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陈何齐四人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当天下午便陆陆续续给了董杏花回复,让她自己带人去厂里挑布头。
董杏花收到消息,叫了几个来干活的婶子, 花了一天半的时间, 把四个厂都走了一遍, 最后花了七千两百块,带回来六袋丝绸,和六十袋棉麻碎布头。
人多力量大这句话真不是虚的,之前只有他们七个人干活时, 在王安文手里买回来的十袋碎布头,花了十二三天也才消耗了一半。
来做活的人多了后, 大家你追我赶, 剩下那一半面料不到两天时间就消耗了个七七八八。如果不是董杏花及时将新面料买回来,这几十号人怕是得开天窗。
九零年一月七号, 周末, 徐荷叶来老教堂时, 老教堂后面堆满了蛇皮袋,这些袋子里除了碎布头外, 还有很多做好的成品假领子。
在推荐费的诱惑下,这几天陆陆续续又来了好几位熟练裁剪、缝纫的师傅。截至今天为止,老教堂一共有八位裁剪师傅,十六位缝纫师傅, 另外还有二十多位缝扣子的师傅。
裁剪师傅每天能剪裁出两百多件假领子,缝纫师傅速度快的一天能出一百一二十件, 慢的也有六十件,取个平均值,按照一人一天做九十件算, 十六人也有一千四百四十件。
徐荷叶觉得,是时候把批发搞起来了。
他们这个摊子,真正能承担起销售责任的也就小舅舅吕叔四人,四人分两波,卖得最好的一天也就是元旦那天,加起来一共卖了一千二百多件。
之后这些天里再也没有复刻出那天的奇迹,估摸着是步行街以及人民广场这两个地方的零售趋向饱和了。
但是与零售不同,来批发的人却越来越多,且这些二道贩子批发的量也越来越大,连价格也没怎么还了。可见在其他地方,乃至扈城的另外几个区,他们的假领子市场依然非常广阔。
徐荷叶找到董福运:“小舅,之前找你要批发的顾客,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董福运点了点头,掏出一个小本子,里头记了十四个人名,“这些都是想从我手里批发的二道贩子。”
徐荷叶点了点头,接过本子:“小舅,从今天开始,咱们要开始批发了。”
“明白。”之前不愿意把手里的货批出去,是因为他们不想便宜出货,摊薄利润,再加上产量有限,做的那点货自己都能卖完,也就没必要批给别人。如今产量跟上来了,必须批一些出去,不然老教堂里堆的货只会越来越多。
“那这批发,是个怎么批法呢?”董杏花问道。
徐荷叶算了算成本,买一袋棉麻碎布头花费百元,大概能做三百八十到四百件假领子,核算下来一件假领子的面料成本大概是两毛五,扣子、缝线之类的成本大概是一毛。
人工成本包括裁剪、缝纫、缝扣子、熨烫、剪线头,前三者都是一毛钱一件,后两者,前者两分钱一件,后者一分钱一件,人工成本就是三毛三。
一件假领子的总成本是六毛八。
之前零售价是素色,十块钱四件,售价两块五。如今批发必须让利,十块钱六件的话,一件的批发价大概是一元六毛,扣除成本六毛八,净赚九毛四。
赚的是不如零售多,但如果量能走起来,这个赚头还是很不错的。
“小姨,这样,咱们还是搞简单一点。”
“根据款式的不同,分几个档次。素色款,按照十块钱六件的价格出货。拼色款,之前卖十块钱三件,如今就按照十块钱五件的价格批发。
丝绸的量少,就不批了。如果有需要的,和零售一样,买两件送一条丝绸发带,或者大肠发圈。”
“小姨,舅舅,你们觉得呢?”
董杏花默默算了算成本,点了点头:“这个出货价格还可以。”
“那这个订货量有没有什么要求?”
徐荷叶想了想,“搞简单点,为了方便计算,素色的拿一百二十件,拼色款一百件,才能拿到这个价格。”
董福运换算了下:“也就是说每次的起批价是两百元。”
徐荷叶点头:“没错。”
“对了。”黄旺成插话道,“咱们现在多一个款,棉麻拼丝绸。”新买回来的丝绸料子,果然没什么大块碎布,都是一些小碎布,或者长条条。除了做发带、发圈、发卡外,黄旺成还让人挑一挑,拼到了棉麻的假领子上。
“货多吗?”
黄旺成摇了摇头:“不是很多,只做了大概三百多条。”顿了顿,他补充道,“这些款和常规版型不同。”这些拼丝绸款,都是设计款,是他根据之前荷叶提到过的想法,灵机一动做出来的。
徐荷叶:“我想先看看货。”
“都在这里。”黄旺成挑出一个蛇皮袋,把里头做好的货倒出来给徐荷叶看。
徐荷叶看到货后,眼神一亮。
这些款果然很不同,有的做了双层领子,有的做了如意襟,有的镶嵌了丝绸压的木耳边,有的领子边缘剪裁成花瓣的形状,神似古代的云肩。
有的没用徐荷叶买来的普通扣子,而是缝上了丝绸做的盘花扣,很有古典美。
还有的初看平淡无奇,只觉得简约大方,细看才发现衣服领子、前襟和后片都做了精致的丝绸包边,一下子就提升了整件假领子的气质。
徐荷叶诧异地看了黄旺成一眼,她不过是占着多活了一世的便宜才有这些想法,但黄叔不是啊,他才是个真正的设计师啊。
这些东西,都是后面压箱底的宝贝,现在可不能便宜出了。
徐荷叶把倒出来的假领子装回袋子里,封好口子,对黄旺成道:“黄叔,这些假领子很好。先不出,咱们留着做压轴款,自己慢慢卖也行。”
“那也行。”黄旺成没有异议,他不管销售,只负责制作。
商量好批发的细节,徐荷叶看了眼她的四个销售,“小舅舅,吕叔,刘叔,程叔,现在批发也有了。我想问一下,你们是愿意拿基础工资,等所有事情了了,我给你们发奖金。
还是从现在开始,也走批发的路子,你们每天卖出去的货,只需要按照批发价上交销售额,其他的,卖多卖少,都是你们自己的?”
走批发的路子,还按照之前的价格卖,素色卖六十件就能挣五十块钱,拼色的卖五十件也有六十六块六毛六……
最近的零售虽然没有第一、二天那么火爆,但是四个人的销售额加起来,每天卖个小三百件还是没问题的,这样算下来一天起码能挣两百来块。四个人均分,每人每天也有五十块。
如果换个没有卖过的新地方,打开了销路,没准还能卖更多。
徐荷叶这话一出,几人对视一眼,刘同和程子军都有些心动。这些天,他们可是见证了假领子卖得有多火热,每天可都是大几百上千的进账啊。
两人对视一眼,下了决心:“我们想走批发的路子。”
吕俊却不同意:“这怎么能行?”
“刘同,军子,咱们是自己人,怎么能和那些外人一样摊薄荷叶的利润?”
徐荷叶摇头:“吕叔,您可不能这么想。”
“给别人都能按照批发价给,没道理到你们这儿就一毛不拔了。你们可是我亲舅,亲叔,不说多给你们一些优惠,但连给生人的优惠都不愿意给你们,那我这人可就太失败了。”
虽然,如果他们不走批发的路子,回头她也会把这部分钱算出来,只多不少地贴到红包里发给他们。
但,还是那句话,钱在别人手里,哪里比得上在自己手里更来得有安全感?
她可不想钱还没挣多少,人心就先散了。
吕俊还想劝,董福运拦住了他。
“俊子,荷叶说得没错。能给外人的,为什么不能给我们的兄弟?”
吕俊看了眼刘同和程子军一眼,“既然你们俩决定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不过我还是愿意拿基础工资,回头等荷叶给我发奖金。这样的话,我们四个调整一下,接下来我和大福一组,刘同你和军子一组?”
事情就这样定了。
徐荷叶开始按照董福运的小本本给那些二道贩子打电话。
没过多久,小本本上记的十四个人都来到了老教堂。
十四人都挺高兴的,虽然徐荷叶的批发规则有起批量,但是价格便宜了啊。以前他们从董福运或吕俊手里按照十块钱四件的价格拿货,回头零卖都能挣钱,十块钱六件,能挣的就更多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十四人都只拿了最低起批量。
十四个人总共拿了一千五百四十件货,七人拿素色的,七人拿拼色款,徐荷叶猜测他们应该是两种货都想要,但是一下子拿出四百块手头有些紧张,于是两两拼款,谁都不吃亏。
每人两百块,十四个人,这一下子就进账了两千八百块。
徐荷叶忍不住感慨,果然,批发才是王道啊。虽然挣的钱不如零售,但进账快啊。
付了钱,将货拖走,老教堂这些天积攒的假领子一下子就去了三分之一。将这些二道贩子送走后,董福运他们也都拿上货,骑着自行车出去卖假领子去了。
第102章 租生产线
四人离开后, 董杏花私下悄悄找到黄旺成。
“小黄,你安心做事,荷叶虽然年纪小, 但她人不小气。你做的事情很重要, 她都看在眼里。”
黄旺成笑了笑, 对董杏花道:“姐,你放心。我会好好做事的。”
徐荷叶早就和他说过了,他虽然没有参与销售,但是这里出产的每一件假领子都有他的功劳, 回头会给他按比例分成。
再一个,如果不是这一遭, 他也不会知道原来自己的天分竟然是在服装设计这方面。
从前一直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但现在他找到了自己想要奋斗的目标。就冲这一点,徐荷叶就算不给他分成, 黄旺成也是感谢她的。
她帮他找到了未来的道路。将来, 他也想成为那些杂志上一样有名的设计师。
黄旺成想着, 眼里闪烁着灼热的野心。
“那就好。”董杏花安抚完黄旺成,也没有和徐荷叶说。回头事情做完了, 如果徐荷叶没有想起来她也会提醒她给黄旺成分成。
该大方时要大方。
她有预感,徐荷叶不可能只做假领子这一件事,将来若有挣钱的机会,依然需要这些叔叔们的帮助。
至于她自己, 她没什么想法。徐荷叶给,她接着。不给, 就只当自己这个小姨只是来给外甥女帮忙的。
这一点董杏花想得开。
到下午两点多,上午批了货去卖的零售商又来了。
这次只来了八个人,但这八个人每人都批了四百块钱的货, 其中还有一位大姐拿了二十件丝绸的假领子。
徐荷叶给她拿货时,忍不住提醒一句:“丝绸假领子不多,是没有批发价的哦。”
大姐连连点头:“明白,明白,丝绸十五一件,但是买两件送一条发带是吧?”
“是。”徐荷叶点了点头,把赠品拿出来,“这些都是赠品,也是丝绸做的。鉴于你是第一个从我们这儿批发丝绸假领子的,可以给你挑一挑。”
大姐看着那些精美的丝绸发带、发圈还有发卡,眼里闪过一抹兴奋,她突然有个主意。
“小老板,你这些丝绸小发饰卖不卖?我想从你这儿批一些发饰去卖。”
她可以把这些小发饰搭配着假领子卖。
实在卖不动,还可以让她妹妹帮卖。她有个妹子在商场里开店,卖一些女孩子用的小东西,这些发戴发卡都很好看,送去应该不愁卖。
徐荷叶想了想,发带发圈用的料子少,做起来也简单,批发价可以定低一点,“发带发圈两块钱一个。”回头这些人零售时翻一番都好卖。
发卡用的料子虽然少,但是很难做。“发卡比较难做,贵一点,两块五一件。”
“同样有起批量,每次批发不能低于一百块。”
大姐点了点头:“我能不能三样都挑一些,总价一百块?”
徐荷叶点了点头:“可以。”
这大姐于是又挑了一百块的小发饰,乐呵呵地离开。她有种感觉,不仅假领子,这小发饰也能帮她发一笔小财。
大姐离开后没多久,小舅舅和吕俊也回来了。
他们这次换了新地方摆摊,上午带去的货都卖完了。这次回来除了拿货外,也是因为又有两个人想来批发一些货去卖。
新来的人虽然见证了假领子的火热,但毕竟是第一次卖,也不敢批太多。知道这里的批发规则后,也和上午那些零售商一样,每人只拿两百块的货,一个人拿素色的,一个人拿拼色款,回头再分。
虽然拿货不多,但徐荷叶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等他们尝到甜头了,也会和上午那些人一样,再来回购。
一次性批出去这么多的货,再加上小舅舅拿回来的零售款四百八十块,徐荷叶手里总共有四千三百三十块。加上上午卖的那两千八百块,今天一天入账七千一百三十块。
她买那六十六袋面料钱可以说几乎全都挣回来了。回头做出来的假领子、小发饰,卖出去可都是纯利润。
当然,人工也是一笔支出。
但和能挣到的钱比,这都不算什么。
徐荷叶暗暗盘算了一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六十六袋面料,其中棉麻的六十袋,目前只用了六袋,剩下五十四袋,按照每袋三百八十件算,差不多能做两万多条。
即便都做素色款,都批发出去,两万件,也能挣三万四千多块。
而这些钱还没有算上丝绸的。
如果把丝绸的算上,再加上之前挣的,以及老教堂里还剩下的那一千来条假领子,她起码能挣五万吧。
短短不到一个月,挣到五万块,徐荷叶兴奋得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欢呼,她前世做对外客服,生意最好的时候,拿的提成也不过是这个数。
但现在可是90年代初啊,90年代初的五万,和一几年后的五万,可不是一个概念。
徐荷叶忍不住深吸气。
冷静,冷静,徐荷叶,冷静下来。这辈子才刚开始,才五万而已,你就飘了,以后还怎么挣大钱?
把货款拿到银行存好后,徐荷叶从邮储银行出来,决定回出租屋写一套数学卷子。
这个时候估计只有数学题能让她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
刚开始还静不下心,慢慢地,才能投入进去,等到刷完一套卷子,徐荷叶燥热的心才终于平静下来。
徐荷叶,别忘记了,挣钱很重要,但你是学生,马上就要中考了,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傍晚,董杏花回出租屋做晚饭,就见徐荷叶正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
她笑了笑,轻手轻脚从屋里出来。过了半个小时,米饭蒸熟了,董杏花炒了两道菜,正准备叫徐荷叶吃饭,徐荷叶从屋里出来了。
“小姨,人手还不够,和大家说说,有认识的熟手都可以推荐给我们。推荐费照给。”前两天招的人多,推荐费是取消了的。
“还找人?会不会太多了?”
“不——”徐荷叶改变了主意,“小姨,您再联系一下那四位叔,问下他们,他们厂里有没有因为订单不够暂停了生产线的。”
董杏花有些不敢置信:“荷叶你居然还想租生产线?”
徐荷叶没有急着回董杏花的话,而是问道:“小姨,你知道整个扈城有多少人吗?”
“一千三百多万。”没等董杏花回答,徐荷叶就给出了答案。
“咱们目前销出去的那点假领子,对于一个有着一千三百多万人口的大都市而言,只是很少很少一部分,如水滴落入大海,不起一点波澜。
我之前只想着能趁着其他人反应过来前挣点小钱就行了,但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这是我们发现的商机,为什么要拱手让给其他人?更何况,您不觉得这个时候,天时地利人和,正好都在我们这边吗?”
天时,改革开放后,外企和民间经济蓬勃发展。这是个矛盾的时代,一边是国企员工战战兢兢的下岗潮,一边是私人经济的蓬勃发展。
但这恰好是她们的机会。
正是因为国企效益不行,很多厂子的生产线都停了,这才给了她们以一个极低的价格租借厂里的设备、生产线以及熟练工人的机会。
放在六七十年代,这种想法想都不要想。不单是因为那时候计划经济,更因为那时国有厂效益好,自己的单子都做不出来,哪里会借给外人?
地利,扈城是个很开放也很包容的城市,市民普遍更容易接纳新事物。
这里更是时尚的前沿。
他们的销售可以不仅仅局限在这座城市,还可以以扈城为辐射点,将假领子推销至全国。
对于那些地理位置偏远,经济不够发达的中西部城市,只要说一声这是扈城人都喜欢的衣服,大家便天然多了一份好感。
至于人和,她有小姨,有小舅舅,如今还有这么多零售商。
“小姨,现在才是开始。等到这些零售商做起来,来咱们这里批发的人会如井喷般增长。”
“这些人里,肯定会有不满足于只从咱们这里批发自己零售的人,他们一定会发展下线,做二道贩子,从咱们这里低价拿货,以一个略高一点的价格批给那些零售商们。
如果咱们的产量跟不上,将会损失这一大片的市场。他们为了挣钱,一定会去找其他货源。”
“当然,他们一定会来找您谈价格,您告诉他们,现在定的批发价降不了,但咱们可以让利。
如果他(她)每天能从咱们这里拿超过三千块钱的货,我们可以以每两百块返利十块的优惠让利。
如果他(她)一天内能拿超过五千的货,我们可以给他返利二十。一天内拿的货超过一万,我可以返利五十。”
“但是这样能挣钱吗?”董杏花非常迟疑。她看着眼前这个满眼都是野心的女孩子,再也无法只把她当作一个小孩子了。
“能。”徐荷叶点头,“小姨您先谈着,我估计这中间还得扯皮,但这是我的底线。而且这个生产线要想租下来最快也要三五天。这三五天,刚好可以验证我的想法。”
“如果明天就有人来找您谈中间批发的事,那么生产线就要开始租起来了。”
董杏花捂着怦怦乱跳的心脏:“行。如果明天真的有人来谈中间批发的事,那咱们就去借生产线。”
徐荷叶点了点头:“还有面料。”
“面料也需要提前准备起来,咱们买回来的这六十袋碎布头现在看着多,等到批发生意做起来后,就不算什么了。”
“好。”董杏花咬了咬牙,“我拼了。”
第103章 买生产线
姨甥俩开始吃饭, 董杏花又问:“既然决定找生产线,那这边还要加人吗?”
“加。”徐荷叶点了点头,“租生产线需要时间, 但就目前的生产量而言, 很快就连现有的这些零售商都要供应不上了。”
“行, 我知道了。”
第二天徐荷叶去上学,她还有一周时间才放寒假。另一边,董杏花去了老教堂,她先把假领子工坊招人的消息告诉大家后, 就在老教堂等。
她在等,等一个来和她谈中间批发的人。
日至西天, 董杏花将手头的假领子收尾, 站起身,看了看老教堂外原本杂草丛生如今却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实的地面, 长吁一口气, 心底不知道是放松还是遗憾。
眼瞅着一天将近还没人来, 估计今天都不会有人来找他们谈中间商的问题了。没人来,就不需要扩大规模租生产线, 只要把手头这些货做好卖出去,就是现成的利润。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只能挣点小打小闹的钱,大头还是属于那些有生产线的工厂。
她一边保守,觉得只要能保住手头现有的钱就好;一边又觉得惋惜, 就像徐荷叶说的,这门生意是他们发现的, 是他们开始的,也是他们做起来的。
董杏花心底蠢蠢欲动,十分不甘, 她不由得想起昨夜临睡前荷叶说的那句话。
生产线,租了!
凭什么挣大钱的不能是他们?
不冒次险,谁也不知道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董杏花越想越觉得好笑,她突然发现不止外甥女,其实她自己也是个冒险主义者。
就在她下定决心不管有没有中间商,都要去租生产线时,昨天买了丝绸假领子和小发饰的大姐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还好,还好,你们还没走。”大姐顾不上喘气,忙道,“小老板,我来批货。”
董杏花出面招待:“大姐,小老板现在不在,您要批货可以找我。”
“哦哦。”大姐点了点头,“那你能联系上小老板吗?我有点事想和她商量。”
她来了两次,也知道这里所有人都是员工,真正的老板是那个年纪小小,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老板的小老板。
不过这小老板看着年纪小,做人做事可一点都不好含糊。昨天有零售商看她年纪小,还想糊弄她拿个便宜价,结果人家和他绕七绕八,愣是没松一句口。
大姐就知道这姑娘不是一般人。
也对,普通孩子,谁能把一群长辈组合到一起帮她干活?所以这代理之事,她觉得还是要和真正的老板谈。
大姐是个脑子很活络的人,昨天她零售,有几个人找她明里暗里试探她的拿货地时,她就动了做这个二道贩子的念头。
她不会把拿货地告诉他们,这可是她挣钱的秘诀,但她可以多批一点,让他们从她手里拿货。
本来一早就该来拿货的,之所以来得这么晚,就是因为她把所有想拿货的人聚集到了一起,统计好拿货量,货量大才好和老板商量价格。
董杏花见大姐欲言又止,意识到了什么。
她道:“大姐,我外甥女很忙,把批发的事全权交代给我了,平时这些事儿都是我在处理。您有事和我说就行,基本我都能确定。实在确定不了的,回头我再和她说,让她给您回复。”
大姐点了点头:“行。那咱们先聊聊。”
“大妹子,我今天过来,就是想问一下,如果我拿货量大,这个批发价格还能不能再降一降?”
“拿货量大?大到什么程度?”董杏花敏锐地意识到,徐荷叶口中的中间商出现了。
大姐笑了:“每天至少能拿一千块钱的货。”
董杏花摇头:“一千块钱的货太少了。大姐你昨天就来了两次,知道我们这儿的货有多畅销。一千块钱的货,还不值得我们降价。”
“那两千呢?一天两千。”
董杏花继续摇头:“不够。”
“两千,拿货多的,两个零售商一天就能拿够两千的货。你想压价,必须给出诚意。”
“那怎么一样?”大姐道,“能在一天内拿够一千块钱货的零售商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人每天只能拿四五百的货。想出两千,你们起码得和四五个零售商打交道。让一点利,和我一个人交接,能省多少事?”
董杏花再次摇头:“我们不怕麻烦。为了挣钱,再麻烦也不是麻烦。再一个——”她指了指老教堂门边贴的招牌单,“您瞧,我们的货可谓供不应求,做都做不过来,根本不愁卖。”
“所以您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双方都觉得心动的数字,我无法给你降价。”
这就是卖方市场的底气。
大姐叹了口气:“那大妹子,你的底线是多少?”
董杏花举起三根手指:“三千,每天三千。每天拿三千的货,我可以承诺每两百块的货,给你返利五块。”
大姐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五块钱也太少了。每两百块返利五块,三千块也才返利七十五块。我随便拿个三四百的货,自己卖一卖也不止挣这么多钱。”
“搞批发,我得找人手,得和其他零售商扯皮,得统计件数,搞这么大摊子才挣七十五块,划不来。”
其实不是这样算的,因为她批发给其他人,肯定不是按照十块钱六件的价格给他们。这中间赚一笔,厂子这边的返利赚一笔,两两相加真不算少。
再加上她还可以留些货自己零卖,也能挣不少。
不过这是在和厂家谈价格,自然得想各种法子压价了。
“大妹子,每天三千的拿货量我接受,但你这什么返利,得多加一点。至少二十,我这活儿才有搞头。”
“二十不行。”董杏花一口拒绝,然后又道,“不过若是你一天能拿五千的货,我倒是可以给你返利二十。”
“你这怎么还加量了?”大姐瞪大了眼睛。
董杏花:“这是底线。拿货五千,返利二十。你每天只拿三千的货,是绝对拿不到这个标准的。”
“但是一天五千也太多了。”想要到这个起货量,她起码得找十个下线。
见董杏花丝毫不让,大姐想了想,又折回来:“不然还是三千的量,但你那个返利加一点?十块吧,我也不大开口,两百块返利十块总不多吧。”
“也行。”董杏花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同意了这个标准。
双方谈了谈,签了个合同,把拿货量、返利标准商定下来。不过合同里他们只约定了三千档和五千档的返利标准,至于一万的档位,两人都没有考虑过。
就目前而言,两人都不觉得自己(对方)能做到一天拿一万的货量。
送走大姐后,徐荷叶走了出来,对着董杏花竖了个大拇指:“小姨,你这也太厉害了吧。你刚刚和那位大婶据理力争的模样,真的太帅气了。”
董杏花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但是很快脸上就露出了愁意,一下子拖走一千七百件货(素色一千两百件,拼色款五百件),存货都耗尽了。
“货都让这位大姐拖走了,明天怎么办?”他们手里现在是一点成品都没有了。
“小姨,你看,这就是我迫切希望能尽快租一套生产线的原因。”
董杏花看了看腕表,五点半了。她抬起脚,快步往杂货铺走去:“荷叶,走,趁着还没下班,咱们现在就去给老吴他们打个电话。”
那天去工厂拖面料,她就长了个心眼,要了厂办电话的座机号码。厂里六点下班,这个点赶过去还能赶得上。
“你好,我找库管吴洪,谢谢。”
“你好,我找陈厚。”
“你好,请何生接一下电话。”
“你好,我找齐斌……好的,谢谢齐哥,麻烦您了。”
董杏花挂断电话,对着徐荷叶摇了摇头。
“吴洪、陈厚还有何生他们上班的服装厂目前都没有生产线闲置,齐斌厂里倒是有一条线停工了,但他们不打算帮私人代加工。”
“不肯代加工?小姨有问出是什么原因吗?”
“齐斌说,他们厂想把那条生产线卖了。”
“把生产线卖了?”
“对。”
“那生产线上的工人呢?”
“工人下岗。”董杏花神色落寞,声音带着沉郁。
齐斌说起这件事时,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哽咽。
董杏花能理解他的心情,就像去年,不,是前年了,就像前年纺织厂决定砍掉整个制衣间时,她的心情也是同样的悲凉。
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能让人感受到什么叫作世事无常,曾经那么辉煌的制衣厂,养活了几千名工人的国营大厂如今却走到了要卖厂里资产的地步。
制衣厂是真的在走向落寞,如今停的一条生产线,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厂都要没了。
徐荷叶虽然也觉得惋惜,但她没有小姨他们这辈人对于工厂的感情,当她知道这个消息时,却能冷静地盘算。
“小姨,齐叔厂里这条生产线已经卖掉了吗?”
董杏花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但是距离卖掉的时间应该不远了。
徐荷叶看向董杏花:“小姨,我们能去看看吗?”
“看什么?”董杏花突然反应过来,“去看生产线?”
“对。”
“你不会是动了要买生产线的念头吧?”
董杏花看着徐荷叶,心底不停地喊呐喊,快否定,快否定。
但在徐荷叶缓缓点下的头后,董杏花终于死心了。
她看着这个外甥女,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想像琼瑶电视剧演的那样,抓住她的两个肩膀,使劲晃一晃,把她脑子里的水晃出来,然后大声喊一声,“徐荷叶,你清醒一点!”
然而,董杏花却从徐荷叶的眼神中看出她的认真。
董杏花冷静下来,认真道:“荷叶,你知道买一条成熟的生产线需要多少钱吗?”
徐荷叶摇头:“我不知道具体需要多少钱,但我知道,肯定便宜不了。”
“既然知道,那你还想买?”董杏花眉头皱得紧紧的,“这样一条生产线,就算是最基础的生产线,也有三十台缝纫机、四台包缝机、四台锁边机、五台钉扣机,四台熨烫机。你知道这些机器买下来需要多少钱吗?”
“缝纫机最便宜,新的也要八百块。旧的折半,算四百一台好了,光买这三十台缝纫机就要一万二。
其他的诸如包缝机、锁边机、钉扣机、熨烫机,工厂用的设备肯定都是专业的,那是个顶个的贵,二手的,都按照六百一台算,这么多台买下来也得一万零两百。
其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想盘下这样一条生产线,没有两万五,开不了口。”
“再一个,现在还不知道老齐他们制衣厂有没有自动裁床机。自动裁床机是这些年才出来的新家伙,能极大地提高裁剪效率。
东西好,价格也不便宜,你知道一台自动裁床机要多少钱吗?买这样一台大家伙,能买十几台缝纫机,还是新的。”
徐荷叶点了点头:“小姨,我明白了,但我还是觉得值得。这样一条生产线买下来只会赚不会亏。我相信时过境迁,等我们回过头来看,一定会感谢我们现在做了这样的决定。”
“大不了,就是把咱们从假领子上挣到钱全部换成生产线而已。”
董杏花叹口气:“既然你决定了,我这就去和老齐打电话。”
“行,您让齐叔帮咱们约下时间,咱们上门去看机器。”
当天晚上,徐荷叶拿出了她所有存折,开始盘点手头现有的资金。
元旦那日,下午两点多,她在邮储银行存了一千五百块。到傍晚,带回来两千一百三十四块,之后又给了小姨一千五给大家发工资。
第二天,吕叔和小舅舅来找她,分别给了她一个存折,其中一个存了两千九百六十四块,另一个存了四千三百块。
第三天零售入账三千四百元,买面料支出七千两百块。
第四天入账两千两百八十元。
第五天入账三千。
第六天入账两千八百六十八元。
第七天,开始批发,出货多,批发入账六千六百五十元。零售,小舅舅上午四百八,下午六百二十元。刘叔和程叔,九百六十元。
第八天,也就是今天,来了七个零售商,一共批发走了两千元。谈合作的大姐,打了三千元,返利一百五十元,真正入账两千八百五十元。
这样算下来,徐荷叶手里总共有两万七千三百零六元。
但这么多钱里,她起码要留出一万块,这里面包含了还没发给工人们的工钱,以及小姨小舅舅和几位叔叔们的分红奖金。
购买生产线是她的决定,虽然她有把握能把买生产线的钱挣回来,并且让这只金鸡源源不断地给他们下金蛋,但做生意毕竟还是有风险的。
她无法保证百分百挣钱。
只能说,赚了更好,赚不了也不能让大家跟着她白干活。
徐荷叶前世没有做过老板,但她做过打工人,深知打工人的心理。
明明只要按部就班就能挣大钱,如果因为她的决定把大家的工钱和奖金都赔了进去,人心就散了。以后她再想做什么,也没有人愿意相信她,跟着她干。
所以工钱和奖金必须留下来。
但这样一来,手里只有一万七的可支配收入,想要盘下一条生产线,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104章 竞争对手
董杏花看着徐荷叶拿着一堆存折, 坐在书桌前勾勾画画,“钱不够吧。”
“没事,我有想法了。”徐荷叶脑海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第二天一早, 董杏花陪徐荷叶去学校请假, 买生产线不是买碎布头, 她一个人做不了主。
临出门前,徐荷叶将所有存折都装到包里,想了想,她把和大姐签订的供货合同以及记录零工工资的小本本也装到了包里带上了。
陈玉茹有些不高兴:“徐荷叶家长, 这都快期末考试了,还请假?什么事情非得一个在校的学生去做啊。”
董杏花只好陪笑脸:“老师, 不好意思, 实在是没法子。不过您放心,我家荷叶学习很努力刻苦, 她不会耽误学习的。”
“那行吧。”家长非要给孩子请假, 班主任也没有法子, 只好不情不愿地批了假条,对徐荷叶道:“徐荷叶, 还有三天时间就要期末考试了,时间紧任务重,请假在家也不能忘了复习,知道吗?”
“我知道了, 您放心,在家我也不会忘记复习的, 多谢老师。”
二人从陈玉茹办公室出来,董杏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徐荷叶道:“你们这班主任, 看着年纪比我小了十多岁,但这气场,让我大气都不敢喘。”想当年她读书时成绩就不咋地,看到老师就像老鼠看到猫。没想到过去二十年了,面对老师时还是这副模样。
徐荷叶好笑:“小姨,我班主任又不会吃了你。”
“是吃不了我,但是我就是畏惧啊。看到老师就心生畏惧。”所以她的两个子女,学校老师请家长时,她都让庞立出面。
请完假,两人直接去齐@工作的服装厂。老齐在厂门口等着,看到两人来,忙迎接上去。
他的目光落在了徐荷叶身上,皱起眉,对董杏花道:“大妹子,看生产线是件大事,你带个小丫头来做什么?”
董杏花刚想解释,徐荷叶笑了笑,冲她摇了摇头,“齐叔,是我缠着小姨来的,听说江城纺织厂是咱们扈城最大的服装厂,我想来见识一下。”
齐@本来觉得董杏花带个孩子来不诚心,脸色有些难看,听到徐荷叶的话后,神色终于缓和下来。没错,他们江城服装厂确实是扈城最大的服装厂,以前鼎盛时期,厂里有五六千号员工呢。
“小孩子就是好奇心重。”他嘀咕一句,转身往厂里走去,“走吧,带你们参观一下。我们服装厂占地还是很广的。不过只能在外面逛一逛,那些正在工作的车间可不能随便去。”
“您放心,我肯定不做熊孩子。”
“熊孩子?”
“就是调皮捣蛋,爱做坏事的小孩子。”
“哈哈,这词儿倒是贴切。”老齐放声大笑。
三人在厂里随便转了转,董杏花问道:“老齐,厂子也转完了,现在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生产线?”
老齐点了点头,有些迟疑:“可以是可以,不过大妹子,你怕是没机会了。这条生产线,刚放出消息,就有很多人来看,其中不乏资金雄厚的人。”
“没事儿。”董杏花看了徐荷叶一眼,“我们也没想着来了就能定下。”
“先去看看吧,其他事回头再商量。”
“那行,跟我来。”老齐领着两人往东边走去,绕过两座车间,远远地就看到一间厂房外围着一圈的人。
男女老少,身上穿着蓝色的厂服,他们看着厂房里面,脸上表情不一,或沮丧或失魂落魄或麻木或愤怒……总之,就是没有一丝欢喜。
“那些人是?”董杏花问道,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就是那条生产线要出手。”老齐叹口气,“生产线不要了,这条生产线上的工人也要下岗了。”
没办法,厂里效益不行。去年就已经开始,有部分车间就一直轮流放假,但一直放假也不是事儿。工人们上十天班,休二十天,每个月发一点工资,真是死死不了,活也活不下去。
厂里领导们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停一部分生产线,放一部分人下岗,让大家自寻出路。
这段时间,大家争执的就是停哪条生产线。
所有人都很清楚,停哪条生产线,就是让哪条线上的工人下岗。因此大家都不愿意他们的产线停产。
大势不可挡,工人们吵得再凶再大声,就在前天,厂里还是做了决定。
生产线一停,厂里买回来的机器不能放在这儿不管。这机器,就和人一样,得经常活动活动才能保养得好,放那儿不动,经一个梅雨季,有些零部件怕是就得生锈了。
所以产线一停,厂里就把出售生产线的消息放了出去。
卖生产线,卖设备,也是近些年这些国营大厂的常规操作。很多私人企业家就盯着这些厂子,时刻准备以一个低廉的价格把这些好东西买回去。
三人走进后,厂里有认识老齐的工人看到他带着陌生人过来,便开口问道:“老齐,这两位是?”
老齐有些尴尬,但还是直接明说:“这是董杏花董女士,这是她的外甥女。她们是来看设备的。”
老齐话音落地,刚刚和老齐打招呼的工人脸色瞬间耷拉下来。
“哦,也是来看设备的啊。”
“也是?”徐荷叶眉头微皱。老齐也听出了重点,“还有其他人来?”
“怎么没人来?里头就有一个。”那人嘲讽道,“再说,你这不就带了个人来?”
他瞥了董杏花和徐荷叶一眼,语气里难掩恶意:“这些人,就像猫闻到了鱼腥,狗撞上了屎,闻着味儿就来了。”
董杏花、徐荷叶:“……”
两人都有些不高兴,不过没说什么。毕竟生产线卖了,工人下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人家吃饭的碗都快被砸了,还不兴他说点酸话。
老齐也不可能指责这些同事,再者他虽然带着董杏花和徐荷叶来了,可心底难免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现在是没到削减库管的时候,可若是整个厂都办不下去了,他这个负责出入库的库管还能做得下去?
“让让,让让。”老齐在前面开道,领着董杏花和徐荷叶走了进去。
徐荷叶打眼看过去,这条生产线上的机器数果然不少,竟是如董杏花说的还多,最显眼的就是生产线尽头的自动裁床。
产线边,站着四个男人,两两对立。
两人穿着中山装,一个年纪稍大,五六十岁的模样,神情严肃,看着像是厂里领导。另一位年轻些,看着也有四十多岁,站在前者稍后的位置,职位应该比前者低。
他们对面,同样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年纪稍大的那个,穿着并不显眼,挺着个将军肚,寸头,眼神里都是精明。年轻的那个,西装衬衫,绑着领带,头上抹着发油,梳了个三七分的汉奸头,手里拿了个公文包,看着人模狗样的。
两人看着那些机器,眼里写满了势在必得,但面上还是一副十分不满意的模样。
尤其是年轻的那个。
“张副厂长,你们开的价也太离谱了。四万,这么多钱买一堆老旧废铁回去,我老板还不如去买新机器好了。你们看看这个缝纫机,里头都是灰尘,起码用了五年了吧,还有这型号,这不是早就淘汰了的老款?”
张副厂长有些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那你们能出多少?”
年轻人看了老板一眼,竖起两根指头,“两万。”
“两万?”张副厂长脸色拉下来,“两万不可能。”他指着不远处的自动裁床道,“那是前年年底才买的,花了一万五。新机器,用个十几二十年不是问题。”
年轻男人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算的。张副厂长,新机器贵,是正常的。但您这都过了一手了。过一手,折一半。用上一年半载的,再折一半。”
“我们老板愿意出两万,其实也是看在您这儿有自动裁床的份儿上。其他的,像缝纫机、锁边机啊,新品价格都不高,二手的就更不值钱了,更何况还是用了这么多年的老机器。”
“我们老板能出两万已经是高价了,如果没有这自动裁床,剩下这些破铜烂铁我们最多能出一万二。”
一万二,买四五十台机器,这都是不是对半折,是打骨折了,膝盖骨,不,脚踝骨折。
张副厂长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我看你们不是诚心来买机器,是来捣乱的吧。走走走,这机器不卖给你们了。”
这个价格卖出去,他还不如拖到厂门口大甩卖算了。
这年头普通百姓婚嫁都讲究一个三转一响,他拖出去,便宜点卖,保准有人要。甭管是不是二手的,好好打理一下,擦洗擦洗,补补漆,和新的有什么区别?
见张副厂长彻底生气了,那位舔着将军肚年纪稍长的老板马上打圆场:“小沈,你看你,会不会说话?”
然后马上对张副厂长道:“张厂长,这小沈,刚出社会的毛头小子一个,不会说话,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关于这价格,您要是觉得两万低了,咱们再商量商量?”
“哼。”张副厂长冷笑,“没什么好商量的,你们啊,也别把老子当傻子耍。这机器,我不卖了。”
什么毛头小子不会说话?
他这把年纪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是人的鬼。这一老一少,你唱我和,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真把他当傻子耍呢?
“江主任,送客。”张副厂长说完,转身就要走。他还就不信了,找不到合适的买家。
那老板急了,这张副厂长怎么是这个脾气呢?
谁做生意不是漫天开价,坐地还钱。他觉得出价低了,可以再谈的嘛!
眼瞅着人就要走了,将军肚老板忙道:“江主任,您看看这事儿闹的,快帮我们劝劝张厂长。我们真是诚心想买这批机器的。”尤其是那个自动裁床,买到就是赚到。
江主任皱着眉看了老板一眼,压低了声音:“吴老板,你也太过分了。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厂里给的底价是三万,你一开口就是两万,对半砍,话还说得那么难听,谁听了能高兴?”
他们厂这些机器,虽然是旧的,但是每年都会精心保养,不说十成新,九成新是有的,你一张口就把它们说成破铜烂铁,别说张副厂长,就是他都不高兴。
吴老板:“是是,江主任,是我们不会说话,惹恼了张副厂长。”
“不过江主任,我们是真心要做成这桩生意的。张副厂长那儿,您多转圜转圜,生意做成了对你也有好处不是?”吴老板说着,右手大拇指在食指上做了个捻钱的动作。
“行吧,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江主任说着,忍着不快追上张副厂长帮他们说好话。
“厂长,张厂长。”江主任快步上前,拉住了张副厂长,“您先别急着离开。”
“不离开,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贬低我们的机器?”张副厂长冷着脸看着江主任,“江主任,你瞧瞧这两人,唯利是图,满口瞎话。”
江主任:“……”
他叹息一声:“哎呀,我的张厂长,嫌货才是买货人啊。”
“谁不想用更低的价格买到更好的东西?就因为这两人是诚心来买咱们的机器,他们才会拼命挑刺找毛病,想要压价。”
“做生意嘛,都是漫天开价,坐地还钱。他们其实也没想就用两万块把咱们这些机器买回去,这不是有个讨价还价的过程嘛。”
张副厂长依然不为所动。
“这样好的东西,卖给他们,糟蹋了,我舍不得。”
江主任:“……”都要卖了,还有什么舍不舍得的?
可谁让老张权高位重呢!江主任只能哄着:“张厂长,就是不舍得,咱们才更要卖。”
“机器不用就坏,咱们现在没那么多单子,用不上这些机器,不卖放在这儿,只会越留越坏,迟早真成一堆破铜烂铁。卖出去了,才能真正发挥出它们的作用。”
张副厂长依然不为所动。
他瞧不上这两人。
“张厂长,我知道您瞧不起这吴老板。但像吴老板这样的掮客,做的就是低买高卖,从中赚取差价的生意。这两不行,再来一个,也未必比现在这一老一少好。”
“我没和您说,咱们卖生产线的消息发布出去后,打电话来咨询的人不少。这吴老板愿意出两万还算是好的,有人甚至只愿意出个万儿八千的。”
“而且——”江主任看了一眼厂门外巴巴看着里头的工人,“不管机器卖不卖,工人们下岗都已经是定论。把机器卖了,还能给大家多发点补偿金,是不是?”
张副厂长叹了口气,妥协了。
而且工人下岗确实需要补偿金。
两三万不多,分摊到每个工人身上更是没多少,可没多少也好过没有。张副厂长眼里湿润,曾经那么辉煌的国营大厂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呢?
不远处,吴老板和他的狗腿子西装男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西装男下意识看向自家老板,给他使眼色。
“老板,这次交易会不会砸了?”
往常两人也是这样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老板贬低一下他,再奉承几句,那些自诩身份高贵的厂长领导们便不好意思和他计较,到这张副厂长这儿怎么就行不通了?
吴老板摇了摇头,示意手下安静,他不担心张副厂长不卖,有江主任在,这单势必能成。
他承诺给江主任的一千块钱红包可不是白给的。
不然,能进这里谈价格的怎么只有他一个人?
果然,随着江主任的劝说,张副厂长原本严肃的神情变成了无奈。
吴老板就知道,这事要成了。
就在这时,厂房里突然想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张厂长,我愿意出三万块买下整条生产线,并且招聘这条生产线上的工人为我们生产服饰。”
第105章 分期付款
没错, 徐荷叶这个老六,截胡来了!
“你是谁?”吴老板又惊又怒,到嘴的肥肉要被人夹走了, 怎么不让人惊怒交加。
徐荷叶不理他, 将董杏花拉到张副厂长的面前, 认真道:“张厂长,我叫徐荷叶,这是我小姨董杏花,我们也是来买设备的。”
张副厂长的心神却还停留在徐荷叶说的上一句话上, “小姑娘,你说你们愿意招聘我们厂的下岗工人为你们生产服饰?”
徐荷叶点头:“没错。”
“张厂长, 我们和那些低买高卖的掮客不一样, 我们买机器是为了办厂。所以除了设备,贵厂这些熟悉制作衣服的工人也是我们所需要的。”
张副厂长看了看徐荷叶, 又看了看董杏花, 最后又把目光落回徐荷叶身上, 气场全开:“小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我虽然只是一个副厂长, 但你要是骗我,我可不会让你好过。”
徐荷叶并不害怕,她又没有说假话,她怕什么?
徐荷叶看着张副厂长, 认真道:“张厂长您放心,我不会骗你的。”
张副厂长定定看着徐荷叶, 少女面容稚嫩,眼神里却透着坚毅,没有一丝退缩。
“好!”张副厂长大笑两声, “行,那这批设备就卖给你。”
吴老板急了,再也没有之前的淡定模样,他忙道:“张厂长,我先来的啊,这设备怎么能卖给这个黄毛丫头?”
张副厂长看向吴老板,语气轻松:“吴老板,卖东西嘛,价高者得之。这设备,就算你先来的,也不一定要卖给你嘛。”
“再说了我们只是在商量,一没有签订合同,二没有口头约定。现在有了出价更高的人,我当然要把东西卖给出价高的那个了。”
吴老板:“那我也出三万。”
张副厂长摇头:“之前我的底线是有人出三万块就卖,但现在不一样了。”
想了想,他道:“吴老板,你说得对,你是先来的,我还是应该给你一些优待。这样,只要你也愿意给我们厂的下岗工人提供一个工作,我做主,你只需要出两万八,我就把这批设备卖给你。”
吴老板:“……”
他一个低买高卖的掮客,他去哪儿给这些下岗工人提供工作岗位?把他们都招到他的皮包公司,天天吃空饷吗?
那他买这批设备挣的那点钱,还不够给这群嗷嗷待哺的下岗工人发工资的。
他解决不了工作,但可以解决竞争对手。
吴老板把矛头指向徐荷叶:“张厂长,就这么个黄毛丫头,您凭什么相信她能招聘贵厂的工人?”
“万一她是骗您的呢?”
徐荷叶瘪了瘪嘴:“我才不是。”
说着,她将背包拿下来,掏了掏,从里头掏出一张合同,然后递给张副厂长看:“厂长你看,这是我们和别人签订的订货合同。”
“除了这份合同外,我还有一些十几个零售商从我这里批发,每天能出几千件的货。”
张副厂长接过合同,看了看,然后把合同递给江主任:“江主任,你也看看。”
江主任接过合同,看了看,合同是正规的。
他看向吴老板,点了点头。
“我不信。”吴老板一把抢过江主任手里的合同,仔细看了看,果然,就这一份合同就能出快两千件的货,而这还是一天的量。
这种出货量对江城服装厂而言,激不起一点水花。但对一个刚起步的小服装厂而言,算是很大的体量。
他看向眼前这两个女人,一个未成年的黄毛小丫头,另一个,一看就是个普通妇女,说她是厂里女工他相信,说她是个女强人,打死他也不信。
吴老板又把目光投向合同,仔细看了看,他终于发现了一个BUG。
“张厂长,这丫头是骗你的。”他把合同甩地啪嗒作响,“您看看,这时间。”
“一九九零年一月八号,不就是昨天吗?”
“这合同肯定是这两女的,知道贵厂要卖设备,专门做的假合同,好来骗您卖设备的。”
张副厂长看向徐荷叶:“小姑娘,这你怎么说?”
徐荷叶:“厂长,合同是昨天签订的,但不意味这份合同是假的。正是因为我们现有的生产量满足不了顾客的订货需求,我们才会买生产线,招聘更多的工人。”
“还有,您若是实在担心,我们可以签合同。我承诺,如果我买了设备,却不雇佣你们厂的工人,你可以起诉我,让我退还设备,并且不退还货款。”
徐荷叶说完,又看向吴老板:“吴老板,您如果也愿意为纺织厂的工人提供一份工作,并且可以签订这样一份合同,那我退出这次购买。”
吴老板:“……”
他知道自己彻底没有机会了。
吴老板看向张副厂长,一拱手道:“张厂长,贵厂这批设备与我无缘。下次再有机会,您一定要考虑我,告辞。”
张副厂长脸一黑,什么意思?就不能盼着点他们厂好?
“吴老板,您慢走。”至于下次,没有下次了。
送走吴老板后,张副厂长看向徐荷叶和董杏花:“小姑娘,董女士,咱们去办公室聊吧,好好商量一下这个合同。”
“……行。”董杏花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徐荷叶同样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最考验人的时刻来了。
办公室里,江主任瞪大了眼睛,惊声道:“什么,你说你们没钱?”
董荷花讪笑道:“江主任,不是没钱,只是目前拿全款有点困难。”
江主任:“那不还是没钱?”
“没钱你们来凑什么热闹?还把我们真正的顾客赶走了。我就没听说过,谁买二手生产线,是分期付款的。”
“那你现在不就见到了。”徐荷叶超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然后扬起笑脸,“江主任,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你看,你们这样的大厂买机器,不也有个先付定金,后付尾款的过程嘛。”
江主任:“那是因为我们买的不是现货,我们找供货商订货,这才先付定金,后付尾款。”
他说着,摆了摆手,“我和你们说这么多干什么。”
他看向张副厂长:“厂长,这姨甥俩就是两个泼皮无赖,我看咱们也没必要再和她们谈下去了。那吴老板我有他的电话号码,不然我现在就给打个电话,让他们回来?”
把吴老板找回来,甭管机器卖了多少钱,该他的一千红包少不了。
“别啊。”徐荷叶连忙拦住他。然后对张副厂长道:“张厂长,我们是诚心想要接下你们这条生产线,以及生产线上的工人的。”
“再者,设备我们不拖走,还留在你们厂里。”徐荷叶道,“三个月后如果我们不能付剩下的两万五,您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现在付的五千定金不退,就当是我们租您的生产线三个月的租金。且这三个月,工人们的工资也有保障,我保证,只要是认真努力、勤劳肯干的员工,每个月能拿到的工资绝对不比他们现在少。”
她说着,拿出老教堂工人们的工资本:“我们小本经营,福利没有你们大厂多,不过我们保证绝不拖欠工人工资。
还有我们是计件算钱,按劳分配,多劳多得。
您看,这里头是我们一些工人们这些时日发放的工资数目,他们都是生手,做活儿速度慢,平均下来每人每天也能拿十块钱。
这几位大姐是熟手,做的衣服又快又好,她们拿的工资就高,每人每天有十五六块。算下来一个月也有四五百呢!”
张副厂长看着那本皱皱巴巴的工资本,沉默良久。本子上写了差不多有三十个人名,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写着她做的工种,工价,以及他们做的件数和应发工资金额。
确实就如徐荷叶所说,多的有十五六,少的也有七八块,平均下来一个月能拿三百块,和厂里普通职工工资差不多。
不过,张副厂长皱着眉指着本子上的工价道:“我看你这上头写着裁剪、缝纫,工价才一毛钱,是不是太低了?”
徐荷叶:“不是的。”
徐荷叶解释道:“我们卖的东西工序简单,所以不管是裁剪还是缝纫,工价都会略低。”
说完,她又指了指件数那列,“您看,他们每天的件数,再优秀的缝衣工一天也做不了一百件衣服吧。但他们做我们的东西却可以。”
张副厂长点了点头,“能说说你们是做什么的吗?”帕子,还是布巾?
徐荷叶笑了笑,没说话。
张副厂长了然,也不再多问,只道:“如果我同意你们三个月后再付尾款,你能不能保证只要来你们这儿工作的员工,每个月工资最少不低于三百块,且不能随便开除他们。”
这点,徐荷叶摇头,“我们保证不了。”
“保证不了?”张副厂长脸色一沉,江主任跟着拱火,“那你就是在哄我们咯!”
“当然不是。”徐荷叶正色道,“张副厂长,江主任,我相信即便是你们也不能说厂里每个员工都很勤劳肯干吧?”
两人沉默不语。
哪个厂没有一些爱磨洋工偷懒的员工呢?
“我刚才说了,我们厂是计件的,按劳分配,多做多得。所以我只能保证那些勤劳肯干的员工利益,至于那些偷懒磨洋工的,抱歉,我保证不了。”
“他们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工作,不愿意用勤劳努力换取金钱未来,我如何负担得了?再一个,搞均平,吃大锅饭,是对那些认真努力工作之人的不公平。”
说难听点,这些国营大厂不就是这样被拖死了?反正做好做歹,都能混口饭吃,那大家何必要努力钻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更舒服自在?
张副厂长听出了徐荷叶的未尽之言。
他看着这个小姑娘,年纪小小,说话倒是一针见血。
“你这样说话,不怕我一气之下不把设备卖给你了?”
“不会。”徐荷叶摇头。
“为什么?”
为什么?
公交车上,董杏花也这样问徐荷叶。
“因为那位副厂长心里有员工。”徐荷叶解释道,“小姨,你有没有注意,当时那位江主任劝他时,他始终不肯松口。可是最后,在听江主任说卖掉设备给下岗职工多发点补偿金时,他才终于有所松动。”
董杏花仔细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是了,好像就是江主任说完那句话,他才妥协的。”
“愿意把卖设备的钱拿出来发给职工做补偿金,说明这位张副厂长是个还不错的人,起码身居高位,还能体恤底层的职工。”
“他既然体恤职工,自然不忍心看到他们下岗后无所着落,而咱们恰好需要这些熟练工,将设备卖给咱们,岂不是两全其美?”
只是这笔交易稍微有点小瑕疵,不能马上拿到所有货款而已。
“那他既然愿意咱们分期付款的方式,为什么不马上和咱们签合同?”
“设备毕竟是厂里的,虽然由他出面选定买家,但他一个人也不能全权做主,估计还是要和厂里其他领导商量。”
徐荷叶回头看了一眼江城纺织厂的方向:“现在就只能等了。等这位副厂长解决厂里的不同声音,然后联系她们。”
徐荷叶想,她们还是很幸运的,遇到的是一位愿意为职工考虑的领导。
如果江主任是张副厂长,她们估计刚开口就被赶走了。
第106章 灭门惨案
徐荷叶不知道, 就在她和小姨离开江城纺织厂没多久,厂领导们就为了这件事爆发了一场争吵。
除了张副厂长,其他领导还是觉得一次性把机器买了比较合适。
徐荷叶的分期付款说得很好听, 实际上明眼人一听就知道, 她就是想用那五千块定金, 租借厂里的生产线、厂房以及这条线上的员工三个月。
三个月后,如果她能挣到足够多的钱,或者说她想要这些机器,愿意补足两万五的尾款, 厂里这条生产线归她。
如果不能,厂里还要重新为这些机器找卖家。
一件事做两遍, 麻烦不说, 下岗职工也是问题。
两个女人开办的厂,其中一个还是未成年的小姑娘, 领导们打心底不认为她们能做起来。
如果做不起来, 三个月后这些下岗职工们不又要经历一次下岗?
下岗一次已经很让人难受了, 再来一次,这和钝刀子割肉有什么区别?
心理素质差的, 没准还会因为这事一蹶不振。
但张副厂长还是坚持可以给徐荷叶和董杏花一次机会。他从徐荷叶的工资记录本里看到了她的诚意,从那张订货单里看到了她们的前景。
“你们知道现在整个扈城有多少下岗职工吗?整个纺织行业有多少职工下岗,又有多少员工即将下岗?这些人下岗了多久能找到工作?找不到工作,老本能吃多久?”
“不久前, 杨浦区,有一对夫妻双双下岗, 手里只剩几十块钱时,家里还不懂事的小女儿闹着要吃肉。妻子拿手头的钱买了肉,煮熟, 拌老鼠药给女儿吃了。女儿死后,夫妻俩双双上吊身亡。一家子,灭了门。你们听到这个消息,难道就不痛心?”
“我不知道这对姨甥能不能做下去,能做多久。我只知道不给她们这个机会,她们有没有什么损失我不知道,但我们这几十号员工好不容易有次找到工作的机会,却因为我们的懒政惰政生生流失了。”
“你们怕三个月后她们做不下去,员工们还要再经历一次下岗打击。我却觉得如果有这三个月的缓冲期,很多职工没准就能找到出路,找到活下去的希望。”
“总之,这件事我希望大家认真考虑下,从员工的角度多考虑考虑,别光想着图便宜,图省事儿。这些下岗职工,时间久的跟了我们几十年,时间短的也有五六年,为我们厂做出了很多功绩。如今迫不得已让他们下岗,也不能像丢垃圾一样把人扫地出门就算完了。”
张副厂长说完,站起身气势汹汹地出了会议室。会议室们碰的一声关上,里头诸位领导心头一震。
过了半晌,另一位朱副厂长才尴尬地笑了一声:“这老张,还是这么暴躁,他心疼职工,倒显得我们这些人没心没肺,十恶不赦。”
他看向为首的李厂长,开口道:“厂长,不然这件事就如老张说的办?”
李厂长想了想:“老张想法是好的,但小江说得也在理。”
“这样吧,老朱,你去问问职工们的想法,看看他们是什么意见。如果有超过半数职工同意把机器分期卖给那对姨甥,咱们就和她签合同,把设备买给她。三个月后,如果她们能如期付尾款,且我们的厂房没有其他用途时,依然低价租借给她。”
朱副厂长点了点头:“行,我这就去办。”
只能说这个时候的国企领导,有费尽心思侵占国家资产的,也有心怀人民的。后世为什么很多人都怀念这个时候的国营大厂呢?
因为它象征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还因为这个时候国有工厂有着私企外企所没有的浓厚的人情味。
*
另一边,董杏花陪徐荷叶在外头简单吃了个中饭,然后送她回学校。
虽然赶不上上午的课,但是下午的四节课还能上。
“小姨,您回去后和小舅舅还有几位叔叔说一声,晚上六点都回老教堂,我有事想和你们商量。”如果能买到生产线,就不能和之前那样随便,该做的准备得做,该有的证件也得办起来。
“行,小姨和他们说。”董杏花摆了摆手,“你别操心了,回学校好好复习。争取期末考拿个好成绩。”
“好。”董杏花看着徐荷叶进了学校,想了想,坐公交回家一趟。
到家一个人都没有,丈夫庞立在工厂上班,儿子女儿都在学校上学。见家里地面乱糟糟的,董杏花撸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
打扫完卫生,她又去家附近的菜市场买了好些鸡鸭鱼肉,做好后分成几盆放在桌上,用防尘布盖着。冬天天冷,做好的食物耐放,这些鱼肉够他们父子三人吃几天的了。
做完这些,董杏花给丈夫还有两个孩子留了张小纸条,锁上门,然后去纺织厂请假。
她请的假快到期了,但是荷叶那边的摊子才刚刚铺起来,还需要她的帮助,刚好纺织厂也没什么活儿,她再请一阵子也没什么问题。
也算是给厂里减负了。
董杏花的工友秦和看到她来,“杏花,你爸咋样了?”
“还好。”董杏花笑道,“现在已经能够起床,也能拄着拐杖走几步。生活自理没问题。”
“那就好。那你现在是回来上班?”
董杏花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请假的。”
“还请假?”
“嗯,有点事。”
“什么事啊?”
董杏花笑了笑,没说话。
秦和瘪了瘪嘴,“神神秘秘的,当谁不知道你私下办了个小作坊呢!”
是的,董杏花在小作坊干活的事情已经有部分工友知道了。
董杏花去办公室,就像她想的那样,很快拿到了批假条。写请假时长时,办公室主任看了她一眼,道:“不然这假期我给你批长一点,也省得你总是来回请?”
董杏花想了想,同意了。
“主任,你就给我写三个月吧。”起码这三个月,她得给荷叶帮忙。
董杏花请完假,回到老教堂继续工作。她不知道,老董家有个人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她去。
老董家,王素梅看着戴盈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忍不住冷笑:“巴巴地看又有什么用?人家赚钱赚得热火朝天的,哪里想得起来你这个失业的大嫂?”
是的,推荐的风终于吹到了钢铁厂家属院。
戴盈原来也是服装厂的人,缝纫机用得好,大家为了赚推荐费,七拐八拐就找上了她。
刚知道有这么个工作机会戴盈还挺高兴的,也准备去接点零活回来做。她以前上班,有工资,腰杆挺得直直的,现在没有工作,伸手向上的日子不好过。
可等她知道老板是她小姑子后,戴盈的心态变了。她觉得自己身为大嫂,怎么能低声下气去小姑子手里接活儿干?
再说了,董杏花这个小姑子若是懂事,就应该亲自上门,请她去上班。她是老板的大嫂,再接零活做散工丢面儿,老教堂里那个负责给大家统计件数的工作就很适合她。
戴盈的想法如果让徐荷叶知道了,肯定会呸她一声,长得丑想的倒挺美的。
他们的假领子事业都开始这么长时间了,也没人想让她来干活,还没明白自己有多不受待见吗?
让她来,活儿做不了多少,还要摆长辈的谱。那不是找员工,是给自己找个婆婆。
只可惜戴盈再怎么等待,也等不到董杏花来。
老董生活能自理,董杏花昨天就和他商量过了,让他在家吃,她工作忙,之后不会专门做饭给他送过来。
戴盈被怼了,也不甘示弱:“那又怎么样?”
“宏富和杏花再怎么闹矛盾也是嫡亲的兄妹,我们之间好与不好,有你一个后嫁进来的继母什么事儿?”
“杏花发达了,不帮衬她亲大哥侄子,难不成还能帮刘强一个半路带来的继弟?”
王素梅:“……”
“是,是,我们家刘强是享受不到她的帮衬。不过你以为你们又能沾到多少光?
这都多少天了?他们那个小作坊也做了快二十天了吧?到处招人,还花钱请人推荐熟手,硬是想不到你这个从服装厂下岗的大嫂。”
一记绝杀,戴盈嘴巴都快气歪了,开始人身攻击:“你这个疯婆子——”
“我疯婆子,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两人吵着吵着,险些又要干起架。
老董坐在一旁,眼神麻木地看着这对婆媳,心里悲愤。都是一群白眼狼,没一个好东西!
他又想到小女儿。
杏花那丫头也是个没良心的。
看到他能下床后,也不愿意来伺候他了。不来就不来,难不成没了她,他还吃不上一口热乎饭了。
可惜还真是,这婆媳光顾着吵架,谁也没想着给老董端碗热饭。等到两人吵完架,锅里的粗粮饭已经没了热乎气。
只可惜这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选择。
董杏花愿意在他病时请假来照顾他,是她身为女儿的责任心,这只能说明她这个人人品好,心地善良。
现在老董好了,董杏花还愿不愿意多来看他,看的就是老董这个父亲前几十年的所作所为。
前几十年都没对这个女儿付出多少感情精力,如今老了,希望女儿有事没有回来看他陪他,供他享受天伦之乐,怎么可能呢?
第107章 眼红
傍晚放学, 徐荷叶和孙慧坐同一班公交车回来。到老樟树的地方,两人分开,孙慧回家, 而徐荷叶要去老教堂。
“徐荷叶, 你——”孙慧叫住了徐荷叶, 欲言又止。
“孙慧,你有事要和我说吗?”徐荷叶问道。
孙慧:“徐荷叶,最近新出的这个假领子,是不是你做出来的吧?我能不能, 能不能——”
“批发一些货去卖?”徐荷叶直接点明了她的未尽之言。
孙慧点头:“是。”怕徐荷叶觉得她贪得无厌,忙解释道, “徐荷叶, 我不会占你便宜的,别人怎么批发我就怎么批发, 我就是, 就是想多攒点钱。”
“我明白。”徐荷叶笑了, “这是小事,你直接去老教堂找我黄叔就行。本来我也准备问你要不要来我们这儿批发一些假领子去卖, 不过我想着还有几天就期末考试了,就准备等考试结束再问你。”
“既然你现在问到我了,那我就和你说一说我们批发的路子。目前对外卖的有三种款式,素色款, 拼色款,还有纯丝绸款。”
“其中素色款, 批发价是十块钱六件。拼色款难做一点,价格略贵,批发价是十块钱五件。丝绸十五块钱一件, 买两件送一条丝绸发带,没有批发价。”
“你呢,我建议你先批发一点素色款和拼色款试试水。毕竟丝绸的价格贵,你再加价未必好卖。对外零售,其他零售商卖多少钱我不清楚。
不过小舅舅他们一直都是素色单卖三块钱一件,十块钱四件。拼色款单卖四块钱一件,十块钱三件。你可以参考一下。”
“批发的规矩时,每种款式两百块起批,也就是说素色的批发一次要拿一百二十件,拼色款要拿一百件。这是定死了的,我不好为你破例,不然其他零售商就不好管理了。如果你手头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回头等你挣了钱,你再还给我。”
“徐荷叶,谢谢你。不过借钱就不用了,我手头还有一些钱。”孙慧感激道,其实这些她都琢磨透了。倒不是她特意钻营,而是去老教堂拿货做的婶子们私下嘀咕出来的。
这些日子,老教堂的话题绕不开假领子,当然也绕不开徐荷叶还有她小姨舅舅三人。
更绕不开的话题是:这姨舅甥三人,靠这假领子挣了多少钱?
虽然大多数街坊们都很感谢徐荷叶还要她小舅舅董福运救了樟树巷的孩子,觉得人家能挣钱是人家的本事,他们跟着做点手工,挣点生活费也很好。
但同样有部分街坊眼红他们挣了钱,说了很多酸话。
目前大家还只是说说酸话,但接下来难保不会有人动歪心思,做出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徐荷叶这个临时工坊办得不正规,没有营业执照,没有生产手续,而且他们用来存货、出货的老教堂更不是工业生产用地。
平时民不举官不究,一旦有人举报,老教堂铁定得查封,到那时她们别说挣钱,之前赚的钱怕是都得赔进去。
想了想,孙慧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徐荷叶。
“徐荷叶,我觉得你们还是尽管找个正规的地方,把东西都搬过去比较好。”
徐荷叶点了点头:“我明白。”
“孙慧,谢谢你。”
“不客气。”孙慧自嘲,“其实不用我提醒,你也知道其中风险吧。我多不多这句嘴都没有意义。”
徐荷叶确实知道,元旦那天,发现假领子生意能那么火爆时,她就在考虑这个问题。
之后那些天,她在老教堂待的时间不多,只有傍晚放学后去看一看,也碰到过零工们私下嘀咕他们能挣多少钱。
还有人看她面嫩,觉得小女孩好套话,旁敲侧击地问她每天的销售额。
等到批发做起来后更是不得了,每次零售商们来批发时,有些人就会明里暗里地打探,看出货额,问批发价。
这也是她想要租一条生产线的原因。
和小姨一辈子在国营企业上班不同,徐荷叶前世上班的地方是一家私企,即便是打螺丝的生产车间都有钩心斗角,后来进办公室做了对外客服,同事间的明争暗斗就更多了,抢顾客抢业绩,那都是常规操作。
有时旁人伤害你未必是因为你妨碍了他的利益,单纯看你不顺眼,又或者嫉妒也有可能促使他做出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孙慧,你可不要妄自菲薄。你的提醒很重要。你想想,如果我没有想到这一点,而你觉得我能想到,也没有出声提醒,那是不是得等到出事了我才会反应过来?只是到那时,就算我想明白了一切也无可挽回了。”
“好像是这样。”
“所以下次如果有什么好的建议,一定要告诉我哦。”
“好!”孙慧笑了起来,“我会的。”
孙慧离开后,徐荷叶的脸色沉了下来。就连每天忙着上学放学,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的孙慧都听到了风声,可见这阵风刮得有多大。
得加快速度了。
晚上,徐荷叶找了家饭店,开了个包厢,请小姨小舅舅还要几个叔叔吃饭。
酒足饭饱,徐荷叶说明来意:“小舅舅,这几天你不要出去卖货了。你去派出所,找郁队长问一问,看看老教堂的房契如今归属于哪个部门,咱们得想个办法以仓库的名义把老教堂租下来,多花点钱也没关系。”
“小姨您呢,再去其他服装厂问一问,看看它们有没有生产线出租,咱们不能把宝都压在江城服装厂上。”
“吕叔你去工商局跑一跑,问下他们办服装厂需要哪些证件,办理这些证件又需要哪些资料,咱们得提前准备起来。”
徐荷叶说完,几个人都愣住了。
“有必要吗?”董福运最先问道。他们原来把货存在老教堂,不就是图这里闲置,地方大,不用花租金?如今又何必非得把它租下来?
“有必要。”徐荷叶点了点头,“小舅,咱们现在规模大了,得往正规化的方向走。”最开始启动资金不足,也不能保证假领子能卖钱,想的都是能省则省。
但现在不一样。
这门生意眼瞅着能做下去,就不能给别人攻讦的机会。
“那行吧。”见徐荷叶坚持,董福运妥协了。
他觉得自己虽然年纪比外甥女大了十岁,但是眼光没她好,见识没她深,虽然不理解徐荷叶为什么要,但聪明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好了。
徐荷叶又看向董杏花和吕俊。
董杏花:“我明天就去问。”
吕俊:“我去工商局。”
“很好。”徐荷叶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说起了下一个议题。
她打开书包,拿出一个记账本。
“前六天所有零售销售额加起来是22446,服装行业销售绩点一般是10%,按照十个点来算,绩效是2244.6元。这些是小舅舅、吕叔、刘叔以及程叔四个人一起卖掉的,四人平分,每人应发561.15。”
“第八天开始批发,刘叔程叔卖了960元,但他们走的是批发的路子,不分绩效。小舅舅和吕叔卖了1100,每个人的零售绩效是55元。
另有零售商的批发款11500,批发绩效千分之一,每人124.6元。”
加上二十天的工资,我应该给小舅舅和吕叔各885.75元,刘叔和程叔各761.15元。”
“另外,小姨和黄叔虽然没有参与销售,但他们的贡献同样不可小觑。小姨四处找面料,干活,黄叔配色,选面料,登记工人工资……所以他们同样拥有提成。
不管零售和批发,他们俩都拿千分之二的提成,每人应发720.12元。同样加上二十天的工资,就是920.12元。”
“这些都算得很粗略,等到成立了公司,各位的工资以及绩效标准都会更加细致地划分,保证不会让各位的辛苦和努力白费。”
“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我们的假领子工坊想往正规方向走,就必须租厂房,买设备,以及雇佣正式工人,这些都需要成本。
今天我和小姨去看过生产线,一条最基础的二手生产线,也要三万块钱,而这里面还没有算厂房、工人工资、面料成本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开支。
如果把这些都加起来,以及工厂运转需要的现金流,未来的一个月内我们必须挣到十万,工坊才能勉强运转下去。”
“但现在的问题是我手头上只有两万七,其中两千要留着给工人发工资,另外五千多是应该发给你们的工资和提成。真正能动用的也就两万,远远不够运转一个小工厂。”
“所以我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把这些钱投给我。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咱们现在按照出资比例商量各自占股。
将来除了工资、提成外,赚到的利润也会按比例分红。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我现在就把钱发给你们。之后不管工厂发展得是好是坏,都和你们没有关系。”
徐荷叶说完,董福运第一个应声:“荷叶,这些钱你都拿去用吧,不用分给我们。”
吕俊也道:“是啊,当初不是说好了,我们只是来给你帮忙的?”
徐荷叶摇头:“小舅,吕叔,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些都是你们的辛苦所得,是你们应得的。”
董福运:“那我投给你,你给我算股份。”
“小舅,你先考虑清楚再回话。”徐荷叶认真道,“我希望你们投给我,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有搞头。以目前的批发势头看,只要我们产能跟得上,一个月内挣到十万还是没问题的。
但这不是绝对,也有可能几天后大家都不喜欢咱们的假领子了呢?现在买设备的投入不都打了水漂?所以你们要好好考虑。”
第108章 被举报
朱副厂长的动作很快, 当天下午就在江城服装厂召开了一次别开生面的投票大会。
他本来以为大家不会同意将设备分期卖给徐荷叶姨甥两,但没想到竟然有七成待下岗职工投了赞成票。
拿到投票结果后,张副厂长悄悄摸摸地找了过来。
“结果如何?”
朱副厂长把投票结果拿给他看, “老张, 倒是让你小子说对了, 有七成职工同意把机器卖给这对姨甥,并去她们办的小工坊里工作。”
张副厂长暗暗松了口气,略显骄傲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朱副厂长有些好笑:“是是,老张你有先见之明。”
董杏花刚准备去其他服装厂找找生产线, 就接到了张副厂长的电话。董杏花再次硬着头皮去学校,顶着陈玉茹利剑般的眼神给徐荷叶请了半天假期。
这次一起去的人里还有小舅舅。
徐荷叶是未成年, 和工厂签订合同需要监护人的签字, 而徐辉和董桃花都在千里之外的赣省,没办法赶过来。
那么就只能以董杏花或者董福运的名义签订合同。
三人商量了一下, 决定还是以董福运的名义签订合同, 之后办理营业执照, 也将以他的名义来办。
合同流程走得很快,毕竟双方都有诚意, 各种细节之前也都商量好了,签完字,徐荷叶当即把五千块定金交给了江城服装厂的财务。
三个月内,这条生产线归他们使用。三个月后, 如期交上两万五的尾款,这条生产线就彻底属于他们的了。
签完合同, 徐荷叶和董福运离开服装厂去办理营业执照。有了生产线和厂房,营业执照就可以办下来。
董杏花留下来打扫卫生。
厂房空置了挺长时间,里头堆积了许多灰尘, 不扫干净没法干活。她从服装厂借了拖把、扫帚、抹布以及水桶,接了水开始擦机器。
没多久,有工人默默拿着工具走进厂房和她一起干了起来。
董杏花有些感动,又有些心酸。
双方约定好,正式开工日期定在十五号,今天还没开工,没有工资,工人帮忙打扫卫生纯属自愿。
“小舅,你一定要问清楚,除了营业执照外,还需要什么证件。只要工作人员让办的,你都办下来。别图省事,也别怕麻烦。”很多证件平时看着不重要,关键时刻要是没有,人家一举报一个准。
“我知道了。”董福运点了点头,“小舅和你吕叔一起去办。他聪明,脑子活络,记东西也清楚。”
“好,有吕叔和您一起我也放心。”吕俊心思细腻,能看到小舅看不到的地方。
董福运其实并不觉得这些证件有多么重要,之前没证不也没有妨碍他们做假领子卖假领子,有这个□□的时间,他不知道能卖出去多少件假领子呢。
但有了昨晚那通谈话,董福运知道徐荷叶的决心。小姑娘人小野心大,她是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个小小加工厂办好。
所以他还是按照徐荷叶的要求,连着跑了好几天,将所有证件都办了下来。
董福运不知道,不久之后,他却万分庆幸当徐荷叶要求他放下手头的事情去办那些轻飘飘的证件时,他没有阳奉阴违。
“对了。”董福运想到一个问题,又折了回来,“既然咱们租了厂房,有了生产线和正式工人,老教堂那边还租吗?”
徐荷叶想了想,他们买的这条生产线上原来有五十个待下岗职工,如今有三十六个职工愿意来她们这个小小加工坊工作。
这些人都是经年的熟手,做起活儿又快又好,其实已经能满足她们的产量需求。
但——徐荷叶想到那些高高兴兴去老教堂领活计的婶子大姐们。
她不否认她们中有那么一些不怎么好的人,但更多的还是本本分分、勤勤恳恳做人的人,她们靠自己的双手努力挣钱,养活自己以及家中的子女老人。
没有她们,她这个假领子工坊未必能做起来,更别说买生产线,做大做强。
不能一刀切。
徐荷叶想到这里,便对董福运道:“小舅,老教堂还是要租的。那些婶子从我们的工坊刚开始就给我们干活,不能买了生产线就把她们抛弃了。”
“可是这样一来,给我们做事的人会不会太多了?这么多人,每天都能出几千件假领子,光现有这些批发商,能消化得了这么多件吗?”
“就算现在消化得了,以后呢?假领子市场都有饱和的一天,到那时怎么办?”
徐荷叶:“小舅,你不用担心。假领子势头正盛,起码未来两三个月内不用担心产能过剩的问题。两三个月后,我有其他安排。”
“不做假领子,那让他们做什么?”
徐荷叶道:“小舅舅,最近广省出了一部电视剧,《公关小姐》,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公关小姐》?”董福运摇了摇头,“你说这个做什么?”
“回头你就知道了。”徐荷叶卖了个官司。
这部剧,可是她的财神爷。
一部戏让一个行业开创出一个时代,说的就是《公关小姐》这部剧。《公关小姐》的热播,直接带火了一个行业——公关业。
很多高校也是在这部剧后才开办了公关专业,甚至初期课本上的案例,都取材于这部剧。
但徐荷叶关注的不是公关业,而是剧中那些放到二十年后同样不会过时的制服。
主角萨仁高娃以及另外六个公关小姐们穿的制服可谓是时尚的风向标,哪个女人不以拥有一套同款制服而骄傲自豪?
那段时间可谓人手一套西装制服。
小女生们对于都市丽人,或者白领的向往,也是从这部剧后慢慢产生的。
不过目前这部剧还只在广东省播出,虽然收视率极好,但影响范围不大。它真正的大红大紫要到今年七月份全国电视台引进之后。
徐荷叶要做的,掐准时机,提前让工人生产出足够多的制服,在这股“制服热”刮起来时,及时抢占市场。
不过那都是三个月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生产出足够多的假领子,卖更多的钱,等到时机成熟,才有资本尽可能多地吃下这块大蛋糕。
转眼间就到了1990年1月12日,这一天是各大中学举行期末考试的日子。
徐荷叶考完试,刚从学校出来,就听到了一个消息——他们被人举报了。
“为什么什么?”
“说咱们违规使用老教堂。”董福运说完,脸上带着庆幸,“荷叶,幸好你让我去补了租赁手续,不然今天真糟了。”
如果没有这张租赁手续,他们存放在老教堂的面料,做好的假领子,都有被查封没收的风险。
被查封没收后,所有生产都会停滞。为了把东西拿回来,他们还不知道要送多少礼,求多少人。即便最后能顺利归还,中间耽误的时间,损失也是不可估计的。
“郁队长说我们真的很幸运,刚好卡在举报人来举报前把手续办了下来。”
如果没有这纸合同,徐荷叶他们用老教堂存放面料,算是违规侵占国家资产,即便这个资产平时也没人在乎,但有人举报就不一样了。
且老教堂的产权不在他们派出所,他就算想帮忙也插不了手。
“那现在没事吧?”
“没事。”董福运摇头,“写租赁合同时,老吕主动提出多补了一个月租金。”
“那就好,小舅,你知道举报人是谁吗?”得知事情完美解决,徐荷叶才有精力去问举报人。
董福运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顿了顿,他还是直接说了:“郁队长私下悄悄和我说了声,举报人姓戴,和咱们有亲戚关系。”
“亲戚关系,姓戴,是大舅妈戴盈?”
董杏花点了点头:“就是她。”
“大舅妈,为什么?”徐荷叶皱起眉,问完又觉得好笑,是她其实也不意外。戴盈知道这个假领子工坊是他们办的后,来闹了好几次。
董杏花让她裁剪,她不愿意,说手疼。让她拿缝纫,说脊椎不行,弯着腰背痛。让她剪线头,说工价低,做一天也挣不了多少钱。
细问下去,才知道她惦记上黄旺成手里的活儿,觉得拿个本子,拿支笔,给大家统计件数很有派头。
董杏花当然不同意,统计这事一直是黄旺成做的。人家做得又快又好,凭什么把他换掉?更何况黄旺成现在还是他们工坊的股东。
被董杏花拒绝后,戴盈很不高兴。
那天晚上,大舅舅董宏富更是跑到徐荷叶住的出租屋大闹了一通,骂董杏花和董福运没良心。有好处不知道惦记家里人。
双方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董杏花神色沮丧:“可我是真没想到竟然会是她去举报我们。荷叶你说说,我们工坊做不下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再说了,是我不肯给她机会吗?是她自己嫌高恶低,这也不愿意做,那也不想做。说什么老板的大嫂,还和临时工干一样的活儿没面子。”
“老板的大嫂干活没面子,我还是老板的小姨呢,不一样什么都做?”
董杏花很难受:“荷叶,如果这个举报人是外人,就算是你廉阿姨,我都没这么生气。真的,偏偏是戴盈,这都他娘的是什么亲人啊,亲大嫂,还比不上这些街坊邻居。”
起码这些街坊们知道他们被举报后,都来安慰她。
可戴盈呢?
她不仅没有悔改,就连一点内疚都没有。
董杏花只要一想到,她知道举报人是戴盈后,去找她时,她说的话,心里就怄得慌。
“什么叫作被举报都是我们该的?”
“什么叫作她去举报都是我们逼的?”
“难道没有对她百依百顺,就是在逼她?”
董杏花擦了一把眼泪:“老幺,荷叶,以后你们就当没这个大嫂,没这个舅母。”
第109章 回击
董杏花越说越生气。
徐荷叶和董福运对视一眼, 马上安慰道:“小姨,别生气了。”
“她那样的人,向来记仇不记好, 能做出举报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很正常。你生气难过, 那不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吗?”
“话是这么说——”董杏花吸了吸鼻子, 决定不说丧气话了,“荷叶你说得对,我不气,不气, 气坏了没人替。”
董杏花擦了一把眼泪:“老幺,荷叶, 惹不起总躲得起, 以后咱们不和他们打交道了。”
“好好。我们不和他们打交道了。”
“既然这么看不得我们好,我们非得把我们的工坊做大做强。将来挣了钱, 也不给她一毛钱, 见不得人好的死娘儿们, 就让她眼红去。”
“对,让这些眼红怪眼红去。”
“不被人妒是庸才, 小姨,她眼红只能说明咱们现在过比她好。以后我们还要挣更多的钱,住大别墅,吃山珍海味。做好了就端到她面前吃, 吃不完倒掉也不给她,让她嫉妒, 让她眼红。”
董杏花:“……”
她噗嗤一声笑了:“荷叶,倒掉就不必了。好好的山珍海味,咱们做两餐吃不行吗?干嘛要倒掉, 浪费粮食可不行。”
“小姨说得对,咱们做两餐吃。天天吃,馋死她!”徐荷叶抱住董杏花的胳膊,笑嘻嘻地问她,“小姨,现在不生气了吧?”
“不气了。”董杏花道,“我只要一想到我将来住大别墅,吃美食,你大舅妈只能站在一边眼巴巴瞧着,我就一点也不生气了。”
“那就好。”徐荷叶笑着看着董杏花,低下头的瞬间眼神却变得很冰冷。
她不像小姨,心肠软,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看,她不过是给董杏花描绘了这么一点小幻想,她就不生气了。她经历了那么多,心肠早就变硬了。戴盈既然敢把手伸到她身上,那就不要怪她剁掉她一只手。
徐荷叶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小姨,今天期末考结束,表弟表妹应该也考完试了。咱们接上他们俩,还有姨父,我请他们吃饭。”
“这段时间你一直给我帮忙,都没怎么顾得上他们,我请他们吃点好吃的,贿赂一下他们。”
董杏花失笑:“不用这么破费,他们又不是吃奶的奶娃娃,要妈妈天天带着。都那么大的人了,还不能管好自己?”
徐荷叶:“小姨,请他们吃饭怎么能是破费呢?再说了,一连考了三天,脑细胞都死了一片。我也想吃点好的,好好补一补。”
徐荷叶这样一说,董杏花马上同意了:“那行,那咱们吃点好的。”
“这才对嘛。挣了钱,不吃点好的,挣钱还有什么意义?就是不知道姨父最近忙不忙,如果要加班,就只能打包一些给他送过去。”
董杏花“不用这么麻烦,你姨父嘴巴不挑,啥都能吃。厂里有食堂,让他吃食堂就行。来不了,只能说明你姨父差点口福!”
“这怎么能行?姨父嘴巴不挑,不代表他不喜欢吃好吃的啊。小姨,我从今天开始放寒假,之后老教堂这边我盯着,您可以回家住,不用一直陪着我。”
“但是现在大家都知道咱们的假领子挣了钱,我怕有人见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会动坏心思。”
“但你也不能一直陪我住啊。过了寒假,下学期表妹就要中考了,需要你的照顾。”
董福运开口:“二姐,荷叶说得对。初三很关键,你不可能一直不着家。荷叶这边交给我好了,以后我每天都来樟树巷转一圈。”
吃过饭,从饭馆出来,送走董杏花庞巧母女三人后,徐荷叶和董福运回樟树巷。
将徐荷叶送进家门,董福运才开口:“荷叶,你想对你大舅妈,不,对戴盈做什么?”
他不像二姐那么天真,再不计较的男人,骨子里是带有报复性的。得知举报人是大嫂后,董福运没有表现出太多愤怒,是因为他的怒气都藏在心底。
像二姐那样大声咒骂发泄反而不会有什么威胁性,但徐荷叶的表现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小舅,你呢,你想做什么?”徐荷叶反问回去。
董福运老实摇头:“我还没想好。”
“关键戴盈是个女的,她要是男人就好了。是男人,我直接套麻袋打一顿,保证让她以后看到我就躲着走。”
徐荷叶摇头:“小舅,打一架有什么用?”
“打人是犯法的,警察一抓一个准。你好不容易得了派出所颁发的见义勇为勋章,怎么能随随便便动手打人?”
“再说了,打一顿只是皮肉痛,痛过了就忘了。”
董福运:“……那你说怎么办?”
“这样,小舅你就这么做。”徐荷叶凑到董福运耳边一阵嘀咕,董福运狐疑:“这样真的行?不痛不痒的,说几句话而已。”
“有用。”徐荷叶十分肯定,“我保证,她以后再也不敢招惹你。”
“那行,我现在就去找人。”董福运说完,转身就走了。
董福运离开后,徐荷叶回到屋里,锁上门,然后给钢铁十厂写了一封举报信。
她要举报厂里职工董宏富利用职务之便,偷拿厂里金属卖钱。
徐荷叶很难想象那个只会窝里横,在外头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大舅,竟然敢做这样大胆的事情?
但事实如此。写完信,徐荷叶的记忆回到前世。
前世董宏富偷卖厂里钢筋获利,被厂里发现后,厂领导们本来要把他扭送公安局的,是他师傅看在外婆的情分上帮他说情,最后才逃过一劫,只让他返还不正当得利,然后下岗处理。
不过这件事真正被发现的时间是在一年后,但董宏富偷东西却从现在就开始了。持续时间长,就算每次偷的东西就一点点,积少成多也是很大一笔钱。
顶梁柱下了岗,家里还赔了一大笔钱,老董家的人这才闹死闹活把她从小姨家弄了回来。
原本她不准备多管闲事。
但现在想想,像这样的蛀虫,还是要早点清除比较好。
戴盈举报她,她就举报董宏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才能真正戳到她的痛处。
徐荷叶就想看看,等到董宏富下岗,家里彻底没了收入来源,戴盈还有没有精力当搅屎棍,四处搅风弄雨。
至于举报一事,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小舅小姨以及董桃花。对付戴盈无所谓,但董宏富毕竟是他们的亲大哥,同父同母,流着相同血脉的哥哥。
徐荷叶不确定小姨小舅舅还有母亲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觉得她心狠。更不知道将来董宏富失业,日子过得不好时,他们会不会心生愧疚。
第二天徐荷叶特意找了个离樟树巷以及小姨家都远的邮局,给钢铁厂厂长寄了一封信。
徐荷叶的举报信有头有尾,细节明了,董宏福很快被抓了个正着。
和前世一样的操作,归还不正当得利,下岗处理,而且没有补偿金。
董家瞬间炸开了锅。
徐荷叶没有特别关注,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工厂上。
但即便如此,还是时不时有风声穿到她的耳里。
董康泰和刘文刘君打架,没打过,被挠了满脸血。
董宏富生气,和刘强打了起来。
王素梅成天在家里阴阳怪气,骂大房一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天天在家吃白饭。
戴盈让董宏富出门找工作。
一家三口都失业,不尽快找到工作,一家子都得饿死。
董宏富不愿意,每天窝在床上不动弹。他偷卖厂里金属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周围都是看他笑话的人,他不敢面对他人异样的目光。
戴盈没办法,只能自己去找工作。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于是她又找到了小姨,想从他们工坊接活儿干,被小姨拒绝了。
这次她不敢再骂小姨。
戴盈回到家属院,拉扯董宏富,想让他帮忙说说情,被董宏富拒绝了。毕竟他不久前才和弟弟妹妹吵了一架,话说的特别狠毒,他拉不下这个面子去求情。
戴盈被气狠了,和他大吵一架,骂的特别难听。
董宏富打了她一巴掌。
这是他们结婚二十多年,董宏富第一次打她。
戴盈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但她不知道,娘家此时也有一个大坑正在等着她,徐荷叶眸光闪闪,想到那天晚上她给小舅舅出的主意。
“小舅,你可以找人印个横幅,送到戴盈娘家去,再拿个大喇叭给她娘家人好好宣扬宣扬她做的事情。问问她娘家亲爹亲妈,到底是怎么教育出这样见不得夫家弟妹好的闺女……”
人都有嫉妒心,但不能摆到明面上。
戴盈因为嫉妒夫家弟妹举报他们的事,闹出来肯定会让她娘家爹妈丢脸。她要是有侄女,她娘家大嫂肯定恨死她这个大姑子了。
家里有这么一个会举报小姑子小叔的姑姑,谁知道底下的侄女是什么样的性子?
万一也和她姑姑一样,见不得夫家人好,看到姑子小叔日子过好了就举报闹妖,大家日子还过不过了?
普通老百姓,娶妻嫁女就奔着过个平静和美的日子,谁会乐意家里进这样一个搅事精?
什么,侄女和姑姑不一样?
谁能保证?
好姑娘那么多,何必要赌这样一个不确定性?
第110章 戴家
戴盈委屈地回到娘家, 完全没注意到娘家附近的邻居看着她时异样的目光。
进了屋,她忍不住向她妈抱怨:“妈,我和董宏富过不下去了。”
戴母冷着脸看着她:“为什么?你又闹了什么幺蛾子, 所以姑爷和你过不下去了?”
戴盈不敢置信, 平时最疼她的母亲会这样说她。
“妈, 你怎么这么说话?什么叫我闹了幺蛾子,所以董宏富和我过不下去了?明明是他的问题。”
“妈,董宏富被下岗了。”
戴母皱起眉:“怎么回事?”
戴盈委屈道:“还不是因为他偷拿厂里的金属出去卖钱,被厂里发现了。下岗就算了, 还没有赔偿金。没有赔偿金都不说了,我们还得倒赔厂里一笔钱。”
“本来我失业后, 家里日子就不好过, 现在他又下岗了。家里一点进账都没有,还赔钱。妈, 我就说让他出去找工作, 他还不愿意, 说别人都嘲笑他。”
“我又说他妹妹现在办了个小加工厂,做假领子的, 我想让她去说说情,让我也去拿点货做,他也不肯,说拉不下面子。”
“妈, 有他这样做男人的吗?养家糊口,他是一样都做不到。他不做, 行,我做,我只是让他帮忙说说情, 他也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他还打我!”
戴盈说着,把自己被打的那半边脸凑向戴母,“妈,您看看,这就是他打的。我们结婚二十多年,他现在竟然对我动手!”
“妈,我想在家里住几天。董宏富要是不来接我,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戴母看着戴盈,心里是又心疼又为难,刚想说什么,门口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
“不可能,戴盈我和你说,我是不会让你在我家住的。”
二人转过头看过去,门口的人正是戴母的大儿媳,戴盈的大嫂吴佳。
戴盈不高兴了:“凭什么?大嫂,这是我爸妈的家,我凭什么不能回来住?”
吴佳:“就凭你做的那些事,我就不能留你在家住。”
“戴盈你还好意思说妹夫打你,你怎么不说你是为什么被打的呢?你说你小叔子小姑子办的加工厂不肯给你货做。他们连那些陌生人都能雇佣,怎么就偏偏不愿意收你这个亲大嫂?”
戴盈神色微变,但还是嘴硬道:“我怎么知道?”
“他们就是瞧不起我们呗,大家都失业,就他们能办加工厂,能挣钱,所以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放屁。”吴佳气得爆粗口,“戴盈,你回娘家还这么不诚信。”
她看向戴母:“妈,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女儿。在咱们面前她都藏着掖着,自己做的脏事是一点不提,说出口的都是别人的坏。”
“咱们要是不知道她对她小姑子小叔子做的事情,听到她这些话,还真以为她夫家所有人联合起来欺负她呢!”
戴盈:“……”怎么有点不对劲?“大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说话的是另一个女声,“意思是你做的那些事,你小叔子已经派人来咱们家宣扬了一遍,现在附近所有邻居都知道咱们戴家有一个嫉妒心强、看不得人好的大姑子。”
戴盈二嫂苏晚没好气道:“戴盈,你知道我们家这几天有多丢脸吗?”
“你小叔子,找了几个街头混混,举着横幅,拿着大喇叭,一连三天在咱们家门口宣扬你在夫家做的好事。”
“对弟妹苛刻;对小辈不慈,外甥女回城不肯收留;对长辈不孝顺,老公公生病卧床也不照顾;眼红怪,嫉妒心强,看到别人挣钱就举报……你就说说,哪一点是我冤枉你的?”
“我——不是这样的。”戴盈还想辩解,“他们都是瞎说的。”
苏晚摆手:“戴盈,你别撒谎。再撒谎,以后我和你二哥就当没你这个妹妹。”
戴盈:“……”
大嫂吴佳插话道:“戴盈,你以为我们没有帮你说话吗?那群人闹了三天,赶都赶不走。报警造谣都没用,人家警察说了,他们说的都是事实,不算造谣。”
“你知道我们有多丢脸吗?”
戴盈哑口无言。
苏晚暴脾气:“没话说了?”她一把拉住戴盈的手臂,把她往屋外推:“你赶紧走。我们好不容易送走那群瘟神,可不想再把他们给召回来。”
戴盈不同意:“二嫂,我不走。”
她抓着门框,看向戴母:“妈,我不回去。我出门前才放了狠话,董宏富不来接我,我不回去。我要是现在就灰溜溜地回去了,以后我在老董家还怎么直得起腰?妈,你让我在家住几天吧。”
苏晚:“戴盈,你别逼我扇你。”
“我们戴家一辈子体体面面的,现在因为你丢脸丢大了。如果不是要上班,我现在都不敢出门。每次出门都躲着人走,就怕大家看到我们指指点点。”
“好不容易那群瘟神走了,事情慢慢平息,让你回来住,大家还怎么看我们家?”
苏晚说着,看向戴母:“妈,你不能光顾着女儿,就不考虑孙女吧?我们家越越那么好的姑娘,就因为你女儿,好不容易定的亲事,现在人家男方说要再考虑一下。”
“我和老二又请媒人吃饭,又请男方亲友说和,好不容易男方态度才缓和,你现在还要把这个害人精留在家里?”
说完,她又看向大嫂吴佳:“大嫂,军军媳妇可是在娘家住了一个星期了。”
“亲家一家都很疼爱这个闺女,要是觉得我们一家都是戴盈这样拎不清的……她和军军才刚结婚,还没孩子呢。”
吴佳闻言一惊,再也不敢冷眼旁观,马上加入苏晚的行列,开始劝说戴盈:“小姑子你还是回家吧。你不心疼我们这些做嫂子的,总得疼疼你侄子侄女吧?要是把他们的家闹完了,对你这个姑姑有什么好处?”
吴佳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而且这个儿子已经结婚,戴盈做的事情对她家的影响没有老二家大。
所以她虽然生气戴盈做的事情让他们丢脸,但没有老二媳妇这样恨得咬牙切齿。
苏晚回来后,吴佳就没有开口说话。戴母毕竟还在,她发泄发泄不满可以,要是做得太过分,难保回头戴母不会因为心疼闺女给她脸色看。
但现在不一样,她儿媳妇嫁进来还不到半年,小夫妻俩都没有孩子呢!
没有孩子拖累,儿媳妇年龄也不大,若是离婚再嫁,凭借她家里的条件,一样能挑一个好小伙儿。
那她儿子可惨了。
两个儿媳妇统一战线,戴母也没法子了,只能对戴盈道:“盈盈,你先回去吧。等过段时间,过段时间这风头过了,你再回家来看我。”
这段时间老大老二对戴盈这个妹妹也很不满,尤其是老二。
他和老二媳妇只有越越一个女儿,找女婿时就三挑四选,好不容易挑到一个家境、人品、男娃子都不错的人家,真要把越越的婚事闹掰了,老二和戴盈这个妹妹真要成仇。
戴盈没想到连母亲都不站在自己这边。
她忍不住对着戴母吼道:“妈,大嫂二嫂就算了,怎么连你也这样?”
“你不是说过了,我是你生了两个儿子后好不容易生下的女儿,你最喜欢我,最疼我的吗?我不过是想回来住几天,你都不同意。你就是这样喜欢我,疼我的吗?”
“行行,你不愿意我留下来,我现在就走,以后我再也不回来了。”戴盈说着,一把拉开门,摔门而去。
屋门碰的一声合上。
戴母被气得脑袋发晕,身子打晃,眼瞅着就要晕倒。
吴佳和苏晚见状,连忙接住戴母,扶着她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妈,你没事吧?”吴佳给戴母倒了杯温水,也有点担忧地问道。
戴母年纪不小,要是被气个好歹,以戴盈那自私的性子,肯定跑得远远的,到时候还是要她们这两个儿媳妇伺候。
戴母喝了水,缓了缓,马上喘着气道:“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快去看看你们妹妹走远没。”
“她这样跑出去,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吴佳和苏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神里的冷意。
吴佳扶着戴母的手慢慢收了回来,而戴母没有发现,依然喋喋不休地说着,让两个儿媳妇去把女儿找回来。
仔细观察了下戴母的脸色,确定她没什么事后,苏晚瘪了瘪嘴:“妈,您就别操心了。戴盈又不是什么十来岁出头的小姑娘。四十几岁的人,儿子都二十多,马上要讨老婆了。她能出什么事?”
“这会儿估计已经上公交,回她家了。”
戴母嘴巴动了动,什么话也说不出。她打量着两个儿媳妇,见她们眼神发冷,心里有些无奈。这两儿媳妇是真恨上戴盈了。
她心里发凉,又不免有些埋怨戴盈。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那些幺蛾子。小叔子小姑子挣了钱你眼红什么?将来他们日子过好了,看到大哥大嫂日子艰难,难不成真能不帮衬一把?
现在好了,一封举报信,彻底把人家得罪死了。
连带着还让娘家人丢脸。
夫家,夫家得罪死了,娘家,娘家都得罪很了,这死丫头以后怎么过日子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