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以松平静地走向花轿, 步伐稳当,脚步声在耳旁回响。
鞋底沾上礼炮碎片,外人看来平稳的步伐在虞以松脚下却是崎岖坑洼, 恰如她这一去以后的人生。
愈发接近艳红花轿,也愈发接近亲手将她推出去的爱人。
十八米的新娘和骑在骏马之上的一米八使者擦肩而过, 竹子幽香与青松清香霎时交融, 天地间似乎都充斥着清幽的融合香。
半晌, 一厚一薄的两片身影错开。
巨人清肃的眉眼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悲恸,小人神情寡淡,清冷眉宇间辨不出任何情绪, 好似真的只是在为陆君迎娶素不相识的新娘。
可即便是陌生人, 在这种喜庆时刻, 也是会情不自禁露出欢笑和恭贺。
偏偏她没有。
为首使者骑在马上,瞥眼将夏晗的面无表情尽收眼底。
压抑,还是真的不在意?
这不是她一个使者要考虑的事情, 她清了清嗓子, 正要朗声诵读下一个流程时,温沉嗓音忽地从天而降。
“你想要的东西, 费云会转交给你。”
使者这才捕捉到夏晗眼中的惊愕。
不能再让她俩交流了, 看直播的孔君怕是要气急,回去就该折腾她们这帮不作为的使者了。
“起——”
“以松姐姐!”
一抹倩丽身影从宫门飞扑而来, 使者才说出口的话又被巨人打断, 气得眉毛竖起。
你们巨人仗着自己高大威猛就能不讲礼貌了吗!?
纤长身影扑入虞以松的怀抱,那位传说中娇媚婉柔的九陆君王, 此刻正窝在虞以松怀中,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也开始不择言。
“孔蛰这王八蛋!伪造文件的狗东西!”
虞以松被撞得后退两步, 下意识想后撤,谁知孱弱年迈的费云死死搂着她不肯放手,她无奈轻笑,拍了拍费云肩膀。
“不是伪造。”
“你想嫁给她!?不对——”
费云倏然噤声,双手扒着好友,扭头看向方才因跑得太快而忽略的人,片刻,她咬牙切齿:“是你!”
美人撩起眼皮,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腰背直挺骑在骏马上的清冷佳人依旧风华绝代,无与伦比,可却是一朵长满尖刺的白玫瑰,扎得自己人生疼。
费云低吼:“为什么背叛——”
“嘘。”
虞以松轻声制止费云。
“你先回去,外面危险。”
外面危险,多刺耳的一句话啊……
温柔得几乎能化成水的语气,听得夏晗怒火中烧,她咬着牙,颧骨用力得发抖,清冷眉眼布满阴鸷,死死盯着那双落在费云背后的手。
不是分明就知道要保持距离吗!?抱什么抱!?
掌心处,伤口再次崩裂。
费云沉默。
高空确实有战机,大概率是孔蛰的手笔。
她沉默着走回宫殿,遥遥望着即将踏上远途的好友。
令人安心的身影定定站在宫殿大门,虞以松释然地笑了,她转身上轿,一气呵成。
“起轿!”
使者长舒一口气-
一陆都城高楼林立,却是相对旧式的高楼,可以看到沿途有许多施工现场。
那是以三陆京都为典范的规划,陆政意图建造更多如极具未来感的建筑。
迎亲路线是孔蛰选取的,刻意绕开施工地带,但虞以松生得高大,侧眸便能将周围环境尽收眼底。
孔山较之虞山要小一些,很快,队伍停下。
“落轿!”
使者尖长的声音穿透云霄。
“以松姐姐,请。”
一帘之隔,来人的嗓音依旧是那么的阴冷沙哑,像是雪茄抽多之后的副作用。
有些短暂发生的事情虞以松会瞬间抛却脑后,可八千多年老同事的习惯,她铭记于心。
虞以松避开孔蛰礼貌伸出的掌心,大步落地。
夏晗看着虞以松被请进宫殿,十八米巨人行走得悠然自如,仿佛山大王逡巡自己的新场地,这般联想狠是揪疼了她的心。
火红队伍之间,一小团雪白闪袭而来,夏晗低声惊呼,张开手接住:“小狐!”
“叽叽!”
母君!
她抬眸,气喘吁吁的乔助理正站在不远处,朝她眨了眨眼。
美人微微弯腰,乔助理顺势凑到董事长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大费君想抢这小家伙的抚养权。”
若不是乔助理驾车技术高超,若不是费云身不由己,恐怕小狐就真要被抢走了。
夏晗心中五味杂陈。
说是吃醋,也不尽然,她很清楚费云和虞以松之间的感情,胜似家人,从不逾矩。
说愤怒,也有些,费云凭什么和她争夺小狐的抚养权?那是她和虞以松之间的事。
思虑恍惚间,阴影笼罩身前,那把熟悉的嗓音响起,拽回夏晗思绪。
“小狐,还我。”
巨人摊开掌心向她索要小家伙。
夏晗怀抱小狐,恍惚的眉眼重新变得冰冷:“不给。”
小狐还了,她和虞以松便再不剩任何纠缠。
“夏晗,识相点。”孔蛰从虞以松身后冒出来。
夏晗冷笑:“我妹妹呢?”
孔蛰摊开掌心,只见夏时一骨碌站起身,双眸闪烁泪光:“姐姐!”
妹妹脖子上还残留着一条骇人的血痕,夏晗心尖顿疼。
“那只狐狸,还给我的新娘。”孔蛰握回掌心,夏时被迫闭嘴。
宫殿门口早已清了场,只余两位巨人、夏时和助理、以及一众宫殿守卫,守卫只听孔君命令,此时两眼放空,对这番场面视而不见。
夏晗眸光淬冰:“孔蛰,做人最好还是言而有信。”
孔蛰耸耸肩,看了看地上的小东西:“你在跟巨人叫板是吗?我多卑鄙你夏晗不清楚?咱们半斤八两。”
名义上的母女在象征着大陆神圣之地争吵,外来人口只说了一句话,之后便一言不发,好似事不关己,沉敛清肃的面庞神情不变,淡淡看着二人争吵。
可小狐是虞以松要的,凭什么是孔蛰来替虞以松说话?
“大人……”
夏晗轻咬下唇,眸光闪烁泪花,她仰头怔怔看向虞以松,清冷嗓音不自觉放软,夹杂着说不出的委屈。
虞以松霎时方寸大乱。
孔蛰不满地啧了声,随手将夏时丢到地面,一把抢过夏晗怀中的小狐,塞进虞以松掌心。
“以松姐姐,别理她。”
女人矫揉造作,像蛇一样搀挽虞以松臂弯,两巨人缓步往山顶走去,只留一高一低两个背影,夏晗隐约还能听见‘新婚’、‘洞房花烛夜’等词。
粉嫩肌肤血流不止-
夜深。
“以松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但没关系,你会爱上我的。”
贴满红花纸的房间里,虞以松坐在床边,白日穿的衬衫西裤到现在也没更换。
她眉眼极为寡淡,浑身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质,偏是那张沉敛之极看破红尘的脸蛋,勾得孔蛰使出千方百计将人抢回来,想要亲手扯下她的领带,打碎那沉肃禁欲又寡淡的神情。
孔蛰散开浴袍系带。
虞以松不自然地偏头,目光望向窗户。
低哑笑声愈发靠近,她双拳捏紧,就在孔蛰双手要攀上她肩膀前的一刹那,窗户砰然碎裂。
一抹高大的身影从窗外跳进来,孔蛰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大巴掌便狠狠扇在她脸上。
及其清脆的一声,而后左右开弓,脸火辣辣的疼。
孔蛰自然不是吃素的,她抬腿扫向夏晗,可不及蹭到对方衣裳,虞以松骤然掐住她脖子,单手爆发力量,轰地将她扔向玻璃碎裂之处。
玻璃扎入血肉,鲜红糊满地,孔蛰彻底昏过去。
虞以松收回试探鼻息的手。
“活着。”
力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话说完,她也该走了,陆安的队伍此刻应当已经抵达孔山,准备迎接她回家,她回去还得配合外交向全神洲的公民解释情况。
“大人——”
前妻拦住她的去路,此次变大,是和她相似的身高。
四目平行相对,夏晗红了眼眶,和清晨时分冷眼看虞以松上轿的仿佛判若两人。
“大人不带我走吗?”
虞以松眉心微微蹙起:“你还得在这收拾残局。”
“大人不想带我走了。”
前妻语气笃定,又带着满满的委屈。
“嗯,就这样吧。”
素来温柔的嗓音,此刻不带温度,好似过往那些温存时光从未存在,销声匿迹。
“那迎亲队伍的箱子,是大人留给我的嫁妆吧?”
“你不是已经用了么?”
虞以松给夏晗留的,是随着迎亲队伍一同进一陆,用十个巨大密封箱装着的,虞以松的眼泪。
夏晗看向那双竹绿色的剔透眸子,嗓音颤抖:“大人何时存的?”
“不重要。”
“大人真的不要我了吗?”美人吸了吸鼻子。
“你有考虑过当我的妻子吗?”
“什,什么?”
“我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嫁给我,和我同吃同住,和我一起生活。”
意料之中的,面前美人唇瓣嗫嚅,却没作声。
虞以松冷笑:“我现在就让你嫁我娶我,你夏晗愿意吗?”
温沉嗓音不再淡然,随着对方迷蒙的回应,像一池被投了火球的水,温度逐渐升起沸腾。
“承认吧,你从没想过为我停留。”
虞以松嗤笑。
轻蔑的语气如尖刀,直直剜掉心尖人的血肉,夏晗瞬间火冒三丈:“我凭什么为你停留!?”
“不是让我要你吗?嫁我娶我就不愿意了?”
此番无疑是在拱火。
夏晗气得发抖,指尖戳着虞以松胸口:“你是三陆之君,注定日日夜夜被困在虞山被困在宫殿。”
“你寂寞萧索,所以你花了七天七夜时间来定制我,甚至在我身上强加各种奇奇怪怪的属性来满足你的恶趣味,即便弄丢了你也还是不遗余力寻找这么多年。”
“你打造我,赋予我生命,却是想困住我,想让我和你一样锁在深宫大院。”
“阿晗……”虞以松想拥抱前妻,却被对方推开。
美人眼尾猩红,歇斯底里:
“你虞以松有给过我其它的人生选项吗!?你没有。你默认了我就是你的妻子!你默认我必须要和你上.床!你默认要把我捆在你身旁!”
人生前三十年受困一陆,向往自由的美人注定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第72章 第 72 章
字字肺腑, 句句泣血。
虞以松看着面前的夏晗,视线逐渐模糊,她眨了眨眼, 挤掉眼眶中的泪水。
泪花洗过眼眸,视线更加清晰。
美人眼尾通红, 在歇斯底里过后便进入一言不发的状态, 脑袋微微偏开, 优越的下颌线在暖光里划出一条弧。
清冷眉眼不复往日的淡然,眉宇间克制着欲要喷涌的情绪。
巨人伸手,修长指尖缓缓揉开皱成川字的眉心。
眉心炙热, 似乎是被那通红眼眶所传导的高温。
不远处的孔蛰浑身淌满鲜红, 血腥淋漓, 而几步之遥外的虞以松和夏晗如入无人之境,高谈停留与自由。
面对面的两人分明站得极近,又像隔着一层薄纱, 手穿透薄纱, 触不到对方。
夏晗羽睫煽动,对虞以松的动作不迎不躲。
半晌, 那人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好似发酵剂,悄无声息勾起丝丝缕缕的酸涩, 弥漫心间又阵阵高涨, 堵得她嗓子眼发酸。
“阿晗……”
巨人声音轻柔而缓慢,又夹杂着明显的爱慕与缱绻:“你自由了。”
尾音落下, 温热指腹收回, 虞以松转身大步离开,背影消失眼底, 清竹尾香也渐渐消逝。
夏晗潸然泪下,定定站在原地,目光涣散地看向那人离开之处。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扒拉她脚踝,她凝神往下看去,目露惊喜:“小狐!”
小狐从床底钻出,着急地围着母君的大脚打转,转了许久,母君还像块望妻石似的,压根不知道抱抱她小狐。
怒而跳跃,爪子挠了挠那截莹润白皙的脚踝。
“叽叽!”
“她没带走你……”夏晗嗓音哽咽,蹲身摊开掌心,将小白团收进手里。
“叽叽叽叽!”
是我要跟着你的!
小狐欢快地在温热的巨大掌心里打滚。
曜黑眸子闪烁的碎光霎时暗淡。
美人指尖轻抚小狐,低声喃喃:“她好过分,烂摊子都丢给我了……”
视线倏尔一转,看着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的孔蛰,目光逐渐淬上寒冰-
三陆宫殿,新闻发布厅。
小人儿在后台来来往往,各自抱着一份文件,神情严肃校对着通稿的最后版本。
前厅,虞以松坐在主位,面对镜头,配合次位的新闻发言人讲述昨日轰动全网的两陆联姻事件,台下坐着三陆和其它大陆主要媒体的记者。
“所谓婚书,系虞君和一陆孔君早年间嬉笑玩闹的产物。各陆陆议会以及网上流传的版本都是原件,我们可以看到,‘婚书’并未官盖陆章,所以不具备两陆深交联姻的性质……”
虞以松配合地点点头,发言人扫视一圈,点中其中一位举手提问的记者:“二十二陆。”
来自二十二陆的记者站起身,接过麦克风:
“前段时间,网上流传三陆虞君寻妻活动终止,不再有人被送进三陆宫殿。
我想请问虞君,您是否暂停了寻妻进程?您的妻子是否已经寻到?若已寻到,您和妻子打算何时公开亮相?若没有寻到,您为何要终止寻妻进程?”
巨人不需要麦克风,沉稳嗓音如浩瀚深不见底的海水,缓缓流淌。
“我的妻子已经寻到,谢谢你的关心。至于何时公开亮相,目前还在计划中,无法透露更多消息。”
四两拨千斤,狡猾又官方地躲开了亮相话题,记者都是人精,底下议论声纷纷。
“肃静,下一轮提问开始。”
……
发布会结束,一线工作人员全部离场,几位局部长官在后台临时搭建的露顶小会议间里低声交流。
“……卢濛是真的不太适合啊……难怪母亲到现在为止都不想公布母君的身份。”
“难怪想嫁给孔君。”
“就这么走了?一陆那边没说什么吗?拦没拦?”
“陆安迎母亲回家的队伍从进入一陆边界,再到抵达孔君的宫殿门,最后顺利接上母亲回来,全程畅通无阻,隐约能听到无人机伴飞的声音。”
“有人暗中协助?那恐怕只能是大费君。”
“赞同。”
……
虞以松竖起的耳朵缓缓落回。
不是费云,九陆战事仍在进行,没有多余的战机能分派出来,何况,费云最是清楚她此去一陆不可能受伤,因而无需多此一举。
竹绿眸子眨了眨,不再往下思考,继续听部长局长们的闲谈。
“母亲不是寻到妻子了吗?怎么还要嫁给孔蛰?那文件一看便是真的,作不得假。”
“天要下雨,娘要嫁……”说话之人背脊无端生寒,她抬起头,和一双竹绿大眸四目相对,“人。”
她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补充完最后一个字。
众人:“……”
虞以松:“……”
女儿们都乖巧地打招呼:“母亲。”
巨人面上是一派的沉敛淡然。
“新的议会长什么时候竞选?”虞以松突然问。
万径前些日子只是有叛陆嫌疑,陆政仍然由她处理,可非法迫使公民参与临床实验,那是铁板钉钉的违法犯罪,因而被停掉了所有职务。
议会长一职暂时无人代理。
“三个月后正式选举,明天,候选人集体亮相。”
新的话题一启,部长局长们便顺着往下聊。
选举这事儿和虞以松无关,正如某位向往自由的前妻所说,她是三陆命定的君王,说了是命定,那就不必选举,从古到今,三陆君王只她一人。
巨人转身离开-
「虞宫」
“母亲为何撤我职位?”千山跪在万径脚边,神情忿忿。
虞以松面无表情,细数千山罪责:“渎职、滥用职权、残害母君。”
千山还想说什么,嘴唇张了张,虞以松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夏晗初入宫殿,你对她做了什么?”
小人儿脖子不自觉瑟缩,身子更往小妈腿边贴近,常年锻炼的身子跟火炉似的热,万径大腿外侧被灼了灼,她不自然地往后靠,眉心微沉。
万径被撤职后,从偏殿转移关押至此,一副意识的两具身体同时被守卫严看死守。
议会长一职暂时空缺,虞以松得以暂握守卫任命管理大权,她撤去千山守卫队长一职,将养母女俩…三关在一处。
“阿桐。”
虞以松唤来新上任的守卫队长,眸含冰霜:“彻查夏晗被守卫欺辱一事,涉事守卫全部带到我面前。”
阿桐应声离开。
一旁坐着的万径微微抿唇,眸底满是不甘,这般神情竟也不遮不掩:“虞君,夏晗已经不在宫殿,您实在没必要……”
虞以松被那向往自由的前妻点拨过,又联想到费云的接班人费雨,哪能不明白万径那点儿小心思。
她冷声呵斥:“万径,你也逃不掉惩罚,没有你的命令千山断然不敢欺君辱民。”
万径哑口无言,掌心握着椅子扶手,指尖捏得泛白。
虞以松细细打量万径的神情,适时开口盘问:“卢濛在哪?”
万径眼眸沉起,不再叫人看清其中含义。千山的心仿佛也随对方神色而下沉。
“卢濛还活着吗?”虞以松又问。
万径这才有所反应,轻声回答:“活着。”
虞以松再想提问时,手机微微震动。
【查到永生项目有位个人投资者,整个项目有且只有这一位,我已将她送到之前关押万径的偏殿,母亲您有空尽快问,问完我送她走。】
熄屏,虞以松再问了几个问题,万径通通拒绝回答,千山也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毫无收获,巨人只好赶往偏殿,从另一角度切入。
方踏入门,一把热情又有点儿熟悉的声音响起:“hi,母亲还记得我吗?”
投资人姿态松弛地靠在小沙发,手里甚至捏着一杯香槟,唇角绽着大大的笑,抬手向她挥了挥。
虞以松沉着脸想了许久,脑海闪过一幕,本是上扬的眉眼不自觉拉平。
——是她那位向往自由的前妻的姐姐。
贺暄敏锐地捕捉到巨人微变的眼角,她清了清嗓子:“母亲是来问万径做手术的事情吧?”
虞以松:“嗯。”
“万径意识的植入体,卢濛,她的意识去哪了?”
单刀直入,一点儿也不愿叙旧。
贺暄抿了口香槟,替妹妹感到担忧。
“需要时间查。”
“多久?”
“少则一两天,长则一两年,或者找不到。”贺暄解释,“如果能撬开主刀医生的嘴,那就能追查,否则事情就变得麻烦。”
虞以松:“我会让调查组的人和你对接。”
贺暄摇摇头:“母亲,没用的。她们干这行,嘴都很严,否则不是丢饭碗这么简单。”
“用你投资人的身份呢?”
“文件上签的确实是我名字,但项目负责人找我寻求投资,并不是因为我。”
虞以松霎时沉默。
贺暄温声补充:“我只是个无业游民,她们看中的是我身后的迟日集团,也就是阿晗,这事儿得阿晗出面。”
虞以松有点儿着急:“少唬我,她不能出面碰这种灰色产业。”
贺暄哑然失笑,眸底闪过狡黠。
“您还在乎她。”
“我会让调查组和你对接。”
虞以松丢下一句话便离开,背影匆匆。
贺暄打开手机摄像头,拍了个巨人背影,发给那正在忙碌不方便接电话的妹妹。
虞以松一整天行程满满当当——发布会、审问万径千山、调整守卫队伍结构、盘问永生项目投资人、上班捏娃……
把一天的时间填得极满,不留空隙,此刻终于累得躺下。
可翻来覆去一整夜,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她还是没能入睡。
许久没尝过失眠滋味的巨人无奈叹息,最后拿出手机,翻开社交软件界面。
点开和某个人的聊天框,修改备注,指尖重重戳下几个字。
【AAA向往自由的前妻】
第73章 第 73 章
退出聊天窗口时, 虞以松有点儿庆幸指尖足够稳当,没触碰到那位的头像。
分手后拍一拍前任还是挺尴尬的一件事。
下班后,虞以松拉了张软椅坐在庭院, 傍晚轻风沉冷,她提了提毛毯, 盖到胸口, 眼眸浅浅阖起。
虚晃朦胧的视线若有若无扫向一颗小树。
满树的金黄叶子早已掉落, 刚移栽进庭院那段时间猛然增长的速度也不再,光秃秃的小树好似进入了休眠期。
“母亲。”
虞烟的到来有那么一瞬间打断了虞以松的思绪,可那小家伙人精似的, 张嘴便会说讨人欢心的话。
“这树是您送给母君的嘛?好看, 枝繁…形状也美, 挺拔秀丽。”
巨人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虞烟便知道自己说进了母亲的心坎里。
而更重要的是,母亲没有纠正她的人称用词。
那么在说正事之前, 有一件事她不得不做。
“母亲, 烟儿自请受罚。”
虞烟忽然双膝跪地,腰背朝水平面弯曲超过九十度, 额头点地。
“这是做什么?”
“倘若那日烟儿没有逮捕万径和千山, 万径她们可能早已赶上了迎亲队伍,能够在队伍抵达宫门口前做拦截, 您和母君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前日逮捕万径回来后, 万径气急败坏地怒斥她坏事,万议会长在怒火滔天中给她讲述了事情前后经过。
虞烟愧疚许久, 直到方才试探出母亲并不避讳提及母君, 她才自请受罚。
虞以松愣了愣:“这事儿实在与你无关。”
“万径和千山二人如何能阻拦万人长队?孔蛰早就算计好,你抓不抓万径对结果没有影响。”
见虞烟还跪地不起, 她只能无奈道:“那就罚你帮我好好办事,说说调查结果。”
话题切回正事,虞烟也不忸怩,大大方方站起身,逻辑清晰地汇报情况。
“按您的吩咐,调查一组与贺暄对接,用投资方的身份拿到了项目主刀医生的资料,那医生就职于总院脑科。
上午,调查一组分成两支小队。
一支队伍直接亮出身份,对医生单刀直入进行常规盘问,如贺暄所说,医生口风很紧,什么也没问出。
另一支队伍成员各自扮成对永生项目有需要的患者,医生很警惕,什么也没说,但也狡猾,没有完全拒绝。
我们怕打草惊蛇,没有太过主动,这些天会继续接触,之后再反馈情况。”
虞以松微微颔首:“二组呢?”
“二组今天成功潜入了医生家中,没搜到相关文件和能够保存人类意识的医学器皿。万径家的安防系统比较严,她们还在想办法突破。”
二组暗中行事,不为贺暄所知。虞以松隐隐有种感觉,必须得在贺暄之前寻到卢濛的意识体。
几日后,虞烟汇报上来重要信息。
“我们在万径家中发现了一份文件,里面标注了卢濛意识的灌装存储方式,万径在旁边写了一串代号,我们分析推测是存储卢濛意识的具体地点。”
这事儿,直接问比较清楚。
虞以松和虞烟拿着文件去找万径。
“万径,你得想清楚,你硬生生地换走了卢濛的人生,她才三十岁,你这一百二十岁的糟老头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虞烟把文件拍到万径面前。
巨人冷眼看着,万径心中很不是滋味,掌心捏着椅子扶手,粉唇紧抿。
“说谁糟老头子!?”千山猛然从万径身旁站起,揪住虞烟衣领,肌肉力量磅礴,直接拎起对方。
虞烟双脚离地但不甘示弱地瞪眼:“谁应谁是!”
千山火冒三丈:“你不也一百岁!搁这儿嚷嚷什么!”
两根硕大手指从天而降,拨开缠在一块儿的两人,虞以松嗓音平淡:“我八千多岁,我才是糟老头子。”
虞烟:“……”
千山:“……”
万径唇角悄悄上扬。
“这事儿和你没关系,千山你闭嘴。”虞以松望向那勾唇的小人儿,“万径。”
巨人语调很平,又好似蕴藏着深意,万径没由来地心慌,眼眸微微颤动。
“你交出卢濛存储的位置,千山就可以继续在内卫队工作,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过后作废。”
说罢,虞以松和虞烟离开了,万径下意识起身迈步,跟随巨人。
手腕却被死死攥住,那掌心带着灼人的温度。
“小妈不要去。”
小孩儿语气低沉。
“松手。”万径冷声,头也不回。
千山宽大的阴影完全笼罩着万径。
“小妈……不要——”
不要把我推出去,我只想陪着你。
年长者好似听懂了她的隐含义,嗓音冰冷:“千山,我何时教过你自甘堕落?保护虞君,守卫母亲,这是你的人生价值,是你本该要做的事情。”
语气凌厉,带着不自觉的训诫意味。
“小妈……”
万径眉心直跳:“乖一点好不好?”
“不好。”
“千山!”
万径猛地挣脱开那双手,反手用力给了小孩儿一个巴掌。
声音极其响亮,千山低垂的脑袋一动不动,任由万径动手。
打也打了,也怒喝过,小孩是完全不吃硬的,脑也洗不动了。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悄悄养成这副臭脾气的?半点儿没学会她的干脆利索。
万径捏了捏眉心,努力忽视身后的火源:“为什么不愿意复职?”
身后的大火炉沉默。
她转身,仰头凝视千山,直视那双看着剔透实则晦暗的眼睛。
“你我已不是收养关系,你不必跟着我。”
“我和小妈同进退。”
“我的前途已经毁了,你还不明白吗!?”
万径怒目,千山眼底闪过心疼,年幼者的沉默换来了年长者愈发激烈的语气。
“夏晗刻意挑了千钧一发的时刻来挑明一些不能说的事情,我斗不过她,这我认了,也是我命该如此。”
“母亲拿到了我和卢濛做手术的确切证据,我本该在警卫处的大牢里,过着和三陆每个犯人同样单调又枯燥的生活,母亲只是看在与我多年共事的份儿上,将我从警卫大牢调了出来。”
“我往后只能被软禁在这「虞宫」,或者被转移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偏殿,我的前途已经毁了!千山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有大好前程,完全不必与我一同荒废在此!”
万径胸膛剧烈起伏。
千山上前一步,将两人之间的空隙填满,虚虚抱着对方,嗓音暗哑,叫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千——”
“被关在宫殿,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平地起惊雷,轰地炸起水花。
万径错愕,身子兀的发凉。
千山收紧怀抱,轻声喟叹:“小妈,你骗得了所有人,独独骗不了我。”
“那么聪明的你,又怎么会不留后手呢?陆安有你的人,警卫自然也少不了。事败之后锒铛入狱,再启用最后方案,利用您和母亲多年共事的感情……”
怀中之人躯体微微颤抖,千山搂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趁机填满对方心中的空缺。
“您向来会驾驭感情,可母亲不是任由你驾驭的人啊,那八千多岁的糟老头子能不明白吗?小妈……她只是根本不在意你的小计谋,她只管把你关在这儿——”
“不许再说!”
视线中闪过一道亮光,在千山反应过来那是小妈的指甲时,尖锐指甲已然落到她颈部。
凶狠地划拉,三条骇人血痕浮现,在小麦色的肌肤上缓缓渗血。
见状,万径心尖轻颤。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千山握住那截皓腕,顺着白皙掌根上滑,最后捏住年长者的食指。
甲床饱满,指甲莹润泛着健康的粉色亮泽,甲尖内勾着一弯血红。
千山低头啄吻指腹。
温热柔软的触感激得万径骤然发颤,她发力抽回手,可守卫的力度又岂是她能比的?
小孩愈发强硬的动作令万径心慌不已,她脑海全然没了往日的理智,只拼了命的想躲。
千山单手紧紧禁锢女人腰肢,将带着自己血液的指尖压到万径唇边,嗓音蛊惑:“吃掉,然后,驾驭我。”
方才被吻过的指腹,此刻抵在万径唇边。
万径眼眸微颤,唇瓣紧紧抿着。
“小妈,听话。”
唇被压着,女人无法开口,低声轻呜,心里抵触极了。
千山眼眸微暗,强行用那截带血的甲尖撬开唇缝,可还没碰到,一旁的手机便响起铃声。
万径猛然推开放肆的小孩儿,也不管是谁来电,慌慌张张便接听。
“是我,夏晗。”
清清冷冷的声音响彻耳旁。
万径整理好情绪,冷声回应:“胆子挺大,闹那么轰轰烈烈一件事还敢联系三陆的人?”
对面沉默半晌,说道:“万议会长有兴趣做一项交易吗?”
神洲三十六陆皆知万径被剥夺了职务,夏晗这番话是很明显的嘲讽。
“我倒不知我身上有什么是母君感兴趣的。”
嘲讽反弹。
夏晗也不跟她废话:“我能帮千山官复原职,你把卢濛意识体存储的地方告诉我。”
万径:“据我所知,母亲——”
“与她无关。”夏晗打断。
万径:“你如何保证?”
“就凭我是你货真价实的母君。”
三十岁的长辈还不屑于欺骗一百二十岁的小辈。
“成交。”
万径冷哼,挂断电话。
正当她好奇夏晗是否会重返宫殿劝说虞以松时,一则消息迅速传遍神洲。
【快讯:一陆突发流血政.变,孔君生死不明】
第74章 第 74 章
第三大陆, 陆地议会大厅。
“消息来源是?怎么确定孔君生死不明?”
“一陆的官方通报。”
“互不伤害巨人是三十六陆的共识,孔君率先对费君发动袭击,也就不怪孔君今日遭袭。”
半圆形的议会大厅里, 议员们议论纷纷。
白色建筑旁的宫墙内,巨人戴着无线耳机, 耳侧沾着微湿的碎发, 她慢跑着接近建筑。
耳机内直播着陆议会开会。
莫部长整理手上的资料, 投影到大屏幕,所有人的视线也随之聚焦。
大屏正中央下方的主位空缺很是显眼,莫部长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才开始梳理一陆政.变相关消息。
“据悉, 一陆宫殿这些天突发多场火灾, 均不是外界投火种, 而是殿房温度陡然升高,由内开始焚烧,平均下来, 一天内有两处殿房烧成灰烬。”
“在这背景下, 一陆发布了流血政.变的急讯,甚至直白地说出孔君生死不明。”
“根据陆安对一陆陆议会人员的深度分析, 以及一陆过往发布的快讯语言表达统计, 我们有理由认为,孔君确实遭遇不测, 而且能确定并非一陆公民所为。
可以推测, 这场政.变,是针对孔君的有组织有预谋的刺杀。”
虞以松脚步一顿。
她那向往自由的前妻这些日子都留在了孔蛰宫殿吗?
不待她凝神思考对方的用意, 耳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响。
莫部长扶着桌子, 神情淡定,议会大厅所有人皆如出一辙, 要么双手紧紧抱着桌子,要么紧紧扒着椅子,面色淡然地继续商讨大事。
“鉴于一陆发生了针对巨人的刺杀行动,我们也必须提高安防等级。”
莫部长看向虞君事管局局长磐之:“内卫队最近是不是进了很多新人?就连千山的队长一职也被裁撤了。”
磐之微微颔首。
有人接着问:“千山是不再担任守卫了吗?”
问题抛出后,议员们炸开锅。
“谁不知道万径花了多少心思去培养千山,若说内卫队都是一打十的强手,那千山就是一人顶十个内卫,这般凶狠强悍的能力,我陆再无人能及。”
“那是不是得把千山放出来,安全渡过这段时间再说?”
磐之接过话头:“这段时间,母亲处罚了许多守卫队员,其中也包括千山。”
“什么原因处罚?”有人问。
磐之耐心解答:“伤害母君。”
“哦,那是挺严重的,可……”说话之人小心翼翼地看向薛冰,许多人同她一样,眸光闪烁地望向薛冰。
薛冰是议员中出了名的嘴毒。
她可不管自己说出来的话好不好听,既然这些人都不敢说,那就她来说呗。
“事有轻重缓急,相比较虞君可能会遭遇刺杀事态之重,我认为受罚的主班守卫和千山都可以暂时恢复职位。”
一整个议会厅的人都在附和薛冰的观点,此起彼伏的‘是是是’、‘对啊’、‘不错’响彻大厅。
虞以松微微凝眉,暂停跑步。
磐之不满道:“什么叫轻重缓急?伤害母君本就是极为严重的一件事,相当于践踏母亲的尊严。况且又不是没有别的守卫,刚招进的一批质量也极好。”
薛冰:“尊严和性命能相提并论吗?”
“就是,何况虞君一直不对外公布母君真实身份,无非就是对这个人不满意,既如此,趁早捏个新的得了。”
明知虞以松在外面听,众人还是直言不讳。
她们都是为了三陆着想,母亲即便听到了也不会说她们,更从不怪罪她们。
得母亲如此,是三陆公民之幸。
薛冰指尖轻点桌子:“投票吧,大会表决通过就赶紧将原来的守卫都调回岗位。”
话音才落,一头亮眼的粉色从后扑来,落到薛冰面前,余娇气恼地拧着薛冰耳朵。
“你有病是不是!?”余娇另一只手拍桌,“你现在放守卫出来,就是堂而皇之地告诉她们可以肆意欺辱母君,你知道母君会遭受什么吗!?”
磐之咬牙补充:“霸凌,母君会遭受守卫无休无止的霸凌!”
万径卸职,一百多位议员里,只有磐之和余娇在真心实意地维护母亲,她二人一唱一和,清亮的声音填满大厅。
薛冰耳朵通红,不躲不闪,眼神坚定:“虞君绝不能有生命危险。”
余娇单方面将薛冰摁在原地揉捏,一旁的议员低声劝架。
陆议会几乎每天都上映这一幕,虞以松摘下耳机,随手踹回兜里。
微凉的风拂过额侧,吹干薄汗,碎发重新在空中自由飘舞,她摁住头发,片刻,唇角蓦地勾起弧度。
禁锢着发丝的手松开,发丝舞得更欢。
是要这种自由吗?
虞以松无声叹息。
一根发丝倏地断掉,在巨人眼前缓缓降落。
虞以松陡然理解夏晗想要的自由——阿晗要的从不是戴着镣铐的自由。
就如这发丝,即便自由飘舞,却也被圈禁在发根的一亩三分地,只能在它自身长度的半径范围里翩然起舞。
走了也好……不走,她没有保护阿晗的能力。
就连欺负阿晗的守卫,在所谓生命更重要的前提下,她也惩罚不得。
这大会,不必听也能知道结果。
半个小时后,陆议会的决策下达,原守卫队员全部复职,虞以松只能眼睁睁看着欺负过阿晗的守卫回归宫殿,各自面带笑容地分享着这些天在狱中的生活。
这种感觉实在太无力。
千山被恢复内卫队长一职,一米九的高个儿离开小妈时,一步三回头。
穿着毛呢大衣的女人倚在软椅,神色淡淡地看着她,似乎在催促她离开。
“她是怎么做到的?”千山在脑海搜刮许久,总算找出一个万径大概率会回答她的问题。
年长者斜睨她,檀口轻启:“狡猾的狐狸只对外发布了一则讯息,我们陆议会的蠢货生怕母亲死了,害怕没人再能造出高质量的小人,必然会将你们这批配合默契的内卫队员放出来。”
她轻哼一声:“相比我给出卢濛意识体的存储位,她发这则消息可是简单又没有代价。想来是只为了卢濛,做更多事情她便不愿意了,那双狐狸眼还真不是白长的。”
鼻腔哼出的声音低婉,千山揉了揉发烫的耳根,慌乱了两日的心在这般详细的讲解中恢复平静。
胸口燃着的那团火,烧得更旺。
这两日来,小妈就那样淡淡地坐着,说什么都不愿搭理她,千山知道,是自己做的太过火了。
合该循序渐进,再步步深诱。
小妈还愿意为她解惑,愿意教她,还没有放弃她……还有希望。
千山轻抚怦然跳动的胸口,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虞以松盯着打了鸡血似的千山,目露疑惑。
万径给这孩子奖励了?
两人在「虞宫」门口擦肩而过,千山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丝缕复杂。
虞以松:“?”
看什么?
这一副凶相怎么跟费雨似的?
难道你也喜欢爱慕自家长辈?
巨人没有深思,轻轻挠了挠后脑勺,迈步踏入「虞宫」。
“母亲。”万径从软椅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竹绿眸子冷冷扫过对方,虞以松淡声道:“考虑好没?”
小人儿抬头,眸中满是依恋之情,巨人心中一个哆嗦闪过。
只见万径摇摇头。
“我不想提供给您。”
不提供就不提供,怎么还有‘不想’?
虞以松不动声色:“你还有别的条件?”
“母亲这话何意?您本就没有实现答应我的条件。”万径不卑不亢地回道。
“千山已经官复原职。”
“不是您——”
万径生生咽回剩下半句话,眸底闪过懊恼。
她自以为掩盖得很好时,巨人忽地神色大变,急匆匆离开-
“是你拿了卢濛的意识体,卢濛在你手上。”
语气极其笃定。
对面一阵沉默。
虞以松扫了眼备注,确认是【AAA向往自由的前妻】,没打错。
听筒里的呼吸声缓缓加重,偶尔传来美人吸鼻子的轻声,像竹林间沙沙作响的细语,一下又一下挠在巨人心尖。
寝宫改造后,隔音效果相当好,此刻的房间里,只有美人的轻呼。
虞以松目光晦暗地盯着庭院里那棵掉没了叶子的小树,听着手机里沉沉的呼吸声,心尖酸疼。
“大人只是为了这件事吗?”
不是。
我想打这通电话,想了好久。
可也没有非要打的理由。
恍惚间,虞以松理智回归,扯回正题:“卢濛你必须还回来,非法囚禁三陆——”
公民两字还没道出,话便被那人打断。
“从前的日子,大人难道还少囚禁我了吗?”
“强词夺理。”
虞以松怒喝。
“我那是保护你!别东扯西拉,话不点题。把我女儿交出来。”
“大人难道忘了,那也是我的女儿。”
竹绿眸子霎时盛满清泪。
巨人沉声,散发着极尽的寒意:“你最没资格说这话。”
夏晗沉默,眨了眨泛着水光的双眼,轻嗤:“虞以松,这通电话为什么是你打,不是虞烟,不是外交负责人,也不是警卫长官。你心里没点数吗?”
美人的声儿清婉:“大人心里还有我……”
虞以松笑了:“你只会和你姐姐说一样的台词吗?”
美人好像抓住了什么把柄,笑得更欢:“大人呐……你的记忆何时变得那么出色了?”
狐狸精似的尾音拖得极长,最后慢悠悠的,从鼻腔轻轻逸出一个:“嗯?”
第75章 第 75 章
果如夏晗所料, 通话瞬间被掐断。
美人哑然失笑,唇角微微上扬,似春日冒尖的嫩芽儿, 明媚且灿烂。
头顶灯光微闪,眼前屏幕浮现出几行字, 拽回夏晗的思绪。
【谢谢母君。】
她睨了眼摄像头:“还是学不会说话吗?”
【有点儿复杂, 我再摸索摸索, 一定能学会。】
五秒后,页面跳转,满屏幕的代码滚动快速滚动着。
夏晗走到角落处, 摸了摸智能体的主机。
散热功能做得极好的机箱温度步步升高, 逐渐烧得滚烫, 她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卢濛确实有重新做人的意思。
两日前,乔助理替她整理电子邮箱时,在垃圾箱里找到了一封求救邮件, 内容为【SOS!】, 发送时间显示为两个月前。
夏晗一般不用私人邮箱,如今都是用手机社交软件, 是以这封邮件时至今日才被发现, 但也不妨碍她看到日期时,直接联想到那是万径强迫卢濛做手术的前夕。
之后便有了她和万径达成交易一事。
夏晗自然没有好心到随手救一个人, 她的要求也很简单, 让卢濛为她做事十年。
工作十年换一条自由自在的性命和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钱,对于牛马而言实在是件很划算的事。
可她的出乎意料, 卢濛强烈要求这辈子都跟随她, 卢濛说:我不想面对之前的人生,希望母君能收下我, 我的人生,重头再来。
就这样,她收下了曾经热衷于赌博的卢濛。
处于实习观察期的卢濛被植入到主机中,没有肉身躯体,作为智能管家,第一个被分派到的任务是看守孔蛰。
【孔蛰醒了】
满屏代码消失,浮现这句话,夏晗推开卧房门。
纱裙轻轻扫过门框,送入阵阵香风。
才踏入房间,一块阴影便迎面袭来,阴影之后是孔蛰怒不可遏的神情。
那张脸包裹着纱布,脑袋比平常肿大许多,两只眼睛怒瞪,瞧着滑稽极了。
夏晗不躲不闪,天花吊灯忽地左摇右晃,承受不了自身重量似的,轰然掉落,不偏不倚地砸到快速移动的物体上。
被孔蛰掷出的茶杯运动方向陡然变更,摔到地面砸得四分五裂。
顶上几根裸露的电线冒着黑烟,伴随一股电焦味弥漫。
美人素手轻挥空气,动作缓慢优雅,斜眸看那滑稽的巨人。
“脾气还是这么大。”
“滚!”
脖子被裹住,孔蛰发出的声音又低又哑,她肿成球的脸用力偏开,胸膛肉眼可见地猛烈起伏。
似是气不过被囚禁,她忍着浑身剧烈的疼痛,抄起手边所有能丢的东西,通通往这歹毒的女人身上砸。
房间里哐哐当当噼里啪啦杂物碎响声一片。
许是扔东西的动作幅度过大,才愈合不久的伤口骤然崩裂,鲜血渗出纱布。身体背后,从头到脚渐渐染成一片红,血腥骇人至极。
夏晗仍旧不躲不闪,可那些东西好像都长了眼似的,甚至蹭不上美人半片衣角。
她悠悠然站在门口不远处,静看歇斯底里,恐吓威胁了她三十年的孔蛰。
“既然你还没想清楚,那我改日再来。”
“滚出我的宫殿!!!”
迈出房间的步伐微顿,新晋巨人饶有兴致且言简意赅地提醒:“这宫殿,归我了。”
怒骂狂吼的犬吠声响彻房间,卢濛贴心地操控者代码,为母君关上房门。
令人聒噪的声音彻底断绝。
“方才那顶灯是你控制的?”美人问。
【不是的母君,那天花板的吊灯年久失修本就摇摇欲坠,我给吊灯下了摆动的命令,没几下它就真的掉了】
至于其它东西没砸中夏晗,完全是因那受伤了的巨人准头不好。
夏晗绘声绘色地给贺暄和夏时讲了孔蛰无能狂怒乱杂物品的一幕。
贺暄掩唇轻笑,边听边给妹妹倒了杯香槟。
淡金色液体在杯中回旋流淌,夏晗捏起高脚杯,纤手往前一递。
杯壁轻轻相撞,声音清脆。
“我们这算什么?半场开香槟?”贺暄低笑。
夏晗轻轻抿了口,冰凉液体滚过舌尖,她细细品尝,缓缓咽下。
抬眸瞟了眼在玩电脑的夏时,清妩的狐狸眼尾悄无声息翘起。
夏时推了推眼镜,从电脑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贺暄:“算你喜欢喝香槟。”
贺暄:“……”
说罢,夏时偏头,冲着夏晗轻笑。
笑得温暖,跟小太阳似的,夏晗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夏时突然严肃道:“姐,孔蛰不会答应的。”
“我刚和卢濛交流,拿到了孔蛰各种行为数据,再重新调整概率模型的参数后,模型推演结果是孔蛰和我们合作的概率为零。”
夏晗挑眉:“那就改变计划。”
“嗯?”贺暄身子前倾,霎时来了兴趣,“快说说。”
夏晗:“若孔蛰不愿当这傀儡君主,那便不用再当一陆的君王。”
贺暄瞳孔地震:“阿晗,你要……!?”
姐妹三人快速交换了个眼神。
乔助理站在董事长身后,不动声色地倒吸一口冷气。
董事长,牛。
夏时看着姐姐的那双眸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而贺暄显然顾虑更多。
“那你和虞君……”
她说话间有些犹豫,不知怎么继续往下说,便顿住了。
夏时竖起耳朵。
“我和她分手了,不是吗?”美人轻描淡写道出自己和虞以松的现状。
可那轻轻握着的拳头、乱瞟的眼神和愈发沉重的呼吸分明都指向了另一层含义——她在乎地要命。
“阿晗,母亲很好。”贺暄语重心长,“我想不出任何一个除了虞君以外能配得上你的人,其它大陆的巨人,也配不上你。”
夏时很严谨地补充:“理论上来说,九陆大费君也配得上姐姐,清冷美人和妩媚君王,概率模型推测这是个次好的结果,可惜大费君是个短命鬼。”
贺暄:“?”
谁教你理论和概率是这么用的?
“是啊……她太好了。”清清冷冷的眉眼之间夹着酸乏和无奈,美人轻声叹息。
“可她就是太好了,我们不适合。”
“这是个什么道理?”贺暄不解,夏时也疑惑地歪了歪头。
“她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一姐一妹霎时读懂了夏晗。
自由,夏晗要的无非是自由。
她们两位母亲身份特殊,孔蛰不允许母亲的养女离开一陆,于孔蛰而言,她们三是质子。
双母去世后,夏晗接手迟日集团和两位母亲名下其它产业,完全掌权的那一天,她单刀匹马只身前往孔蛰的宫殿,和孔蛰据理力争,连威胁带恐吓,为她们家换得了一个从此能自由出行的名额。
这个机会,夏晗和夏时一致觉得必须要给贺暄,如此,夏晗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长达三十年。
夏晗向往的想要的,是自由。
身为陆君的虞以松给不了这种自由,巨人的妻子这层身份,只会是束缚。
夏时很严谨地指出了姐姐前后两句话里的逻辑问题:“虞君太好了,所以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矛盾。”
悲伤的氛围霎时被冷静的逻辑分析打破。
贺暄:“……”
随手抄起一个枕头,直往夏时脑袋上招呼。
她没夏时那么强的逻辑分析能力,但也察觉出了矛盾。
“阿晗,你那些天日日宿在外面,白天上班交际也不落下,想去哪就去哪,何来没有自由一说?”
夏晗笑着揉了揉妹妹被砸的脑袋。
姐姐和妹妹都是很好的倾听者,会认认真真听她说话,会帮她排忧解难,会积极配合她寻求解决之法。
她能听出姐妹二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替她着急,不想让她错过良人。
可虞以松不是她的良人,只是她漫长人生中的过客。
如无意外,这段感情也应当是她此生最为销魂蚀骨的恋爱体验。
美人眸光涣散,清冷眉眼夹杂着数不清的眷恋,却不带丝毫的后悔懊恼之意。
此自由非彼自由,正如那日歇斯底里控诉虞以松的道理一样,她不想像只雀儿一样,被打上‘虞君专属’的烙印,她是夏晗,也只是夏晗。
美人清清冷冷的声音很适合讲故事,语调偶有起伏,非常舒服,尤其在面对姐姐妹妹时那嗓音总会柔和许多,贺暄和夏时听得入神,不自觉跟着夏晗的思路走。
“此好也非彼好。她啊,对我很好,对女儿也很好,好到会乖乖听话,女儿让做什么做什么,整一个宠女狂魔。”
“这几个月以来造人指标数次攀升,她身体疲倦却只字不提,只一味地承受着不适;
后来捏出三只质检不合格的小家伙,她接连好些天被陆议会那帮人审讯,审讯期间断水断竹,她忍到肚子实在是饿急了才动手打女儿,像一只狗被欺负得伤痕累累面柴肌瘦才对施暴者踹上两脚,无力又绵软;
这些天,因着我们发出的政.变消息,三陆陆议会要赦免她给守卫定下的罪名,她也就这么接受了,她明明知道消息是我放出,明明知道内幕,也没有说出不满。”
美人嗓音逐渐哽咽,眼尾湿润。
“她太好了……好到只会逆来顺受,只会硬生生吞下所有的难受,只会封锁内心自我折磨。”
和这样的人相处很累,我再是喜欢她,再是沉迷于她的身体她的香味,也断然容忍不了这样自耗自我折磨的品性。
自耗的‘自’和自我折磨中的‘自我’,在大人的世界里不仅包含了她自己,还包含了我。
我向往自由是真,受不了大人的性格也是真。
年长者能照顾好我,能待我极好,更能在瞬息变化中将我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76章 第 76 章
“她太好了……好到只会逆来顺受, 只会硬生生吞下所有的难受,只会封锁内心自我折磨。”
那哽咽的话戛然而止,清冷的人儿一双美眸通红, 眼尾沾着潮意。
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夏晗极低的呜咽声。
美人身高身材优越, 半靠在沙发上, 比一姐一妹还高出半个头, 俩小身板只能左右抱着她,充当抚慰抱枕。
若非贺暄抱着夏晗,这轻如鸿毛的哽咽声她几乎听不着。
她埋在夏晗薄肩, 轻声叹息。
造化弄人……
“好了, 该忙活去了。”
夏晗轻手轻脚地拨开姐妹俩, 眼眶依旧通红,方才还陷入感伤中眸光涣散的人儿,此刻眼神充满势在必得。
这般强悍的情绪自控能力让贺暄叹为观止。
清冷仙子轻捏丝帕, 淡定擦拭泪痕, 乔助理微微躬身,双手毕恭毕敬接过, 那方帕子落在她掌心时, 还带着些许热意。
高挑女人站起身,施施然往外走去, 纱裙摩擦空气, 生出好闻又不腻的青松香气,如同气味的主人一般, 巍巍而立, 挺拔似松。
贺暄和夏时互相对视,彼此眼中闪烁着赞叹。
但贺暄想说的不是这点。
“阿晗, 你的眼睛需要敷一下。”
只见自顾自走着的美人突然之间步伐卡顿,下一个迈步开始同手同脚,原本潇洒的身影尴尬转身,她恼羞地瞪了眼这三人。
轻颤的眼睑嗔恼至极。
也不怪神洲第一巨人为美人折腰,那袅娜娉婷欲语还休的风姿,那清妩动人的眉眼,怎一个蚀骨销魂滋味了得。
这是夏晗面对非常熟悉之人才会浮现的神态。
贺暄低低叹息。
妹妹往外走时在想着谁呢?竟全然没意识到双目通红需要消肿,被点到了还一副恍然大悟慌慌张张的模样。
她抬眸,正要提醒乔助理去取冰,却发现乔助理一脸淡定地跟在夏晗身后,毫无优秀助理的作为。
更诡异的是,阿晗方才还红肿像只兔的眼眶,居然白得发腻,红粉尽数消失。
见鬼了。
贺暄使劲儿眨了眨眼,刷新。
还是白的。
夏时见不得贺暄那蠢样儿,她推了推眼镜,轻拍对方肩膀:“姐姐的肌肤有特殊修复能力,受伤了会马上恢复。”
说着,还顺势嘲讽:“你不知道吗?你是怎么当我姐姐的姐的?”
小兔崽子……你就知道了吗?
贺暄暗骂,她满脑子疑惑,眼神中写着大大的问号。
乔助理在夏家姐妹们的私人场合基本不说话,只在必要的时候,开口帮夏晗补充,此时到了她熟悉的环节。
“夏董的身体确如时小姐所说,很特殊。”
“你俩怎么知道的?”贺暄更疑惑了。
乔助理微微颔首:“您家两位长辈交代过。”
贺暄忿忿:“母亲怎么不告诉我?”
她所说的母亲,是指她们三人共同的母亲。
夏时轻笑:“母亲也没告诉我,准确来说,母亲没有告诉我们三人之间任何一个。”
贺暄跺脚:“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和姐姐一起长大,自然而然发现的。
不然你以为我的概率模型里为什么会推测出,姐姐夺下一陆的概率为百分百?少了这点,根本完全达不到这般完美的概率。”
“谁不知道你是姐控。”
“你也算我姐,那我也没控你不是?”
贺暄:“……”
气不活了。
什么叫算?她那是货真价实的。
什么叫不控她?
贺暄抬手便要爆锤小兔崽子,结果那小家伙一溜烟儿躲到了夏晗身后,单手卷着台电脑贴在身侧,非常欠揍地朝她挑了挑眉,眼镜片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阿晗,你看她!”
贺暄恼得七窍生烟,抱着夏晗的手臂便开始撒娇,控诉的尾音拖得极长。
夏晗无奈,揉了揉贺暄脑袋。
究竟谁才是姐谁才是妹?怎么每次跟夏时一吵,这年龄都跟瞬间下跌十岁似的,好像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长不大。
一米八的清瘦人儿身前挂着姐姐,身后缀着妹妹,那一姐一妹仿佛把她当成了战争中的停火线。
“阿时。”
清清冷冷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夹杂几许训斥意味。
夏时撇了撇嘴,向来理智冷静的嗓音反向控诉:“姐姐,她写我和孔蛰的cp文!”
夏晗:“……”
清官难断姐妹事,让她们自个儿吵去吧。
她偏开身子,给乔助理使了个眼神,一主一雇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徒留大眼瞪小眼的俩姐妹。
贺暄和夏时不需要跟着夏晗去开会,停火线抽离后,两人开启小学生吵架模式,年长些的为小孩儿控姐不控她而据理力争,年幼的怒斥对方胡乱编排攥写背.德cp。
幼稚又可爱。
夏晗无声笑了,漂亮的狐狸眼尾微微卷着,那是美人极度愉悦的标志。
轻快的气氛会传染,乔助理刚冒出的好奇在这宽松的氛围下脱口问出:“夏董,您不知道自己的体质吗?”
很明显,方才贺暄提醒夏晗眼眶需要消肿时,夏晗的第一反应是尴尬和慌乱。
两双高跟鞋的清踏声回荡在宫殿高墙内。
美人眺望山脚,轻声道:“我才知道不久。”
所以偶尔反应不过来,尤其是她走时还想着那位巨人。
“母亲是不是嘱咐你不要告诉我?”
乔助理摇头:“两位先夏董都没说,我以为您知道,只是我跟着您的这些年来,您都没受过伤,也……”
话突然止住。
“也没有为谁哭过。”夏晗替助理补充完整,唇角扬起温和笑意,“不必避讳,她不是我人生的污点。”
“她是我喜欢的人,也是我们以后必须要面对的敌人。”
乔助理微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夏晗后半句话中的深意。
愣神间,夏晗进了一座殿,出来时便高耸入云。
大雾弥漫,头都看不见了。
云层中传来清沉声响。
“六十三点七米。”
乔助理看着无头老板,瞳孔震惊,她迅速反应过来,记录下老板的身高数据,看着头一次出现的6开头,轻嘶了声。
夏晗算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云里雾里的感觉。
呼吸间弥漫着潮意,发尾沾湿,她每一步必须得由助理提醒该往哪儿迈,跟个无头苍蝇似的。
嗯……在助理眼里,她可能确实没头。
就,很无奈,又有点儿茫然无措感。
——出师未捷,头先埋没。
阿时真测出百分百的胜率了?是不是忘了加入她的身高数据?
乔助理坐在时速一百的轿车里,新车几乎没有噪音,她跟在夏晗身旁,指路指得声嘶力竭,宫殿大道上满是她响彻云霄的回音。
实在是老板长得太高,她不得不这般叫喊。
她嗓子眼几乎冒青烟,夏晗每迈一步,她就得大声说出‘对’、‘往左一点儿’、‘往右一点儿’。
这路稍有些长,越走,主雇二人愈发默契。
乔助理几近破音,理智十足的声音变成鸭嗓,句子也缩短成‘对,左,左,右,左,右,对,右,右……’
节奏工整,朗朗上口。
守卫寝房探出十数个脑袋,好奇地大声问道:“乔特助,您练兵——”
只在这半句话的时间里,一辆通体漆黑的轿车和两条巨大的东西飞闪而过,落叶纷纷扬扬,金黄挂了众人一兜脸。
守卫惯性补充完句子:“呢?”
乔助理简直不敢想像自己的高冷助理形象跌到什么境地,董事长显然也遭此飞来横祸。
她们一个是清逸沉冷如仙似神、冠世夺权君临一陆的新晋君王,另一个则是高冷话少、沉稳可靠的贴身特助。
一朝沦为无头诡秘巨人和鸭声遍地教练员……
乔助理捂脸。
幸而云雾没沉到山脚。
坐在陆议会大厅的众人翘首以盼,等待主位的君王落座。
可未见孔君,大厅的天花顶先被掀了个透彻,水泥断裂之声如咀嚼薯片般嘎嘣清脆,叫人不禁咽口水。
凉风呜呜灌入,众人打了个冷颤,大厅里有那么一秒的寂静,而后像是滚烫的铁球投入沸水里一般,议论叫嚣声轰然炸开。
“怎,怎么了!?”
“孔君已经有这实力了吗!?一陆复兴指日可待!!!”
“嚯!这不得一手撂倒三个虞君!狠狠干她!”
议员们兴奋地大声嚷嚷。
“干翻虞君!一统神洲!”
“喂喂喂很冷啊!能不能提醒母亲把顶接回来!?”
“不能。”
如天雷滚滚般清沉的嗓音从遥远的上方传来,好似主神降临呼雷唤咒。
“孔君如今已被囚禁。”乔助理嗓音沙哑,却也绝不会耽误正事。
她挥了挥手,一组守卫上前为议员派发资料,另一组守卫抬着一张比主位椅宽大近十倍的椅子,覆盖在主.席台。
巨人优雅落座。
“即日起,孔蛰为一陆前任君主。”
她淡声道出通知,语气间满是不容置疑。
耐闻的青松香味朝众人扑面而来,孔蛰多年的心腹瞬间认出夏晗身份,她指尖颤抖地指向巨人,尖声叫喊:
“她是三陆母君!虞君寻了三十年的妻子!”
“非我陆人皆为异类!交出孔君我们可饶你一命!”
“谁饶谁啊?”
沙哑的声音悠悠飘荡大厅。
众人看着几乎有一栋大厦高的夏晗,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
不,不能来硬的吧……?
“就算你囚禁孔君,也担不起一陆君王之位!”
“孔君千年布置,如今内繁外兴,一陆之名响彻神州,俨有力压三陆之势!你一个三十岁的奶娃娃毛都没长齐,竟敢在我们这些百岁之人跟前叫嚣!胆敢囚禁我们敬重的母亲!”
“简直不知死活!”说话之人拨了通电话,声音狠戾,“紧急调派三千台蜂群无人战机。”
其她议员看戏般靠在椅子,盯着那乳臭未干的巨丫头。
片刻,密密麻麻的战机裹卷议会大厅上空,把新鲜空气堵得严严实实。
可那主位上的美人似乎并不受武力威胁影响,她饶有兴致地低声念着方才某位议员说过的话,清冷嗓音传遍大厅:
“干翻虞君……”
第77章 第 77 章
“多大脸啊还想干翻虞君。”巨人笑吟吟地重读最后一词, 一字一顿,语气间满是赤.裸的嘲讽。
乔助理不动声色地观察议员们的反应。
方才那打电话紧急调派战机之人是一陆陆安部长孔奕,她面色铁青, 左掌托着个平板,右手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跳跃。
霎时间, 空中无序的战机摆成阵型, 如金钟罩一般, 层层叠笼,错落有致,将巨人裹得密不透风。
巨人被裹得只余半截参天小腿可见。
体型较小的战机落入大厅, 挡在议员身前形成屏障。
滑动的指尖猛力右拉——那是开火的标志。
点点红光亮起, 映入眼底, 议员们面上露出轻松又狰狞的笑容,似乎下一瞬就要开香槟庆祝胜利。
轰——
四周爆发出地动山摇般的震响,烟尘弥漫, 极具汹涌的音浪骤然灌入耳朵, 议员们捂着双耳,面色苍白痛苦。
孔奕只觉耳膜鼓胀……再鼓胀, 她疼得面色发青, 只能死死咬着后槽牙,颧骨高高顶起。
指尖不敢有所停顿, 她挥动右臂, 速度快得能见残影,一次次补充火炮, 调整列队。
不够……还不够……
她眸底已然狰狞无比, 像被深渊怪物吞噬掉了其余表情,只凝固着单一的狰狞面具。
她甚至全然感知不到耳朵鼓胀的疼痛。
直到某一个瞬间, 喧闹之声像是离家出走,又似断线风筝,骤然消失。
一抹温热顺着耳骨滑落,悬聚耳垂,坠落地面。
嘀嗒一声,在轰声之后刹那间的寂静里,显然分外诡异。
“啊啊啊——!”
“我的耳朵——听不见了!”
高嘹的尖叫划破烟雾。
孔奕摸了摸耳垂,眼底映入一抹鲜红。
以一位议员耳聋的代价换取她们大获全胜,显然是划算的。
她冷笑一声,穿过淡淡散去的烟雾,看向身后不远处惊慌失措的同事,淡声讥讽:“大惊小怪。”
那聋了的议员即便听不见孔奕说什么,可看着那嘲讽的神情,也知不是好话。
“你说什么!?”
转眼间,两人扭打起来,烟尘在扑打中满天飞舞,四周的议员们纷纷劝架。
瞧那习惯性拉人阻挡的动作,便知道这是常有的事。
“诸位,请注意会议礼仪。”
沙哑平淡的嗓音穿透烟尘,缓缓落入每位议员耳中。
众人神情一滞,掰扯拉架之人动作霎时被定在原地。
孔奕震怒,目眦欲裂,眼球几乎要挣脱出眼眶,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裹在巨人身上的巨团烟尘。
议员们面上闪过各种表情,震惊、惊愕,紧接着便是不安和恐惧,身子在烟尘的逐渐消散中低低战栗。
只有聋了的议员不知发生何事,她锁住孔奕的喉,用力勒着,眸底满是得意的笑。
呵,不敢反抗了是吧?
正要给对方一个教训,她余光瞥过孔奕看向之处,背脊蓦然僵直,缓缓偏过头。
挡在众人面前的战机不知何时消失殆尽。
清清冷冷的巨人仍然端坐主位,双手自然搭在椅侧,姿态慵懒,似乎露出了狐狸本性,正经不了半点儿,可着装矜贵端庄,礼服内衬最顶上的一个钮扣也扣得一丝不苟,初具君王之相。
从滚滚烟尘中来,身上却不染一丝尘埃,那身正装依旧泛着缎面亮泽,脖颈、纤臂和巧致的下颌白腻得泛着微光,没有额外的一尘一土能沾染其上。
——即便作为巨人,也实在完美得过分,更毫不掩饰其造物主的恩宠与青睐。
那双曜黑石般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众人,像讥讽,又似毫不在意。
脚边站着助理,沙哑的嗓音平声再念:“肃静。”
“我的战机呢!?”孔奕嘶吼。
美人翻转皓腕,摊开掌心,指尖轻抚战机机体,动作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玩一只色泽暗淡展开双翅扑棱的蟑螂。
“找死!”
孔奕怒喝。
旁的人虽不及陆安部长懂军事,但也很清楚她们这帮人已然占据下风,这时都乖乖管好了自己的嘴,不再搭腔,眼珠子在新任君王、乔助理和孔奕之间来回轮转。
“孔部长——”
乔助理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交出战机!交出孔君!一陆可饶你不死!”
“孔部长调派的战机半数从九陆飞来,试问一陆这般实力,怎敢与夏君叫嚣?”
“呵呵,知道你在大放什么厥词吗?三千台战机,无数的阵法演习都由孔君完成,你二人单枪匹马,唯一的优势只有身高,根本没资格当一陆的君王,一陆君王唯有孔君能胜任!”
一边是声嘶力竭的孔奕,另一边是嗓音沙哑但语调平淡的乔助理,二人对峙间,耳旁传来一阵异响。
闷沉又熟悉的脚步声在开阔的大厅中响起,步步靠近。
众人神色又一变,面上的惶恐和不安瞬间退却,转而是兴奋和看戏般的隐隐期待。
孔奕双手撑在桌面,眸底闪过一丝得意。
呵,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今日便让你瞧瞧我们这些人的手段。
她们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
百人期待的孔蛰缓缓迈入大厅,她步伐凝滞,走得极慢,从臀部到头顶包裹着纱布,臀后纱布隐隐渗血,看着狼狈至极。
身后跟着数百位手持热武器的守卫,战机伴飞。
孔巨人狠狠剜了眼孔奕,眸底写着显而易见的痛苦和狠戾。
我都玩不过夏晗你敢玩!?竟还敢害你老母出洋相!?孔奕你真有种啊!
议员们的表情再次凝固在脸上,孔奕瞳孔地震,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
但没有人会给她们反应和适应的时间,夏晗清冷的声音再度响彻云霄:“孔蛰,是为一陆前任君王。”
上半身包裹良好的孔蛰缓缓点头,动作间,不知哪处伤口再次崩裂,鲜红再次渗出,触目惊心。
孔奕两眼一翻,直接晕倒在地。
哐当一声,众人纷纷侧目。
“孔部长!”
“一陆新任君王残害子民!残害前任君主!”
“议员性命垂危被迫留ICU观察,天理何在!求主神正法!匡扶正义!”
“新君王,滚下台!”
一浪接一浪的声音从这方小小天地发散,好似加了催化剂,迅速辐散至神洲每一处角落。
而那日不知哪位议员录下了视频,从孔蛰被胁迫进门开始,再到脸色苍白的孔奕突然晕倒,对夏晗极其不利的消息全网扩散。
一陆公民怒斥夏晗为君不仁,其它大陆纷纷应援,其中唯有三陆和九陆一声不吭,似乎这事儿还没传到她们那。
与一陆相连的八陆、二十一陆、三十陆纷纷派遣使者探望,使者的任务是与一陆陆议会商量制裁新君的政策。
接壤的四个大陆之中,唯有三陆纹丝不动,没给一陆传去半点儿风声,连慰问也不曾有。
神洲新闻频道日日关注一陆政变消息,此时正播报完最新消息,放着广告。
庭院中满是欢快的广告音乐声。
虞烟仰头看着虞以松。
巨人悠然地拎着水壶,浇她移栽的小树,指尖轻抚枝桠。
“陆议会没表态,甚至没有投票的想法,您……不打算帮忙嘛?母君她遇到了麻烦。”
“没谁能伤害到她,我这一去怕是会给她造成更多麻烦。”
舆论刚爆发时,虞以松确实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
巨人每日循例浇树,耳朵收听着新闻,在某个瞬间,握着水壶的手陡然松开。
一壶水洒了满地,虞烟被浇了个浑身湿透,嘴角还挂着一颗水珠,她甩了甩头,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
只见巨人面色苍白,脚步匆匆往外跑去。
虞烟本能地想跟着母亲,可当理智回神后,她首先选择扭头看那则新闻。
【上午九时,八陆、二十一陆和三十陆陆君抵达并步入一陆宫殿,目前一陆宫殿大门紧闭,情况未明,本台记者……】
八、二十一、三十,那都不是好相与的君主。
现在是傍晚时间,母君恐已遭遇不测。
三陆宫殿大门。
巨人飞驰而过,沉重的脚步声响彻山间,身后紧紧跟着一台车,千山油门踩到底。
她的任务是,必须阻止母亲!
突然,一辆车不要命地赶上车队,漂亮的漂移过后,车身堵在千山车前不远处。
千山车速不减,探头怒喝:“滚开!”
虞烟咬牙定在原地:“你敢阻拦母亲,我就把万径给睡了!你拦一个试试看!?”
她真做得出。
吱——
车轮重重摩擦地面,千山怒不可遏,发了狠地拍打方向盘-
接连几声嘭响,虞以松踹开一陆宫殿门,又踹开无数道门。
那半湿头发的清冷仙子神情茫然,狐狸眼眨巴一下,夏晗身上只裹了条浴巾,香肩裸露,沾着水意。
青松香气好似寻到了猎物,又像寻到了归处,紧紧缠着虞以松,无孔不入。
半晌,身高只到虞以松肩膀的美人唇角勾起,揶揄道:“我怎不知大人还有擅闯浴室的癖好?”
“继小儿癖后,又有这般猎奇的喜好了?”
清清冷冷的尾音钩子似的上扬着。
说罢,美人自顾自地抹着发膜,丝毫不在意这非法闯入者会不会应话。
修长的天鹅颈仰着,直晃晃地摇在那人面前,却不成想那人实在过分。
“浴巾摘了。”
温沉嗓音不带半点儿感情。
“?”夏晗轻笑,“大人是不是忘了你我已经分手?”
“不要再让我重复一遍。”
素来只会听话的人,竟学会了命令,可温沉的嗓音里又带着些许颤抖,竹绿眸子还隐隐泛红,柳眉紧紧拧着。
虞以松在害怕。
害怕什么呢?
总不该是害怕她会受伤吧?
葱白指尖捏着浴巾一角。
浴巾堆叠脚边。
第78章 第 78 章
厚重的浴巾虚虚挂在那截白皙脚踝上, 半遮半掩,似一团清冽的火,灼得虞以松双眸发烫。
她眼睫轻轻颤动, 上抬视线。
清冷仙子方从水里出来,胴.体还沾着些微潮湿, 骨肉匀称, 一尺一寸的比例堪称完美, 柳腰处骤然收窄,一果娇翘,两圆直肩, 美不胜收。
几缕乌丝散落身前。
浴室里暖风吹拂, 发尾缓缓扫过, 美人低哼一声,素日清冷的调儿化开些许。
狐狸眼不再如视频中那般满含威仪仿佛不可亵渎,转而是盛着几许清雾, 朦朦胧胧, 妩媚婉转欲语还休。
那双曜黑眸子直勾勾剜着虞以松,纤长的腿缓缓迈开, 踩在浴巾上, 又好似踩在虞以松心尖。
巨人呼吸陡然加速,胸膛不自然起伏。
“不许动。”她喝令。
前妻果然顿住, 莹润趾尖缓缓贴落地面。
“大人这么严肃呢?”美人略带遗憾道。
虞以松没管对方那近乎勾引般的手段, 清了清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单手掐着美人下巴, 把人拽到身前。
在那娇软可欺的身子堪堪碰上她时, 巨人使了些劲儿,好让美人定在原地。
夏晗低声惊呼, 倒也放任对方的逾矩和掌控之举。
两副身子早已突破安全社交距离,近得只差半个拳头就能贴合,可谁也没打破这若有若无的隔阂。
巨人另一只手攀上夏晗后脑勺,指尖一寸寸仔细地抚过。
“二十一陆陆君严献,暴戾成性,她们陆议会多次封锁消息,除个别巨人以外,没人知道严献有虐待和嗜杀女儿的喜好。”
温沉嗓音平淡,从头顶落下,夏晗悄悄勾唇:“大人担心我?那怎么,嗯不直接问?”
一抹接一抹的温热掠过头皮,像丝丝微弱电流刺激头皮,瞬间导过四肢百骸,美人瑟缩了下,细腰不自觉收紧,胸腹微挺。
娇果轻轻刮过对方那顺滑衣料,美人说话的声儿也就难免带上颤意。
太近了……
她轻咬下唇。
嵌在下巴的几根手指倏地发力,力度很轻,但足以迫使夏晗抬头。
轻颤的眸子撞入一弯深邃竹绿中,巨人表情平淡,可眸中蕴含难以直说的千言万语。
其中深意,当事人夏晗一看便懂。
——我问了你就会回答吗?
——我当初问你那么多遍,你哪次不是敷衍过去的?
——这次,我要亲手检查。
美人绽出笑意。
虞以松不明所以,温声嘱咐对方:“倘或单独遇到了她,直接杀,不必顾虑。”
否则你会受到千百万倍的折磨,那都不是人能承受的,没有任何人能在严献暴虐的手段下存活。
夏晗疑惑:“这是为何?”
虞以松:“不是你杀她,就是她杀你。”
“这样啊……”美人低声呢喃。
虞以松不再说话,凝神检查。
茂密头发遮挡之处检查完毕,完好无伤。
她不敢大意,松开钳制前妻的手,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目光从额顶开始逡巡。
适才用手完全是因为头发挡住视线,必须拨开,如今美人身上赤溜溜粉白得泛光,便不再需要用手。
额头、眼睛、鼻梁、脸蛋、嘴巴、耳朵,和从前一样完美,长颈也漂亮得过分,晃得虞以松几乎挪不开眼。
再往下……虞以松脑袋低垂,下巴尖几乎能贴到俩锁骨中央。
夏晗双手自然垂落在腿外侧,定定地看着巨人,目不转睛。
接下来该如何做呢?
为她折腰?
嗯……只是这般想想便已心悦至极,狐狸眼心满意足地微微翘起,蛊惑十足。
可不成想,下一瞬,身前人影晃动,她视线骤然升高。
那人抱着她往大理石台面去,抱小孩似的姿势,竖着,巨人步伐平稳,一如从前抱她的稳当。
落座的刹那,原以为会是一片坚硬冰凉,谁知是一团绵软温暖。
虞以松那身礼服大衣不知何时褪下了,垫在冰凉大理石面,细绒羊毛内里包裹着娇嫩的臀尖儿。
贴身的青竹香气萦绕,阵阵体温传导,惹得美人小腹直缩颤,那露出乌丝的耳朵尖通红。
虞以松不动声色地将这艳.情的一幕收入眼底。
她拧开一旁的水龙头,摁了泵洗手液,搓洗适才摸头发时沾在掌心的黏腻发膜。
一根根指节淌过流水,中指侧的薄茧灼得美人双眼一烫,她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尽量不去看那慢条斯理洗着的手。
可水流响动之声丝丝入耳,她脑海不可避免地联想,那双柔韧有力的手是如何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搓洗……
巨人洗毕,随手抽了条毛巾净手,仿佛在自己家里似的。
目光重新落在夏晗身上。
身子怎的粉了这么多?快赶上果子的艳粉了。
虞以松狐疑,牵起美人皓腕,细细感受温度。
嗯,没发烧。
那就是羞的。
她轻啧一声,晃去脑海里杂乱的思绪,循着指尖开始检查。
夏晗缓缓松了口气,可不待她放松多时,尾指便被轻轻抚过,酥酥麻麻的痒意陡然传来,鸦黑长睫震颤,一股潮意蓦地浸润羊绒内衬。
“不要蜷着。”
蜷着还怎么检查?
巨人淡淡扫了眼夏晗,也不顾她的反应,继续检查,眉心紧紧拧着,表情十分严肃,仿佛在进行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
美人呼吸细密,恼得瞪了眼巨人。
笨狗!分手前后一样的呆笨!
心中骂骂咧咧,却又庆幸没有旁的人教这笨狗乱七八糟的事儿。
“谁弄的?”巨人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传来。
藕白长臂上,一条近乎两根手指长的皮肤颜色呈淡粉色,不是前妻羞赧时的桃粉,是肌肤刚愈合不久的浅粉。
夏晗抬眸,没作声。
“八陆那位善用剑,是她吗?”
“不是。”
“二十一陆的严献?”
虞以松额角青筋暴跳,心中冒起的火意愈甚,只听美人轻轻嗯了声,她深呼吸,强忍满腔的心疼与怒意,继续仔细检查每一寸肌肤。
胸前后背、细腰臀尖、大腿小腿、莹白脚踝和微蜷粉润的趾尖……处处不落。
往后,便没有了,只手臂那有道伤痕。
巨人咬着牙往外走,非得去找那伤害她前妻的玩意儿算账不可,猝不及防地,手被拽住,一弯柔软缠上她手腕。
“回来。”
清清冷冷的嗓音命令道。
虞以松定定站在原地,头也不回,夏晗拉着那人的手,强迫她转身。
说是强迫,也只是美人指尖戳了戳虞以松手腕,宛如碰到按钮,那人回身。
竹绿眸子映着熊熊火焰,好似此一去就能把严献撕碎。
“大人冲动什么?”
“你受伤了。”
“所以你这算是替我报仇?”
“现在不是你闹的时候,别拽我,松开。”
虞以松显然是怒极,夏晗被这一番自把自为的态度惹恼了。
“你我如今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替我报这个仇?”
虞以松错愕,连气都忘了生,眸光晦涩地看着夏晗:“你这是求复合?”
美人轻嗤:“大人未免过于自作多情。”
虞以松呛声:“是谁主动摘掉浴巾?是谁乖乖背过身跪着让我检查?是谁不肯撑着镜子双手还要往后搭我肩上?”
“是,都是我命令的,但不是你夏晗主动做的吗?”
她还自问自答起来了。
“前妻妹妹,这是我自作多情吗?你说话好歹有点儿信服力吧。”
夏晗错愕。
她气得身子都在发抖,漂亮圆肩颤巍巍,眼睫剧烈煽动,掌心紧紧扼住对方手腕。
巨人轻松挣脱,淡声道:“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吗?”
说罢,也不管对方反应,虞以松自顾自转身走了。
可没迈出半步,身后猛力拽她手,指根被重重握住。
“不许走。”轻哑嗓音一改方才的轻嗤,转而蛊惑欲涩之极,“大人还有一个地方没检查。”
重重读着‘没检查’一词,一字一顿敲在巨人心头。
虞以松转身,撞入一汪深不见底的泉水中。
与蛊惑的嗓音相反,曜黑眸底不带明显的欲.色,反倒是清傲绝尘,不染尘世的仙子睁着一汪清眸,淡淡看向巨人。
仿佛没有半点儿私心,只客观严谨地指出虞以松的‘工作漏洞’。
曜黑石般的眸子眨巴,而后垂眸。
巨人顺着前妻的视线往下挪去,呼吸霎时沉重。
本是浅色的羊毛内衬,中间却有一块被染成深色的不规则形状,比之跪着那会儿的小团,扩大一倍不止。
虞以松喉骨重重滚咽。
美人双手撑在身后,挺着胸脯,细腰微微拱着。
她双膝早已打开,无声欢迎对方。
夏晗牵引着那根带着薄茧的指,动作轻松,毫无阻力可言。
清冷声儿匍伏在那人耳畔:“大人好生替我检查检查。”
美人一直在强调‘检查’,悄无声息地抹去了前任妻妻这层暧.昧关系,此时此刻,她们好似只存在着最原始的关系。
作品出现漏洞,造物主自然要细细检查,重新打磨。
潮湿紧润裹卷。
那沉敛清肃的面容不带半分私情,巨人单手撑在大理石边缘,居高临下凝视着最杰出的作品,看她重新绽放,看她再度盛开。
另一手,手臂肌肉偶尔轻轻跳动,力量带动手腕。
有一下,没一下……
美人面如桃花,浅浅阖眸,潮红微颤的眼尾诉说着餮足与欢喜,鼻尖细细嗅着巨人身前的香气。
一道道细致入微的目光逡巡身上,一寸寸看似狎昵实则无情的检查缓缓深入。
“大人……嗯,大人……”
一声声的大人,清冷的、绵软的、颤抖的、娇.喘的……高高低低错落起伏的调子,直把虞以松那颗封装成石头的心都念化了。
薄茧重重擦过,美人呜哼,撑在台面的手愈发绵软无力,身子几近要往后塌去。
过分的是,那笨家伙手放在旁边,也不知道来扶扶。
狐狸眼不满地嗔瞪,盛满水雾的眸子泫然欲泣,清冷眉眼矜贵又可怜。
某个时刻到来前的一瞬,戛然而止,那人蓦地抽离,淡声道:“查完了,没受伤。”
银丝泛着亮泽,弧线晃晃悠悠,映着满室暧.昧。
从虞以松闯入浴室开始,便只有手中的各部位会贴触着美人,夏晗的其它部位好似是洪水猛兽,巨人避之不及,好似真的不愿意碰前妻。
没有水到渠成的拥抱,也没有接吻,眸光渐渐变得冷淡。
她甚至不愿意给她一个高.潮。
造物主只是在修理自己最心仪最优秀的作品,那些暧.昧潮湿的气味和黏腻痕迹,都只是修理过程中扬起的尘土,随着时间推移,必然缓缓归于虚无。
美人低声叹息。
她眸含委屈,勾勾地看向那人,轻声嗔责,语气无奈却宠溺:
“坏狗……”
第79章 第 79 章
一陆夜晚更寒, 虞以松站在庭院,凉风拂过,乌丝蹭得脸颊发痒。
身后那扇门开了, 巨人仍然站得笔直,耳朵的微动却出卖了她内心想法。
青松香气再次卷上她, 缠绕鼻尖。
美人缓缓出现面前, 那双标志性的狐狸眼微微挑起, 眼尾潮红暗示着方才在浴室里不为旁人所知的事。
“还不走?”
清清冷冷的声音还有些哑意,墨色眸子却淡淡地看向虞以松,她斜倚着承重柱, 语气很是漫不经心。
“散味。”
虞以松面不改色, 语气庄严。
但个中内容当真惹人深思。
暧.昧流淌, 暖光下,露出发丝的耳朵尖尖染上粉色,夏晗能听见心跳渐响的鼓噪, 能感受到脸颊生出的烫意。
达顶前的一刻抽离, 她支离破碎的欲望被拖进深渊,心也随之变得愈发空虚, 虞以松的所有好似都能填进她内里。
腿间似乎又泛起潮意, 她难耐地浅浅阖上眸子。
“坏狗……”
呢喃随风飘散。
虞以松背在身后的手攥紧,指甲掐了掐手心:“需要我帮你解决严献吗?”
比之方才在浴室时的强硬态度, 此刻的语气满是请求。
——笨狗也是会进步的。
“大人打算怎么帮我?”
“帮我, 大人会索要报酬吗?”
那双美眸睁开,斜斜打量走动着巨人。
“不会索要报酬。”
夏晗唇角勾起:“那我能向大人索要报酬吗?”
虞以松:“?”
“不能。”
她抿了抿唇:“给我看看你宫殿的布局, 说说严献她们进宫殿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你宫殿’这三个字, 夏晗听得极为顺耳,心情愉悦, 美人大发慈悲:“卢濛,给你母亲发一下宫殿构造图。”
“好的母君。”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虞以松恰好看向庭院角落那摄像头:“卢濛?”
她转头,面色古怪地看着前妻:“你把女儿的意识刻入了主机?”
虽说她二人已经分手,但夏晗的母君身份是实打实的,她没想过复合,破镜哪能重圆?何况她那前妻是极向往自由的,更没想过再捏一个新的妻子。
可是这人不要她也就罢了,甚至不愿意善待自己的女儿吗?
语气也就不免带了些责怪。
夏晗抬眸斜乜:“宠女狂魔。”
虞以松:“……”
机械声再次响起:“母亲,是我自愿的。”
“你的身体保管良好,在「虞宫」存放着,随时可以回去。”
“母亲,我想不回去,请您让我跟着母君。”
巨人不解:“为什么?”
卢濛正在检索资料库中的信息,尚未学会多线程工作的她只能敷衍巨人,随意编了个理由:
“母君漂亮。”
虞以松:“?”
你要绿自己母亲是吗?
经历过费云和费雨、万径对她的感情,巨人此时心生警惕,紧紧盯着那摄像头:“人机恋,不可以。”
恰此时,卢濛将宫殿构造图发到虞以松手机上,工作完成,便腾出了思考的空间。
数字人思考半晌,问道:“我想和母君的助理恋爱,可以吗?”
虞以松思考须臾,阿晗的助理,必然是可靠的,她微微颔首:“可以。”
“卢濛知道了,母亲的意思是,我可以和任何人人机恋,但不能是母君。”
虞以松:“……”
身侧传来一阵清清冷冷的低笑声,虞以松转头幽幽看着前妻,美人狐狸眼眨巴,一副无辜的狐狸精样儿。
巨人磨了磨后槽牙,哪还能不知道这母女二人是在捉弄她。
坏狐狸。
“大人打开宫殿构造图……”美人唇角呷笑,娓娓道来。
上午,八、二十一和三十陆的陆君前往一陆宫殿,强行破开宫殿大门,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进了夏晗的新住宅。
“新闻没说是‘破开大门’。”
“外面记者都是她们的人。”
舆论控得很死,就如严献的暴戾之举,知者寥寥。
门被破开,卢濛当即反馈给夏晗,夏晗和乔助理组织守卫和战机,包围三位入侵的巨人。
起初还占了上风,将那三人挡在半山,重重包围。
谁知那三直接拨开重重包围的战机,与此同时,非法闯入者的增援机抵达,和夏晗的战机正面开打。
入侵者趁乱刺伤了夏晗。
夏晗没说的是,她手臂上那道伤口其实很深,严献的刀几乎卡进了她骨头里,那瞬间她疼得面色苍白冷汗直飙,鲜血洒了满地,触目惊心。
乔助理反应迅速,操纵上百台战机自杀式地冲向严献及其随身携带的刀,夏晗死死咬唇,配合助理的安排抽离手臂。
猩红的血挥洒半空,和着尘土,伴着刀光火影坠落地面。
那三人见形势不妙,连忙逃上山顶,进了孔蛰的寝宫。
夏晗当然可以指挥战机狂轰孔蛰寝宫,但舆论会把她淹死,且巨人稀缺,她并不想让任何一个巨人牺牲。
回想到此,夏晗只觉一阵后怕。
“也是我刚当上君王不久,对她们都不甚熟悉,才让她们钻了漏洞。”
在此之前,夏晗接触过的巨人只有孔蛰、虞以松、费云和费雨。
孔蛰再怎么威胁恐吓她,追杀费云,也是为了抢夺虞以松。
虞以松的好和良善自不必多提。
费云是和虞以松能玩到一起的好友,其品性也属上乘,那继承人费雨也当然不差。
可以说,这四个搞纯爱的,是半点儿没沾上血腥和变态。
以至于出身良善的夏晗被恶势力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丢了条胳膊。
美人轻飘飘地讲述着上午的千钧一发,虞以松心尖骤然泛疼,竹绿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前妻。
她压抑着心疼与怒意,轻声分析:“那么今晚,不是你要她们的命,就是她们要你的命。”
“阿晗,她们就没想过让你活。”
美人一副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清冷眉眼认真看向她,虞以松指尖微动。
“你的存在是不一样的,你是我的……前妻。”
夏晗:“……”
虞以松挠了挠头。
每当巨人做这动作时,即便面上再如何的沉敛严肃,也颇显几分憨态。
“目前三十六陆中,除了九陆费云还缀了个接班人,其余都是一陆一巨人,巨人掌管造人业务,杀害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人,显然是不被世俗所容的。”
“她们声势浩大前来,舆论把控得极死,甚至还出手伤你,完全是要对你痛下杀手的意思。”
夏晗沉吟半晌,给助理发了条语音:“收集严献虐待小人的证据,越多越好。”
她抬眸,定定望向虞以松:“大人,此行危险——”
“不许阻拦我。”
美人笑容和煦,漂亮的狐狸眼极尽扬起:“此行危险,大人要保护好我。”
至于虞以松的安全,那当然是由她来保护。
巨人拍拍胸口:“我一定保护好前妻。”
大狗眼睛亮晶晶。
夏晗舌尖滚过‘前妻’两字,如吃掉了裹着酸浆的蜜糖,初尝微酸,细细品味之后,便是香甜可口,唇齿留香-
山顶,孔蛰寝宫。
卷着浑身绷带的巨人面带痛苦,虚弱地躺在床上,耳旁嗡嗡,时而传来愤怒的声音。
“你怎么办的事!?当年没搞死那小娃娃!?”
“嘘,别让孔蛰听见。”
“啧,她后背肉都烂了,早就疼得没知觉了。”
灯火映在三人面上,其中一人面色狰狞,她压低声音道:“不容易杀,那浑身的皮肤哼哼,伤了都能恢复的。”
气氛霎时沉默。
“虞以松既然来了,就不会坐视不管,今晚必须……”说话之人巴掌横在脖间,做了个抹的动作。
一人面色略为慌张,缩了缩脖子:“杀一个就够了吧?那个,那个虞以松就不杀了……”
“孬种。”严献面色愈发狰狞,她瞥了眼这三十陆的废物,“你以为我们杀了小娃娃,虞以松会就这么让我们走了?”
另一人就着灯光擦拭长剑,剑身泛着刺骨寒光,直晃双眼。
突然间,光线熄灭,只余巨幅窗户透入的惨白月光。
三人陡然警惕。
四下无声,空气异常安静,甚至听不见脚步声,孔蛰断断续续响起几声痛苦的惨呜。
“闭嘴!”
严献怒喝,随手往孔蛰那丢了只茶杯。
茶杯砸中孔蛰,热茶渗入纱布里的伤口,孔蛰痛得嘶鸣。
就在严献怒喝之时,她视线里闪过一道微亮,猛然一个灵活的侧步,锋利长剑擦身而过,削掉了她一簇头发。
发丝乘着月光,冷冷飘坠。
严献再次怒喝:“你剑别往我身上——”
话音未落,身后猛力袭来,一只脚踹到她腰上,咔嚓,骨头发出错位的声音,下一瞬,严献脸部着地,后背被人单膝压着。
剧烈的疼痛让她发出了和孔蛰一样痛苦的声音。
虞以松动作利索地给严献上了手铐脚拷,将人扔到孔蛰床上,孔蛰再度闷哼。
灯光霎时亮起。
虞以松适应片刻,竹绿眸子死死盯着对面那人,心中冒起滔滔烈焰——
一把长剑横抵在夏晗喉间,锋利刀片刺入皮肤,刀边一滴滴鲜血汇聚。
美人被挟持了仍是一副清清冷冷无所畏惧的模样,她眸里满是对虞以松的信任,虞以松手臂微动,目眦欲裂。
持剑之人眼神冰冷,发力,刀身更入,她冷声喝道:“站着,别靠近!”
第80章 第 80 章
嗒, 嗒……猩红血液汇聚剑尖,慢慢的,一滴一滴坠落地面。
那截本该完美无瑕的天鹅颈横贯着一条伤痕, 刀锋一次次抽离,刻意等待伤口愈合后再度刺入。
房间里尽是虞以松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她不敢动弹, 指甲深陷掌心, 掌心浸满液体, 不知是汗还是血液。
巨人没分半点儿心思在自己身上,全神贯注盯着前妻。
玄又南斜举长剑,挟持着夏晗。
八陆陆君玄又南, 身高十二米多, 比之现在的阿晗还要矮上将近三米, 但玄又南善用剑,挟持一个手无寸铁身上没有功夫的夏晗完全是轻而易举。
阿晗在她长剑的绝对控制范围内,那剑极为锋利, 可在眨眼间取下人的头颅。
虞以松不敢大意, 维持身型,调整呼吸。
寒光闪过, 夏晗瞳孔骤缩——有人在虞以松身后, 拿着尖利刀具偷袭。
美人粉唇微张,正要出声提醒, 可那锋利的剑更入喉咙一分, 腥甜温热霎时盈满气腔,窒息呛水的感觉堵得她说不上话。
剑锋更近, 夏晗急得双眸泛红, 她双唇张开,血从唇角滑落, 舌尖努力起伏。
身后!
危险!
可喉腔只能发出呜呜咕噜的声音。
夏晗急得要不顾长剑伤害,直接挣脱开来提醒虞以松,不成想,虞以松跟背后长了眼似的,微微侧身直接躲过偷袭。
接着长腿一踹,踢飞偷袭者的刀具,凶狠拳头重重砸向那人的眼,女人痛苦嘶鸣,反手连连格挡。
虞以松本就有体型高大的优势,密密麻麻的拳头砸落叫人目不转睛。
夏晗吊着的半口气终于放松,可不待她放心多时,偷袭者直接掏出枪,迅速上膛对准了虞以松胸口。
“说了不要动!”那人喘着粗气,眼神死死盯着虞以松,“你,你,跪,跪下!”
“面,面朝墙壁!”
“快,快做!”
红肿着一只眼的女人催促更甚,细听,声音是颤动的。
虞以松一直在关注着夏晗的情况,即便是与人交手时。
看着美人挣扎,喉腔翻出血液,她心中暴怒,双手死死捏拳,恨不能直接千刀万剐血刃贼人。
竹绿眸子布满丝丝条条的血痕,巨人沉着呼吸,按照贼人的要求,缓缓跪下,那漆黑的枪.口也紧随她的动作而向下移动。
巨人先弯下一条腿,美人脸上早已布满泪痕,透明的泪水稀释了鲜血。
“不,不要磨——”
贼人再次催促之际,虞以松看准时机,长腿伸展,猛然一记低腿,扫过那人。
这三十陆的说话结巴的,平常都不这样,定然是慌乱之极,巨人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将人扫倒在地。
“砰!”
子弹擦过巨人手臂,擦出一道豁口,虞以松面不改色,一个跳跃,泰山压顶砸在贼人身上,那人痛呜一声,竟是晕了过去。
她抢过武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身,枪口对准玄又南。
攻守之势再度逆转,手臂这才慢慢地感受到了剧痛。
“废物。”玄又南轻蔑一笑,漫不经心地挑了眼不成器的两位同伴。
她牢牢握着长剑,可反反复复刺入夏晗伤口的动作早已被虞以松吓得停了,夏晗的肌肤得以恢复。
新生的皮肉泛着痒,但又无法动弹,喉间痒意惹得美人双眸再泛水光,夏晗盯着虞以松的伤口,眼角淌出泪花。
一剑一枪僵持间,一把机械音突兀地响起:“检测到严献曾经提到过偷走、伤害三陆母君之事。”
突兀地说完,又突兀地消失。
巨人面上霎时阴云密布,眸中似有电闪雷鸣。
“咳咳,虞以松!你不想知道老婆是谁偷走的吗!?”
床上,严献见形势不利,赶忙朝虞以松抛出橄榄枝,不顾玄又南阴沉的目光,硬着头皮把话讲完。
虞以松是来真的,她不想死。
被拷住手脚的身体扭了扭,她讨好地看向虞以松,全然不见前不久谈论杀害巨人时的可怖。
玄又南那张娃娃脸满是阴沉。
虞以松:“不打自招。”
颀长身影静静矗立,她单手举着枪,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笑容冷冽,像吹过冰山的风,寒透筋骨。
严献打了个寒颤:“不不,不只有我……和她们。”
夏晗垂眸,巨人只关注着美人切身安危,一时忽略了对方的沉凝和思索。
“那,那个老婆一定想知道吧……?”严献发现话里有什么不对,急忙补充,“我是说你老婆,你的老婆,你的。”
虞以松这才看向那双曜黑石般的眼睛,被水洗过的眼睛泛着微光,眼尾还带着适才着急说话的红润。
“阿晗,你决定。”
她定定地看着夏晗,目光里满是旁人看不懂的复杂情愫。
温沉嗓音带着不明显的哑,好似疲惫了,不想再继续了,所以把选择权完全移交前妻。
夏晗心中蓦地一慌。
虞以松发现了……她发现了……
美人着急忙慌去追寻虞以松的目光,可那素来温柔看她的目光撇开了,不再与她对视。
虞以松真的发现了——她是为了深挖这件事,才故意露出破绽,让玄又南挟持她。
“诶,两位给个反应?以松大人?母君大人?”
虞以松淡淡扫向严献,那眼神,跟瞧死人似的,严献转而哀求般地看向夏晗。
美人悠然站立,清傲不失风骨,可没人知道她内心有多慌乱。
即便如此,理智依旧占据上风。
“全部交代,可饶你不死,倘若有所隐瞒我随时取你性命。”
清冷嗓音下了判词。
“呵,不如,问我,我……也知道。”
床上,孔蛰低声咳嗽,慢吞吞说完这句话,她没有看夏晗,反而是看向虞以松:“你带…我走,我,全部……告诉你。”
严献压着其它人听不到的声音,威胁身旁的孔蛰。
“不要随意出价扰乱市场。”
孔蛰轻笑,不管不顾继续朝着虞以松道:“我这,还有更多,你想知道,的事,关于夏晗,的所有……你不好奇,她,当初——”
“住嘴!”
美人盛怒。
虞以松眼神愈发暗淡。
妻妻二人情绪变化之际,一直默不作声观察情况的玄又南收回长剑,同时猛地弓身疾步往门口跑,她的位置离门口只有几步之遥,她的女儿在宫殿外等候着接她回家。
心脏剧烈跳动。
砰!砰!
一枪打在肩膀,另一枚子弹堪堪擦过后脑。
玄又南愕然,剧疼中还不忘深思。
这人枪法这么差吗?那她方才是在装呢吧!?不敢开枪不是怕她剑杀妻子,而是怕子弹打到妻子身上。
自以为被摆了一道的玄又南暗暗咬牙,捂着后脑的伤口迅速溜走。
夏晗直勾勾盯着虞以松,目露复杂。
为何刻意打偏?
她的大人动摇了,为孔蛰那番话动摇了。
“不杀掉……玄又南,是因为,想听吗?关于,你的妻子。”
显然,孔蛰是知道虞以松枪法有多准的。
她嗓音嘶哑,喉咙干涩似冒烟,转溜着眼睛望向虞以松。
那光影之下的巨人微微垂首,修长身影挺拔,如巍巍立于一方天地的独松,孤独却不失壮阔。
这般气质基调其实与费云有几分相似,可她没有费云那么的强硬,反倒添了许多温和恬静,她的心是软的。
这样的人若是认定某个人,必然会倾尽所有心血和感情,正如现在,正如此刻,那颗柔软的心脏被爱人左闪右瞒的态度狠狠扎了个透彻,但她仍在为心爱之人耗费心神。
夏晗又怎么配得上虞以松的喜欢,孔蛰心想,她才是那个不会伤害虞以松的人。
孔蛰清了清嗓子:“要听吗?”
虞以松抬眸望向前妻:“你说。”
美人轻咬下唇,眸光闪烁,现在,轮到她不敢直视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
她要怎么说自己那些肮脏卑劣的想法和计划?
她说不出口,也愿不必道出口,那些想法,实在太过难堪,她不想自己在虞以松心中是卑劣不堪的。
“她受我威胁是不错,但她的心,可太脏了啊……”孔蛰极力压抑着后背皮肉坏死的疼意,竭力完整不断句地表达。
“她最初受我威胁,被迫接受劝说你嫁给我的任务。”
虞以松淡淡嗯了声,夏晗紧咬下唇,颤抖的眸光直勾勾盯着那人。
“万径是除我这边的人以外,最早知道夏晗真实身份之人,她吩咐千山带人折磨夏晗,夏晗一直对万径和千山的折磨怀恨在心。”
“包括你,她对你也有恨。你不会管教自己的女儿,放任宫殿守卫欺辱她,灼烧她的皮肤,用巨石砸她。
就连你,你也欺辱她。”
虞以松有片刻的错愕。
夏晗本想反驳,可粉唇翕合,半晌蹦不出一个字,只因孔蛰说的都没错,她确实怀恨在心。
“可她要保住她心爱的妹妹啊……所以一直忍辱负重。”
“那些你以为的温情脉脉,都只是夏晗的忍辱负重。我为什么说她心太脏呢,她啊,早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涉事的每个人都逃不掉她的报复。”
“她深知自己身份特殊,忍辱负重引诱你的欢心,如此一来,你被她蛊惑着签下婚书是早晚的事。”
“你到一陆之后,因心有佳人,也必然不会给我好脸色,甚至可能把一陆搅个天翻地覆。
这样既折磨你,也折磨我,我们余生只能互相折磨而过。”
虞以松瞳孔骤缩,呼吸不自觉更沉,夏晗看着那起伏更甚的胸膛,心中愈发慌乱,下唇咬出血丝。
“按她原本的计划,应当是等你嫁人后,她作为合法继承人直接继位,自己亲手解决万径、千山和其她欺负过她的人。
现在情况稍有变化,但是,你自己翻一下新闻就知道,她一定趁着你不在三陆的这短短半日,把她是你妻子这件事捅了出去。”
孔蛰笑得意味深长:“现在,议会长折磨母君的润笔小作文早已满天——”
话还没说完,就被虞以松打晕了。
夏晗眉心一紧,盯着虞以松毫不留情的手刀,心中打了个冷颤。
在场无关的三人都被虞以松补了一记,集体晕过去。
夏晗看着那独自往外走的萧索背影,心间泛酸,方才一直被堵着的喉咙此刻终于通畅。
“大人。”
清清冷冷的嗓音带着说不尽的委屈。
虞以松回头,尽力扯了个笑,但那笑容实在太勉强,像被猛风暴吹的蒲公英,只剩一根光杆,摇摇欲坠。
“怎么了?”
温沉嗓音已是极力压抑着心中的难受。
夏晗指尖微动,檀口轻启:“我……”
什么也说不出。
巨人叹息:“不要勉强自己说话。”
她语气太温柔了,夏晗宁愿虞以松像方才在浴室里一样刺她几句,至少那样还在乎她。
可她此刻的温柔像道别,像温润无声的细雨,缓缓冲刷着尘世中的印记,抹去过往的一点一滴。
虞以松是真的要走了。
“我都,都可以解释的。”
美人嗓音哽咽,眼尾红着,她急忙走上前,在距离虞以松半个身位之处停下,仰头看向她心爱之人。
“好,解释。我听你说,你说。”
巨人相当有耐心,她舌尖卷过‘你说’,品出了酸意。
你真的会说吗?
四目相对,半晌过去……十多分钟过去,美人贝齿仍咬着下唇,唇角冒出丝丝的血,空气静默无声。
“我,我……”
虞以松不再等待,转身离开,那双竹绿眸子里积攒了足够多的、浓烈的失望,夏晗急忙赶到她身前拦路。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像只被抛弃了的小狐狸。
“我就是那么卑劣不堪的小人!”
对,我就是这样的!再卑劣的手段我也有!我不仅想要占有你,我还想要你臣服于我,只做我一个人的狗,只做我一个人的奴隶!
虞以松浅浅阖眸,一声叹息,满含失望与茫然。
她声音极尽温柔,一如从前:“阿晗,我在意的,从来不是你的手段啊……”
夏晗错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