,禁止学生上去的。这回肯定是个意外,你们一定要查清楚啊。”
沈岁寒含混地应了声,不置可否。
见沈岁寒不理他,他又转头训斥那个和杨雪一起出现在天台的女生:“你和那个出事的女生是同班同学?学校强调过多少次了,一定要注意安全,天台禁止入内。你们去那里做什么!怎么进去的!”
赵抒晗小心翼翼地回答:“是、是她叫我去的……天台的门锁早就坏了,随便捅一捅就能打开……好多人午休都会去那里玩……”
“你们——!”校长气急败坏,又冲着负责巡逻的保安发了一通脾气。骂完保安,他又责备赵抒晗,“你当时怎么没拉住她?就不能再使点劲——”
赵抒晗被他吓得一激灵,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躲进父母的怀里,瑟瑟发抖。
“您是校长?”沈岁寒打断他们。
听到沈岁寒的声音,校长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快步跟上他:“警察同志,您说。”
“调查结束前,天台和楼下的空地都需要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希望校方可以配合我们的工作。”
“那是那是。”校长又擦了擦额角的汗,谄笑道,“警察同志……现在这事闹得人心惶惶,外界都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会影响到我们整体的教学进度,还有学校声誉……您看,这就是个意外,学生之间小打小闹的,没想到酿成这么大个麻烦……我们之后一定好好教育这孩
子,咱们能不能尽快结案,顺便帮我们发一份官方声明,证明这事完全是场意外,不是学校的安全事故?”
沈岁寒停下脚步。
校长还在侃侃而谈,没注意到他的停顿,差点撞上他的背。
沈岁寒淡声对他道:“我们的工作就是查明真相。剩下的事,请校方自行解决。”-
夜晚的天台,凉风习习。
一轮圆月高悬在上空,洒下淡淡的清辉。
楼顶的水泥地被月辉照得发白,一阵晚风拂过,透着浸骨的寒意。
痕检科的同事已经检查过现场。
天台被拉上警戒线,保持着案发后的原状。
只是当时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那道年久失修的大门已经被案发后匆匆赶来的人群撞坏,伴着轻风,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是此时唯一的声响。
校长被这道噪音搅得心神不宁,烦躁不堪。
但他们上来以后,沈岁寒没再理会过他,他此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老实地站在角落,听候差遣。
常年无人打扫的缘故,偌大的天台布满灰尘,显得格外陈旧。
似乎是为了证明赵抒晗所言非虚,满是灰尘的地上扔着饮料瓶、零食包装、篮球、漫画书、作业本……乱七八糟的东西,能看出这里经常有学生上来。
校长看着眼前的场景,差点两眼一黑。
他不停擦着额角的汗,又把保安训斥了一通。
天台空旷,除了杨雪坠落的地方外,没有太多有用的线索。
警察带着赵抒晗重新还原当时的情形,赵抒晗还没有完全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她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当时的情况,又演示了一遍当时的经过。
可当警察问到细节时,她的记忆变得模糊,支支吾吾地说着颠三倒四的话。
“我真的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我什么都没有做……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跳下去……”
赵抒晗浑身发抖,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孟微陪在她身边,没再逼迫她回忆案发时的细节。
虽然赵抒晗有嫌疑,但她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今天之前,她遇到过最恐怖的事,也只是贪玩偷跑出家门,被父母发现后,大发雷霆,将她大骂了一顿。
孟微能理解,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根据赵抒晗的回忆,杨雪将她约到天台后,质问她为什么要在班里造谣污蔑自己。赵抒晗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并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可杨雪认定她是始作俑者,要对她的所作所为进行“审判”。
两人随后推搡起来,赵抒晗比杨雪力气大,混乱中一把将她推到了地上。
杨雪便开始哭了起来。
赵抒晗本想上前安慰她,可杨雪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跑到了护栏边上。
赵抒晗以为杨雪就是装装样子,没当回事,想把她从天台上拉下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杨雪抓住的护栏刚巧松动,她使劲一推,护栏就松开了。
赵抒晗被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抓她,可杨雪却挣脱了她的手,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笔直地坠了下去……
沈岁寒带人检查了杨雪坠落的地方。
天台的设施虽然陈旧,但高耸的护栏看上去很安全。
据赵抒晗所说,经常有学生午休和课间偷偷跑到天台,还有人会爬到护栏边上玩,从没有出过事。
杨雪出事的地方,护栏已经生锈老化,但不至于松动。
螺丝的位置,明显有近期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
沈岁寒蹙起眉尖。
“沈队,你看这个。”贺寻匆匆跑了过来。
事发突然,杨雪和赵抒晗的书包还扔在天台上。
贺寻检查了杨雪的书包,里面除了摆放整齐的课本、文具外,还有一本上了锁的日记本。
他把日记本递给沈岁寒,沈岁寒接过看了看,问贺寻:“还有其他特别的东西么?”
贺寻摇摇头:“没了。都是些学生常用的东西,课本、练习册、笔袋、课外书……”
他又翻了翻书包,沈岁寒突然打断他:“等一下。”
贺寻的动作顿住,沈岁寒伸手抽出一本夹在一堆课本之间的小说。
他垂眸望向书名。
《夏凡纳的希望》。
作者,Hades-
沈岁寒到家的时候,1202的门突然推开了。
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朝他勾勾指头,做贼似的,小声唤他:“叔叔,过来。”
沈岁寒疑惑地朝秦逸晨走过去,问:“怎么还没睡?”
“我一直在等你。”他一边压低声音,一边张望了眼1203的大门。
“怎么了?”沈岁寒问。
秦逸晨指了指1203的方向,对他道:“姐姐不对劲。”
“岑绵?”沈岁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岑绵家门口望去。
秦逸晨点点头,对他道:“今天她去学校接我。有什么东西从楼上掉下来了。她不让我看,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她回来以后就很不对劲。”
“你们——”沈岁寒愣了愣。
他没想到,今晚发生的事,岑绵也在现场。
秦逸晨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奇地张望着岑绵家门口的方向:“你去看看她吧。”
“好,我知道了。”沈岁寒揉揉他的脑袋,“你赶快回家睡觉。”
秦逸晨点点头。
他轻声关上门后,沈岁寒去了1203,轻轻敲了敲门。
岑绵一直窝在沙发上刷着手机。
晚上的事,已经铺天盖地报道出来。
她的思绪飘得很远,大脑混沌一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敲门声,她回过神来,趿着拖鞋走到玄关。
看到来人,岑绵推开门,轻声问:“实验学校的事,你知不知道……”
她的话音未落,忽地,被眼前人摁进了怀里。
他抱住她,低声对她道:“我不知道你在现场……别怕,有我呢。”
第29章 心动系数29%她的心里已然有他。……
岑绵微微一怔,愣在他的怀里。
她没想到,沈岁寒会用这样的方式安慰自己。
她知道这个拥抱的含义,是纯粹的关心和安慰。
但那抹将她包裹的温暖和萦在鼻尖的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还是让她心尖一酸。
有什么,在心底缓慢地、肆意地漾开。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回应了他的拥抱。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拥抱已然多了一份别样的情绪,她悄无声息地贪恋着这抹温暖。
渐渐地,泪水沾湿了她的睫羽,岑绵开始止不住颤抖。
那些一直隐忍、躲避的情绪瞬间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她清楚这个时候,自己不必勉强着假装坚强。
岑绵的嗓音也有些发抖,她的声音埋在他的怀里,有些闷,带着呜咽声:“我……她……她就那么直直地掉了下来……我看到她落在地上……速度很快……血溅得到处都是……我……”
沈岁寒抱着她,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我知道,不想了。”
他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发泄情绪。
哭够了,岑绵渐渐平复下来。她吸了吸鼻子,松开他,轻声和他道谢:“谢谢。”
沈岁寒放开她,微微颔首。
他拿来纸巾给她擦拭眼角的泪水。
她问:“情况还好吗?”
他轻声安慰:“放心,没什么事。”
“你今天回来很晚。”
“很多要走流程的事,所以回来玩了。”
岑绵仰头望他:“如果是自杀的话,你不会回来这么晚。”
沈岁寒垂下眼帘,清浅地笑了下。
他抬手揉了揉岑绵的脑袋:“别再想这件事了,交给我就好。早点休息。”
岑绵耳尖一红,没再过多询问,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她将沈岁寒送到门口。
岑绵朝他摆摆手,目送他离开。
高大的背影染着疲惫,但看到她还站在门口时,他侧过脑袋,朝她扬起一抹安抚的笑意。
他故作严肃地板起脸,嗓音却是不常用的温柔:“赶快回去睡觉吧。晚安。”
岑绵点点头,小声道:“你先回去。”
月光顺着走廊尽头的窗户洒下,落在他的肩头。
他挽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微垂的眸中漾着微光。
像是拿她没办法,他微微颔首,率先关上门。
那抹洁白温润的月光还在走廊尽头。
望着空旷的走廊,岑绵有些愣神。
在这个温柔静阒的晚上,心底却有什么在热烈地、肆意地生长着。
他的故
事里从没有过她。
但她清楚,她的心里,已经有他了-
第二天早上,沈岁寒刚到队里,就听到会议室里传来骂骂咧咧的争吵。
正巧孟微端着茶水路过,他问:“怎么回事?”
孟微重重地叹了声,解释:“杨雪的父母。来了就大闹一场,叫我们把孩子还给他们。”
沈岁寒脱了外套,换上警服,淡声道:“正常。白发人送黑发人,谁都没法接受。”
孟微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了声:“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沈岁寒进了会议室,便见到杨雪的母亲正指着贺寻破口大骂:“你们去把那个凶手抓起来!让她用命偿!你知道我生那小兔崽子时候多不容易吗?!难产!我冒着生命危险把她生下来,你告诉我人没了?你们为什么不保护好她!为什么让那个女生把她推下去?!”
贺寻哪儿见过这架势,连连温声劝慰:“杨雪母亲,您先别着急。这个案子还没有定论,并不能确定是那个女生……”
他不安慰还好,这么一说,女人更急了:“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闺女自己跳下去的?你意思是,我们没教育好,教出来个会自杀的玩意儿?!”
“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是你们要包庇凶手?现在的社会真是完了!有钱就是了不起啊!就是有你们这帮畜生在,这个社会才乌烟瘴气!都是些年纪轻轻不学好的东西!”
一旁的张言澈有些急了,出言制止:“阿姨,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正在努力查明真相,一定会还杨雪一个公道。”
“公道?公道能让那个畜生偿命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把那小兔崽子生下来,我付出了多少?就因为她,我再也不能怀孕了——”女人越说,情绪越激动。
一直未出声的杨雪父亲拍拍她:“好了,冷静点。”
“冷静?!不就让她一个人在家呆几天,闹出这么大篓子,你让我怎么冷静!”女人搡了他一把,捂着脸痛哭起来。
沈岁寒进了会议室。
大抵是他穿着警服,又天然隽着一抹不怒自威的气场,对面两人七七八八地猜着他是领导,杨雪的父亲杨鹏海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了下,身边的妻子呜呜咽咽的,哭声弱了几分。
沈岁寒坐到贺寻旁边,淡声对两人道:“杨雪父母,你们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事情已经发生,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能够相互配合,为杨雪查明真相。”
褚丽啜泣着,小声哼着:“能理解?你们怎么可能理解。”
杨鹏海用眼神制止了她,好声好气地对沈岁寒道:“警察同志,小雪是个好孩子,出了这种事,我和她母亲真的很难接受。请你们一定要为孩子做主啊……”
沈岁寒微微颔首,询问两人:“杨雪在学校的人际关系如何?”
褚丽嗫嚅了声:“就她那性格,不会来事,叽叽歪歪的,能有什么人际关系。”
杨鹏海皱了皱眉,对沈岁寒道:“小雪很善良,就是性格有些腼腆,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我们平时工作忙,经常顾不上她,她也不愿和我们交流,还真不知道她在学校有哪些朋友……”
“不过……她之前和一个同班同学闹过矛盾,叫赵什么的……那个女生在学校里欺负小雪,乱传闲话,闹得很厉害……学校让小雪在家休息了几天……”杨鹏海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惊恐地问,“这回对小雪……下、下死手的学生,是不是她……?”
杨鹏海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不善于外露情绪,也不敢像妻子那样理直气壮地责备别人。
他面上冷静,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怎么也不敢面对女儿已经死亡的事实。
褚丽嗓音尖锐:“把我女儿推下去的是她——?!”
她“腾”的一下站起身,情绪激动地拧着杨鹏海的胳膊:“我就说让你闺女在学校里低调点吧!惹这帮小兔崽子做什么?!在学校诬赖人家,现在好了!人家打击报复,连你的命都敢要!人家家里有钱,找这帮警察随随便便就摆平了,你闺女的命谁来赔?!”
“好了!够了!”杨鹏海终于沉不住气,生气地打断她,“你不要在这里乱给人家警察同志扣帽子!每次你都怪在小雪身上,每次都是!现在是我们的闺女死了!我们的闺女——!”
褚丽冷哼:“我怪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闺女要是不惹人家,人家会招惹她?!再说了,班主任都来家里叫她去看心理医生了,你还觉得她没问题?!”
“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杨鹏海情绪激动,双手颤抖地掩住那张被岁月侵蚀得格外粗糙的脸。
泪水从指缝间流下,他无声地哭了出来。
“好了。”沈岁寒轻轻敲了敲桌子,打断两人,“两位都冷静一点。”
两人被厉声喝住,双双停了下来。
沈岁寒让贺寻给两人倒了茶水,又对杨鹏海道:“杨先生,您能详细讲述下杨雪和那个赵姓女生闹矛盾的具体经过么?”
杨鹏海点点头。沉吟片刻,他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经过告诉了沈岁寒。
事情就发生在前不久。
杨鹏海和褚丽突然被老师叫到校长办公室。
校长告知两人,杨雪在学校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校方决定让她休学几天,在家好好反省思过,家长也要加强管教。
两人这才知道,杨雪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很多同学看到她和小混混来往,还早恋在外面谈了个年长的男朋友。
这些事早已在学校内传得沸沸扬扬,校方得知后,认为她的行为严重带坏学校风气,这才勒令她回家好好反省。
杨雪自然矢口否认。她说是同班的女生造谣,她根本没有做过这些事。
老师叫来赵抒晗与其对峙,但赵抒晗坚决否认自己造谣,反倒说是杨雪诬赖她。
两人吵得很凶,争不出个谁对谁错。
校长不愿两人再将事情闹大,勒令双方回家好好反省。
杨雪就这样被带回了家。
回家以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拒绝和任何人沟通。
最后还是褚丽发脾气砸门,叫她吃饭,她才稍稍有些进食。
休学期间,杨雪的班主任来家访过一次。
但杨雪依旧拒绝和任何人见面。班主任临走时,叫两人带杨雪去看心理医生。
沈岁寒问:“既然杨雪说是诬陷,这件事你们了解过具体情况么?她早恋的对象是谁,和她交往的小混混叫什么名字?”
杨鹏海讪讪回道:“她不愿和我们说这些事,我们也不好过问……”
褚丽冷哼了声:“就她那样子,还学人早恋?我说过多少次,让她在学校安分守己一点,好好学习别总胡思乱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是不听!她没做过那些事,其他学生会看见?会这么说她?自己不好好反省,还怪人家传闲话?”
“你够了!”杨鹏海打断她,“孩子不要面子的?你在学校的时候就这么说她,她回家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说话?就是你什么事都怪她——”
“我怪她?她不惹人家,至于发生这些事?你现在又嫌我说她了?你又管过她什么?生她养她都是我,你管过什么?你现在在这里当好人了?!”
“杨雪妈妈。”沈岁寒淡声止住她,“我们现在在讨论案情,我们问什么就答什么,请不要聊其他的事情。”
“你也怪我?”褚丽嗓音刺耳,“你们问这些事,和她的死有什么关系!你们现在应该做的是找出凶手,而不是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沈岁寒冷声道:“我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们自然清楚。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你——!”褚丽生气地拍了下桌子,“我要去投诉你们!”
杨鹏海拉住她:“行了,人家工作也不容易,别闹了。”
沈岁寒问
杨鹏海:“休学这件事对杨雪有什么影响,你们清楚么?”
杨鹏海老实地回:“她不愿和我们沟通这件事,孩子具体怎么想的我们也不清楚……但她是个听话的孩子,从来没闹过。我们平时工作忙,确实对她关注不够,但我一直认为她就是一时贪玩,在家这几天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改正了就好了。”
“她回学校那天很乖,她妈妈嘱咐她的话都听进去了,应该……没什么大事吧。是另一个被休学的女生,肯定是因为小雪和她闹矛盾,她生气报复小雪,把小雪推了下去……”
沈岁寒默了默,不置可否。
他又问:“杨雪有记日记的习惯,你们有了解过她日记里的内容,了解她心里真实的想法么?”
褚丽顿了顿:“她有这习惯?”
杨鹏海瞟她一眼,支支吾吾地回:“她那个日记本上了锁……孩子在青春期,也不喜欢我们过多掺和她的私事……我觉得应该给孩子留点私人空间,不该乱看她的东西……”
沈岁寒没再多说什么。
私人日记自然不该胡乱翻看。
但现在的情况不同,那本作为证物的日记用的密码锁十分陈旧,很好破解。
杨雪有记日记的习惯。
日记本被她写得满满当当,有的是灵感笔记,有的是她的心情记录,有的是对琐事的抱怨——
而最后一页,被她用红笔写满了醒目的“死”字。
……
接受完问询,杨鹏海带着褚丽离开了会议室。
两人离开时,隐约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褚丽哭哭啼啼地向杨鹏海抱怨:“当初都是因为你,明知道是女孩还非要保……现在好了!我不活了……”
会议室里的几人对望一眼,纷纷陷入沉默。
第30章 心动系数30%霸凌?
天空晴朗,阳光明媚。
午后的空中,飘着一丝懒散的游云。
明亮的光线笼罩着整座校园,正是午休时间,教学楼里充斥着清脆的笑声,与昨晚那片令人不寒而栗的景象截然不同,仿佛不是同一个地方。
沈岁寒带人去了校长室。
经过教学楼的走廊,穿着校服的学生对这几个陌生的“闯入者”满是好奇,有胆子大的凑过来,问他们是不是新来的老师。
张言澈吊儿郎当地回:“是啊,我是你们班新来的班主任,再不回去背书,小心罚站。”
学生“嘁”了声,不吃这套:“你都不知道我哪个班的,别吹牛了。”
张言澈笑嘻嘻的,不置可否。
几个学生打闹着跑开,沈岁寒乜张言澈一眼,无语:“你是来查案的,还是来玩的?”
“别那么严肃嘛。”张言澈耸了耸肩,隔了几秒,他又叹了一声,“哎,多美好的地儿啊。”
一旁的孟微嘲他:“美好?瞧你这样,就是经常被老师罚站,不好好学习的主儿。”
“罚站也美好啊。现在想罚都回不去咯。”
孟微和沈岁寒对望一眼,沈岁寒心领神会,幽幽道:“想罚站还不简单?以后办公桌给别人用,你在门口站着就行了。”
张言澈没皮没脸道:“那我还喜欢揪前桌女同学的辫子,你能不能再给我配个漂亮女同学?”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戳了下孟微的马尾辫。
孟微一把打掉他的手,十分有教养地回了句:“滚!”
……
几人到校长室门口时,虚掩的大门隐约传来校长训话的声音:“等事情过去了,你们几个,我一个个追责,谁也跑不了。”
“这事关乎学校声誉,什么能往外说什么不能,心里都有点数,听到没有?”
屋里没人吱声。
校长不悦地喝道:“听到没有?!”
这才有寥寥几声回答。
门外几人互相对望一眼,谁也没说什么,沈岁寒抬手敲了敲门,推开虚掩的大门。
看到他们,校长瞬间收起严肃的表情,一脸赔笑地走了过来:“你们怎么来这么早?我这儿正布置工作呢,有什么需要的跟他们说,他们肯定配合工作。”
沈岁寒言简意赅:“根据我们调查,杨雪生前在学校遭受过霸凌,这回过来想了解下具体情况。”
“霸凌?”校长眼前一黑,瞬间一身冷汗。他讪讪笑道,“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可能还存在校园霸凌啊。我们学校最注重的就是学生的安全和德育教育,师生关系和睦,不可能存在霸凌的情况。”
孟微笑道:“二十一世纪怎么就没有了?现在和以前情况不一样了,不是只有看得见的伤害和恐吓才叫霸凌,很多学生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霸凌自己的同学。”
校长冷汗涔涔:“‘霸凌’这个说法是不是太严重了。我了解了下情况,这位同学之前确实有过严重影响其他学生学习风气的行为,学校也是多方查证后才进行处罚的。说是处罚,其实也只是让她回家好好反省自身的错误而已。学校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的,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呢……”
“是否存在霸凌行为,我们调查完就清楚了。还请您这边配合我们的工作。”
“那是自然。”校长擦了擦额角的汗,“有什么需要的,和小梁说就行了。她是高二(3)班的班主任。”
他朝梁嘉然使了个眼色,一直安静呆在众人身后的梁嘉然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和其他人打了招呼。
安排完工作,校长笑容谄媚地对沈岁寒道:“警察同志,我们这边一定极力配合工作。但……学生们年纪还小,从没经历过这种意外,对他们造成的心理影响也很严重……你们如果需要和学生沟通,措辞还请稍微……斟酌一些。”
沈岁寒点点头:“自然。”
梁嘉然带着几人出了办公室,去高二(3)班的教室。
她简单做了下自我介绍。
梁嘉然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刚毕业不久,个子小小的,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穿着一条温柔的白色连衣长裙,看上去恬静和善。
沈岁寒简单问了下杨雪在班里的情况和休学的事,她一一回答了。
梁嘉然走路速度很快,说话速度也快,但条理十分清晰,和她给人的文静之感截然不同。
事情经过和褚丽夫妇描述的八九不离十。
沈岁寒问:“听杨雪父母说,她休学期间你去过家里,让她的父母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你也认为这件事是杨雪的问题么?”
“杨雪的父母……是这么说的?”梁嘉然愣了愣,“怪不得当时他们看上去很生气。杨雪那段时间的状态很不好。她平时就性格腼腆,不喜欢和其他人打交道,心里有什么事也不愿和别人分享。总这么憋在心里,难免会出问题。所以我和她父母建议,让他们带孩子去看看心理医生。”
“他们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杨雪的心理有问题,我只是认为专业的事情找专业的人咨询,可能会对她更有帮助……”沉默片刻,她幽幽叹了声,“现在还是有挺多人对‘看心理医生’这件事有误解的。”
“杨雪休学的事,学校是怎么调查的?当初她说自己是被诬陷的,学校有深入调查过她的证词么?”
梁嘉然张了张嘴,顿了几秒,她轻轻抿了下唇,像是把什么话咽了回去。
她道:“学校调查不可能像你们这样事无巨细,没有这个能力,也没这个资源。况且杨雪和赵抒晗双方各执一词,每个人对‘谣言’的定义也不一样,很难证明谁对谁错。但我相信……学校不会轻易处罚学生。杨雪虽然性格腼腆,但是个乖巧善良的好孩子。说实话,我也不太相信她会做那样的事……但学校也是多方证实过的,许多学生看到了她和校外男生有来往,和她关系好的同学也说过,她喜欢一个比她年纪大的人。”
沈岁寒望了望她。
他的神色有些懒散,但梁嘉然像是不敢和他对视一般,故作不经意地将目光瞟向了另一边。
“和她关系好的同学?叫什么?”
“秦雨。”梁嘉然道。
沈岁寒又问:“那你们班存在霸凌现象么。”
梁嘉然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
她明显一愣,视线忍不住瞟了回去,
与他对视。
他笑得漫不经心,像是在和她随意闲聊,可梁嘉然不知为何,其中却夹杂着一抹令人神经紧绷的压迫感。
正好走到3班门口,梁嘉然默了默,对几人道:“到了。”
她没有着急推门进去,握着把手思索几秒,抬头对沈岁寒道:“如果你认为学生间的打闹叫做‘霸凌’,那请把你的调查结果直接告诉李校。我就是个普通的老师,只会教书,你和我说这些没用。”
沈岁寒耸耸肩,不置可否。
顿了顿,梁嘉然又道:“我会让孩子们尽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但他们年纪还小,希望你们不要用那种审讯犯人的态度和他们说话,会吓到他们。”
沈岁寒笑道:“当然不会。你犯罪片看多了。”
梁嘉然睇他一眼,这才推门而入。
正是午休时间,班里学生不多,几个男生凑在教室后面打闹。
坐在前面睡午觉的学生被他们搅扰,生气地拾起喝完的水瓶,扔到他们身上。
男生眼疾手快地接住水瓶,嘻嘻哈哈地做了个投篮的动作,水瓶用一个漂亮的抛物线,从梁嘉然面前划了过去,落在了垃圾桶边上。
“梁老师——”
梁嘉然黑着一张脸,拾起水瓶扔到垃圾桶里。
“以后好好扔垃圾!”
“对、对不起!”
梁嘉然对几个男生道:“把其他同学都叫回来,有事说。”
很快,其他学生零零星星地回到班里。
梁嘉然简单向学生介绍了沈岁寒几人,让他们乖乖配合工作。
学生的回答大差不大——
杨雪是高一下学期转学过来的,性格孤僻,在班里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有同班的秦雨和她关系好。
她成绩一般,只有语文和历史学得还不错,平时喜欢写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和她给人的感觉一样,让人很不舒服。
她和赵抒晗关系不好。赵抒晗性格开朗,成绩又好,在班里和大家关系都不错。
之前赵抒晗看她写的小说,说她写的东西三观不正,杨雪很生气,和她大吵了一架,还被班主任批评过,后来两人就互看不顺眼,但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厉害。
至于所谓的“谣言”,有的学生信誓旦旦说看到了,有的学生只是听别人说起的,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有学生看到杨雪和一个并非她家人的男人一起喝奶茶,举止暧昧;还有学生看到她和几个附近职高出了名的小混混一起去了学校附近的小巷里,出来时衣衫不整。
杨雪会认为赵抒晗造谣,大概也是因为赵抒晗是那个去找她最好的朋友秦雨确认消息的人。
秦雨亲口证明了杨雪对一个成年男人念念不忘。
所有人似乎都对杨雪的所作所为坚信不疑。
“你和其他同学说的,杨雪在外面有个成年的男朋友?”孟微问秦雨。
秦雨拘谨地缩在椅子上,推了推眼镜,不敢看孟微。
她支支吾吾地回:“不、不是男朋友……小雪喜欢他,但那个人好像有女朋友,不喜欢她。”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你见过么?多大?大学生?”
“不、不是……大概三十多岁……我没见过,只听杨雪说过他……她不愿意提那个人,我问了很多次她才告诉我的,但她不愿意说那个人具体什么样子,她好像很崇拜那个人,有种很奇怪的占有欲,连跟我分享都不愿意。”
孟微微不可查地笑了下:“你不是杨雪最好的朋友么,她都不愿跟你分享,你就这么‘分享’给其他人了?”
秦雨一愣,脸色瞬间煞白。
她激动地回:“不、不是我故意说的!是赵抒晗她们!她们一直逼问,还威胁我如果不告诉她们就把我出丑的照片发到学校表白墙,我没办法才说的!而且我也没有说瞎话,我说的都是小雪告诉我的……”
孟微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秦雨低着头,手抖得厉害,像是在努力把自己藏起来。
孟微问:“既然你和杨雪关系那么好,你知道她昨晚为什么和赵抒晗去天台么?是杨雪叫赵抒晗去的天台,还是赵抒晗叫杨雪去的?杨雪提前有什么规划,她和你说过么?”
秦雨下意识攥紧衣角。
隔了许久,她才摇摇头,声音细弱蚊蝇:“我、我不知道……她没和我说过……她因为这件事,休学回来后再也没理过我,而且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没有和她说过话……”
孟微望着她,没再多说什么。
她慢悠悠地玩着手里的签字笔,弹簧“咔啦咔啦”的声音吓得秦雨颤栗起来。
良久,孟微才道:“好了,杨雪是你的好朋友,出这种事你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别太难过,如果想起来什么其他的,记得告诉我们。”
“好、好的……”秦雨支支吾吾地应下,离开时,她忍不住对孟微道,“姐姐,一定是赵抒晗把小雪推下去的!她在学校就经常欺负我们两个,你们一定要替小雪好好惩罚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