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男人浑身一震。
他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 猛烈地弹起身,又重重地落下,后脑勺磕到棺底, 发出“砰”地一声, 彻底不动了。
……他就这么睡着了。
确切地说, 是完全失去意识了。
那双清澈的碧眸都没来得及完全阖上,失焦着, 泛着无神的水意。
什么鬼地方,这么小?
时伊真是无语。
她的身躯只能完全贴着他的身躯。
路芜砚的肌肉和她记忆中完全一样,训练到几乎完美的程度,却是薄肌, 触感比她想象中好得多。
大概是人完全放松地睡着了, 躺起来还稍微绵软一点。
黏土宝宝从她和路芜砚的身躯之间费力地钻出来。
时伊感觉他气得几乎全身都发起抖来了,银发尖儿上都微微地打着颤。
如果他是真的成霖的话, 她完全相信他现在会不顾一切地杀了她。
幸好他不是。
他可是她的宝贝小水呢。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呀,水水。”她低声甜甜地哄,“谁知道他选这么个地儿啊?”
说着, 还揉了揉那茸茸的银发。
黏土宝宝明显是想避,但空间太小了,完全避不开,被她蹂躏个正着。
按照《黏土宝宝使用指引》一书, 黏土宝宝其实曾经是土系的自然进化者的幼时玩伴, 也是保护者。
可以随时带小主人去到附近百公里内、被标记过的、强大的土系进化者身边。
说是什么玩伴, 什么保护者,但时伊理解的感觉更像是“监管者”。
因为土系管理森严,就算是对小孩子也要求颇高, 犯了错误就要受惩罚,大人没那么多时间时刻注意孩子的情况,有的族人还会溺爱孩子,孩子犯错也不惩罚,更不上报。
土系的管理者这才发明出来了“黏土宝宝”。
黏土宝宝可以说是每个土系小朋友的儿时阴影。
前一秒还和它一起玩儿,下一秒场景一变,就把自己带到了被绑定的大人面前。大人会根据黏土宝宝掌握的情况,对小朋友作出惩罚。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要受罚。
对长辈行礼不规范,要受罚。
玩耍时笑声太大,要受罚。
下雨天踩水溅起泥点,要受罚。
发现其他小朋友违规未举报,要受罚。
不仅如此,对与异性的相处方式规定的更加苛刻。
和异性小朋友说话时不够规矩,要受罚。
碰到异性小朋友的皮肤,哪怕是不小心,都要受重罚……
土系致力于将每个人培训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谓“优等生”。
德行要足够优秀,足够规范,才可以申请评级。
不然就算是能力天赋达到S级,也压根不会给机会评定。
而她竟然将其中一位A级的佼佼者压在身下。
……
实在是有趣。
时伊好心情地想。她的黏土宝宝竟然真的可以按照书上的操作,切换回最初的“玩伴”模式呢。
路芜砚醒来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有她刚刚被撂在安全室里那么生气吗?
这盒棺严丝合缝,要土系的进化者才能打得开,时伊也不打算费那个劲了。
她在路芜砚的身上调整好位置。
枕在他的肩膀上,手放在他的胸肌上,腿搭在他的窄腰上。
身下男人呼吸均匀地起伏着,催人入眠。
路芜砚的身体干爽,温暖,还有股淡淡的香气。让时伊想起了以前在蓝星闻过的大地淡香水。
就这么睡吧。
她阖上了眼睛,顺手将拼命挣扎的黏土宝宝捞进了怀里,手心盖上了他的眼睛。
……
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路芜砚在黑暗中沉浮着。
确实,和那学生说得一样,可能会被剥离身体的控制权。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
路芜砚慢慢地睁开眼眸。
昏黄的夜晚。
不甚清晰的视线。
他感觉额上抵着什么东西。
柔软的,温热的。
陌生的。
头不受他控制地缓缓仰起——
他发现那是女人莹润的唇。
视线慢慢往上抬,抬,抬。
月光越来越明亮。
白皙的肌肤。
挺翘的鼻尖。
纤长的睫毛。
他撞入一双褐色的,猫儿般的漂亮双眸。
好似也是刚刚睡醒,还有些朦朦胧胧,不够清醒。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僵直着,一动不动。
额上,被她唇印过的那处,像被烈火灼烧一般。
而他的手竟极为自然地搭在她的细腰之上。
完全无法移动,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麻掉。
他被她的柔软沁香包围。
时伊弯起唇。
毫不吝啬地冲他展颜一笑。
路芜砚从那双带着戏谑的双眸中,读出她想说的话。
她对他说——
老、师、好。
黏腻的、充满恶意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
“匹配成功。恭喜你们获得新身份:恩爱夫妻。”
轻快的音乐响起来,带着鼓点和节奏,让心跟着飘飘然起来。
周边的场景也开始变得清晰。
老旧泛黄的装修,碎花床单,洗到发白的薄被。
挤挤挨挨的一张单人床,一侧是斑驳的墙壁,剩下三面拉着整张条纹的粗布花呢帘。
呼噜声吵吵嚷嚷,此起彼伏,也有不甚清晰的笑声、稍带痛意的叫声,单人床“吱吱呀呀”的规律摇摆声。
在那声音之中,路芜砚极为僵硬地仰起头,眼睁睁看着自己,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
在她柔软的唇上讨要了一个极轻的吻。
她没有动。
男人碧绿的眼眸眨了眨,猛然清醒过来似的,整个身体从她身上撤离,光裸的后背贴上冰凉的墙,头脑嗡嗡作响。
“若、若若?我……”他恍恍惚惚,声音沙哑道,“我好像喝醉了。我、我以为在做梦……”
女人那双漂亮的眸看起来更加戏谑了。
她望了他几秒,如叹息一般,轻声道:“那就当梦咯。”
时伊从床上坐起来。
她只穿一件细吊带裙,薄被从她身上滑下,将一边的吊带也松垮地拨弄下来。路芜砚的视线无法挪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肩上的淤痕和红印,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反应极快地将那薄被捞了上去。
“干什么?”女人斜睨他,她毫不在意地将那薄被扯掉,道,“做都做了,欲盖弥彰。”
时伊极为自然地从他的床上离开,细吊带裙外只裹一件黑色长外套,走得决绝,毫无留恋之意。
她走时没完全拉上床帘,路芜砚在床上坐着,忍耐着身体没出息的急促呼吸和心跳,视线落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反光背心很亮,旁边扔着红色安全帽。还有乱七八糟的工服,粗布手套,脏兮兮的脸盆或洗脚盆,铁铲,泥刀……
空气中混杂着汗味、烟草味,侧耳听下呼吸声,大概有12个男人,2个女人。
六个上下铺。大部分的床连帘子都没有。
这里是蓝星的某个工地。
女人走时踢到杂七杂八的东西,她毫不在意,关门时还“砰”地一声,混乱的呼噜声都短暂地震停几秒。
“可以啊,严哥。”女人刚出门,上铺男人立即开口,迫不及待地垂下个脑袋来,“怎么搞到手的?搞到手你还不认?”
那张脸是完全模糊的,没有五官,只有类似大笑的轮廓。
脖子太细,几乎撑不住,脑袋晃晃悠悠地,几乎甩落到路芜砚的床上。
异种!
路芜砚突然恢复了些对身体控制权,他试探地握紧了拳,一拳挥出去,即将正中异种面庞的时刻,整个宿舍里面,所有的男男女女,全部直直地坐了起来。
他们一起转动细细的脖子,用那模糊的五官朝他森森地看了过来。
眼前画面一阵阵地扭曲起来,大脑如被插了一根长钉般,尖锐地刺痛。
鼻血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路芜砚松开了手,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听到自己冷声道:“滚。”
然后直接拉上床帘,片刻后又拉开,敲了敲上铺的铁护栏。
“警告你,别乱说话。”
“知道知道,”那人嘻嘻笑着,“严哥第一次开荤,保证保密!”
帘子再次拉上了。
“严哥”枕着自己的双手,躺了下来。
路芜砚感受到一阵一阵地燥热。
那是属于“严哥”的燥热,一波一波地侵蚀着他。
异能全部消失。
完全控制不了身体——尽管那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在重演别人的记忆。
时伊应该也是一样。
但记忆总会有断档的时候,所以才会有面容模糊不清的、被异种代替的男人。
那种时刻,能够短暂地掌握身体的主动权。
但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很大损伤。而且会被副本发现异常,得不偿失。
路芜砚安静地思索着对策。
严哥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等到太阳露出一角。
他第一个爬起来,塞了个馒头,就着水龙头喝了几口凉水,顶着烈日在工地埋头苦干。
等到中午时分,他磨磨蹭蹭地,几乎最后一个走到发盒饭的小推车旁。
“喏。”时伊面色如常地递给他盒饭,“来这么慢,耽误我收摊。”
他嗫嚅半晌:“昨天,昨天……”
“昨天你做了个梦。”时伊挑眉,“醒来就该忘了。”
路芜砚沉默半晌,终于道:“嗯。”
他端着那盒饭,在角落坐下打开。
仔细看,米饭上的胡萝卜丝,摆得好像一个字。
“忍。”
……
学生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路芜砚面无表情地拿筷子将那胡萝卜丝搅乱,端起来几口扒拉进腹了。
日子好似恢复如常。
时间飞速流逝,变成混乱的色块,一周,一个月?路芜砚不确定。
等世界再次明朗的时候,他又站在那个小推车前。
但那里站着的,不是熟悉的若若。
是个没什么印象的异种。
人类的身子,脖颈上顶了一张头一般大的嘴。
“……这几天都是你出摊啊。”
路芜砚拿了盒饭,低声搭了一句话。
那嘴上下打量着他,看了几秒才回:“是啊。”
他终于问:“若若呢?”
“嗨,严哥。这问题你问我呀?”那嘴笑起来,带着些讽刺,“不应该问问你自己?”
“什么意思?”
“不是你叫她去打胎的吗?”
“……”他听见自己狂飙的心跳声,“若若在哪儿?”
男人一路狂奔,在离工地不远的出租屋里找到若若。
她正在睡觉,还是穿的那件白色细吊带裙,小腹平坦,完全没有怀孕的痕迹。他急得砰砰地拍了她的窗户,硬是把她给拍醒了。
她慢吞吞地起来,推开玻璃窗,语气不太好:“干嘛呀?别个午休呢。”
“你……她说……”他一头的汗,半天又道,“我方不方便进来说?”
“当然不方便,我睡觉呢。”她打个哈欠,手撑在窗台上,歪头睨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进来说?被人看到了多解释不清呀。”
路芜砚瞧着时伊那模样倒是真的休息挺好,一看就知道在这副本里也没委屈过自己,出租屋虽然破旧却干干净净,桌上果篮里有洗净还没吃的桃,窗边还有几支折下的野花。
她盈盈地望着他,皮肤细腻白皙,唇红齿白,眼下一点儿青黑都没有。
而他整个人都被晒黑几轮,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整日整日地干体力活,扒着她窗台的手指上都是新裂开的细小伤口。
严哥望着若若,不说话。
若若于是笑:“你知道啦?”
“真打了吗?”
“你猜?”
“……”严哥望着她,他第一次对她有了点儿脾气,“我不想猜。”
她撇嘴,明显地不高兴,窗户径直要关上,又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拉住。
他小臂攀上几条青筋,单手拉着,若若两手都拽不动,气得啪啪地打在他那小臂上。
完全岿然不动。
两人视线交织,在空气中迅速结成蛛网,铺天盖地落下罩。
“打了,你能怎么样?”若若眯起眼睛,道,“没打,你又能怎么样?”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极低,好像是在跟自己说话:“……那就是没打。”
“没凑够钱打。还不是你们这些穷鬼,吃饭盒也要赊账,工地说月底才给我结钱呢!”旁边有工友经过,对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她毫不在乎地轻嗤一声,“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把我打胎的钱掏了,哎你你……你往哪儿跑?”
他竟然就这么跑了!
若若气得“砰”地把窗户关上,咬牙骂出一串难听至极的脏话。
她骂了半天都不解气,拿起那个桃子泄愤似地狠狠咬了几口,听到门口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她咬着桃子去开门,再次出现了男人熟悉的脸。
“我可以养。”严哥是疾跑过来的,气喘吁吁扶着门框,紧紧盯着她,又重复一遍,“你和孩子。我都可以养。不要打掉孩子。”
“我不花钱。我有存款,三万块。除了吃你的盒饭,我吃穿用都在工地,没多花过一分钱。我所有的钱都交给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我也会学习的。虽然现在是杂工,但以后也会提高的……当杂工头,之类的。我会努力赚更多更多的钱,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的。”
三万块。
若若还没见过那么多钱。
桃子被咬开,在空气中慢慢地被氧化,变成沉浊的污色。
她问:“为什么?”
她完全不明白。
真是莫名其妙的男人。
严哥刚刚一口气说了这一辈子说过最多、最长、最直白、最不要脸的话。
他没想到还要说出比刚刚还要更难以开口的一句话。
“……我喜欢你。”他声音很小,整个人都开始发烫,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提高音量,再次坚持道,“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
想和你结婚。
想和你养育我们的孩子。
想和你组成一个家。
若若沉默了很久。
严哥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
等到最后,她笑起来,轻飘飘地软声道:“啊,那也行啊。”
心脏猛地跳起。
场景唰地落下-
作者有话说:来晚啦~
本文每周都会固定更新2w字上下,时间不太稳定是因为作者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有点艰难哈哈哈一直在修改调整中,废稿快比正文多了:)
但写得倒是兴致勃勃,激情满满,肯定会写完的!请大家放心!
感谢大家支持~52红包包~[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