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二年, 晚春。
距离松树种子埋种已过去一年,种子早已破土发芽,幼苗不足常人一个巴掌高, 色泽鲜翠。
漫山遍野一片绿意盎然。
帝君独自一人待在松树种植地,漫无目的地走着。
裙摆偶尔蹭过幼苗, 美人驻足, 狐狸眼细细细打量小幼苗, 确认没被撞坏,才又慵懒悠然地走着。
不远处,一团纯白的小狐追赶着浅金色猫咪, 两小只动作灵敏, 毛茸边儿丝毫没蹭上幼苗。
小狐蹭过的, 还蹭坏了好几棵,那日夜晚,母君不让她上床睡, 猫咪独占母君暖融融的怀抱, 小狐只能在冰冷的地毯入睡,好不可怜, 自此小狐再也不敢了。
两小只跑累了, 便一骨碌仰躺在母君脚下,露出松软的肚子。
美人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她缓缓蹲下, 掌心轻抚毛茸茸,一手摸一只, 可把小家伙美坏了, 直直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一人一猫一狐,恰是怡然自得, 过路的花蝴蝶被松香吸引,它围绕美人起舞,舞累了,便想停靠美人香肩。
可那截圆肩过于白皙光滑,端的是完美无暇,花蝴蝶无从下脚,最后堪堪只能停靠在细长肩带。
阳光清浅,油画似的一幕浮现眼前。
此时,就连贴身的乔助理也没有靠近,她只是双手捧着平板,一处处检查幼苗的生长情况,为幼苗调配最适宜的空气温度、土壤湿度和阳光照射强度。
种植地旁的最高处专门搭建了一座小矮楼,贺暄和夏时就坐在矮楼的飘窗上,隔着窗户远远眺望。
夏时推了推眼镜,又拍拍贺暄肩膀,示意她看电脑。
屏幕上,赫然是一片深绿的松树林。
“我按照每一棵幼苗的生长态势,模拟出了它成熟期的树状,二十多年后,就是这样一片茂密的松树林。”
“?”贺暄微笑,“你能不能模拟一下我未来妻子的样貌?我现在就照着你的仿真结果,满大街贴寻人启事。”
孩子还是太闲了,就连她也要去历史局上班,监督史官。
这小兔崽子天天抱着个电脑,运行她那破模型。
阿晗对这妹妹也真够宠爱,啥工作也不给安排,就这么放任妹妹玩儿。
夏时歪了歪头:“你好像对我的模型有意见?”
贺暄直言直语:“我对你无所事事有意见。”
夏时望向窗外的姐姐,笑着道:“迟日集团涉及的所有自动驾驶算法,包括陆地的、水上的和飞天的,核心算法我都参与其中。”
“宫殿专用车的算法也完全出自我双手,姐姐这才能毫无顾忌地用车。”
贺暄睁大双眼:“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最闲,每天在历史局干得最多的事儿就是喝香槟,你没想过关心一下你最小的妹妹。”
贺暄:“……”
夏时盖上电脑,最后补了一刀:“关于你的恋情婚姻,我用模型模拟过成千上万遍,答案都是一样的——你一辈子单身。”
贺暄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锁住夏时的喉,夏时反击,踹了踹她小腿。
姐妹俩在飘窗闹成一团,夏晗远远看着重叠的身影,无声扬起唇。
她笑得恣意又温暖,裙摆随风微扬,美人只消站在那,便充盈了一整个春天。
乔助理默默垂眸。
这般岁月静好的清瘦美人,谁又能看出她身上扛着的重担呢?
她背负着帝国,背负着家庭,背负着一段好似没有前路的爱情。
帝国成立一年多以来,统共合并了七个大陆。
七位巨人、各陆人口管理局以及财税专局直属帝君管理。
撤销陆地议会,新设帝国议会,议员从原陆议会中的议员选举得出,议会长另行选举,帝君拥有帝国议会的一票否决权。
帝君从虞君那儿学来了一手精巧的造小人技艺,她每日监督着巨人学习、去帝国议会开会,完了还一堆文件等着她批阅。
从天不亮,再到天已黑沉,她为帝国兢兢业业。
效果是显著的,一年来,在帝君的努力下,巨人捏小人的手艺愈发精巧,巨人甚至在闲暇时间研发出了质量更高的小人儿。
帝国人口管理局粗略测算,这批质量更高的,寿命有望触及二百五十岁。
她们不仅如三陆小人儿一样耐火耐水耐踩,甚至像她们的帝君一样,拥有极强的肌肤自愈能力。
这是寇玉带着所有同事一起研发出来的。
起因也很简单,寇玉一放假就去当网约车司机,因着单价高,接到的几乎都是政商科研大佬或其后代的单。
和乘客一来二去地聊着,又时常见惯各式各样的小人儿,寇玉那脑瓜子便有了想法,也就有了新一批的小人儿。
消息放出之时,神洲一片轰然。
有信的,连夜替自家君王收拾包袱,打包送进帝国,整个大陆也顺势并入帝国,这便是其余三个大陆并入帝国的起由。
也有不信的,只认为这是帝国为了招揽更多大陆的宣传手段,她们干脆对帝国冷嘲热讽,怒斥帝国无所不用其极。
更多的则是半信半疑,既然你们真的造出来了,那只需等这一批小人儿长成,到那时一切自有分晓,她们选择到时再并入,也为时不晚。
她们虽对造人质量一事存疑或不信,却实打实地羡慕帝国这一年来的经济增速。
七个大陆,无一例外的,经济增速均高于神洲平均,甚至都位居前列。
要知道孔陆,也就是原来的一陆,经济实力已是神洲第二,如今竟还能高速增长,实属奇迹。
帝国子民享受着发展的成果,享受着帝君辛勤苦作的丰硕成果。
而贺暄和夏时更是享受着夏晗独一份的关爱和宠爱。
不仅正事儿上没给姐妹俩压力,帝君再是忙于国事,每天也会抽出时间来陪贺暄和夏时,和姐妹俩一起进食,聊聊闲天,逗玩宠物。
失去了双亲的三人小家仍然温馨无比。
在贺暄和夏时眼里,夏晗先是姐姐/妹妹,而后才是帝君。
夏晗对某位大人的思念,可以在姐妹面前吐露。
美人背负着家庭,也接受着家庭成员给她的情感回馈。
她背负着帝国,子民也回馈她同等的爱戴之情,她更是如愿地看着帝国日渐繁盛,看着巨人们自由自在不受束缚。
唯有与那位大人的感情,是一片茫茫雾霭,似是没有前路可寻。
神洲赫赫有名的恩爱妻妻,实则两心早已分离。
两年多的时间,夏晗和虞以松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就连三陆和三十五陆秘密归并的消息也是由费云转述。
乔助理不明白,为何这二人闹得这般僵。
正想着,肩膀被拍了拍,贺暄和夏时从小矮楼里走出来。
贺暄问她:“想什么?怎么这样看着阿晗?”
这一副深表爱戴又深感同情还带了点儿疑惑的模样,看得贺暄哑然失笑。
阿晗这助理还怪有意思的。
乔助理洋洋洒洒地向贺暄说了自己的想法,贺暄听完,微微仰起脑袋,长声叹息。
这两人哪算是闹僵了呢,最多算是两情相悦之人,互相之间都不愿敞开心扉吧……
夏晗接受不了被束缚被困住,更受不了她家大人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的性子,所以离开了虞以松。
可她也放不下虞以松。
一个梦想本是自由自在畅游神洲之人,竟为了虞以松,不惜作茧自缚,将自己困在帝国里忙忙碌碌,过着如从前被困在一陆般的生活。
夏晗想为她心上人打造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世界,不论她感情的前路是否一片坦途。
这笨蛋……老在梦里迷迷糊糊念叨着笨狗,想来是对那位大人的爱称,却没意识到自己实则是只作茧自缚的笨狐狸。
贺暄长长呼出一口气,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听夏晗和乔助在这翠绿盎然的幼苗田里淡声聊着正事儿。
“三陆最近有没有消息?”
“没有,内部信息封锁得很严,薛冰在管控人的嘴巴方面有点天赋,三陆和三十五陆竟没一个内部人员出卖消息。”
美人轻声哼笑:“我这女儿,在憋大招呢。”
乔助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脑袋。
“有两点挺奇怪的。
一是她们近一年往太空发射了将近一千颗卫星和一艘载人飞船,飞船上搭载了五名航空员,应该是摸索到了星系边界。
二则她们模仿帝国,新设历史局,但职能与我们的不一样,她们在梳理万年前的历史。”
“其余的,暂时没发现奇怪之处。”
一个是探索未知的星空,一个是造访已知的过往,听起来像是毫无关联……
美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留意到手机已经响了许久,乔助理没打扰夏晗的思考,替她看是否为重要来电。
【费云】
乔助理心下一惊。
这位可是在虞君和帝君闹掰之后也不怎么联系帝君的,每次联系,基本都是替虞君传话。
她怕耽误传话的时机,便提高声音打断夏晗思绪:“帝君,费云来电。”
被打断思绪,夏晗有些不悦地抬起眸子,在听到费云二字时,神情变得极为期待。
“费君。”
她压抑着或许能听到虞以松消息的期待,淡定又理智地打着招呼,清冷嗓音平平。
“哟……帝君,这么客气?”
虽是揶揄之词,可费云说着似乎有几分费劲,声音沙哑,夏晗的心瞬间被悬在半空:“费云。”
“好了不逗你,打给你主要是因为虞以松没办法联系到你,才托我联系你。”
帝君的冷静瞬间抛却脑后,她紧张道:“她怎么了?”
费云轻笑,清婉的声音很平,很缓,好似要耗费许多力气才能说上话。
“别紧张,这和你们之间,以及和她本人没有太大关系,是陆议会收走了她的手机。”
“她们怎么敢?”
“她们怎么就不敢?”费云冷哼。
那帮臭小孩竟还当着她面儿没收虞以松的手机,倘若不是她身子不利索,高低得替虞以松教训这群不孝女。
简直是欺巨人太甚。
“好在我还没走。”
美人唇瓣轻抿:“费云,不要这样说话。”
“啊……我说的不是那个走,是物理意义上的回九陆。”
“说归正题,三陆和三十五陆秘密达成合并协议,这事儿你清楚吧?”
“嗯。”
夏晗轻声应着,心中却若有所思。
费云记性已经差到曾经说出口的事儿也不记得了吗?她们一年也没联系几次……
那事儿当初分明就是虞以松让费云转述的。
美人神情逐渐凝重,手不自觉捏紧裙摆。
费云缓缓的声音仍在继续:“照理呢,按你和她的计划,三陆归并其它大陆是没有问题的,甚至是更优的方案。”
毕竟那只大狗最后都会拱手送给她的帝君仙子,主打的就是一个上交。
费云躺在病床,轻啧了声。
“但现在问题出在,她可能也没办法把控这边的局势了。”
虞以松进入政坛的时间非常短,虽在万径的指导下,争得了个别部门的站队,但她在陆议会的势力其实很单薄,尤其对比薛冰。
“薛冰的归并不仅要求三十五陆上缴造育权,就连陆议会也要裁撤,所有行政收归三陆管……”
费云边说着,夏晗眉心拧了许久。
想了想,她还是直接打断对方:“费云,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她的手机被没收,你为什么还能打出来这通电话?”
陆议会这帮人再是稚嫩,也不至于给虞以松留下那么大个漏洞,好让她钻。
费云怎么会没想到这点?
夏晗脑海浮现出多种可能性,结合费云方才的忘事,她最终聚焦在唯一的一种可能——费云的神经功能退化了。
这便解释得通,她俩明明都是只说几句话便能把事情说完之人,可费云方才硬是花了点时间来给她梳理过程。
从虞以松被没收电话,到幸好她还在,又提醒她三陆归并之事,再分析归并策略……费云到现在还没进入重点。
夏晗了然,费云不是在给她梳理,是在为自己梳理。
心蓦地一酸。
时间啊,真的过得好快……
叹息只在心中流连片刻,美人轻咬下唇,帮费云拎出最应该关注的重点。
“换言之,你们是刚得知消息就打给我了?还是其实已经被断了一阵子信号才能联系到我?”
倘若是后者,那便意味着,这时候传出消息已经迟了。
另一端,费云脸色骤变,本就苍白的脸唰地又白一个度。
昏迷前,虞以松让她尽快把消息传给夏晗,她醒来后还记着这件事,便马不停蹄地拨给夏晗了。
可现在,夏晗这么一提,她不确定了。
她不确定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不确定三陆那帮黑心小崽子有没有在她手机做手脚,甚至……
费云猛然抬眸。
她醒来后,便一直没看见费雨。
这孩子很爱黏着她,这几个月来,她每次昏迷前后都是费雨细心照料着,可现在,费雨去哪儿了!?
她紧了紧嗓子:“你是说……”
“帝君!三陆薛冰方才开启全球直播,昭告三陆联邦成立!”
乔助理的大嗓门飘散在松树幼苗田。
夏晗眉心蹙着,视线投向夏时急匆匆推出来的大屏幕,屏幕上赫然是身着礼服的薛冰。
薛冰先是介绍自己,而后似是谈着漫无边际的闲话。
“近一年来,我们陆陆续续往太空发射卫星和载人舰船,经过成千上万次的努力、反反复复的失败和再试……终于,我们摸索到了人类文明的边际所在!”
议会长嗓音激昂。
“大家是否有想过,主神为何会存在?为何是巨人创造小人?而既然巨人创造小人,巨人又从何来?”
“先不展开讨论这些,谈谈我们的发现成果。”
“近日我们探索到,除了神洲以外,在别的星球上,也拥有着与我们相似的人类文明。”
第92章 第 92 章
三陆宫殿, 一辆辆轿车咆哮着冲上山。
“又昏迷了,速度再快些!”
“大费君这两个月怎么断断续续陷入昏迷?”
“唉,强弩之末……”
坐在驾驶位之人深呼吸, 手动上调车速,拉到最顶。
一时间, 强烈的推背感袭来, 众人紧张地抓着门把, 目光死死盯着玻璃前窗,看车辆愈发接近「虞宫」。
车内气氛压抑,即便屏幕播报着她们议会长慷慨激昂的发言, 也没有一人留意到薛冰说了什么。
为首的车辆加速, 后面车辆也随之加速, 轰鸣咆哮间,很快抵达「虞宫」偏殿。
急匆匆从车里下来,刚一进门便碰见了万径和千山, 她们顺势打了声招呼:“径姐, 千队。”
边打着招呼边往那巨大的病床跑去。
路过万千二人时,千山长臂一展, 把站在身前的万径拨到自己身后, 免得她被医生撞到。
轻而易举被这小孩儿揽到身后,万径抿了抿唇, 不动声色地偏开身子, 沉声提醒对方。
“医生到了,去唤母亲, 再问问小费君在哪, 一并喊过来。”
千山直勾勾盯着万径:“您要支开我,好自己一人接母君的电话吗?”
她斜眸, 看了眼费云昏迷后仍握在掌心里的手机。
通话仍在继续,里边儿偶尔传来薛冰说话的声音,又许是通话线路稍有延迟,那声音和偏殿角落里小屏幕放出的声音一前一后合奏成二重音。
薛冰摆出了许多图片和视频证据,皆是卫星传送回来的,万径看得心下一紧。
真实成分很高。
紧接着,薛冰在直播里讲述着万年前的人类简史,从主神诞生、巨人出现、再到巨人捏造小人。
逻辑严谨,条例清晰。
但都是瞎编的,万径轻蔑一笑。
可突然回想起一个月前,薛冰差点儿和她吵起来,还声称要抓走她,幸亏千山及时赶到护住了她。
万径听着薛冰的发言,再联想她前段时间的举动……脑海闪过一道光,她迅速捉住,而后紧紧咬住后槽牙。
薛冰这混账东西!
她神情凝重,顾不上千山方才那番极为逾矩的话,她双手不自觉攀上小孩儿壮实的手臂,轻轻晃了晃。
“去取大费君的手机。”
表情是这两年来没有过的沉重。
千山再是闹小脾气,也知道正事儿要紧。
她连忙跑到医生身旁,帮忙一起扯大费君死死握着的手机。
大费君昏迷了还下意识保护手机,想来是还有相当重要的事儿没完成,执念落下,身体帮着执行。
费了老大劲儿,千山和十多位医生一起,成功拽出硕大手机。
千山背扛着那像块床板一样厚重的巨人手机,全速跑到万径跟前,小心翼翼卸货,将手机放到地上。
放完,她继续执行万径先前的命令——把虞以松和费雨喊过来。
不过这些天都没见到费雨……她也不知道去哪找。
一米九的大高个儿刚走,电话那端便响起熟悉的声音,叫万径心尖为之一颤。
“费云,还有在听吗?”
万径深呼吸,看了眼备注。
【大狗前妻】
她眼眸微暗:“母君,是我,万径。大费君又昏迷了,暂时无法接听电话。”
这会儿还在千山的听力范围内,万径在帝君和母君两个称呼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以免那小破孩子回头向她发难。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夏晗眼神微凝,她虚着目光扫了眼松树苗,淡声问:“你母亲呢?”
没直接念人名,反倒是用了‘你母亲’这样奇奇怪怪的称呼,万径都听笑了。
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动不该有的念头么?
她冷哼:“千山去喊了。”
万径说完,两人便陷入沉默。
空气中只剩薛冰直播的说话声,以及不远处医生们凝重的探讨声和医疗设备机械音。
情敌,没什么好聊的,不直接挂电话那都算和谐。
虞以松赶来偏殿时,昏迷中的费云还在接受身体检查,万径坐在沙发。
偌大一张沙发,千山硬是挤着坐到万径旁边。
瞧瞧,都给万径挤得闷热,脸都红了。
巨人二话不说,俯身,一根手指轻轻拨开千山,拧着眉沉声警告:“没位置坐了么?别挤你小妈。”
万径双眸微亮,千山怒目。
虞以松头疼得紧,脑袋昏昏沉沉的,索性没再管这俩,她捡起费云手机。
看到备注时,昏沉的脑袋愣了愣。
大狗前妻。
大狗?
我么?
脑袋胀疼得紧,虞以松没办法在小事情上思考过多,于是直接试探地发出一声轻轻的:“喂……?”
温沉嗓音带着几分朦胧感,宛如刚睡醒,轻柔得像朵云,又似一把镊子,径直夹住了夏晗怦然加速的心脏,夹捏得酸乏软耐。
美人捏着手机的指尖骤然收紧,曜黑石般的亮眸好似霎时刷上一层薄雾。
呼吸泛紧,变得细促。
夕阳照拂,美人裙摆熠熠生光,美得像副油画。
而电话另一端,巨人站在满是医疗器械偏殿里,支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偶尔看向再次陷入昏迷的老友,心尖一片冰凉。
她静静等候对面的应答。
两年,物是人非。
她不但没有及时洞察到薛冰隐藏在冰山一角之下的计划,害得帝君陷入被动,更是把自己和老友的身体养得这般糟糕透顶。
比起那风光霁月清冷绝尘的帝君,她真的像只没办法离开主人的绝世笨狗。
她辜负了夏晗对她的信任和期盼。
虞以松攥紧拳头,扶着沙发扶手,缓缓坐下。
脑袋靠在枕头,难受地轻轻阖上双眸,听电话里传来那一声近乎喟叹般的:“大人……”
清冷嗓音微有些哽咽。
美人声音放得极轻极缓,似怕惊扰了放在她柔软心尖儿上的人。
虞以松捏着眉心,感受着心脏跳动加速,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念道:“帝君。”
不远处,医生给费云检测完所有基础身体数值,累得慌得满头大汗,正要接着进行专项检查,却乍一下听见了虞以松的声音。
是累得幻听了吗?
巨人一句‘喂’,一句‘帝君’,两句话间隔不过短短几秒钟。
医生们猛然抬头。
不是幻听,母亲真在这儿。
“母亲!?您怎么从寝宫出来了!?”
天知道她们这位七日七夜没睡的母亲怎么还能有精力从寝宫下来。
“您快休息,原地躺下也行!您的身体真的已经运行到极致,不能再熬了!”
“对啊大费君身体……唉,您再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便没人能照顾大费君了。”
那小费君人也不知道哪去了,好像也是七天前消失了。
就这么抛下自己的母亲和君王,真是不孝。
虞以松抬手制止了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聒噪发言:“好了,我都有数,你们继续给费云治疗。”
被吵得脑袋嗡嗡疼,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指尖落回屏幕时,好像不小心点到什么。
下一瞬,那风光霁月的帝君就这么浮现在屏幕。
夕阳打在她脸上,美人娉婷而立,清傲绝尘,似是浮世万千的尘埃都无法沾染其上。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的夕阳光线太红,虞以松隐约瞧见白皙的眼眶微微泛红。
她按耐住鼓噪不止的心跳,晃了晃那昏沉又胀疼的脑袋,语速飞快:“薛冰计划从御外这个角度切入,对我们非常不利。”
但,说晚了。
夏晗沉默,这便是费云方才在电话里一直梳理了半天没能说出的重点。
俩人都能听到,直播里,薛冰的语气更为慷慨激昂。
“现在,我们可以回顾方才所提到的问题,我们所熟知的母亲,我们所熟知的巨人从何而来?
答案很清晰,巨人的诞生并不像如今的小人族一样,由别的巨人捏造成。”
“她们,实则是人类与畜生繁殖的产物!”
神洲一片轰然。
加班的愣住了,吃饭的筷子掉了,洗澡的全身还糊着泡泡。
“众所周知,动物界有性别概念,是为母与公,她们繁育后代,需要通过两性相结合,从身体内产出胎儿或是蛋卵。”
“综合梳理万年前的历史,再结合我们前些日子的发现,我们完全可以推断,如今的巨人是人类和畜生相结合的产物。”
“遗憾的是,我们无从得知与巨人的母亲相结合的畜生归属哪一类动物,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那些畜生定与人类长得极为相似的哺乳类动物!
类似黑猩猩,有着与人类高度相似的基因序列。”
“请大家瞧瞧我们敬爱的虞君大人。”薛冰还颇为赞赏地喟叹一声,“我们三陆的母亲出落得不俗,温文尔雅仪表堂堂,极为像个纯粹的人类。”
虞以松:“?”
我谢谢你?
美人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屏幕里的巨人,很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巨人闷声闷气:“阿晗。”
美人莞尔:“我们大人才不是畜生的产物呢。”
大狗点头。
一晃,时光好似晃回两年前。
虞以松脑袋昏昏沉沉的,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抿了抿唇,目光偏离屏幕,望向薛冰。
美人攥紧裙摆,轻咬下唇。
薛冰将神洲众人的好奇心凝聚成一团,又将气氛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
“无独有偶,请大家再回顾方才那颗蓝星的图片。”直播画面再次一分为二,“我们通过各种技术手段,深入剖析蓝星的建筑,最后得出唯一的结论。”
“那便是,蓝星上,只存在小人族!”
“也就意味着,蓝星的繁衍方式,是人类和畜生的结合!”
“方才也有提及,我们的太空船舰探测到蓝星已经派出多艘舰船,它们正往神洲方向前行!”
“诸位!危机已然在悄无声息中降临!”
“那些不知是人是畜的物种,正奔袭神洲,想要染指神洲小人族血统的绝对纯粹!”
“我们能答应吗!?”
神洲各处,爆发出响彻云霄的‘不能’。
偏远如三陆宫殿,如帝国宫殿,都能听到小人儿震天般的回响,如雷鸣轰响之势,震耳欲聋。
号召到这儿,薛冰已经明牌。
可虞以松脑袋晕晕的,人也不太清醒,生怕帝君不理解,于是温声解释,语调极度缓慢,像只树獭。
“她,从底层逻辑……”
脑袋更晕了,万径和千山在她眼里都变成了四头小人儿。
得缓缓。
竹绿大眸浅浅阖起,时而微微睁开,看向屏幕里的蹁跹美人。
夏晗看得心酸,也不知这人怎么了,怎么疲倦憔悴成这个样子,累成这样了还要说话,究竟经历了什么啊……
心尖酸乏,她温声应和:“嗯,薛冰的底层逻辑有点让人猝不及防,完全是设想不到的方向。”
虞以松:“而且,她完全冲破了我们的计划。”
夏晗微微颔首,夕阳已经落下,橘黄暖光照在她脸上,映得格外温暖。
“是,她这套以御外为底层逻辑的合并策略,掺着半真半假的内容,给子民造就了十足的恐惧感。”
虞以松眯了眯竹绿大眸:“相比起让巨人捏造小人回归爱意本身这种较高层次的需求,薛冰主打保护民众的生理安全底层需求,薛冰甚至没有提发展的需求。”
在夏晗收到薛冰归并三十五陆消息的一刹那,她便确认,让三陆作为帝国的对立面,归并更多大陆是比帝国一统更优的方案。
没有外敌的存在,一统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许是以百年为单位计算。
纯粹依靠武力一统的代价实在太大,甚至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小人儿损失,实乃下下之策,不在夏晗和虞以松的计划内。
不使用纯粹的武力征服,那么留给各陆的余地就相当大。
越晚并入帝国的大陆,就越能在与帝国的僵持拉扯中获得帝国更多资源扶持。
夏晗当然也不是搞慈善的,她既早就预料到相持局面,要做的,便是催化陆君和民众的情绪,让陆君心甘情愿进入帝国,让民众自发抬走君王。
计划进展良好,更意外的,是薛冰秘密归并三十五陆给了她们更优解。
帝国与超级势力相持,营造出互相争抢大陆局面的假象是为更优。
那样,零碎的大陆个体只会二选一,没办法中立承受两个超级势力的围攻。
假分离真一统,是虞以松和夏晗共同选择的方向。
事实上,截止薛冰直播之前,夏晗和虞以松的计划都推进得相当完美。
但现在,令人猝不及防的不可控意外出现了。
“薛冰架空了帝国存在的根本逻辑。”
虞以松越是分析,脑袋越清醒,胸腔跳动更频繁,精神得似乎要飞天。
美人莞尔:“她告诉普罗大众,神洲已然面临危险,别再搞你们那套的爱与被爱。”
虞以松的脑袋不自觉离镜头更近:“活着、维护神洲小人族血统的纯粹性才是重中之重。”
清冷仙子也慢悠悠往前走了两步:“为此,甚至可以牺牲那些人类与畜生结合产下的后代,让她们,不断为造育小人做出更多的奉献。”
“而无论薛冰的推断是否正确。”
夏晗:“她都成功了,甚至不论蓝星的消息真假与否,民众只会被恐惧包围,进而忽略过程。”
虞以松懊恼:“嗯,可她太能瞒了,但凡我能早几天联系上你……”
你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吗?”
美人笑容清浅,如春日初绽的花朵,盛着满满的生机与希望。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薛冰的阳谋剖析得条条是道,默契得像共用一个脑子,像这两年间从未分开过。
坐在巨人面前的万径不自觉攥紧拳头。
明明她也能分析得出来,她也能和虞君同频。
千山瞥眼看见,耐心地将那紧握着的指尖一根根掰开,动作轻柔。
完全打开攥着的拳头后,她轻轻勾上万径的小尾指。
只一小尾指被勾着,万径便感到充盈和温暖,脚尖不受控地往千山方向偏了偏。
千山心脏砰砰直跳,忽地,比心跳更响亮的声音在偏殿内炸开。
砰——
硕大手机倏然滑落地面。
巨人毫无征兆地晕倒在沙发。
第93章 第 93 章
透明吸氧面罩有节奏地浮起雾气, 一旁,心率监测仪平静地记录着数值。
偏殿里,两张巨型病床上各躺着一名巨人。
一人面容清婉, 脸色却惨白至极,若非面罩时而泛起雾气, 若非心率检测仪还有数值跳动, 这还真叫人怀疑女人是否陷入了永久沉眠。
另一人眼底浮着个硕大的黑眼圈, 白皙面庞透着些许血色,看上去只是在睡觉。
虞烟轻手轻脚爬上母亲的大床,拿起一旁放着的毛巾, 轻擦巨人掌心。
她心疼得要命。
压低声音怒斥:“我才出差几天, 母亲怎么就这样憔悴?万径你怎么照顾的母亲?”
万径抿唇:“我就是想照顾, 我能出这宫殿吗?”
身旁的千山低声提醒:“医护擦过了,你看完母亲就赶紧下来,别妨碍母亲休息。”
三人于是移步至偏殿最角落处, 声音放轻, 确保不会干扰到远处两位巨人的休眠。
虞烟捧着热茶,瞥眼看向忙忙碌碌的医疗团队, 心稍微安定了些。
万径简单给她讲了薛冰的‘辉煌事迹’, 虞烟听得满脑子恍惚,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薛冰是不是有病?
“可这和母亲倒下有关系吗?”
千山:“有, 你被调出差几天?”
虞烟:“七天。”
万径微笑:“母亲被关在寝宫七天, 她为了逃出寝宫,整整七日没合过眼, 一直在想方设法爬出寝宫那道高墙。”
这还是她方才听医护人员说的。
薛冰这混账东西实在过分。
虞烟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她们怎么敢!?”
“怎么不敢?”万径冷哼, “内卫队早已不是当初那批人,薛冰安插进来的人占据半壁江山, 就连千山,也在七天前被撤掉守卫队长的职务。”
千山现在是次班的临时队长,工作清闲。
万径原以为是正常的职务降级,毕竟任何一个掌权人都不可能容忍母亲身旁是上一任的心腹,而千山这小笨蛋也没发现不妥。
千山:“小费君也在七天前不见了,据方才的医务人员说,小费君离开了宫殿。”
“这怎么可能!?”虞烟低声惊呼。
明眼人都能看出费雨和费云的关系,费雨怎么可能会选择在费云这么艰难的时候离开,除非…….
“砰!”
偏殿门突然被撞开,巨人疾步匆匆跑向费云。
“她……她情况如何?”
费雨嗓音哽咽,医生们面面相觑,首席医生叹了口气:“请小费君……做好准备。”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小费君,到这儿来,别扰了大费君的清休。”
万径温声招呼着,费雨闷头闷脑往角落走。
角落四人,要么是极在乎虞以松的,要么是极在乎费云的,四人合算了下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拼凑出了个大概。
七天前,虞以松被薛冰下令锁在宫殿里,与此同时,宫殿全范围断网。
千山被撤职,虞烟被安排出差,费雨被薛冰骗走。
“看来是薛冰的核心计划被母亲洞悉,正准备给母君传递消息时,断网又就被锁进宫殿里,再也出不来。”万径沉声道,“直到直播开启,寝宫才重新打开,千山方能顺利带出母亲。”
费雨紧紧捏着拳头。
薛冰的直播仍在继续,屏幕声音被调得很低,议会长很会见好就收,此时,她已不再大谈外太空的物种,而是趁着恐惧的氛围恰到好处,昭告三陆联邦成立。
直播中,薛冰引用的内容,基本只有那外太空的消息是真的,其余假得太明显。
至少,在研读过神洲历史的万径面前而言太明显,她当年为了母亲,览阅万年以来的历史。
有关主神,薛冰绝对是瞎编的,至今无人知晓主神为何存在,也不可能探究出神存在的原因。
但说巨人是人类和畜生的产物,这话倒是真。
不过万年前,那物种还不算畜生,应该算人。
无论如何,正如母亲和母君那一番默契的分析所说,真假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薛冰的确打了母亲和母君一个猝不及防。
这两年,虞以松和薛冰的争权之战愈发激烈,在她的指导下,母亲一步步渗透陆议会。
至今,陆议会约有三十席是坚定站在母亲这边儿的。
即便薛冰秘密合并三十五陆,扩增陆议会席位至一百八十,也不妨碍母亲稳步蚕食。
甚至,母亲多次从薛冰手里抢下新增议员的支持。
可以说,一切都非常顺利,直到七天前。
不过么……在万径看来,情况兴许不算糟糕。
方才母亲和母君的一番分析固然十分合理,但她们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薛冰其实还算良善。
她做的很多事情都不为自己,是为了三陆。
只这一点,母亲和母君可操作的空间就相当大。
万径抿了口茶,侧眸眺望沉睡中的母亲,长长呼出一口气-
两天后。
病床上的巨人缓缓睁开眼。
竹绿眸子眨动,长睫轻颤。
涣散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的脸,清婉而憔悴。
虞以松霎时清醒。
“费云,你……”
许是久没说话,声音有点儿卡涩,虞以松觉着喉咙都在冒烟,话都说不完整便顿住。
费云幽幽道:“怎么?我还活着你很意外?”
虞以松:“……”
她没心思跟费云插科打诨,艰难地咽了咽嗓子:“你身体如何?”
“还行,挺稳定的。”
“稳定地走向衰亡?”
“你这家伙怎么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费云轻哼了声,她靠在虞以松病床旁的沙发,斜眼睨着这人,确认这人身体确如医生所说,没什么大碍,方收回打量的眼神。
“医生说你七天没睡,这下睡了整整两天,该睡爽了?”
“还行,帝君那边情况如何?可有应对薛冰的法子?”
瞧瞧,才刚醒,就要念叨她的帝君了。
费云暗骂对方一句不争气:“你要不干脆给人回个电话?”
虞以松呼吸一紧:“她,联系过你?”
“那不然?你俩那么大一盘计划,你又在呼呼大睡,帝君不得找个人帮着梳理你这边的事儿。”
费云说着,递出手机:“打吧,我回避。”
巨人抿唇,藏在被子下的手攥紧:“不打。”
费云轻啧:“傲娇怪。”
虞以松:“……”
她正色道:“我和她没有联系的必要。”
“母亲当然没有联系母君的必要。”
偏殿门突然被打开,前不久才宣告三陆联邦成立、赫赫有名的三陆议会长出现在两人眼前。
费云看了她就来气,苍白脸上浮起几缕怒意。
巨人意欲直接抓起这狂妄的小人,她猛然站起身,呼吸却变得急促不受控制。
咳嗽声霎时充斥房间。
虞以松着急忙慌地下床扶着费云,好让她坐回沙发:“你激动什么?”
“我,咳……”一连又是好几声咳嗽,声音也开始发虚,“我烦她。”
讨人烦的议会长还越走越近,费云冷冷盯着小人儿。
“大费君,您是我母亲的好友,论理,我该喊您一声姨。”
这薛冰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一说话,更往费云心上拱火。
“你——!”
费云气得胸前剧烈起伏,正想挣脱虞以松亲自教训孩子时,费雨从外面冲了进来,弯腰准备一把从地上捞起薛冰狠狠教训。
可手才刚抓住小人儿的衣角,视线中晃过一簇粉色,那粉头发眼疾手快地拽过薛冰,将人护在自己身后。
小人儿虎视眈眈地盯着费雨的手,义正辞严:“请您不要为难我的妻子。”
“哈!”费雨气笑了,“余娇,你自己经常就在陆议会掐她,我现在替你、替你母亲、再替我母亲教训这不懂事的小家伙,你确定要插手吗?”
余娇仍然坚定地护在薛冰身前:“若要教训,那也是我或者母亲来教训,小费君,您逾矩了。”
说罢,她转身掐了把薛冰的脸,掌心向下,轻抚衬衫领口,将那方才被费雨勾起的褶皱抚平。
薛冰垂眸,看着妻子专注的神情,心中发暖。
她双唇微张,可话还没说出,就被余娇劈头盖脑地骂道:“明知自己不讨人欢心,还非要往人面前凑。”
薛冰抿了抿唇:“我——”
“你什么你,快给大费君道歉。”
见余娇是真的生气了,薛冰微不可察地叹气,往前走了一步,冲费云深深鞠躬:“是我口不择言,大费君,对不起。”
议会长能屈能伸。
费云可没打算放过她:“掌嘴。”
薛冰瞥了眼余娇,余娇怒目回视,薛冰这才给了自己响亮又清脆的一个巴掌。
“母亲。”小人儿嘴唇边缘红扑扑的,闹了一通还记着正事儿,“您没必要委屈自己联系母君。”
虞以松:“……”
费云:“?”
你是不是掌嘴把自己掌傻了?
那小人儿还在继续:“您若只是想如帝国的巨人那般,大可直接告诉我们。”
余娇忍不住刺了一嘴:“说了你就能不欺负母亲吗?”
两位费姓巨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余娇是虞以松派系的,谈及正事儿,自然也是站在虞以松这边。
这两年来,虞以松逐渐在陆议会站稳脚跟,但并不妨碍薛冰派系给虞以松施压,那些人拼了老命想让虞以松多造些小人儿。
“之前的确是没办法。”薛冰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但却解释为被迫无奈。
“三陆只有一位巨人,而在没有向神洲昭告三陆联邦成立时,我们统共也只有两位巨人。”
薛冰承受着在场众人的白眼,执着地把话说下去:
“但现在,我们收到了多个大陆的归并申请,往后,造人任务可以更多地交给其余君王,让那些君王都听母亲您的号令,母亲您就可以减轻许多负担。”
“如此一来,您也可以像母君一样,有更多的时间参与三陆联邦的建设,或者做您想做的事情。”
小人儿信誓旦旦,昂首挺胸:“总之,母君有的,我们母亲也必须拥有。”
所有人同时愣住,似是没想到素来喜欢压榨虞以松的薛冰,还能说出这样一番替母亲着想的话。
费雨最快反应过来:“不是,你这是打算只让虞君一人快活,再压榨别的巨人?”
“算不上压榨,那毕竟是她们本该干的活。”
“哈?不为巨人减压,谁还敢跟你三陆归并?”
“给其她巨人减压?”薛冰笑着道,“那是断然不可能的,我们与那些巨人非亲非故,凭什么给他们减压?”
“至于其它大陆是否选择和我们归并,那就无需小费君您操心了。”
费雨冷哼一声,偏过头不去看这小东西。
薛冰颇觉巨人有趣,还耐心地解释了一句:“倘若她们不干,没有更多优质小人儿的产出,我们三陆联邦如何能压帝国一头?”
费云打开折扇,轻扇着风,清婉的声儿慢条斯理:“你三陆联邦压帝国一头就不必了,还不如让你母亲压你母君来得有意思。”
虞以松:“!?”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瞪了眼费云后,巨人便浸入自己的思绪中,以免再听见费云的污言秽语。
她本以为薛冰那日直播是给她和帝君一统计划的重创,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睡了两天后,巨人清醒的脑袋总算能纵览全局。
怪她,之前整颗心满满当当不愿帝君陷入被动,想当然地要把消息传递出去,只思索到最浅一层的道理,却忘了深挖其中的生路。
方才薛冰那番话点醒了她。
薛冰实则并不抵触她争权,甚至作为女儿,薛冰也希望母亲能不那么的辛苦。
否则即便她有万径从中协助,也没办法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拿下将近三十席议员的支持。
但这小家伙实在太有原则。
在这位议会长眼里,发展才是根本道理,什么都比不上三陆强大更重要,所以三陆唯一的巨人,也就是她的母亲,是可以也应该为三陆发展牺牲的。
现在情况稍不同了,三陆联邦扩大,有更多的巨人能从事造育工作,虞以松作为其中一员就能喘口气,甚至能被释放出来。
可只有她被释放出来也不行,这不是她和夏晗的最终目的……
虞以松自顾自地想着,再也听不见外界声音。
费云还以为虞以松被逗傻了,轻笑了声,没打扰这人思念她的帝君。
听过费云的一番调侃,薛冰和余娇的脸霎时变得阴沉。
薛冰往前走了许多步,站在费云跟前,正色道:
“请大费君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正如我方才进门说您是姨的玩笑,您不喜欢。同理,您造母亲和母君的黄谣,我们和母亲也不喜欢。”
她强调:“母亲一点儿也不喜欢母君,您这样说话会给母亲带来困扰。”
费云:“?”
扇子啪一下合上,她皮笑肉不笑:“你再说一遍你母亲不喜欢你母君呢?”
但她没想到,薛冰还真敢说,清润嗓音朗朗。
“母亲根本不喜欢母君!”
费云:“……”
你有妻子也是奇迹…算了,这余娇也瞪着她,虞以松还真是捏了一手的好女儿,个个都缺了根筋似的……
她不打算和笨蛋小侄计较了。
偏生薛冰为了证明这不是她的臆想,而是虞以松的真实想法,提起声音点了点巨人:“母亲,您说是吧?”
被点到名,思绪同时也被打断,虞以松茫然地眨了眨那双竹绿大眸。
在女儿满怀期待的神情中,巨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宠溺点了点头,应和道:“嗯,是。”
费雨无声扬唇,指尖轻触屏幕。
【录制文件发送成功】
【夏晗已接收文件】
第94章 第 94 章
深夜, 「虞宫」偏殿。
身着一袭素雅中衣的女人靠在床上,她细长的双眼微眯,神色难辨。
低婉嗓音缓慢:“为什么要录音?还刻意发给帝君?”
坐在床边的费雨身子微僵, 脑袋垂得更低,视线若有若无地瞥向侧后方的女人。
“说话。”女人声音冷厉。
“虞君……”费雨深呼吸, “虞君的手搭在你肩膀上。”
费云笑得没有温度:“你了解前因后果吗?”
她还道虞以松那些个女儿是黑心小崽子, 她家这个也不遑多让, 甚至黑得能凝出墨水。
就因为看到虞以松的手搭在她肩膀,甚至都没了解过前因后果,就这么坑了虞以松一把。
费雨闷声闷气但理直气壮:“不了解, 但我也不喜欢她碰到你。”
费云气笑了:“那你要不要调一下病床那儿的监控, 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费雨抬头, 眸光发亮:“我可以吗?真的可以调监控吗?”
费云堵在胸口的那团气不上不下,她撇开眼,没再搭理对方。
得到准许, 费雨抱着电脑翻查白天的监控, 直接把时间条拖到15:34。
屏幕上赫然出现两个身影。
这时的虞以松还没醒,费雨按着快进。
薛冰进门, 费云怒不可遏地站起身, 之后一直咳嗽,虞以松这才着急忙慌从被窝跳下来, 步伐颇为踉跄, 但好歹摁住了费云,让费云坐回沙发。
再之后, 便是费雨闯进来要抓薛冰的一幕。
费雨看完, 心中愈发安稳,她转身, 把费云拥进怀里,低声呢喃:“母亲……”
却没发现,怀中女人面无表情,眸光甚至称得上冰冷-
同样的夜晚,有人静卧在床,也有人彻夜狂奔。
虞以松再一次不管不顾地跑着,夜风穿透她的发丝,薄汗渐起也没有阻挡她前进的步伐。
“开门!”
巨人气喘吁吁。
“虞君!?”
宫门口的守卫震惊道。
“您是来……?”
“我有事找你们母亲。”
巨人表情严肃。
宫门左侧的守卫目露犹豫半晌,右侧的守卫压低声音:“放进去吧,说不定不是来找母亲的……”
“哦哦你是说她找……?”
“嗯,放吧,何况现在这个宫殿归属三陆联邦管,若是出了事,虞君自己也能担待着,我们没必要阻拦。”
左侧守卫点点头。
虞以松不知脚跟前的守卫商量了什么,几息过后,三十五陆的宫殿大门缓缓打开。
巨人不敢耽搁,径直往山上跑去,也就忽略了门口守卫在她进去后嘀嘀咕咕地念着:“宫殿今日怎的这么热闹,一连来了两位巨人……”
山顶。
虞以松盯着面前的女人:“你骗了费雨?”
楼涧指尖轻点桌面:“我没有骗她,她的确不够资格。”
忽地砰一声巨响,楼涧看向虞以松拍桌的手,心中一颤:“有话好好说行吗?”
巨人一字一顿:“告诉我,费云续命的方法。”
七天前,费雨被薛冰骗出宫殿,薛冰告诉她,三十五陆君王知晓费云续命的关键,可当她赶到三十五陆,又纠缠了楼涧好几天后,得到的却是‘没有办法’四个字。
薛冰为了成就三陆的大业,把可能碍事的人全都调离了宫殿,但薛冰这孩子也实诚,不会在人命关天的事儿上开这种玩笑。
既然费雨问不出,虞以松便亲自来了趟三十五陆,现在应该被称作楼陆。
“可是你也知道续命的方法,为何刻意来问我?”楼涧不解。
“我知道的,仅限于延续和复活伴侣的性命。”
楼涧点了点头:“倘若费云和费雨是真正的伴侣,费雨确实可以用一半的寿数,为费云续命。”
但问题就出在,她俩这伴侣关系是假的,只有费雨单方面的情感,费云从始至终都只把费雨当孩子,当继承人,别无她想。
两年来皆是如此。
她只是为了让孩子能对九陆更上心,不惜在私人情感方面步步退让,只要费雨不碰费云的底线,费云也任由费雨闹。
只是,假的终究是假的。
楼涧摸着下巴:“若想帮一个人复活性命,前提一定是互相之间存在相当深厚的感情,不论爱情或者友情亦或是亲情。”
“费云一向只跟你好,你倒可以试试,用你复活伴侣的方式,叩求主神。”
“但……”楼涧笑得意味深长,“你知道的,不论是复活还是延长,主神只允那么一次。”
她呵呵笑着,讥讽道:“你的妻子如今贵为帝君但……树敌众多,不知哪天就要命丧黄泉,你是救费云呢?还是救你的妻子呢?”
只见巨人面容霎时阴沉。
虞以松倏地站起身,目露狠戾,她闪步到楼涧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对方喉咙。
只有十二米高的楼涧被掐得悬在半空。
面色涨红,气都喘不上来,她却笑得讥讽,喉咙艰难发出几个音节:“选,谁啊……”
尾音缭绕在空旷的寝宫里。
虞以松却没有落入她的言语陷阱,她轻嗤:“嫉妒我有老婆,嗯?”
巨人声音压低:“楼涧啊,做人还真别那么贱……报应这不就来了?”
“你该不会以为,当初你们从我宫殿偷走我妻子这事儿,瞒得很好吧?”
楼涧瞳孔骤缩,下一瞬,一记拳头结结实实落在脸上,喉咙和脸蛋都火辣辣的疼,她疼得闷哼一声。
面前那双竹绿眸子在暗色下泛着幽光,恶狼般的眼神,随着楼涧的沉默,眸光愈发狠戾。
“你从中参与了哪个环节?”
掐颈力度愈重,楼涧呼吸不上来,面色涨得愈发红,似是血管都要破裂,大脑都变得昏昏沉沉,垂死间,四肢无意识挣扎。
脚踹在巨人腿上,手打在巨人肩膀。
力度极重,虞以松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平举着手臂,看那人垂死挣扎。
而后骤然松手。
楼涧砸落地面,可她管不了身体疼痛,只大口喘息着,空气里一时间都是她的呼吸声。
良久,她抬眸,死死盯着虞以松:“凭什么……你能有老婆!?”
“果然是嫉妒。”虞以松嗤笑。
楼涧慢慢喘过气来,她双目通红嘶吼道:“我能不嫉妒吗!?”
“大家都是造育的工具,造小人的工具,凭什么只有你虞以松能够捏老婆!?我就不能!?”
“你馋女人难道我不馋!?”
虞以松皱了皱眉,看着脚下蜷成一团捂着脖子的楼涧,发了狠地踩着这偷妻贼的脚踝。
楼涧疼得冷汗直冒,嘴还是硬的。
“呵,不过我听说,帝君和你实则是貌合神离啊,虞以松你活该啊哈哈!”
“帝君很公平的啊,她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所有巨人都没有妻子,而自己却悄悄谈恋爱呢,你看,你现在也没有妻子了哈哈哈!”
再是痛苦,楼涧也笑得痛快。
虞以松黑沉着脸蹲下,楼涧还在叫嚣:“怎么?只敢踩我脚吗?也是啊,薛冰怎么会放任你弄死我,我的价值……呃——!”
又一记拳头,可这次是径直砸向胸口,楼涧胸口霎时翻江倒海般的疼。
巨人站起身,嗓音沉沉:“弄死你?那多没意思。”
“害我妻子丢了多少年……”虞以松冷笑,“你,十倍奉还吧。”
恶魔般的低语萦绕在楼涧耳旁,楼涧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后知后觉开始感到了恐惧。
可任楼涧再怎么叫唤求饶,虞以松也没再搭理她。
踏过门槛,巨人悠然离开。
楼涧这寝宫是金碧辉煌的调调,屋檐都镶着闪闪的钻石,虞以松眼睛被晃了好几下。
偏殿也豪华至极,巨人轻啧一声,上下打量几眼,继续往外走去。
可没走几步,身后的突然传来开门声,随即而来的是腰陡然被揽住,整个人被带着进了偏殿。
巨人被拖拽着往后的步伐踉跄。
门砰一声关上。
再一声巨响,虞以松被某人压在墙面。
霎时间,清香萦绕。
倘若不是闻出来了这人的气息,在腰被揽住之时,她的手肘便会向后直击。
可巨人还是乖乖被带进来了。
熟悉好闻的味道充盈鼻腔,清清冷冷的调子带着些微颤抖:“大人……”
那声音近乎呢喃,近乎喟叹。
这时常出现在她梦里的声音,不再通过任何别的介质,不再隔着冰冷的机器,她带着潮湿,带着热度,带着绵软的触觉,徐徐涌入耳畔。
虞以松呼吸发紧,心跳也不自觉怦然加速。
她真的出现在她面前。
是真的,不是梦。
怀中是紧紧贴着她的柔软躯体,美人微微仰着脑袋,唇角似有似无地贴在她耳垂。
虞以松胸腔砰动幅度愈发强烈,她攥紧了拳头,努力调整呼吸,半晌后,她淡声道:“帝君。”
极为冷淡的称呼。
低了她半个头的女人似对这称呼有所不满,柳眉微微蹙着,漂亮的狐狸眼也幽幽盯着她,如怨如诉。
猝不及防的,怀里传来一声绵软的:“老婆。”
尾音上翘,勾人得紧。
虞以松攥紧拳头,耳根红了个透彻,淡白月光洒落,那一抹红清晰可见。
美人勾唇轻笑,伸展双臂,很自然地勾上那人修长的脖颈,动作熟悉得仿佛这些年她们不曾分开过。
虞以松被抵在墙壁,双手自然垂在腿边,任由身前美人擅自挤进她怀中。
绵软抵着绵软。
一呼一吸间,热气都喷洒在虞以松下巴,巨人无处可躲,只能一声不吭。
眸子斜挑远方,就是不垂下,不去看前妻。
那眸光不含温度,纵是美人投怀送抱,也似像她怀里塞了块大石头。
夏晗曜黑石般的眸子暗淡了瞬,唇角才勾起的弧度拉平,心脏被这人的反应揪得生疼,一时间酸乏难耐。
她不再敢去看那双淡漠的竹绿眸子,脑袋垂下,缓缓埋在那人温暖的颈窝。
学着小狐平时蹭她那样,美人下巴尖也极轻地蹭了蹭长颈,滑腻的肌肤相互摩擦。
讨好意味十足。
倘若是两年前,这般狐狸精似的主动落网的举动,必然会引来虞以松的进一步纠缠,或是拥抱,或是亲吻,又或是潮湿的触碰。
那人会转守为攻,会掐着她的腰肢牢牢固定住她,就如无数个梦里那样,欺负得她掉泪。
可时光无情。
虞以松推开了她。
那人单手轻轻剥离了两人紧贴着的身体,而后靠在墙壁,目光淡淡地、不带感情地看向前妻。
她像是事不关己,像是毫不在意。
美人被推开,狼狈地站在不远处。
明明巨人推拒的力度那么轻,她却像只被暴雨打湿了毛发还寻不到家的落寞狐狸。
可帝君的清傲只允许她主动低头一次。
“虞以松,你也在查我当年丢失之事?”
清冷嗓音又闷又哑。
第95章 第 95 章
“嗯。”
“你查到什么了?”
“查到了八个人。”
虞以松像汇报工作内容一样地说着, 温沉嗓音严肃得很,她又报出一长串名字,其中不乏有隶属帝国的巨人。
她轻轻靠在墙面, 低垂眸子,认真看向她的帝君, 将自己调查出的关键信息娓娓道来。
美人微微仰着头, 耐心聆听。
月光洒在她们身上, 浅淡光线为二人笼罩着一层柔和感。
清瘦柔软的身子离巨人极近,方才被拨开的力度很轻,两人只是物理状态下的身体分离, 距离却相当近。
绵软之间只隔着半拳, 似只要美人微微挺起腰肢, 便又能贴上。
虞以松的语言非常简洁,夏晗也无需对方过多解释,通常, 巨人只说几个关键句子, 美人便能理解里面的弯弯绕绕。
而这过程是无需耗费脑子的,是伴随着虞以松的话, 夏晗心中便能浮现出那个意思。
巨人足够了解帝君, 一词一句都好似掌控着帝君听力的节奏,或快或慢, 或长或短, 没有任何歧义,让帝君像是听了个故事。
转眼几十秒过去, 虞以松讲完了, 却突然发现自己漏了个最重要的原因没讲,又补充道:“她们应该是嫉妒我有老婆。”
所以才会偷走她的妻。
——她们单身孤寡这么多年, 凭什么只虞以松能拥有妻子?
正如方才楼涧的那番怒吼咆哮,嫉妒心早已叫她们丧失了理智,所以她们用尽方法将同事亲手捏出来的妻子偷走。
这其实是个虞以松未曾设想过的理由。
巨人低声叹气。
“什么?”清清冷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竹绿眸子微愣。
没听清?
的确,是她方才补充得太突然,逻辑上可能会让帝君有点混淆。
虞以松不作她想,重复一遍:“她们应该是嫉妒我有老婆。”
语气要多严肃有多严肃,只是念那二字时,有种说不出的缱绻意味。
美人细细品着第二遍的‘老婆’,像吃到了八成熟的橘子,初尝能品出几分甜意,可越往后吃越能尝出又酸又涩的本质。
“如何得出的结论?”夏晗问。
竹绿眸子又是一愣。
帝君今日脑子不太好使?
虞以松心中狐疑,面上却也没表现出来,只温声解释:“楼涧刚说的。我故意试探,她果然跳脚,方才还在正房里破口大骂。”
大臣还怕帝君不理解,详细解释了正房内发生的事情。
只是,帝君当真不知晓正房内发生了什么吗?
美人勾唇,唇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黑曜石般的眸子似淌着柔和细碎的微光。
正要再问些问题时,虞以松突然一个闪身,将她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敲门声,虞以松拧着眉。
“帝君还在吗?那谁走了,我可以进门嘛?”
这偏殿隔音效果不太好,楼涧只拔高了些声音,室内两人便听得一清二楚。
但这内容属实算不上好听,甚至还挺冒犯。
——你前妻走了,我可以进门嘛?
霎时间,巨人不仅眼眸泛着幽幽绿光,头顶也开始冒绿。
攥着的拳头更紧了,有力的指骨完全凸起,虞以松额角青筋暴跳,气息也变得不平稳。
直到后颈贴来一抹温热。
美人撩开她的长发。
额尖贴上光滑后颈,双手环过劲瘦的腰,掌心落在小腹……马甲线的轮廓相当明显,美人轻轻贴着,没有旁的举动。
这次,虞以松没有推开她。
美人低声呢喃:“我是你的,只是你的。”
清冷嗓音放软,像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抚平了巨人起伏剧烈的呼吸。
“帝君!?”
楼涧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又生怕那位帝君在她宫殿里遭遇不测,也不管脚踝和胸口的剧疼,直接推门而入。
刚进门就一个视觉冲击——虞以松还在。
楼涧吓得膝盖都软了,险些跪下,好不容易站稳,她又被暴击一次。
虞以松身后应该还站了个人,巨人高大身影完全将对方罩在身后。
一双手圈在虞以松腹部……但除了帝君,这儿也没有第三个巨人了。
竹绿眸子盯着她,像看死人似的,极为冰冷,不带丝毫温度,楼涧打了个寒颤。
虞以松唇瓣微张,缓缓吐出一个:“滚。”
楼涧被吓得心脏狂跳,她下意识就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可一想到帝君还在,她就理直气壮起来。
“帝君,虞以松刚才可是没选你呢。”
妥妥的挑拨离间。
巨人脚尖勾起边上的矮凳,直直踢向楼涧,正中那刚被踩过的脚踝。
楼涧嗷了声,疼得站都站不稳,只能扶着墙,心有不甘地盯着虞以松。
两人对峙良久。
只见巨人肩侧冒出一个脑袋。
帝君清冷绝代,眸含霜雪,目光似淬了寒冰,薄唇吐出了和身前人一模一样的:“滚。”
楼涧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一瘸一拐地走了。
离开时,她还很窝囊地帮这二人关好门,心中默默念叨别摇塌了她的床,偏殿的老床可值钱了……
旁的人离开后,美人迅速松手,往后撤离几步。
虞以松后颈、后背、侧腰和小腹的热源远离,温度逐渐降下,不久后,她再也感受不到那人的温度。
方才还恨不得嵌入她身体之人,现在却抽离得干脆。
巨人心尖冒出一茬怅然。
“做的很好。”美人夸道。
虞以松转过身,面色复杂地看着夏晗。
美人微仰着脑袋,清冷眉眼依旧,淡淡的叫人看不出表情,她抬手,掌心向下悬着,葱白指根漂亮极了,就这么悬在虞以松眼前。
竹绿眸子盯着墨黑眸子。
月光洒落两人之间,一束淡白横亘,尘埃飘荡,似有暗流涌动。
二人无声对峙。
僵持良久,巨人缓缓低下脑袋,发顶渐渐贴上掌心,温沉嗓音轻声念着:“帝君。”
极其冷漠的称呼让美人抚摸的动作霎时顿住,她心尖骤然发涩。
她明白了,这是君臣之礼,是笨狗大臣主动向她的帝君臣服,仅此而已。
顺滑的乌丝好似突然变得扎手,美人抿着唇收回,目露不悦,清冷眉眼覆着的寒霜更甚。
“方才,楼涧刻意设下言语陷阱,我……”
虞以松耐心地解释着。
其实不需要虞以松解释,夏晗也明白。
方才虞以松和楼涧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那楼涧明知她听着,还要问虞以松选她还是选费云,已经是相当明显的挑拨离间。
夏晗还不至于那么笨。
而费云在虞以松心中的份量有多重,她自然清楚。
八千多年惺惺相惜的好友,看似像对家一样时常互怼。
实则,费云可以屡次三番暗中警告她别伤害虞以松,甚至不惜拿九陆的利益来捆绑她,希望能用巨大的利益,换取她对虞以松更多的欢心。
是的,当初费云嘱托她扶持费雨、扶持九陆,最大受益人实则是夏晗,倘若不是后来形势有变,她此时已经将九陆完全把握在手上。
当然九陆也不亏,甚至也是赚的。
费云聪明又剔透,清婉温柔的外表之下却是一颗冷漠的心,但对虞以松,费云并不冷漠,甚至称得上热情。
看在虞以松的面儿上,费云也曾给过她几分爱屋及乌的热情,喊过她无数次的嫂嫂,还无数次揶揄她和虞以松。
夏晗吃过费云的醋,千千万万遍,且当时一直没能释怀。
这两年来,费云步步迈向生命尽头,但仍然没有选择回归九陆,没有回到她生活了八千多年的地方,而是选择留在虞以松的宫殿,在这度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将九陆托付给夏晗和费雨,费云心安了。
费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虞以松。
而这份超度于死生之外的极致友情绝非单向。
虞以松更是可以接过费云的性命,替费云做主,竭力为费云寻求生路。
她们的关系,胜似家人。
也就在方才,夏晗听到虞以松和楼涧的对话时,她才恍然,她才释怀,她才后知后觉,虞以松是真的很会爱人。
她爱女儿,爱朋友,更爱她的妻。
她对每一段感情,都倾注了满满当当的爱。
这种满满当当的爱,是即便她们已经分离两年多,夏晗蓦然回首,仍能瞬间热泪盈眶,仍能感觉满心幸福。
太过充实的幸福一朝抽离。
随着时间流逝,那些曾经充盈的幸福丝丝缕缕逃逸,直到一丝不剩时,夏晗才陡然意识到,她的心已经被抽空,有个人早已住进她的心里。
她不能没有虞以松。
但帝君的清傲又岂是摆设。
巨人复述了一遍楼涧方才的言语陷阱,还生怕被挑拨离间成功,破坏她和夏晗的君臣关系,于是逻辑清晰且耐心解释自己的反应。
夏晗是看过现场的,她只呷着笑,耐心听完虞以松的解释后,轻声问:“虞以松,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要挽回你,你最好识相点主动挽留我。
美人吐气如兰。
虞以松却歪了歪脑袋:“?”
怎么回事?
不是解释完了吗?
还听不懂?
竹绿眸子又闪过一丝狐疑,她耐心地掰碎了再解释一遍,这遍更加详细,详细到给出了自己的心境。
她说她着急为费云寻求生路,同时也嗅到了话题转折的良机,但绝没对帝君不敬。
字字句句都在诉说着为人臣的忠心。
真是好一位忠心耿耿的良臣啊……
美人面上的笑容愈发僵硬,她甚至开始咬牙切齿,清冷眉眼都带了怒意。
笨狗!
可既是忠心耿耿的大狗臣子,那她就不必客气了。
“抱我。”帝君命令道。
虞以松话说到一半被打断,面前的帝君脑袋微仰,眉目十分冷淡,面上表情也邦邦硬,说是覆着厚冰三丈也不为过。
巨人沉默半晌,没有动作。
“怎么?要抗旨不尊?”
清冷嗓音颇具威压感。
虞以松深呼吸,上前一步,长臂展开,将发号施令的帝君虚虚拥入怀中,力道逐渐加重。
只一刹那,她呼吸就开始凌乱,心跳也乱响个不停。
美人听着巨人体内怦然乱跳的声音,满意地勾着唇,却没有回抱对方,她记仇,还冷声斥道:“抱太紧了。”
虞以松尴尬地松了些力道,耳根通红。
美人柔软的身躯完全贴合着她,阵阵青松香味扑鼻,她说话时吐气如兰,带着些微旁的幽兰松香。
巨人鼻尖不受控似的,轻轻嗅闻。
混合香气惹得虞以松心悸,压抑在灵魂深处的喜欢和爱意喧腾着要再度破土而出,她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可她退无可退,只能拥着帝君退到墙角,直到后背完完整整贴在墙面。
身前是一片温热,身后却是冰凉的。
“让你动了吗?”帝君轻斥。
虞以松不再动弹,巨人站得笔直,也不敢吱声。
像根呆木头似的。
夏晗盯着那通红的耳根,颇有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感。
让你推开我,给你几个胆子了竟敢推开我?
可这还不够。
美人记仇,十分记仇,她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划开手机屏幕,指尖点了几个键。
很快,虞以松手机响起。
这个点打过来的要么是费云要么是薛冰,都是正事儿,虞以松急忙说了声抱歉,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明晃晃的几个字浮现在美人眼前。
【AAA向往自由的前妻】
四目相对。
竹绿眸子闪过愕然和尴尬,巨人手忙脚乱地把电话丢到一边,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双狐狸眼眨了眨,似是忍俊不禁,墨黑眸子露出浅浅笑意,随着巨人几度扭曲变幻的表情,笑容愈发扩大。
最后实在是忍不住,美人笑得花枝乱颤,腰肢都在那人掌心里细细颤着。
美人脑袋埋进那人颈窝,瓮声瓮气地笑着。
虞以松恼羞成怒,一个灵活的转身,恶狠狠将美人压在墙上。
俯身倾压,掌心托着那饱满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捂着夏晗的唇,不让她笑。
“呜……”
唇瓣被捂着,美人只能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声音。
美眸沁出雾水,黑眸楚楚可怜地眨着,惹人疼爱极了。
第96章 第 96 章
捂嘴却只能捂住笑声。
那双似水般的眸子淌着温柔又宠溺的笑意, 似乎对她做什么都行,虞以松像是被火灼了下,狼狈地偏开头, 手也随之松开。
“虞、以、松。”
夏晗一字一顿地念这名字时,总带着说不出的旖旎感, 直叫巨人耳骨酥麻。
脑袋偏开了, 帝君却没打算放过她。
葱白指尖轻轻捻着下巴尖, 夏晗强迫虞以松正回脑袋。
巨人虽收回捂嘴的手,可另一只手还垫在美人后脑勺处,两人站得极近, 仿佛虞以松揽着夏晗入怀。
“以下犯上……”夏晗微顿, “你可知罪?”
嗓音慵懒, 一点儿都没有被犯上的严肃和不喜。
是调情还是冒犯,两人心里自有定论。
虞以松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松开了垫在夏晗身后那只手。
手是松开了, 可她仍是下意识地把夏晗往前带了两步, 将对方带离冰凉的墙面。
夏晗还想揶揄她两句,便听巨人正色道:“帝君若是不喜, 我现在就把备注改了。”
刚才还盈着笑意的眸子, 霎时变得冰冷。
美人笑得毫无温度,轻声问:“要改成什么?”
“帝君。”
果不其然, 虞以松就是不想再与她以妻妻相称, 只愿以君臣相称。
夏晗捏着她下巴,仰头直勾勾盯她。
低了半头, 气势却完全压过虞以松。
理不直, 气也壮。
她目露不悦,相当明显的不悦, 就好似在说:我不高兴了,你,必须哄我。
但这仅适用于虞以松接招的时候。
巨人不接招,美人便只能唱独角戏。
正如此刻,虞以松只是无奈地回望她,纵容她,却不满足她,也不哄她。
那眼神实在过于清正,不含一丝暧昧,更没有前妻妻间的揶揄闹趣,似乎只是在谈君王和臣子之间的礼仪称呼问题。
夏晗被这无奈的眼神看得无所适从,好似她那些旖旎暧昧都见不得光。
心尖仿佛有酸水咕涌着冒出,她眼神闪躲,狼狈地丢下:“随你。”二字。
只是喉咙像被石头堵着,酸得眼睛都起了雾。
方才玩弄虞以松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难受。
虞以松偏了偏下巴,脱离钳制她的手,温声道:“帝君工作繁忙,彻查当年的事情,就由我来做,臣与帝君分工合作,帝君觉得如何呢?”
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字字句句都往夏晗心上戳着刀。
听到那不含感情的‘臣’字,夏晗更是鼻尖发酸。
“随你。”
还是这两字儿,尾音却带了些哽咽。
虞以松呼吸沉重:“还有帝君和费云在电话里聊的事情,费云已经转述给我了。”
“正如帝君所猜测的,虽然三陆联邦的成立对帝国非常不利,但也有突破点。现阶段,帝国不宜与三陆正面起冲突,尤其是价值观方面。”
她将前两日见到薛冰后的内心想法尽数道出。
这次,帝君没再听不清,也没再问为什么。
清冷眉眼极其寡淡,黑眸也这么淡淡地看向虞以松。
“嗯,帝国这边会加大力度探索外太空,薛冰的话孰真孰假,不消几年便能得知。帝国蛰伏,你也如此,切莫激进。”
虞以松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只是现在要苦了三陆联邦的巨人,薛冰这孩子必然想方设法压榨她们。”
“你不必内疚,如楼涧这样的,就当是惩罚她当年参与偷走我之事。”
若不是美人声音闷沉,眼尾还带了些红,还真会让人以为这只是君臣之间的对话。
虞以松又补充些许细节,很快把事情讲完。
她似是迫不及待地要把正事儿谈完,然后就要转身走人。
无情又冷漠。
夏晗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挽留这个人了。
那人真的温柔到了骨子里,甚至只是待她一人的温柔。
可偏偏是这样温柔的刀子,才割得她难受,如一寸寸的浅刀剜在她身上,皮肉反反复复被翻开,痛苦又折磨。
“虞以松。”
帝君嗓音极闷。
一只脚踏出门口的人回身,疑惑地望着她,还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嗯?”
那人唇角衔着淡淡的笑,礼貌又疏离。
她站在光里,夏晗还在昏暗的房间,一明一暗,交割得清清楚楚,好似她们往后的人生。
无言相视,呼吸都变得沉重。
“你,要好好睡觉。”
清冷嗓音带着哑。
虞以松微愣,旋即轻笑应道:“好。”
巨人微微弯腰,行了个标准的礼,而后转身离开。
衣角摩擦空气,带来阵阵青竹香,夏晗嗅着那股令人心安的香气,眼角的泪缓缓淌下。
突如其来的会面,像是两条遥远的线短暂相交,在交点处产生了数不尽的摩擦和花火,而后再默契地各自奔赴前程。
虞以松只把这当作意外,不敢贪恋那人的柔软和温热。
回到三陆后,她认真贯彻了和帝君协商出来的计划。
四平八稳地按万径安排,继续渗透陆议会,又配合薛冰,装出一副极度不喜欢前妻的样子,好让薛冰兢兢业业收并其它大陆。
为此,费云没少打趣她,每每揶揄她时,苍白的脸便会染上许多血色。
演多了,薛冰还真以为母亲很不喜欢母君。
很自然的,薛冰拉着巨人开直播,让她在联邦的公民面前演讲。
这下,神洲人尽皆知,虞以松和夏晗杠上了。
这对曾经的恩爱妻妻,落得个鹬蚌相争公然开撕的下场。
虞以松怕夏晗打电话骂她,更怕前妻趁机撩拨,于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在直播前将对方的联系方式通通拉黑。
巨人料事如神,夏晗看完直播后气得饭都吃不下,想骂虞以松,结果被拉黑了根本联系不上。
美人气鼓鼓地带着小狐和猫咪到松树苗地,对着小树苗骂骂咧咧。
小狐都听懂了,她大摇大摆地在母君面前踩坏了一棵小树苗,而后仰着毛茸茸的脑袋向母君邀功。
可怜的小狐,她又哪里懂母君心海底针,于是只能委屈巴巴地睡了三个晚上的地毯。
翌日,帝国战机集合,密密麻麻的战机蜂拥到三陆宫殿上空,舱口统一打开,大喇叭伸出。
帝君对虞君的控诉响彻云霄。
说她和她一起养了个娃,结果分手后虞以松就把小孩丢给她,不闻不问两年多。
夏晗辛辛苦苦带着孩子长大,还要忙政务,结果这孩子竟是随了虞以松的皮,见天儿的破坏她心爱的植物,还不学无术天天追着她的猫儿玩。
简直造孽啊……
字字句句都是帝君痛斥前妻的肺腑之言。
费云边听边笑,清婉面容都带上了几丝血色,她还时不时在虞以松面前点评大喇叭里发出的内容。
“啧,以松姐姐这是你做的?抛妻弃女,真渣啊……”
虞以松:“……”
帝君一定是在报她拉黑的仇。
而这整件事中,不仅夏晗被气着,万径也被气着了。
凭什么这么说她最爱的母亲!?
若不是有母亲替夏晗掩护,夏晗早死在她手里千百回了。
女人双手插在小家伙的后脑勺,腰肢微挺,脚踝交叠抵在千山后腰。
千山若无其事地埋头吸吮,却忽地发现,吸不出了。
断,断了?
可是方才还能喝到甜的呀,怎就突然没了?小妈的份量可没那么少。
千山一通研究捣鼓,结果发现万径是气得胸堵。
她一面温声安抚,一面轻柔地为小妈按摩疏通:“母亲只是和母君在演戏。”
小家伙手法极好,轻轻探着穴位,缓缓推揉……
女人舒服得眼眸涣散,紧了紧腿。
千山感受着侧腰的力度,揉得愈发上心,低声警告。
“也不准再想母亲了。”
“小混蛋……呜,疼。”
“那我轻点儿。”
正房里的窸窸窣窣不为偏殿所知,费云斜倚在软椅,趁着费雨不在,跟虞以松八卦了一嘴。
“诶你知道千山最近老在万径房里睡觉吗?”
“不知道。”
话题终结者。
费云白了这人一眼,暂时忽略头顶那些大骂负心女的声音,跟虞以松分享。
她说话速度极缓,巨人非常有耐心地一个个字听下去。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啊,而且最关键的是,万径不是有两副身体嘛,她只有在用另外一具身体时才会放千山进门。”
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她们是不是在玩些见不得人的游戏?”
虞以松笑着反问:“你想加入?”
费云:“……”
她指指点点:“万径不好说,但千山一定对她的小妈抱有非分之想。”
虞以松笑得意味深长:“一个巴掌拍不响。”
费云恍然:“啧,万径还有长辈包袱啊。”
两位好友笑笑闹闹。
战机每日定时定点来叫唤,也不耽误费云休息睡觉,费云直呼这前妻还可以继续发展,虞以松无语地瞪了眼这不着边际的老友。
只是,在虞以松重新埋头捏小人儿时,费云眼底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怅然。
她的遗愿有二。
一是希望九陆的女儿能够健康顺遂。
二则是虞以松,她也希望虞以松能够健康顺遂。
而这顺遂之中自然就包括情感状态,她希望虞以松的感情也是一片坦途,希望虞以松能与相爱之人厮守到生命无穷的尽头。
她虔诚地为虞以松许下愿望,希望主神能护佑这样真诚又美好的人。
她看不到那天,但仍然这么期盼着。
倒计时越来越近,她听着虞以松在她耳边念叨,这几个月又拿下了陆议会的几席,又和帝君的戏演得愈发精彩……
她唇角勾了勾。
真棒啊我的朋友。
听着听着,眸光不受控,愈发涣散,耳旁也传来两声撕心裂肺的哽咽。
那个素来沉敛的人,颤着嗓音在喊‘费云’。
混沌的脑袋有了一丝清明。
好像,时间真的到了。
她突然就生出了第三个遗愿。
——若有来生,虞以松,我能当你女儿吗?
第97章 第 97 章
夜色下, 巨人面朝东方,跪下,磕头, 动作虔诚地跪拜着。
月色疏凉,斜斜洒在这人脸上。
悲恸、难过和痛苦, 一寸寸被照亮。
额头抵在冰凉的地板, 直到额温与地砖的温热一致, 她再缓缓站起身,重复跪下、磕头和静待的一套动作。
一遍又一遍,动作标准, 不厌其烦。
都说心诚则灵, 巨人诚心叩拜, 希望能召唤出主神。
这几个月来,虞以松做过无数次的努力,跪了又起, 起了又跪, 千千万万遍。
膝盖跪得一片青紫,小腿整日打颤又酸又胀, 即便如此, 她的动作依然标准,满心虔诚。
可主神从未出现。
虞以松偏头, 看向那沉睡中的女人。
那张清婉秀丽的面容本该生机勃勃, 本该站在衣柜前试着女儿们给她做的冬季新装,然后再走到她面前臭显摆。
可如今她就静静地躺在那, 一动不动, 面色一片苍白,甚至连唇角都泛着白, 见不着半点儿红润。
看着一旁起伏的心率检测数值,虞以松心脏像是被撕扯着难受。
费云虽有生命体征,可已彻底陷入昏迷,类似植物人。
据医生说,费云应该还能听见外界的声音。
白天,她和费雨会轮流给费云讲当天发生的事,有九陆的、三陆的以及帝国的,桩桩件件都被她二人包装成故事,在沉睡的女人耳旁生动地讲述着。
说九陆的小崽子如何活泼又可爱,说三陆宫殿里的趣事,说虞以松在自己的争取下顺利减压,说了好多好多。
说得她口干舌燥。
这时,千山就会接过说话的重担,趁着万径不在,在费云耳边嘀嘀咕咕。
“大费君,我小妈总是不让我碰她的本体,本体和副体就像两个人似的,但我知道,那就是我小妈。”
“你说她怎么回事儿呢?我们都这样了……”
虞以松在一旁正襟危坐,竖起耳朵。
“哎还是太害羞了,不敢跟您说,或者您醒来我再告诉你。”
虞以松:“……”
小孩儿就这么在费云耳旁嘀嘀咕咕,她知道费云爱听八卦,便一直在说自己和万径之间的事儿,说完,她也就去值岗了。
千山前脚刚走,万径就来。
又是一个背着对方讲述的八卦故事,虞以松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怎么会有那样过分的小辈?那小混蛋以下犯上的种种放肆之举暂且不提,可为什么偏喜欢在那种时候叫我小妈?叫我名字不行吗?大费君,是我的名字不好听吗?大费君您倒是帮忙评评理……”
大费君仍在躺着。
穿着毛呢大衣的女人低声叹息,她悄悄瞥了眼虞以松,声音压得特别低。
“小混蛋真的好霸道啊,每次……每次都不许我提起母亲,还逼迫我看她的眼睛,手要抚着她的眉毛……当真羞人。”
虞以松:“……”
只恨自己听力太好。
巨人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趁万径走后,她在费云耳边嘀咕:“可恶,我竟成为了她们play中的一环,你快起来帮我教训她们。”
每日,病床旁都会发生数不清的趣事,大家都在用尽手段勾着费云醒来。
而只要还有一线生机,虞以松就会一直虔诚地跪下去,为费云叩出一条生路。
费云陷入昏迷越久,心率监测仪上的数值就越低,尽管不是一条直线,可现在的平均值只有清醒时的一半。
虞以松时常梦到费云醒来,完好无损的大费君站在她面前,揶揄她再不把夏晗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就要孤寡终老了。
梦里还有眉眼清冷但会对她撒娇诉说心事的阿晗,也有穿着古式长袍在她和阿晗面前晃来晃去臭美的费云。
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令人向往。
她还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虞以松并不确定那是虚构的梦境,还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事情。
梦里,她们还不是巨人,也还没有巨人。
她们一群人生活在一个大院子里,虞以松那时也生得极为高大,其她人都是小小一团,就连团子里最高的孔蛰和费云,也只到她膝盖那么高。
孔蛰每日都爱揪费云的小辫子玩儿,顽劣得很。
虞以松每每看到了就会阻止,一只手将孔蛰拨得老远,费云也不知道是叫错人了还是怎么回事,抱着她小腿就开始甜甜地喊妈。
甜丝丝的腔调,听得她一身鸡皮疙瘩都掉。
她只是高了些,年龄比她们大了些,她不是费云的妈,更不是谁的娘。
年少的虞以松被喊老,又气又恼。
可她见不得小团团被人欺负,于是只能绷着一张脸,气鼓鼓地在推走孔蛰的同时也推走费云。
后来,小小一只的费云总算知道她不是妈,改口改得极为顺溜,语调仍然甜腻:“以松姐姐~”
每次喊虞以松,虞以松都会回以一个十分嫌弃的表情。
一声声娇滴滴的‘以松姐姐’,从春念到冬,翻来复始,八千多年的时光从指缝中溜走。
画面一晃,冷冰冰的心率监测面板浮现眼前。
波动的线段忽地被直线取代,随之而来是机器尖锐的直嗡声,穿透耳膜,响彻云霄。
躺在床上的人猛地惊醒,虚虚倚在床靠,她微仰着头,捂着胸前大口喘息,额间冷汗涟涟。
昏昏沉沉的脑袋被恐惧占领,月光下,鸦黑长睫颤巍巍,她双手发抖,仍执着找手机。
拉出黑名单、拨号,一气呵成。
“阿晗,阿晗……”
温沉嗓音哽咽又哑,她像溺水之人,不由分说地抓住专属于自己的救生圈,伏在上面大口喘息。
“大人……”
美人鼻尖发酸,嗓音哽咽。
她听出了虞以松的情绪有所不对,清冷声儿放得极软,却又不失力量感,稳稳地托住了她家大人的全部重量。
巨人迷迷糊糊地念着‘阿晗’,只这一词,别无其它,似是这样就能汲取到源源不断的安全感。
昏沉中,虞以松掉下了几滴眼泪,她迷瞪着双眼,去寻那电脑屏幕。
屏幕彻夜亮着,上面放映着「虞宫」偏殿的监控直播画面。
这监控联通了她的寝宫、医生值班室和万径那正房的大屏,所有人都在紧张焦虑地关心着费云。
见心率数值仍在正常波动,巨人心下松了口气,心神松弛下来,睡意缓缓侵袭。
她迷迷糊糊地念叨着‘阿晗’,再次沉沉睡去。
夏晗听着那端平稳的呼吸声,心疼不已。
即便那人只是在呢喃着她的名字,她也知晓,虞以松心中该是多痛苦,才给她打这通电话。
那人寿命无穷无尽,她看着成千上万的女儿头发花白,老去,然后死亡。
她本该习惯了面对死亡。
只是现在轮到了费云,她难以接受,也无法从痛苦中抽离。
夏晗想抱抱虞以松,可寝宫空旷又冰冷,哪还有大人的身影呢?
冬日浅阳晒落,虞以松被晒得浑身都是暖的。
她迷瞪着眼睛醒来,正要起床和费雨一起,将费云推出外面晒晒。
一翻身,猝不及防和自己的手机四目相对。
屏幕亮着,仍在通话中,一看备注,虞以松:“!”
三个多小时……?
巨人掐断通话,一面起床洗漱,一面思考夏晗大半夜打给她干什么。
她洗漱更衣的动作非常利索,也没再看一眼手机,丝毫没想过这通电话是自己拨出的可能性。
深更半夜打过来。
是求复合?
竹绿眸子转了转,虞以松轻轻摇头。
她要复合她就是狗。
人怎么能做狗?
虞以松哼着小曲儿出门了。
一条腿刚迈进「虞宫」偏殿,便听到了心率监测仪的长长短短的嗡鸣声。
虞以松面色唰的一下发白,三步并两跑到病床旁。
医生们神情凝重,低声商量着各种方案。
监测仪上的线条时而呈直线,时而带着微弱的起伏,看得揪心。
虞以松深呼吸,再次行叩礼召唤主神,一次又一次,重重的的磕头声响彻整个房间。
费雨从外面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她先是靠近费云,眸光含着泪,细细打量女人。
医生这儿她帮不上忙,又只好退开,瞥眼,看见一旁还在为费云做祈祷的巨人,她心中燃起一团火。
“虞以松!”
虞以松虔诚地叩拜着,完全专注在其中,丝毫没留意到有人靠近,直到肩膀传来一阵猛力。
砰——
她整个人不设防地往地上撞去,脑袋重重撞向地板,发出一声巨响。
额头上火辣辣的疼,疼得她眼冒金星。
可一想到费云还有一线生机,她便没管身后那人,继续虔心叩拜。
受伤的额头仍保持上一次的力度,她抱着满心诚意,磕向地面。
可叩礼还没完成,衣领突然被拽住,费雨扯过她上半身。
一点儿都不懂事的小东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虞以松阴沉着脸打开她的手,怒喝道:“滚开!别妨碍我做法!”
说罢,她正要继续完成叩礼,费雨又拽住了她。
费雨红着眼眶:“你叩了几个月有用吗!?别在这假惺惺的!滚出去,心不诚之人不配为母亲送行!”
啪——
虞以松一个巴掌狠狠甩过去,竹绿眸子怒不可遏。
费雨错愕,面上红肿刺疼,怒意更上心头,她反手就给了虞以松一个巴掌,可对面反应迅速,偏头避开。
十八米的巨人站起,高大身影笼罩,没给费雨反应的时间,虞以松掐着脖子发了狠力,直接将人丢到角落。
费雨痛苦嘶吼,她咬牙,扶着墙站起身,面目狰狞地跑向虞以松。
她要把这个对母亲毫无诚意还假惺惺做戏的大东西赶出去!
虞以松才跪下,又被横冲直撞的费雨打了个猝不及防。
脸被打得嗡嗡疼。
“费雨!”巨人眸底满是戾气,却隐忍着,“你若是真心替你母亲好,你就让我继续叩!”
“我说了让你滚出去!”费雨歇斯底里。
两人皆是怒目而视,大战一触即发。
虞以松疼得耳朵都在嗡鸣,她不想讲究情面了,抬手正欲给对方一个手刀,此时,一团淡紫色光晕降临。
伴随着另一位巨人从门外气喘吁吁地闯入。
虞以松没空去分辨是谁到来,见到那团淡紫色,她瞬间就跪下了。
受伤的额头重重磕在地面。
“求主神大人救费云一命!”
温沉嗓音朗朗,带着相当明显的哽咽。
“虞以松,又是你。”
那冰冷的机械音响起,略为不耐烦,可虞以松只觉得亲切。
淡紫色光团绕着虞以松转了一圈:“救费云?你确定?”
光团疑惑。
巨人连声回答:“确——”
光团打断:“你先别着急救她,我记得你有一个妻子对不对?”
虞以松点头,又摇头。
“这什么意思?”
“曾经有过。”
站在她身后的夏晗抿了抿唇。
光团震惊:“你妻子薨了?”
“……”虞以松额角青筋暴跳,“分手了。”
光团喔了声:“那万一你们有破镜重圆了呢?这我还是得提醒你,当年的事你还记得吗?”
虞以松双手撑在地上,抬起头,眉心轻拧:“什么事?”
机械音叹了口气:“当年你捏妻子时,我曾与你对话过。”
“夏晗虽属巨人族,但她由你捏造出来,初始寿命与小人族无二。”
“待夏晗薨后,你必须使用你唯一一次的权利,为夏晗延续生命。有了你的祈愿,夏晗才能真正如巨人族一样,拥有无尽的寿命。”
“能理解吗?我知道你与费云关系好,但你若要为费云保命,恐怕……”光团顿了顿,“你的妻子就……”
主神没有继续说下去,在场众人都听懂了意思。
——费云和夏晗,虞以松只能保一个。
竹绿眸子怔然,心脏似乎也在一瞬间停止了。
费雨毫不犹豫地跪到虞以松面前,声泪俱下:“求虞君救我母亲!”
方才还剑拔弩张,在得知虞以松能救费云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把刀口转向自己。
她重重磕头,还拽过虞以松的手,打在自己脸上,沉重的巴掌声响起。
“求您救救母亲,您一定不忍心看见母亲身体发凉。”
“您都跟她分手了还保她的命干嘛啊!帮帮母亲!我的母亲需要您!”
费雨不断说着话,企图干扰虞以松的选择。
夏晗站在不远处,眸底一片晦暗。
没人能看清她的神情,也没人有空观察她的神情。
她左边是忙忙碌碌的医护,那些人穿着白大褂,读着精准的数值,为费云推入一针又一针的药剂。
右边是虞以松和费雨,两人都在跪着。
她们都在为费云寻求一线生机。
虞以松双手捏紧拳头,死死咬着后槽牙,呼吸颤得极为严重,像是搁浅的深海巨鲸,抑制不住破土而出的难受。
她眼眶充盈着泪水,一滴一滴往地上掉。
片刻,又是重重一声的磕头,哽咽沙哑嗓音响起:
“求主神大人,救费云一命!”
她放弃了为夏晗续命。
夏晗悬在眼眶的泪水倏然掉落。
第98章 第 98 章
「虞宫」
偏殿外乌泱泱的跪了一群小人, 她们都在默声垂泪,为自己的君王祈祷。
片刻,巨人推门而出, 似是阳光晒暖了脸颊,那张清肃面庞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温沉嗓音朗朗:“费云活着。”
天大的喜事!
巨人左脸还带着一个巴掌印, 可没有人去探究巴掌印是怎么回事, 都在为费云欢呼,都在为费雨祝福,都在为方才的祈求而还愿。
小人儿三三两两抱成一团, 痛哭流涕。
淡紫色光团从殿内飘出, 落在虞以松鼻尖。
倘若光团是人形, 虞以松定能看到紫团满脸骄傲,翘起的下巴就像在说:快夸我。
虞以松看不到,她只是恭敬地又行一礼。
光团无语, 光团偏了偏位置, 夏晗瞥眼望见那一团淡紫色,心中若有所思。
一小人儿从她身边哒哒哒的跑过。
“母亲。”虞烟气喘吁吁, “大费君醒了, 您要去看看吗?”
“不了,你替我转达, 我明天再来看她。顺便你留在那儿, 要是见她身体不舒服,你及时安排她休息, 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她, 包括费雨。”
虞烟点头,又跑回去了。
虞以松绕过门口的小人堆, 往山上去。
光团见这人好生无趣,只会跪拜,便无语地淡化,消失无踪。
虞以松在前面走着,夏晗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前边儿的脚步声平稳且缓,后边儿的脚步声带着些许慌乱,一路跟到了寝宫。
她说:“我替你上药。”
清冷嗓音暗哑,像是竭力藏着难过,却又不完全能抑制住,从喉腔泄了些出来。
晒在身上的阳光很暖,晒得虞以松眼皮都是沉倦的。
她掀起眼皮,轻轻嗯了声,回房拿出医疗箱,放在夏晗面前,自己半靠在庭院的躺椅上。
闭着眼,晒晒太阳。
倏地,温热气息涌入她耳旁。
“淤血需要化开,我给你揉揉,可能会疼。”
虞以松轻嗯一声,睁开眼。
只见夏晗侧坐在躺椅边缘,拿着湿巾,轻擦她的脸。
那条湿巾温度适宜,不凉也不烫,擦过脸颊时,青松香气也拂过她鼻尖,虞以松心跳漏了一拍。
美人俯身,仔细擦拭。
温热呼吸喷洒,与她的交融,虞以松耳根发烫,偏了偏头。
再不偏头,她就要浮想联翩了。
“别动。”
夏晗吐气如兰,轻呵在她脸上,虞以松脑袋被掰回,身体僵硬着绷紧,心却软成了一滩热水,还咕噜咕噜的冒着气。
阳光照拂,能清晰瞧见巨人脸蛋上的细微绒毛,还能看见一个逐渐转成青色的巴掌印。
看得人触目惊心,夏晗的心仿佛被紧紧揪着。
她无声叹气。
不知道躲是吗?
身手反应都这么敏捷,怎么会被费雨撂倒?
夏晗深呼吸,先用酒精消毒了自己的手,待酒精风干,把药酒涂在指尖。
指尖轻搓,磨出了些温度。
葱白指尖才落到脸上,虞以松忍不住一个哆嗦,伴随美人轻揉的动作,闷哼出声。
“忍着。”
清冷嗓音毫无温度,夏晗淡淡瞥了眼这人:“庭院的恒温系统开了,等会儿温度上来,你把衣服脱了。”
“啊?”
“有意见?”
“……没有。”
巨人乖乖地把礼服脱了,只剩一件柔软贴身的衬衫。
衬衫最顶上的扣子没系,莹白锁骨若隐若现,几缕碎发坠入领口,惹人遐想。
夏晗眸光晦暗,恍惚间,动作不小心又加重了。
虞以松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竹绿大眸都盛满了生理泪水,将掉未掉。
薄唇轻启:“疼……”
素来清沉的脸做出这副表情,简直惹人疼爱,夏晗几乎是被勾着诱着俯下身,掌心贴着那侧脸,薄唇缓缓挨近。
光影笼罩,香气扑鼻,虞以松心跳暴响。
她神思恍惚,只堪堪在粉唇落下时偏了偏头。
吻落在唇角。
温热柔软的触感叫她瞬间红了眼眶。
唇瓣的温度越来越高……
虞以松呼吸急促,她下意识想要抓住点儿什么,双手无意识地去寻那截细腰。
掌心触及侧腰,美人轻哼一声。
过分甜腻的声音让虞以松恍然回神,她猛地收回手,推开了夏晗。
“帝君……”
巨人喘息声沉重,从脖颈到脸颊通红一片,眼神闪烁,抿着唇不再让夏晗靠近。
冷冰冰的称呼和推拒,直给夏晗泼了盘冷水,内心透凉。
美人呼吸细促,尚未从方才那一刹那的抚摸中缓过神。
那双手实在太过熟悉她的身体,只刚抚上,就不轻不重地掐了下,夏晗被捏得骨酥筋软,浑身没劲儿,恨不能直接窝进那人怀中。
这种被虞以松掌控的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舒服得灵魂都在为之战栗,身体都要不自觉地交给对方掌控。
只是,被迅速地拽入情潮,又狠心被推开。
夏晗侧额轻轻靠在那人肩旁,慢慢平复着气息。
虞以松感受着身旁人的呼吸,温声道:“肩膀,我自己上药,可以吗?”
她生怕自己的肉露多了,接下来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夏晗平复呼吸,缓缓直起腰背,冷着眉眼回应:“被打的是后肩,你怎么上药?让始作俑者给你上?还是等着费云给你上?”
一提到费云,虞以松就不吭声了。
她乖巧地褪下衬衫,捂在胸前。
只是这样,后背的伤就被挡了一半。
“松手。”
巨人默默松开手,衬衫滑落,劲瘦的脊背完□□露,薄肌漂亮,线条流畅,夏晗紧了紧呼吸,解开扣子。
虞以松胸前一凉,肩膀微微蜷缩。
她能感觉到,整块后背都被上了药。
但,费雨不是只打了她一拳吗?受伤面积有那么大吗?
巨人狐疑,却也没吭声。
上过药,夏晗就走了。
关于费云的事,关于寿数,谁也不敢开这个口。
巨人衣衫不整,在庭院里怔怔地看着那棵茁壮成长的小树。
直到手机响起。
“母亲您快来!小费君要打母君的妹妹!”
夏晗的妹妹?
夏时。
费雨打她干什么!?
那孔蛰早年捏的人哪里经得起打!
巨人着急忙慌穿好衣服,急匆匆往山下跑去-
十分钟前。
费云病床前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九陆的高层和守卫、三陆的高层、万径千山等等,都在她跟前来来回回的晃着。
她嫌烦,赶走了无关人士,只留了费雨、虞烟、万径千山、薛冰余娇以及夏晗的三位亲属。
醒来后,她便一直在房间里做康复,扶着墙慢悠悠走动。
清婉面容重新焕发生机,血色满面,单薄的身子走得极为费力,却也能看到女人眼底对这副身子的珍爱。
她慢慢,慢慢地走着。
费雨红着眼跟在自家君王身旁,从醒后,费云就没搭理她。
她想扶,几度被费云避开。
费云绕着偏殿走了一圈,路过万径和千山时,她还会轻笑。
昏迷期间,她听得清外界的声音,自然万径和千山讲得故事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揶揄的眼神扫在俩小人身上。
万径脊背发凉,低垂眼睑,尴尬但为费云高兴,千山坐在她身旁陷入沉思。
薛冰和余娇歪着脑袋看费云。
这对小妻妻倒也可爱。
尤其,在费云得知虞以松的压力减轻不少后,看向薛冰的眼神便愈发慈爱。
薛冰被盯得莫名其妙,压低声音问余娇:“老婆,大费君是不是想撬你墙角?”
说着,她揉了揉那头粉发。
费雨冷冷扫了眼薛冰。
余娇:“……”
这臭不要脸的。
她笑得人畜无害:“敢被撬走,打断你的狗腿。”
费云:“……”
“咳。”
薛冰和余娇、同时坐得板正,目不斜视,费云眼底露出笑意。
真好啊,真好……
她走到夏晗的三位亲属跟前,低垂着眼,温声打招呼:“怎么称呼?”
“贺暄。”
“夏时。”
“乔助理。”
费云摊开掌心,邀请道:“要上来坐坐吗?”
乔助理当然是拒绝的,贺暄也正要拒绝,夏时突然拉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抬起脑袋。
“要的,麻烦大费君了。”
贺暄:“?”
她压低声音:“大费君刚从昏迷中醒来,你还让她带你?”
夏时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我又不重。”
贺暄:“……”
确实。
夏时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举动,她也就随了这位妹妹,穿上鞋套后,和夏时一起坐进费云掌心。
可上了掌心,她又忽地想起,阿时曾经也这么坐在阿晗的掌心,但阿时嫌帝君走路不稳,坐上去跟晕车似的,后来宁愿坐车也不坐姐姐的掌心。
所以这家伙为什么要坐费云这儿?
仗着自己辈分小欺负病人是吧。
贺暄无奈地望向夏时。
坐上来之后,夏时还抱着她那台破电脑,运行那破模型,不知在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横竖是她看不懂的模型,她也没再看,轻声和费云交流着。
该说不说,这位大费君一身气质典雅,温婉端庄又显大方,即便是方才蹲身带她们起来,也是翩翩然似振翅的蝶。
许是如今病着,肩膀消瘦,弱柳扶风别有一番滋味。
贺暄从未见过这样温柔的人。
阿晗和阿时的气质很冷,阿晗清冷中带着不可冒犯的威仪。
阿时则是邦邦硬的冷,满脸都写着直,冷直冷直的,只有熟悉她的贺暄,才知道这人内里实则是个呆子。
呆子认定的事只有两件,一是姐姐,二就是她的模型。
瞧,呆子现在还不知在计算着什么,一双眼冷冷的,但并不让人感到冒犯。
相比之下,费云的清婉温柔好似嵌在了骨子里,看谁都带着三分轻柔的笑,凛凛寒冬,笑意淌过眼底,颇似春日降临。
贺暄看得赏心悦目,和费云的话也就越聊越多,瞧见阿晗进来,也只是点头和妹妹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和费云聊天。
“她的‘时’是时间的‘时’。”
费云轻笑:“这么说来,你们是日字辈。”
“对啊……”
一大一小正说着话呢,夏时突然站起身,毫无征兆地单膝跪下。
正对着费云。
贺暄:“?”
夏晗:“?”
费云:“?”
费云垂眸,看向这一直在运行数据的女孩儿。
女孩儿那秀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黑眸闪烁着充满智慧的碎光,好似在星尘间发现了一枚璀璨的明珠那般闪亮。
她单膝跪着,动作虔诚,掌心捧着电脑,平举在胸前,屏幕面朝费云。
费云看到了一个大红色的:【99.99%MATCH】
99.99%匹配,什么意思?
费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上依旧如沐春风。
只见女孩儿推了推眼镜,淡声说:“大费君,我的概率模型计算出,您与我的匹配度为99.99%。”
“也就是说,倘若我们结婚,婚后生活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概率会过得非常幸福。”
“忽略数据输入过程中随机产生的噪点。”女孩儿抬头,眸光坚定,语气笃定,“我们百分百相衬。”
话音刚落,夏时整个人被费雨提拎了过去,一闪而过的是对方那张怒不可遏的脸。
第99章 第 99 章
谁也没想到, 夏时会突然向费云求婚。
所有人都在为夏时揪心,虞烟薛冰等人都赶到费雨脚下,或温声或怒斥, 劝说费雨放人。
费雨死死盯着夏时,那喷火似的眼神, 仿佛下一瞬就能把面前的小人儿烧成灰烬。
夏时却还抱着她那台电脑, 淡定地看向面前的巨人。
无声对峙, 气度上,夏时就占了上风。
可打架是拳拳到肉的,夏时就是再理智淡定, 也硬生生挨了小费君的一戳。
只一个手指头压在她胸前, 就感觉好似所有肋骨都被压向心口, 刺疼刺疼的,喘不过气。
夏时面色涨红,夏晗神情大变。
她在第一时间就赶到了这两人身旁, 伸手要抓回妹妹, 不成想,费雨直接将她推开。
力度极大, 夏晗被推了个趔趄, 直直往费云那处撞去。
眼看就要刹不住车,费云这病人却张开双臂, 稳稳抱住了她。
“阿嫂, 没事吧?”
说完,费云就偏头, 捂着唇一直咳嗽。
她完全是硬撑着接住夏晗的。
夏晗连声说着没事, 一边儿还着急忙慌地给费云梳背。
那家伙费那么大劲救回来的人,万万不能再出事了, 更遑论,这位还可能是她的妹媳。
清冷仙子比那温婉似水的女人稍高一些,帝君轻柔地替未来妹媳拍着背,费云的脑袋还被夏晗按放在自己肩上。
这动作,像极了主动把对方圈进自己怀里。
虞以松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她脸都绿了。
巨人沉着脸,上前抢回夏时,给了费雨一个巴掌,再面无表情地把这位妹妹塞回夏晗掌心。
过程中,她自然就拉开了夏晗的手。
恰好,费云也缓过气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前妻妻。
她冲着夏晗温声道:“谢谢。”
在虞以松面前,她没敢带上方才的称呼,夏晗微微颔首,朝对方笑着,笑容和煦。
虞以松瞪了费云一眼。
谁准你抱我前妻了?
费云回瞪。
哟,前~妻~
虞以松咬牙。
陈年老友就这么你一眼我一眼,互相瞪下去。
直到夏晗站进二人的视线中央,挡住了两人。
美人嗔怪:“一个两个的幼不幼稚?”
她掌心捧着夏时,正要转身让阿时和费云多说几句,费雨就顶着一张红肿的脸,站到费云旁,护花使者似的。
护着自家君王,不让夏晗靠近。
她说:“母亲,这人心术不正。”
听罢,在场众人都笑了。
倘若小人和巨人谈恋爱是为心术不正,那你这恋.母的就更过分了。
众人在一旁指指点点。
费云厉声:“费雨,你再胡闹也要有个度。”
费雨眸光闪烁:“母亲……”
费云打断:“今日闯出这么多祸事,你该跟虞君、帝君和夏时道歉,切莫感情用事。”
当初她选费雨做继承人,看中的是费雨待小人的一颗虔诚之心,她希望费雨能像虞以松一样,珍爱善待自己捏出来的孩子。
没想到自己的孩子她倒是善待了,对旁人她是一点容忍度也没有,还给虞以松的脸打了个青肿,打得像那被马蜂蜇了的狗头一样滑稽。
对晗时姐妹俩更是不客气。
费云是真的气啊。
夏时也只是求了个婚,她还什么都没说呢,费雨就险些把人弄废了。
她费云的追求者那么多,费雨是打算一个个解决了!?
荒谬!
“大费君不用着急给我答复。”
正被自家的不孝女气得肝疼,费云被轻和的声音打断思绪。
“我的寿命大约还有一百三十年,您在这段时间内考虑好,可以随时联系我,接受或者拒绝,亦或是您也不确定结果,想要和我尝试着相处一下,无论如何都是可以的,您尽可随心。”
“这是送您的礼物。”
费雨说着,双手递出自己的电脑,神情无比真挚诚恳。
贺暄快笑疯了,怎么有人定情信物是电脑的,还是用过的!
她埋在阿晗手心笑个不停。
身子一直抖着,虞以松莫名地看了眼前妻手里的姐姐。
又侧眸看了看蠢蠢欲动的费雨,以及动作神情都虔诚的夏时,她这才知道,她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于是她直接给火里添了把柴:“费云,接下吧,这是妹妹的一番好意。”
费云从善如流,双手接过那只有半个指甲盖大的笔记本电脑。
机身通体流畅,手感凉凉的,但被夏时捧着的地方,是温热的。
且不谈情爱,费云看了这情绪稳定的女孩儿就喜欢,她温声问了句:“疼吗?”
夏时感受了下胸口,还摸了摸,她抬眸,对费云露出一个浅笑:“左下肋骨有较明显的刺疼感,应该是周围组织损伤所引起的。”
她笑得温和且有风度。
费云哑然失笑,指尖摩挲着金属机身,在一旁安静看着医生给她诊治。
因着费云的邀请,夏晗一家三口连带助理都暂时在虞以松的宫殿住下。
除了夏晗以外的三人,都被安排在了「虞宫」另一处的偏殿。
「虞宫」现在住得满满当当,正房是万径千山、西厢房是费云费雨,东厢房住着新来的夏时贺暄乔助理。
一时间,宫殿里好不热闹。
夏晗没被安排,她默默跟在虞以松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阳光迎面照射,光线柔和不刺眼,巨人的影子打在夏晗身上,好似一堵高墙,拦截了夏晗的太阳。
美人刻意放慢脚步,踩着阴影走。
微风轻轻掠过,卷着些微竹青香味而来,美人轻嗅。
几缕发丝被带起,葱白指尖勾起碎发,别在耳后,抬眸看着巨人的背影,她无声扬唇。
她十分享受这样静谧的时光。
上山的路于巨人而言不算长,她们走得很慢,很慢。
倏地,巨人转身,冷声喝道:“药也上完了,你跟着我干什么?”
语调冷,脸也很臭。
夏晗被这冰渣子般的语气戳得难受,眼眶泛酸,她吸了吸鼻子:“我凭什么不能跟着你?”
虞以松淡声:“你睡「虞宫」旁边那宫殿。”
夏晗抿唇:“不睡。”
“夏晗。”
巨人语气加重。
这是虞以松得知夏晗是妻子以来,头一次喊她全名。
夏晗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她上前揪着虞以松领口,清冷眉眼满是怒意,态度十分强硬:“我就要睡你那!”
听听,一副主人家的语气似的。
虞以松自然没给好脸色,扯开了对方不礼貌的手,自顾自往山上走去。
美人赶上,骂骂咧咧:“虞以松!你这抛妻弃女的负心女!”
巨人无所谓地耸耸肩:“对对对我负心。”
夏晗气得跺脚:“虞以松你混蛋!”
俩巨人互相骂骂咧咧地往山上去了。
阴影处,薛冰和余娇收回视线。
薛冰指尖轻点方向盘:“需要帮帮母亲吗?”
余娇摇头:“我们能掺合什么事,巨人两下子就给我们锤扁了。别管了,母亲自有分寸。”
“而且,这不恰随了你的愿吗?”她偏头冷笑,“母亲不喜欢母君,你这三陆联邦的计划就能照常进行。”
薛冰讨好地卖了个乖,眼睛眨了眨。
妻子看都没看一眼,只关注着母亲和母君。
她无声叹气:“那她们关系不好和我也没关系啊,我这算是渔翁得利。”
余娇回以一个:“呵呵。”
薛冰暗恼,她就不该在下班时间提公事,现在好了,妻子又开始对她阴阳怪气了。
她窝囊地生着闷气。
突然,脸被咬了口,薛冰转而眉开眼笑。
这厢,虞以松在关好房门后,被前妻逼到了墙角。
青松香气萦绕鼻尖。
身前,清冷仙子眸光似淬着寒冰。
“松子大人~”语气十分黏腻,美人皮笑肉不笑,“演技不错,嗯?”
虞以松被那声妩媚又蛊惑的‘松子大人’弄得心尖酥麻,可后半句,夏晗就让她尝到了头皮发麻的滋味。
她尝试再退一步,却发现退无可退。
颀长身影紧紧贴着墙角,她恨不得身材再扁些,好能躲避美人愈发挨近的柔软身躯。
“我睡哪儿?”
夏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是虞以松的房间,虞以松本该理直气壮地赶走前妻,可这前妻妹妹实在霸道,听听这语气,若是不让她睡正房,恐怕寝宫都要被她掀了。
而她方才也确实对夏晗出言不逊,虞以松自认理亏,无奈道:“你睡这儿。”
美人双眸微亮,可虞以松的下一句话将那双极度喜悦的瞳孔打回原型。
“我去睡偏殿。”
下一瞬,巨人的领口就被美人攥在手里,清冷嗓音威胁:“再说一遍你睡哪儿?”
虞以松没回答,慢慢拉开夏晗的手。
和刚方才演戏时粗暴的扯不一样,此刻,虞以松动作极轻,颇有耐心地将一根根葱白手指分离。
她脑袋低垂,长睫偶尔闪动,竹绿眸子淡然,目光专注。
她在专注地做着极为残忍的事情。
一根根手指被温柔却无情地掰开,体温从指缝中溜走,夏晗抬起的手没了支撑,陡然下垂。
美人怔然,鼻尖泛酸。
“虞以松……”
她怔怔地念着那无情之人的名字,清清冷冷的嗓音带了些哽咽,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只要她说话,一定像带着钩子般,蛊惑诱人。
虞以松的心脏随对方念出自己的名字而怦然起跳,鼓噪响耳。
“好好说话。”
不要动手动脚的。
温沉嗓音略带些哑意。
她又轻轻推了推对方,拉开两人之间亲密无间的距离。
她们的关系维持到这个地步就够了,不能再近。
再近,她就要生出更多的妄念,而后再重蹈覆辙。
夏晗被带着往后退了两步。
她眼角鼻尖酸乏不已,悬在眼眶的清泪潸然掉落。
啪嗒,砸在巨人才收回的手背,灼得虞以松心尖泛疼。
美人眼尾泛红,清冷声儿哽咽至极:“虞以松,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第100章 第 100 章
虞以松当然没有因为前妻落泪而真的去‘疼疼’她。
当夜, 两人不欢而散。
虞以松把正房让了出来,自己去睡偏殿。
一方面是出于刚才在宫道上对夏晗出言不逊的补偿,另一方面, 她的梳妆台和大衣帽间都在偏殿,收拾起自己也方便。
更何况, 帝君身份尊贵, 哪能居于偏殿呢。
这些日子, 她二人就这么淡淡地相处着。
夏晗不再提起两人间的私事,虞以松也识趣地没在对方面前晃悠,下班后, 她浇完树便进餐厅里进食。
竹子和松子各占半边桌面。
竹子靠近门边, 松子更靠里面。
虞以松闻到了一股和夏晗身上很相似的味道, 她环顾四周,见对方不在,长臂伸展, 指尖悄摸儿地捻走一颗。
只顺了一颗, 小小的,在千千万万颗松子里根本不起眼。
靠近鼻尖, 轻嗅。
松香味扑鼻而来。
和在夏晗身上时的那股混合松香不同, 每每她闻到的松香,都是夏晗的体香青松香做基底, 再混合些许松子的清香
虞以松嗅闻着, 心中暗自计算,一顿得吃多少才能混出那么好闻的香味。
竹绿眸子微微转动, 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吱——
餐厅门打开, 身着一袭休闲礼服的美人缓步走了进来,虞以松愣怔半晌, 直到人走到身前,才意识到夏晗在看她手上的东西。
她一个激灵,将那颗小小不起眼的松子丢进了一个不起眼的竹筒。
——证据已销毁。
无辜的竹绿大眸眨巴眨巴。
四目相对,那双狐狸眼似笑非笑,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虞以松呼吸微顿,只觉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她刚刚都做了什么啊,简直是掩耳盗铃之举。
心里有个小人儿在咆哮,恨不得赶紧遁回她的偏殿。
美人俯身,单手搭在她椅子靠背,粉唇靠近耳畔,碎发落在她胸前。
好闻的松香味萦绕鼻尖。
虞以松坐得笔直端正,完全不敢动弹,与那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住后的学生一模一样。
她只穿了件贴身的衬衫,乌丝就挠着她的缎面衬衫,轻轻拂动,扫过高耸,又落在马甲线的轮廓。
巨人替她的衬衫感到痒。
美人吐气如兰,揶揄道:“大狗偷松。”
热气完全洒在巨人耳朵,还带着巨人最喜欢的混合松香,香气萦绕鼻尖,虞以松心跳血液加速,浑身战栗。
“阿晗……”
不要再靠近了……
温沉嗓音有些哑,巨人眼睫颤动,耳廓和长颈泛着异样的红,她眸底满是挣扎。
夏晗的眼神瞬间暗淡,唇角扯起一个讥讽的笑。
只是,这讥讽是对自己的。
她深呼吸,强忍着眼眶和鼻尖的酸意,淡声转移了话题:“帝国巨人捏小人儿的新工艺,有兴趣了解么?”
话说着,夏晗也坐到了另一边,优雅捏勺,慢条斯理地吃松子。
竹绿眸子在听到‘新工艺’的瞬间,闪烁着碎光,好似宇宙大爆炸那一瞬耀发的璀璨光芒。
这人是真的热爱捏小人儿这件事。
美人轻笑:“等会儿吃完教你。”
虞以松点头如捣蒜,三两下就把面前的竹子咔嚓咔嚓吃光,最后从一个竹筒里倒出一枚浅褐色松子。
巨人狗腿似的双手奉上。
这颗松子沾染上了她的体温,夏晗单独送进嘴里,舌尖轻扫果型饱满的松子,最后依依不舍地咬掉,咽入口中。
两人移步正房,夏晗手把手教,虞以松听得极其认真,上手也很快。
夏晗给虞以松提供了帝国新一批小人儿的捏造工艺,虞以松迷恋上新工艺,废寝忘食地捏着小人儿。
完全适应了新工艺后,她的效率大大提升。
这段时日,虞以松多次为自己争取减压,指标从之前的一百五十被她争取减为八十。
当然,三陆联邦的其她巨人,就得分担她减掉的指标,诸如楼涧等每人每天的指标自然就得上涨。
但无所谓了,谁让楼涧偷她老婆,加这么点量还真是便宜她了,罚她个一二十年,待日后虞以松掌权,自然会给她们减压。
虽说现在指标是八十,虞以松也会从清晨忙到黄昏,一般能捏出九十个左右。
而在完全掌握新工艺后,她捏九十个小人儿只需忙活到下午一两点,甚至,这批的质量比她以往捏出的要更优。
一个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跃然手上,虞以松简直爱不释手,捏一个就要亲一个,女儿被亲得咯咯直笑,迷瞪着小眼在母亲手里打滚。
每日捏完九十多个后,虞以松便不再继续捏下去,只待在工作坊里查资料,看新闻,到点儿了就把女儿送出去。
她和夏晗商量过,暂时不能让薛冰知道她掌握了帝国的捏人工艺。
因而,薛冰等人只道是母亲减压了,更有耐心捏出质量上乘的孩儿。
虞以松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是空闲的,偶尔不想看资料时,她就重新投入到捏小人儿的大业中。
在工作时间以外捏小人儿,她投入了更多心思和精力。
那日,虞以松整个下午都在捣鼓一个小人儿,她全身心投入其中,丝毫没留意到时间流逝。
直到守卫队长敲门,她恍然回神,这才发现——
手里这女儿简直就是夏晗的复刻版!
一双还没完全长开的小狐狸眼,冲着她眨巴眨巴的,可眼眸却是墨中带了些深邃的绿,水汪汪的,惹人怜爱。
细长的眉毛,秀挺的小鼻梁,漂亮的唇形……那一张小脸完全融合了夏晗和她的优点。
与其说是阿晗的复刻版,倒不如说这孩子是她二人的结晶。
小家伙在虞以松手里打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活泼极了。
虞以松那叫一个喜爱,又亲了奶团团几口,生怕亲坏了,吻几度只落到了自己掌心。
她记牢了小家伙的编号,提醒守卫留心关照,又喊虞烟去帮她领养。
几天后,粉雕玉琢的漂亮女儿出现在虞烟的宫殿里,虞以松迫不及待地去看自家小孩儿。
虞烟因着之前帮虞以松养娃,已经搬过一次房间,前些天又替虞以松收了一个,虞以松直接赏了座宫殿给她。
虞烟现在独自一人带着四个奶团团妹妹住大宫殿,母亲还她安排了四个保姆。
“妹妹乖吗?”巨人问。
虞烟抱着这极像母亲和母君的孩子,笑着应声:“很乖的,妈妈不必担心。”
是的,虞以松还顺带收养了虞烟,虞烟改口改得极为顺溜,尤其在旁的人面前,那一声‘妈妈’念得虞以松心都化了。
实在不敢想象,日后那只她和阿晗的小结晶要喊她妈妈,她该会是怎样的热泪盈眶。
只是这般想想,就已经热血沸腾,欣喜得要命。
虞以松深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家伙。
“妈妈您看。”
只见小家伙抱着最靠近自己的姐姐,埋在姐姐怀里轻轻拱着脑袋,那双还没长开的小狐狸眼眯着,似是舒服极了。
抱了好一会儿,她推开这个,摸爬着前往下一个姐姐那儿,又是一模一样的操作:埋进怀里,眯眼休息。
三个姐姐都被小家伙抱了一轮,小家伙最后迷迷糊糊地爬回虞烟怀里。
虞烟轻笑,手轻拍着最小的妹妹:“小家伙这么小就知道要疼姐姐了。不像育儿院的孩子,对三只都是打打闹闹的。”
小家伙没听虞烟在说什么,那只小手自顾自地伸向庞然大物,小嘴咿咿呀呀说着什么。
小小指尖指向她的脸。
虞以松侧眸扫了眼镜子。
脸上的巴掌印消剩几块青色,小家伙好像就是在指她脸上的淤青。
虞以松摊开掌心,接过小宝贝,手挨近淤青附近。
小团子连滚带爬地凑到淤青那儿,整张小脸都陷进了淤青。
虞以松正疑惑小家伙这是在干什么呢,很快,她脸上的淤青部分就被涂满了口水。
那张和阿晗极为相似的脸笑得没心没肺。
虞以松被这活宝逗笑了,指尖轻抚小家伙的脑袋。
逗得正开心呢,门铃就被敲响。
虞烟看了看监控:“是大费君她们。”
听闻虞烟乔迁新居,住在「虞宫」里的人闹哄哄地从半山腰下来。
只是到了门口,费云彻底傻眼。
那宫殿牌匾上写着又大又潇洒的两个毛笔字——
【东宫】
虞以松神经病啊……给她女儿的住所起这么个破名。
众人笑得腰都直不起了。
夏晗那双狐狸眼卷起,显然是极为愉悦的,贺暄笑得在她掌心里打滚。
完全是躺着翻滚的,乔助理被迫退到边缘,险些从空中摔落。
费云笑得肚子疼,掌心还得撑平了,里边儿的万径轻轻靠在千山肩上,千山一边肩膀很不自然地塌了下去。
夏时坐在费雨掌心里浅笑,费雨盯着她,神情警惕。
铃声响后,门很快就开了,三巨人连带五个小人儿闹哄哄地往里挤,经过虞以松时,夏晗脚步微顿。
四目相对。
虞以松眼神躲避。
夏晗抿了抿唇。
当初质检不合格的三个小家伙已经到了学说话的年龄,她们都已经会喊‘母亲’、‘姐姐’这样简单的字眼。
小家伙们踉踉跄跄地走着路,还喜欢往虞烟怀里撞,一边撞着,一边还要奶呼呼地念:“姐姐,姐姐……”
可爱爆表。
夏晗接过三只团子时,小家伙愣了愣,齐刷刷仰着脑袋,兴奋大喊:“母君!”
精神抖擞的。
美人愣怔。
她根本没见过这三个孩子。
狐狸眼隐晦地扫向虞以松,却见虞以松也是一头雾水。
虞烟默默退到母亲的脚后,深藏功与名。
夏晗颇有耐心地逗弄孩子,小孩儿说的话她基本都能听懂,只是不知她们在找什么东西,嘴边一直念叨着:“咩咩?咩咩在,在哪儿?”
虞以松和虞烟冷汗直冒。
幸好小团团发音不太标准,被其她人误以为是在找羊。
费云笑道:“你们还养了羊?”
虞以松面色不改:“准备。”
夏晗若有所思。
夜幕降临时分,访客都走了,费云把万径千山交到费雨手上,让她带回去,费雨担忧地看着她。
费云轻声道:“以松姐姐在这儿,我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关上门,看着监控里的两位巨人身影消失后,她才一脸严肃地问虞以松:“你那最小的女儿呢?”
虞以松脊背僵直:“你在说什么?”
“别瞒了,就连我这病人都知道的消息,你觉得帝君会不知道吗?”
虞以松沉默半晌,带着费云进了偏殿。
小家伙看到母亲来了,咯咯直笑,欢腾着要从保姆怀里飞出去。
看到这长相,费云呼吸骤顿,进门的脚步都卡了卡,险些没站稳。
虞以松扶着对方,低声道:“不能被她知道,尤其是我女儿的长相。”
费云默了默:“以松姐姐,你是想把她培养成帝国的继承人?”
继承人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掌权者寿数有限。
假如拥有无尽的生命,便不会有继承人这一说法。
话题突然变得极为沉重。
虞以松其实不太想碰这个话题。
她不想费云对任何一个人愧疚,所以从未对费云提过。
她更不敢在夏晗面前提。
因为那续命的机会,本该是夏晗的。
她赋予了夏晗性命,却剥夺了她本应有的寿数。
虞以松很煎熬,自那日做下决定后,她的内心一直很煎熬,却不后悔。
巨人敛眸,认真地回答了费云的问题。
“我的女儿,是自由的。”
不是继承人,也不是作为工具人的出身,小家伙会像她的母君一样,拥有绝对而完全的自由。
只是,阿晗带走了小狐,她偷偷养一个和阿晗的孩子,应该不过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