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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 91 章

    帝国二年, 晚春。

    距离松树种子埋种已过去一年,种子早已破土发芽,幼苗不足常人一个巴掌高, 色泽鲜翠。

    漫山遍野一片绿意盎然。

    帝君独自一人待在松树种植地,漫无目的地走着。

    裙摆偶尔蹭过幼苗, 美人驻足, 狐狸眼细细细打量小幼苗, 确认没被撞坏,才又慵懒悠然地走着。

    不远处,一团纯白的小狐追赶着浅金色猫咪, 两小只动作灵敏, 毛茸边儿丝毫没蹭上幼苗。

    小狐蹭过的, 还蹭坏了好几棵,那日夜晚,母君不让她上床睡, 猫咪独占母君暖融融的怀抱, 小狐只能在冰冷的地毯入睡,好不可怜, 自此小狐再也不敢了。

    两小只跑累了, 便一骨碌仰躺在母君脚下,露出松软的肚子。

    美人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她缓缓蹲下, 掌心轻抚毛茸茸,一手摸一只, 可把小家伙美坏了, 直直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一人一猫一狐,恰是怡然自得, 过路的花蝴蝶被松香吸引,它围绕美人起舞,舞累了,便想停靠美人香肩。

    可那截圆肩过于白皙光滑,端的是完美无暇,花蝴蝶无从下脚,最后堪堪只能停靠在细长肩带。

    阳光清浅,油画似的一幕浮现眼前。

    此时,就连贴身的乔助理也没有靠近,她只是双手捧着平板,一处处检查幼苗的生长情况,为幼苗调配最适宜的空气温度、土壤湿度和阳光照射强度。

    种植地旁的最高处专门搭建了一座小矮楼,贺暄和夏时就坐在矮楼的飘窗上,隔着窗户远远眺望。

    夏时推了推眼镜,又拍拍贺暄肩膀,示意她看电脑。

    屏幕上,赫然是一片深绿的松树林。

    “我按照每一棵幼苗的生长态势,模拟出了它成熟期的树状,二十多年后,就是这样一片茂密的松树林。”

    “?”贺暄微笑,“你能不能模拟一下我未来妻子的样貌?我现在就照着你的仿真结果,满大街贴寻人启事。”

    孩子还是太闲了,就连她也要去历史局上班,监督史官。

    这小兔崽子天天抱着个电脑,运行她那破模型。

    阿晗对这妹妹也真够宠爱,啥工作也不给安排,就这么放任妹妹玩儿。

    夏时歪了歪头:“你好像对我的模型有意见?”

    贺暄直言直语:“我对你无所事事有意见。”

    夏时望向窗外的姐姐,笑着道:“迟日集团涉及的所有自动驾驶算法,包括陆地的、水上的和飞天的,核心算法我都参与其中。”

    “宫殿专用车的算法也完全出自我双手,姐姐这才能毫无顾忌地用车。”

    贺暄睁大双眼:“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最闲,每天在历史局干得最多的事儿就是喝香槟,你没想过关心一下你最小的妹妹。”

    贺暄:“……”

    夏时盖上电脑,最后补了一刀:“关于你的恋情婚姻,我用模型模拟过成千上万遍,答案都是一样的——你一辈子单身。”

    贺暄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锁住夏时的喉,夏时反击,踹了踹她小腿。

    姐妹俩在飘窗闹成一团,夏晗远远看着重叠的身影,无声扬起唇。

    她笑得恣意又温暖,裙摆随风微扬,美人只消站在那,便充盈了一整个春天。

    乔助理默默垂眸。

    这般岁月静好的清瘦美人,谁又能看出她身上扛着的重担呢?

    她背负着帝国,背负着家庭,背负着一段好似没有前路的爱情。

    帝国成立一年多以来,统共合并了七个大陆。

    七位巨人、各陆人口管理局以及财税专局直属帝君管理。

    撤销陆地议会,新设帝国议会,议员从原陆议会中的议员选举得出,议会长另行选举,帝君拥有帝国议会的一票否决权。

    帝君从虞君那儿学来了一手精巧的造小人技艺,她每日监督着巨人学习、去帝国议会开会,完了还一堆文件等着她批阅。

    从天不亮,再到天已黑沉,她为帝国兢兢业业。

    效果是显著的,一年来,在帝君的努力下,巨人捏小人的手艺愈发精巧,巨人甚至在闲暇时间研发出了质量更高的小人儿。

    帝国人口管理局粗略测算,这批质量更高的,寿命有望触及二百五十岁。

    她们不仅如三陆小人儿一样耐火耐水耐踩,甚至像她们的帝君一样,拥有极强的肌肤自愈能力。

    这是寇玉带着所有同事一起研发出来的。

    起因也很简单,寇玉一放假就去当网约车司机,因着单价高,接到的几乎都是政商科研大佬或其后代的单。

    和乘客一来二去地聊着,又时常见惯各式各样的小人儿,寇玉那脑瓜子便有了想法,也就有了新一批的小人儿。

    消息放出之时,神洲一片轰然。

    有信的,连夜替自家君王收拾包袱,打包送进帝国,整个大陆也顺势并入帝国,这便是其余三个大陆并入帝国的起由。

    也有不信的,只认为这是帝国为了招揽更多大陆的宣传手段,她们干脆对帝国冷嘲热讽,怒斥帝国无所不用其极。

    更多的则是半信半疑,既然你们真的造出来了,那只需等这一批小人儿长成,到那时一切自有分晓,她们选择到时再并入,也为时不晚。

    她们虽对造人质量一事存疑或不信,却实打实地羡慕帝国这一年来的经济增速。

    七个大陆,无一例外的,经济增速均高于神洲平均,甚至都位居前列。

    要知道孔陆,也就是原来的一陆,经济实力已是神洲第二,如今竟还能高速增长,实属奇迹。

    帝国子民享受着发展的成果,享受着帝君辛勤苦作的丰硕成果。

    而贺暄和夏时更是享受着夏晗独一份的关爱和宠爱。

    不仅正事儿上没给姐妹俩压力,帝君再是忙于国事,每天也会抽出时间来陪贺暄和夏时,和姐妹俩一起进食,聊聊闲天,逗玩宠物。

    失去了双亲的三人小家仍然温馨无比。

    在贺暄和夏时眼里,夏晗先是姐姐/妹妹,而后才是帝君。

    夏晗对某位大人的思念,可以在姐妹面前吐露。

    美人背负着家庭,也接受着家庭成员给她的情感回馈。

    她背负着帝国,子民也回馈她同等的爱戴之情,她更是如愿地看着帝国日渐繁盛,看着巨人们自由自在不受束缚。

    唯有与那位大人的感情,是一片茫茫雾霭,似是没有前路可寻。

    神洲赫赫有名的恩爱妻妻,实则两心早已分离。

    两年多的时间,夏晗和虞以松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就连三陆和三十五陆秘密归并的消息也是由费云转述。

    乔助理不明白,为何这二人闹得这般僵。

    正想着,肩膀被拍了拍,贺暄和夏时从小矮楼里走出来。

    贺暄问她:“想什么?怎么这样看着阿晗?”

    这一副深表爱戴又深感同情还带了点儿疑惑的模样,看得贺暄哑然失笑。

    阿晗这助理还怪有意思的。

    乔助理洋洋洒洒地向贺暄说了自己的想法,贺暄听完,微微仰起脑袋,长声叹息。

    这两人哪算是闹僵了呢,最多算是两情相悦之人,互相之间都不愿敞开心扉吧……

    夏晗接受不了被束缚被困住,更受不了她家大人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的性子,所以离开了虞以松。

    可她也放不下虞以松。

    一个梦想本是自由自在畅游神洲之人,竟为了虞以松,不惜作茧自缚,将自己困在帝国里忙忙碌碌,过着如从前被困在一陆般的生活。

    夏晗想为她心上人打造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世界,不论她感情的前路是否一片坦途。

    这笨蛋……老在梦里迷迷糊糊念叨着笨狗,想来是对那位大人的爱称,却没意识到自己实则是只作茧自缚的笨狐狸。

    贺暄长长呼出一口气,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听夏晗和乔助在这翠绿盎然的幼苗田里淡声聊着正事儿。

    “三陆最近有没有消息?”

    “没有,内部信息封锁得很严,薛冰在管控人的嘴巴方面有点天赋,三陆和三十五陆竟没一个内部人员出卖消息。”

    美人轻声哼笑:“我这女儿,在憋大招呢。”

    乔助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脑袋。

    “有两点挺奇怪的。

    一是她们近一年往太空发射了将近一千颗卫星和一艘载人飞船,飞船上搭载了五名航空员,应该是摸索到了星系边界。

    二则她们模仿帝国,新设历史局,但职能与我们的不一样,她们在梳理万年前的历史。”

    “其余的,暂时没发现奇怪之处。”

    一个是探索未知的星空,一个是造访已知的过往,听起来像是毫无关联……

    美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留意到手机已经响了许久,乔助理没打扰夏晗的思考,替她看是否为重要来电。

    【费云】

    乔助理心下一惊。

    这位可是在虞君和帝君闹掰之后也不怎么联系帝君的,每次联系,基本都是替虞君传话。

    她怕耽误传话的时机,便提高声音打断夏晗思绪:“帝君,费云来电。”

    被打断思绪,夏晗有些不悦地抬起眸子,在听到费云二字时,神情变得极为期待。

    “费君。”

    她压抑着或许能听到虞以松消息的期待,淡定又理智地打着招呼,清冷嗓音平平。

    “哟……帝君,这么客气?”

    虽是揶揄之词,可费云说着似乎有几分费劲,声音沙哑,夏晗的心瞬间被悬在半空:“费云。”

    “好了不逗你,打给你主要是因为虞以松没办法联系到你,才托我联系你。”

    帝君的冷静瞬间抛却脑后,她紧张道:“她怎么了?”

    费云轻笑,清婉的声音很平,很缓,好似要耗费许多力气才能说上话。

    “别紧张,这和你们之间,以及和她本人没有太大关系,是陆议会收走了她的手机。”

    “她们怎么敢?”

    “她们怎么就不敢?”费云冷哼。

    那帮臭小孩竟还当着她面儿没收虞以松的手机,倘若不是她身子不利索,高低得替虞以松教训这群不孝女。

    简直是欺巨人太甚。

    “好在我还没走。”

    美人唇瓣轻抿:“费云,不要这样说话。”

    “啊……我说的不是那个走,是物理意义上的回九陆。”

    “说归正题,三陆和三十五陆秘密达成合并协议,这事儿你清楚吧?”

    “嗯。”

    夏晗轻声应着,心中却若有所思。

    费云记性已经差到曾经说出口的事儿也不记得了吗?她们一年也没联系几次……

    那事儿当初分明就是虞以松让费云转述的。

    美人神情逐渐凝重,手不自觉捏紧裙摆。

    费云缓缓的声音仍在继续:“照理呢,按你和她的计划,三陆归并其它大陆是没有问题的,甚至是更优的方案。”

    毕竟那只大狗最后都会拱手送给她的帝君仙子,主打的就是一个上交。

    费云躺在病床,轻啧了声。

    “但现在问题出在,她可能也没办法把控这边的局势了。”

    虞以松进入政坛的时间非常短,虽在万径的指导下,争得了个别部门的站队,但她在陆议会的势力其实很单薄,尤其对比薛冰。

    “薛冰的归并不仅要求三十五陆上缴造育权,就连陆议会也要裁撤,所有行政收归三陆管……”

    费云边说着,夏晗眉心拧了许久。

    想了想,她还是直接打断对方:“费云,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她的手机被没收,你为什么还能打出来这通电话?”

    陆议会这帮人再是稚嫩,也不至于给虞以松留下那么大个漏洞,好让她钻。

    费云怎么会没想到这点?

    夏晗脑海浮现出多种可能性,结合费云方才的忘事,她最终聚焦在唯一的一种可能——费云的神经功能退化了。

    这便解释得通,她俩明明都是只说几句话便能把事情说完之人,可费云方才硬是花了点时间来给她梳理过程。

    从虞以松被没收电话,到幸好她还在,又提醒她三陆归并之事,再分析归并策略……费云到现在还没进入重点。

    夏晗了然,费云不是在给她梳理,是在为自己梳理。

    心蓦地一酸。

    时间啊,真的过得好快……

    叹息只在心中流连片刻,美人轻咬下唇,帮费云拎出最应该关注的重点。

    “换言之,你们是刚得知消息就打给我了?还是其实已经被断了一阵子信号才能联系到我?”

    倘若是后者,那便意味着,这时候传出消息已经迟了。

    另一端,费云脸色骤变,本就苍白的脸唰地又白一个度。

    昏迷前,虞以松让她尽快把消息传给夏晗,她醒来后还记着这件事,便马不停蹄地拨给夏晗了。

    可现在,夏晗这么一提,她不确定了。

    她不确定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不确定三陆那帮黑心小崽子有没有在她手机做手脚,甚至……

    费云猛然抬眸。

    她醒来后,便一直没看见费雨。

    这孩子很爱黏着她,这几个月来,她每次昏迷前后都是费雨细心照料着,可现在,费雨去哪儿了!?

    她紧了紧嗓子:“你是说……”

    “帝君!三陆薛冰方才开启全球直播,昭告三陆联邦成立!”

    乔助理的大嗓门飘散在松树幼苗田。

    夏晗眉心蹙着,视线投向夏时急匆匆推出来的大屏幕,屏幕上赫然是身着礼服的薛冰。

    薛冰先是介绍自己,而后似是谈着漫无边际的闲话。

    “近一年来,我们陆陆续续往太空发射卫星和载人舰船,经过成千上万次的努力、反反复复的失败和再试……终于,我们摸索到了人类文明的边际所在!”

    议会长嗓音激昂。

    “大家是否有想过,主神为何会存在?为何是巨人创造小人?而既然巨人创造小人,巨人又从何来?”

    “先不展开讨论这些,谈谈我们的发现成果。”

    “近日我们探索到,除了神洲以外,在别的星球上,也拥有着与我们相似的人类文明。”

    第92章  第 92 章

    三陆宫殿, 一辆辆轿车咆哮着冲上山。

    “又昏迷了,速度再快些!”

    “大费君这两个月怎么断断续续陷入昏迷?”

    “唉,强弩之末……”

    坐在驾驶位之人深呼吸, 手动上调车速,拉到最顶。

    一时间, 强烈的推背感袭来, 众人紧张地抓着门把, 目光死死盯着玻璃前窗,看车辆愈发接近「虞宫」。

    车内气氛压抑,即便屏幕播报着她们议会长慷慨激昂的发言, 也没有一人留意到薛冰说了什么。

    为首的车辆加速, 后面车辆也随之加速, 轰鸣咆哮间,很快抵达「虞宫」偏殿。

    急匆匆从车里下来,刚一进门便碰见了万径和千山, 她们顺势打了声招呼:“径姐, 千队。”

    边打着招呼边往那巨大的病床跑去。

    路过万千二人时,千山长臂一展, 把站在身前的万径拨到自己身后, 免得她被医生撞到。

    轻而易举被这小孩儿揽到身后,万径抿了抿唇, 不动声色地偏开身子, 沉声提醒对方。

    “医生到了,去唤母亲, 再问问小费君在哪, 一并喊过来。”

    千山直勾勾盯着万径:“您要支开我,好自己一人接母君的电话吗?”

    她斜眸, 看了眼费云昏迷后仍握在掌心里的手机。

    通话仍在继续,里边儿偶尔传来薛冰说话的声音,又许是通话线路稍有延迟,那声音和偏殿角落里小屏幕放出的声音一前一后合奏成二重音。

    薛冰摆出了许多图片和视频证据,皆是卫星传送回来的,万径看得心下一紧。

    真实成分很高。

    紧接着,薛冰在直播里讲述着万年前的人类简史,从主神诞生、巨人出现、再到巨人捏造小人。

    逻辑严谨,条例清晰。

    但都是瞎编的,万径轻蔑一笑。

    可突然回想起一个月前,薛冰差点儿和她吵起来,还声称要抓走她,幸亏千山及时赶到护住了她。

    万径听着薛冰的发言,再联想她前段时间的举动……脑海闪过一道光,她迅速捉住,而后紧紧咬住后槽牙。

    薛冰这混账东西!

    她神情凝重,顾不上千山方才那番极为逾矩的话,她双手不自觉攀上小孩儿壮实的手臂,轻轻晃了晃。

    “去取大费君的手机。”

    表情是这两年来没有过的沉重。

    千山再是闹小脾气,也知道正事儿要紧。

    她连忙跑到医生身旁,帮忙一起扯大费君死死握着的手机。

    大费君昏迷了还下意识保护手机,想来是还有相当重要的事儿没完成,执念落下,身体帮着执行。

    费了老大劲儿,千山和十多位医生一起,成功拽出硕大手机。

    千山背扛着那像块床板一样厚重的巨人手机,全速跑到万径跟前,小心翼翼卸货,将手机放到地上。

    放完,她继续执行万径先前的命令——把虞以松和费雨喊过来。

    不过这些天都没见到费雨……她也不知道去哪找。

    一米九的大高个儿刚走,电话那端便响起熟悉的声音,叫万径心尖为之一颤。

    “费云,还有在听吗?”

    万径深呼吸,看了眼备注。

    【大狗前妻】

    她眼眸微暗:“母君,是我,万径。大费君又昏迷了,暂时无法接听电话。”

    这会儿还在千山的听力范围内,万径在帝君和母君两个称呼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以免那小破孩子回头向她发难。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夏晗眼神微凝,她虚着目光扫了眼松树苗,淡声问:“你母亲呢?”

    没直接念人名,反倒是用了‘你母亲’这样奇奇怪怪的称呼,万径都听笑了。

    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动不该有的念头么?

    她冷哼:“千山去喊了。”

    万径说完,两人便陷入沉默。

    空气中只剩薛冰直播的说话声,以及不远处医生们凝重的探讨声和医疗设备机械音。

    情敌,没什么好聊的,不直接挂电话那都算和谐。

    虞以松赶来偏殿时,昏迷中的费云还在接受身体检查,万径坐在沙发。

    偌大一张沙发,千山硬是挤着坐到万径旁边。

    瞧瞧,都给万径挤得闷热,脸都红了。

    巨人二话不说,俯身,一根手指轻轻拨开千山,拧着眉沉声警告:“没位置坐了么?别挤你小妈。”

    万径双眸微亮,千山怒目。

    虞以松头疼得紧,脑袋昏昏沉沉的,索性没再管这俩,她捡起费云手机。

    看到备注时,昏沉的脑袋愣了愣。

    大狗前妻。

    大狗?

    我么?

    脑袋胀疼得紧,虞以松没办法在小事情上思考过多,于是直接试探地发出一声轻轻的:“喂……?”

    温沉嗓音带着几分朦胧感,宛如刚睡醒,轻柔得像朵云,又似一把镊子,径直夹住了夏晗怦然加速的心脏,夹捏得酸乏软耐。

    美人捏着手机的指尖骤然收紧,曜黑石般的亮眸好似霎时刷上一层薄雾。

    呼吸泛紧,变得细促。

    夕阳照拂,美人裙摆熠熠生光,美得像副油画。

    而电话另一端,巨人站在满是医疗器械偏殿里,支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偶尔看向再次陷入昏迷的老友,心尖一片冰凉。

    她静静等候对面的应答。

    两年,物是人非。

    她不但没有及时洞察到薛冰隐藏在冰山一角之下的计划,害得帝君陷入被动,更是把自己和老友的身体养得这般糟糕透顶。

    比起那风光霁月清冷绝尘的帝君,她真的像只没办法离开主人的绝世笨狗。

    她辜负了夏晗对她的信任和期盼。

    虞以松攥紧拳头,扶着沙发扶手,缓缓坐下。

    脑袋靠在枕头,难受地轻轻阖上双眸,听电话里传来那一声近乎喟叹般的:“大人……”

    清冷嗓音微有些哽咽。

    美人声音放得极轻极缓,似怕惊扰了放在她柔软心尖儿上的人。

    虞以松捏着眉心,感受着心脏跳动加速,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念道:“帝君。”

    不远处,医生给费云检测完所有基础身体数值,累得慌得满头大汗,正要接着进行专项检查,却乍一下听见了虞以松的声音。

    是累得幻听了吗?

    巨人一句‘喂’,一句‘帝君’,两句话间隔不过短短几秒钟。

    医生们猛然抬头。

    不是幻听,母亲真在这儿。

    “母亲!?您怎么从寝宫出来了!?”

    天知道她们这位七日七夜没睡的母亲怎么还能有精力从寝宫下来。

    “您快休息,原地躺下也行!您的身体真的已经运行到极致,不能再熬了!”

    “对啊大费君身体……唉,您再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便没人能照顾大费君了。”

    那小费君人也不知道哪去了,好像也是七天前消失了。

    就这么抛下自己的母亲和君王,真是不孝。

    虞以松抬手制止了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聒噪发言:“好了,我都有数,你们继续给费云治疗。”

    被吵得脑袋嗡嗡疼,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指尖落回屏幕时,好像不小心点到什么。

    下一瞬,那风光霁月的帝君就这么浮现在屏幕。

    夕阳打在她脸上,美人娉婷而立,清傲绝尘,似是浮世万千的尘埃都无法沾染其上。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的夕阳光线太红,虞以松隐约瞧见白皙的眼眶微微泛红。

    她按耐住鼓噪不止的心跳,晃了晃那昏沉又胀疼的脑袋,语速飞快:“薛冰计划从御外这个角度切入,对我们非常不利。”

    但,说晚了。

    夏晗沉默,这便是费云方才在电话里一直梳理了半天没能说出的重点。

    俩人都能听到,直播里,薛冰的语气更为慷慨激昂。

    “现在,我们可以回顾方才所提到的问题,我们所熟知的母亲,我们所熟知的巨人从何而来?

    答案很清晰,巨人的诞生并不像如今的小人族一样,由别的巨人捏造成。”

    “她们,实则是人类与畜生繁殖的产物!”

    神洲一片轰然。

    加班的愣住了,吃饭的筷子掉了,洗澡的全身还糊着泡泡。

    “众所周知,动物界有性别概念,是为母与公,她们繁育后代,需要通过两性相结合,从身体内产出胎儿或是蛋卵。”

    “综合梳理万年前的历史,再结合我们前些日子的发现,我们完全可以推断,如今的巨人是人类和畜生相结合的产物。”

    “遗憾的是,我们无从得知与巨人的母亲相结合的畜生归属哪一类动物,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那些畜生定与人类长得极为相似的哺乳类动物!

    类似黑猩猩,有着与人类高度相似的基因序列。”

    “请大家瞧瞧我们敬爱的虞君大人。”薛冰还颇为赞赏地喟叹一声,“我们三陆的母亲出落得不俗,温文尔雅仪表堂堂,极为像个纯粹的人类。”

    虞以松:“?”

    我谢谢你?

    美人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屏幕里的巨人,很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巨人闷声闷气:“阿晗。”

    美人莞尔:“我们大人才不是畜生的产物呢。”

    大狗点头。

    一晃,时光好似晃回两年前。

    虞以松脑袋昏昏沉沉的,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抿了抿唇,目光偏离屏幕,望向薛冰。

    美人攥紧裙摆,轻咬下唇。

    薛冰将神洲众人的好奇心凝聚成一团,又将气氛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

    “无独有偶,请大家再回顾方才那颗蓝星的图片。”直播画面再次一分为二,“我们通过各种技术手段,深入剖析蓝星的建筑,最后得出唯一的结论。”

    “那便是,蓝星上,只存在小人族!”

    “也就意味着,蓝星的繁衍方式,是人类和畜生的结合!”

    “方才也有提及,我们的太空船舰探测到蓝星已经派出多艘舰船,它们正往神洲方向前行!”

    “诸位!危机已然在悄无声息中降临!”

    “那些不知是人是畜的物种,正奔袭神洲,想要染指神洲小人族血统的绝对纯粹!”

    “我们能答应吗!?”

    神洲各处,爆发出响彻云霄的‘不能’。

    偏远如三陆宫殿,如帝国宫殿,都能听到小人儿震天般的回响,如雷鸣轰响之势,震耳欲聋。

    号召到这儿,薛冰已经明牌。

    可虞以松脑袋晕晕的,人也不太清醒,生怕帝君不理解,于是温声解释,语调极度缓慢,像只树獭。

    “她,从底层逻辑……”

    脑袋更晕了,万径和千山在她眼里都变成了四头小人儿。

    得缓缓。

    竹绿大眸浅浅阖起,时而微微睁开,看向屏幕里的蹁跹美人。

    夏晗看得心酸,也不知这人怎么了,怎么疲倦憔悴成这个样子,累成这样了还要说话,究竟经历了什么啊……

    心尖酸乏,她温声应和:“嗯,薛冰的底层逻辑有点让人猝不及防,完全是设想不到的方向。”

    虞以松:“而且,她完全冲破了我们的计划。”

    夏晗微微颔首,夕阳已经落下,橘黄暖光照在她脸上,映得格外温暖。

    “是,她这套以御外为底层逻辑的合并策略,掺着半真半假的内容,给子民造就了十足的恐惧感。”

    虞以松眯了眯竹绿大眸:“相比起让巨人捏造小人回归爱意本身这种较高层次的需求,薛冰主打保护民众的生理安全底层需求,薛冰甚至没有提发展的需求。”

    在夏晗收到薛冰归并三十五陆消息的一刹那,她便确认,让三陆作为帝国的对立面,归并更多大陆是比帝国一统更优的方案。

    没有外敌的存在,一统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许是以百年为单位计算。

    纯粹依靠武力一统的代价实在太大,甚至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小人儿损失,实乃下下之策,不在夏晗和虞以松的计划内。

    不使用纯粹的武力征服,那么留给各陆的余地就相当大。

    越晚并入帝国的大陆,就越能在与帝国的僵持拉扯中获得帝国更多资源扶持。

    夏晗当然也不是搞慈善的,她既早就预料到相持局面,要做的,便是催化陆君和民众的情绪,让陆君心甘情愿进入帝国,让民众自发抬走君王。

    计划进展良好,更意外的,是薛冰秘密归并三十五陆给了她们更优解。

    帝国与超级势力相持,营造出互相争抢大陆局面的假象是为更优。

    那样,零碎的大陆个体只会二选一,没办法中立承受两个超级势力的围攻。

    假分离真一统,是虞以松和夏晗共同选择的方向。

    事实上,截止薛冰直播之前,夏晗和虞以松的计划都推进得相当完美。

    但现在,令人猝不及防的不可控意外出现了。

    “薛冰架空了帝国存在的根本逻辑。”

    虞以松越是分析,脑袋越清醒,胸腔跳动更频繁,精神得似乎要飞天。

    美人莞尔:“她告诉普罗大众,神洲已然面临危险,别再搞你们那套的爱与被爱。”

    虞以松的脑袋不自觉离镜头更近:“活着、维护神洲小人族血统的纯粹性才是重中之重。”

    清冷仙子也慢悠悠往前走了两步:“为此,甚至可以牺牲那些人类与畜生结合产下的后代,让她们,不断为造育小人做出更多的奉献。”

    “而无论薛冰的推断是否正确。”

    夏晗:“她都成功了,甚至不论蓝星的消息真假与否,民众只会被恐惧包围,进而忽略过程。”

    虞以松懊恼:“嗯,可她太能瞒了,但凡我能早几天联系上你……”

    你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吗?”

    美人笑容清浅,如春日初绽的花朵,盛着满满的生机与希望。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薛冰的阳谋剖析得条条是道,默契得像共用一个脑子,像这两年间从未分开过。

    坐在巨人面前的万径不自觉攥紧拳头。

    明明她也能分析得出来,她也能和虞君同频。

    千山瞥眼看见,耐心地将那紧握着的指尖一根根掰开,动作轻柔。

    完全打开攥着的拳头后,她轻轻勾上万径的小尾指。

    只一小尾指被勾着,万径便感到充盈和温暖,脚尖不受控地往千山方向偏了偏。

    千山心脏砰砰直跳,忽地,比心跳更响亮的声音在偏殿内炸开。

    砰——

    硕大手机倏然滑落地面。

    巨人毫无征兆地晕倒在沙发。

    第93章  第 93 章

    透明吸氧面罩有节奏地浮起雾气, 一旁,心率监测仪平静地记录着数值。

    偏殿里,两张巨型病床上各躺着一名巨人。

    一人面容清婉, 脸色却惨白至极,若非面罩时而泛起雾气, 若非心率检测仪还有数值跳动, 这还真叫人怀疑女人是否陷入了永久沉眠。

    另一人眼底浮着个硕大的黑眼圈, 白皙面庞透着些许血色,看上去只是在睡觉。

    虞烟轻手轻脚爬上母亲的大床,拿起一旁放着的毛巾, 轻擦巨人掌心。

    她心疼得要命。

    压低声音怒斥:“我才出差几天, 母亲怎么就这样憔悴?万径你怎么照顾的母亲?”

    万径抿唇:“我就是想照顾, 我能出这宫殿吗?”

    身旁的千山低声提醒:“医护擦过了,你看完母亲就赶紧下来,别妨碍母亲休息。”

    三人于是移步至偏殿最角落处, 声音放轻, 确保不会干扰到远处两位巨人的休眠。

    虞烟捧着热茶,瞥眼看向忙忙碌碌的医疗团队, 心稍微安定了些。

    万径简单给她讲了薛冰的‘辉煌事迹’, 虞烟听得满脑子恍惚,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薛冰是不是有病?

    “可这和母亲倒下有关系吗?”

    千山:“有, 你被调出差几天?”

    虞烟:“七天。”

    万径微笑:“母亲被关在寝宫七天, 她为了逃出寝宫,整整七日没合过眼, 一直在想方设法爬出寝宫那道高墙。”

    这还是她方才听医护人员说的。

    薛冰这混账东西实在过分。

    虞烟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她们怎么敢!?”

    “怎么不敢?”万径冷哼, “内卫队早已不是当初那批人,薛冰安插进来的人占据半壁江山, 就连千山,也在七天前被撤掉守卫队长的职务。”

    千山现在是次班的临时队长,工作清闲。

    万径原以为是正常的职务降级,毕竟任何一个掌权人都不可能容忍母亲身旁是上一任的心腹,而千山这小笨蛋也没发现不妥。

    千山:“小费君也在七天前不见了,据方才的医务人员说,小费君离开了宫殿。”

    “这怎么可能!?”虞烟低声惊呼。

    明眼人都能看出费雨和费云的关系,费雨怎么可能会选择在费云这么艰难的时候离开,除非…….

    “砰!”

    偏殿门突然被撞开,巨人疾步匆匆跑向费云。

    “她……她情况如何?”

    费雨嗓音哽咽,医生们面面相觑,首席医生叹了口气:“请小费君……做好准备。”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小费君,到这儿来,别扰了大费君的清休。”

    万径温声招呼着,费雨闷头闷脑往角落走。

    角落四人,要么是极在乎虞以松的,要么是极在乎费云的,四人合算了下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拼凑出了个大概。

    七天前,虞以松被薛冰下令锁在宫殿里,与此同时,宫殿全范围断网。

    千山被撤职,虞烟被安排出差,费雨被薛冰骗走。

    “看来是薛冰的核心计划被母亲洞悉,正准备给母君传递消息时,断网又就被锁进宫殿里,再也出不来。”万径沉声道,“直到直播开启,寝宫才重新打开,千山方能顺利带出母亲。”

    费雨紧紧捏着拳头。

    薛冰的直播仍在继续,屏幕声音被调得很低,议会长很会见好就收,此时,她已不再大谈外太空的物种,而是趁着恐惧的氛围恰到好处,昭告三陆联邦成立。

    直播中,薛冰引用的内容,基本只有那外太空的消息是真的,其余假得太明显。

    至少,在研读过神洲历史的万径面前而言太明显,她当年为了母亲,览阅万年以来的历史。

    有关主神,薛冰绝对是瞎编的,至今无人知晓主神为何存在,也不可能探究出神存在的原因。

    但说巨人是人类和畜生的产物,这话倒是真。

    不过万年前,那物种还不算畜生,应该算人。

    无论如何,正如母亲和母君那一番默契的分析所说,真假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薛冰的确打了母亲和母君一个猝不及防。

    这两年,虞以松和薛冰的争权之战愈发激烈,在她的指导下,母亲一步步渗透陆议会。

    至今,陆议会约有三十席是坚定站在母亲这边儿的。

    即便薛冰秘密合并三十五陆,扩增陆议会席位至一百八十,也不妨碍母亲稳步蚕食。

    甚至,母亲多次从薛冰手里抢下新增议员的支持。

    可以说,一切都非常顺利,直到七天前。

    不过么……在万径看来,情况兴许不算糟糕。

    方才母亲和母君的一番分析固然十分合理,但她们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薛冰其实还算良善。

    她做的很多事情都不为自己,是为了三陆。

    只这一点,母亲和母君可操作的空间就相当大。

    万径抿了口茶,侧眸眺望沉睡中的母亲,长长呼出一口气-

    两天后。

    病床上的巨人缓缓睁开眼。

    竹绿眸子眨动,长睫轻颤。

    涣散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的脸,清婉而憔悴。

    虞以松霎时清醒。

    “费云,你……”

    许是久没说话,声音有点儿卡涩,虞以松觉着喉咙都在冒烟,话都说不完整便顿住。

    费云幽幽道:“怎么?我还活着你很意外?”

    虞以松:“……”

    她没心思跟费云插科打诨,艰难地咽了咽嗓子:“你身体如何?”

    “还行,挺稳定的。”

    “稳定地走向衰亡?”

    “你这家伙怎么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费云轻哼了声,她靠在虞以松病床旁的沙发,斜眼睨着这人,确认这人身体确如医生所说,没什么大碍,方收回打量的眼神。

    “医生说你七天没睡,这下睡了整整两天,该睡爽了?”

    “还行,帝君那边情况如何?可有应对薛冰的法子?”

    瞧瞧,才刚醒,就要念叨她的帝君了。

    费云暗骂对方一句不争气:“你要不干脆给人回个电话?”

    虞以松呼吸一紧:“她,联系过你?”

    “那不然?你俩那么大一盘计划,你又在呼呼大睡,帝君不得找个人帮着梳理你这边的事儿。”

    费云说着,递出手机:“打吧,我回避。”

    巨人抿唇,藏在被子下的手攥紧:“不打。”

    费云轻啧:“傲娇怪。”

    虞以松:“……”

    她正色道:“我和她没有联系的必要。”

    “母亲当然没有联系母君的必要。”

    偏殿门突然被打开,前不久才宣告三陆联邦成立、赫赫有名的三陆议会长出现在两人眼前。

    费云看了她就来气,苍白脸上浮起几缕怒意。

    巨人意欲直接抓起这狂妄的小人,她猛然站起身,呼吸却变得急促不受控制。

    咳嗽声霎时充斥房间。

    虞以松着急忙慌地下床扶着费云,好让她坐回沙发:“你激动什么?”

    “我,咳……”一连又是好几声咳嗽,声音也开始发虚,“我烦她。”

    讨人烦的议会长还越走越近,费云冷冷盯着小人儿。

    “大费君,您是我母亲的好友,论理,我该喊您一声姨。”

    这薛冰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一说话,更往费云心上拱火。

    “你——!”

    费云气得胸前剧烈起伏,正想挣脱虞以松亲自教训孩子时,费雨从外面冲了进来,弯腰准备一把从地上捞起薛冰狠狠教训。

    可手才刚抓住小人儿的衣角,视线中晃过一簇粉色,那粉头发眼疾手快地拽过薛冰,将人护在自己身后。

    小人儿虎视眈眈地盯着费雨的手,义正辞严:“请您不要为难我的妻子。”

    “哈!”费雨气笑了,“余娇,你自己经常就在陆议会掐她,我现在替你、替你母亲、再替我母亲教训这不懂事的小家伙,你确定要插手吗?”

    余娇仍然坚定地护在薛冰身前:“若要教训,那也是我或者母亲来教训,小费君,您逾矩了。”

    说罢,她转身掐了把薛冰的脸,掌心向下,轻抚衬衫领口,将那方才被费雨勾起的褶皱抚平。

    薛冰垂眸,看着妻子专注的神情,心中发暖。

    她双唇微张,可话还没说出,就被余娇劈头盖脑地骂道:“明知自己不讨人欢心,还非要往人面前凑。”

    薛冰抿了抿唇:“我——”

    “你什么你,快给大费君道歉。”

    见余娇是真的生气了,薛冰微不可察地叹气,往前走了一步,冲费云深深鞠躬:“是我口不择言,大费君,对不起。”

    议会长能屈能伸。

    费云可没打算放过她:“掌嘴。”

    薛冰瞥了眼余娇,余娇怒目回视,薛冰这才给了自己响亮又清脆的一个巴掌。

    “母亲。”小人儿嘴唇边缘红扑扑的,闹了一通还记着正事儿,“您没必要委屈自己联系母君。”

    虞以松:“……”

    费云:“?”

    你是不是掌嘴把自己掌傻了?

    那小人儿还在继续:“您若只是想如帝国的巨人那般,大可直接告诉我们。”

    余娇忍不住刺了一嘴:“说了你就能不欺负母亲吗?”

    两位费姓巨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余娇是虞以松派系的,谈及正事儿,自然也是站在虞以松这边。

    这两年来,虞以松逐渐在陆议会站稳脚跟,但并不妨碍薛冰派系给虞以松施压,那些人拼了老命想让虞以松多造些小人儿。

    “之前的确是没办法。”薛冰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但却解释为被迫无奈。

    “三陆只有一位巨人,而在没有向神洲昭告三陆联邦成立时,我们统共也只有两位巨人。”

    薛冰承受着在场众人的白眼,执着地把话说下去:

    “但现在,我们收到了多个大陆的归并申请,往后,造人任务可以更多地交给其余君王,让那些君王都听母亲您的号令,母亲您就可以减轻许多负担。”

    “如此一来,您也可以像母君一样,有更多的时间参与三陆联邦的建设,或者做您想做的事情。”

    小人儿信誓旦旦,昂首挺胸:“总之,母君有的,我们母亲也必须拥有。”

    所有人同时愣住,似是没想到素来喜欢压榨虞以松的薛冰,还能说出这样一番替母亲着想的话。

    费雨最快反应过来:“不是,你这是打算只让虞君一人快活,再压榨别的巨人?”

    “算不上压榨,那毕竟是她们本该干的活。”

    “哈?不为巨人减压,谁还敢跟你三陆归并?”

    “给其她巨人减压?”薛冰笑着道,“那是断然不可能的,我们与那些巨人非亲非故,凭什么给他们减压?”

    “至于其它大陆是否选择和我们归并,那就无需小费君您操心了。”

    费雨冷哼一声,偏过头不去看这小东西。

    薛冰颇觉巨人有趣,还耐心地解释了一句:“倘若她们不干,没有更多优质小人儿的产出,我们三陆联邦如何能压帝国一头?”

    费云打开折扇,轻扇着风,清婉的声儿慢条斯理:“你三陆联邦压帝国一头就不必了,还不如让你母亲压你母君来得有意思。”

    虞以松:“!?”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瞪了眼费云后,巨人便浸入自己的思绪中,以免再听见费云的污言秽语。

    她本以为薛冰那日直播是给她和帝君一统计划的重创,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睡了两天后,巨人清醒的脑袋总算能纵览全局。

    怪她,之前整颗心满满当当不愿帝君陷入被动,想当然地要把消息传递出去,只思索到最浅一层的道理,却忘了深挖其中的生路。

    方才薛冰那番话点醒了她。

    薛冰实则并不抵触她争权,甚至作为女儿,薛冰也希望母亲能不那么的辛苦。

    否则即便她有万径从中协助,也没办法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拿下将近三十席议员的支持。

    但这小家伙实在太有原则。

    在这位议会长眼里,发展才是根本道理,什么都比不上三陆强大更重要,所以三陆唯一的巨人,也就是她的母亲,是可以也应该为三陆发展牺牲的。

    现在情况稍不同了,三陆联邦扩大,有更多的巨人能从事造育工作,虞以松作为其中一员就能喘口气,甚至能被释放出来。

    可只有她被释放出来也不行,这不是她和夏晗的最终目的……

    虞以松自顾自地想着,再也听不见外界声音。

    费云还以为虞以松被逗傻了,轻笑了声,没打扰这人思念她的帝君。

    听过费云的一番调侃,薛冰和余娇的脸霎时变得阴沉。

    薛冰往前走了许多步,站在费云跟前,正色道:

    “请大费君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正如我方才进门说您是姨的玩笑,您不喜欢。同理,您造母亲和母君的黄谣,我们和母亲也不喜欢。”

    她强调:“母亲一点儿也不喜欢母君,您这样说话会给母亲带来困扰。”

    费云:“?”

    扇子啪一下合上,她皮笑肉不笑:“你再说一遍你母亲不喜欢你母君呢?”

    但她没想到,薛冰还真敢说,清润嗓音朗朗。

    “母亲根本不喜欢母君!”

    费云:“……”

    你有妻子也是奇迹…算了,这余娇也瞪着她,虞以松还真是捏了一手的好女儿,个个都缺了根筋似的……

    她不打算和笨蛋小侄计较了。

    偏生薛冰为了证明这不是她的臆想,而是虞以松的真实想法,提起声音点了点巨人:“母亲,您说是吧?”

    被点到名,思绪同时也被打断,虞以松茫然地眨了眨那双竹绿大眸。

    在女儿满怀期待的神情中,巨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宠溺点了点头,应和道:“嗯,是。”

    费雨无声扬唇,指尖轻触屏幕。

    【录制文件发送成功】

    【夏晗已接收文件】

    第94章  第 94 章

    深夜, 「虞宫」偏殿。

    身着一袭素雅中衣的女人靠在床上,她细长的双眼微眯,神色难辨。

    低婉嗓音缓慢:“为什么要录音?还刻意发给帝君?”

    坐在床边的费雨身子微僵, 脑袋垂得更低,视线若有若无地瞥向侧后方的女人。

    “说话。”女人声音冷厉。

    “虞君……”费雨深呼吸, “虞君的手搭在你肩膀上。”

    费云笑得没有温度:“你了解前因后果吗?”

    她还道虞以松那些个女儿是黑心小崽子, 她家这个也不遑多让, 甚至黑得能凝出墨水。

    就因为看到虞以松的手搭在她肩膀,甚至都没了解过前因后果,就这么坑了虞以松一把。

    费雨闷声闷气但理直气壮:“不了解, 但我也不喜欢她碰到你。”

    费云气笑了:“那你要不要调一下病床那儿的监控, 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费雨抬头, 眸光发亮:“我可以吗?真的可以调监控吗?”

    费云堵在胸口的那团气不上不下,她撇开眼,没再搭理对方。

    得到准许, 费雨抱着电脑翻查白天的监控, 直接把时间条拖到15:34。

    屏幕上赫然出现两个身影。

    这时的虞以松还没醒,费雨按着快进。

    薛冰进门, 费云怒不可遏地站起身, 之后一直咳嗽,虞以松这才着急忙慌从被窝跳下来, 步伐颇为踉跄, 但好歹摁住了费云,让费云坐回沙发。

    再之后, 便是费雨闯进来要抓薛冰的一幕。

    费雨看完, 心中愈发安稳,她转身, 把费云拥进怀里,低声呢喃:“母亲……”

    却没发现,怀中女人面无表情,眸光甚至称得上冰冷-

    同样的夜晚,有人静卧在床,也有人彻夜狂奔。

    虞以松再一次不管不顾地跑着,夜风穿透她的发丝,薄汗渐起也没有阻挡她前进的步伐。

    “开门!”

    巨人气喘吁吁。

    “虞君!?”

    宫门口的守卫震惊道。

    “您是来……?”

    “我有事找你们母亲。”

    巨人表情严肃。

    宫门左侧的守卫目露犹豫半晌,右侧的守卫压低声音:“放进去吧,说不定不是来找母亲的……”

    “哦哦你是说她找……?”

    “嗯,放吧,何况现在这个宫殿归属三陆联邦管,若是出了事,虞君自己也能担待着,我们没必要阻拦。”

    左侧守卫点点头。

    虞以松不知脚跟前的守卫商量了什么,几息过后,三十五陆的宫殿大门缓缓打开。

    巨人不敢耽搁,径直往山上跑去,也就忽略了门口守卫在她进去后嘀嘀咕咕地念着:“宫殿今日怎的这么热闹,一连来了两位巨人……”

    山顶。

    虞以松盯着面前的女人:“你骗了费雨?”

    楼涧指尖轻点桌面:“我没有骗她,她的确不够资格。”

    忽地砰一声巨响,楼涧看向虞以松拍桌的手,心中一颤:“有话好好说行吗?”

    巨人一字一顿:“告诉我,费云续命的方法。”

    七天前,费雨被薛冰骗出宫殿,薛冰告诉她,三十五陆君王知晓费云续命的关键,可当她赶到三十五陆,又纠缠了楼涧好几天后,得到的却是‘没有办法’四个字。

    薛冰为了成就三陆的大业,把可能碍事的人全都调离了宫殿,但薛冰这孩子也实诚,不会在人命关天的事儿上开这种玩笑。

    既然费雨问不出,虞以松便亲自来了趟三十五陆,现在应该被称作楼陆。

    “可是你也知道续命的方法,为何刻意来问我?”楼涧不解。

    “我知道的,仅限于延续和复活伴侣的性命。”

    楼涧点了点头:“倘若费云和费雨是真正的伴侣,费雨确实可以用一半的寿数,为费云续命。”

    但问题就出在,她俩这伴侣关系是假的,只有费雨单方面的情感,费云从始至终都只把费雨当孩子,当继承人,别无她想。

    两年来皆是如此。

    她只是为了让孩子能对九陆更上心,不惜在私人情感方面步步退让,只要费雨不碰费云的底线,费云也任由费雨闹。

    只是,假的终究是假的。

    楼涧摸着下巴:“若想帮一个人复活性命,前提一定是互相之间存在相当深厚的感情,不论爱情或者友情亦或是亲情。”

    “费云一向只跟你好,你倒可以试试,用你复活伴侣的方式,叩求主神。”

    “但……”楼涧笑得意味深长,“你知道的,不论是复活还是延长,主神只允那么一次。”

    她呵呵笑着,讥讽道:“你的妻子如今贵为帝君但……树敌众多,不知哪天就要命丧黄泉,你是救费云呢?还是救你的妻子呢?”

    只见巨人面容霎时阴沉。

    虞以松倏地站起身,目露狠戾,她闪步到楼涧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对方喉咙。

    只有十二米高的楼涧被掐得悬在半空。

    面色涨红,气都喘不上来,她却笑得讥讽,喉咙艰难发出几个音节:“选,谁啊……”

    尾音缭绕在空旷的寝宫里。

    虞以松却没有落入她的言语陷阱,她轻嗤:“嫉妒我有老婆,嗯?”

    巨人声音压低:“楼涧啊,做人还真别那么贱……报应这不就来了?”

    “你该不会以为,当初你们从我宫殿偷走我妻子这事儿,瞒得很好吧?”

    楼涧瞳孔骤缩,下一瞬,一记拳头结结实实落在脸上,喉咙和脸蛋都火辣辣的疼,她疼得闷哼一声。

    面前那双竹绿眸子在暗色下泛着幽光,恶狼般的眼神,随着楼涧的沉默,眸光愈发狠戾。

    “你从中参与了哪个环节?”

    掐颈力度愈重,楼涧呼吸不上来,面色涨得愈发红,似是血管都要破裂,大脑都变得昏昏沉沉,垂死间,四肢无意识挣扎。

    脚踹在巨人腿上,手打在巨人肩膀。

    力度极重,虞以松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平举着手臂,看那人垂死挣扎。

    而后骤然松手。

    楼涧砸落地面,可她管不了身体疼痛,只大口喘息着,空气里一时间都是她的呼吸声。

    良久,她抬眸,死死盯着虞以松:“凭什么……你能有老婆!?”

    “果然是嫉妒。”虞以松嗤笑。

    楼涧慢慢喘过气来,她双目通红嘶吼道:“我能不嫉妒吗!?”

    “大家都是造育的工具,造小人的工具,凭什么只有你虞以松能够捏老婆!?我就不能!?”

    “你馋女人难道我不馋!?”

    虞以松皱了皱眉,看着脚下蜷成一团捂着脖子的楼涧,发了狠地踩着这偷妻贼的脚踝。

    楼涧疼得冷汗直冒,嘴还是硬的。

    “呵,不过我听说,帝君和你实则是貌合神离啊,虞以松你活该啊哈哈!”

    “帝君很公平的啊,她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所有巨人都没有妻子,而自己却悄悄谈恋爱呢,你看,你现在也没有妻子了哈哈哈!”

    再是痛苦,楼涧也笑得痛快。

    虞以松黑沉着脸蹲下,楼涧还在叫嚣:“怎么?只敢踩我脚吗?也是啊,薛冰怎么会放任你弄死我,我的价值……呃——!”

    又一记拳头,可这次是径直砸向胸口,楼涧胸口霎时翻江倒海般的疼。

    巨人站起身,嗓音沉沉:“弄死你?那多没意思。”

    “害我妻子丢了多少年……”虞以松冷笑,“你,十倍奉还吧。”

    恶魔般的低语萦绕在楼涧耳旁,楼涧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后知后觉开始感到了恐惧。

    可任楼涧再怎么叫唤求饶,虞以松也没再搭理她。

    踏过门槛,巨人悠然离开。

    楼涧这寝宫是金碧辉煌的调调,屋檐都镶着闪闪的钻石,虞以松眼睛被晃了好几下。

    偏殿也豪华至极,巨人轻啧一声,上下打量几眼,继续往外走去。

    可没走几步,身后的突然传来开门声,随即而来的是腰陡然被揽住,整个人被带着进了偏殿。

    巨人被拖拽着往后的步伐踉跄。

    门砰一声关上。

    再一声巨响,虞以松被某人压在墙面。

    霎时间,清香萦绕。

    倘若不是闻出来了这人的气息,在腰被揽住之时,她的手肘便会向后直击。

    可巨人还是乖乖被带进来了。

    熟悉好闻的味道充盈鼻腔,清清冷冷的调子带着些微颤抖:“大人……”

    那声音近乎呢喃,近乎喟叹。

    这时常出现在她梦里的声音,不再通过任何别的介质,不再隔着冰冷的机器,她带着潮湿,带着热度,带着绵软的触觉,徐徐涌入耳畔。

    虞以松呼吸发紧,心跳也不自觉怦然加速。

    她真的出现在她面前。

    是真的,不是梦。

    怀中是紧紧贴着她的柔软躯体,美人微微仰着脑袋,唇角似有似无地贴在她耳垂。

    虞以松胸腔砰动幅度愈发强烈,她攥紧了拳头,努力调整呼吸,半晌后,她淡声道:“帝君。”

    极为冷淡的称呼。

    低了她半个头的女人似对这称呼有所不满,柳眉微微蹙着,漂亮的狐狸眼也幽幽盯着她,如怨如诉。

    猝不及防的,怀里传来一声绵软的:“老婆。”

    尾音上翘,勾人得紧。

    虞以松攥紧拳头,耳根红了个透彻,淡白月光洒落,那一抹红清晰可见。

    美人勾唇轻笑,伸展双臂,很自然地勾上那人修长的脖颈,动作熟悉得仿佛这些年她们不曾分开过。

    虞以松被抵在墙壁,双手自然垂在腿边,任由身前美人擅自挤进她怀中。

    绵软抵着绵软。

    一呼一吸间,热气都喷洒在虞以松下巴,巨人无处可躲,只能一声不吭。

    眸子斜挑远方,就是不垂下,不去看前妻。

    那眸光不含温度,纵是美人投怀送抱,也似像她怀里塞了块大石头。

    夏晗曜黑石般的眸子暗淡了瞬,唇角才勾起的弧度拉平,心脏被这人的反应揪得生疼,一时间酸乏难耐。

    她不再敢去看那双淡漠的竹绿眸子,脑袋垂下,缓缓埋在那人温暖的颈窝。

    学着小狐平时蹭她那样,美人下巴尖也极轻地蹭了蹭长颈,滑腻的肌肤相互摩擦。

    讨好意味十足。

    倘若是两年前,这般狐狸精似的主动落网的举动,必然会引来虞以松的进一步纠缠,或是拥抱,或是亲吻,又或是潮湿的触碰。

    那人会转守为攻,会掐着她的腰肢牢牢固定住她,就如无数个梦里那样,欺负得她掉泪。

    可时光无情。

    虞以松推开了她。

    那人单手轻轻剥离了两人紧贴着的身体,而后靠在墙壁,目光淡淡地、不带感情地看向前妻。

    她像是事不关己,像是毫不在意。

    美人被推开,狼狈地站在不远处。

    明明巨人推拒的力度那么轻,她却像只被暴雨打湿了毛发还寻不到家的落寞狐狸。

    可帝君的清傲只允许她主动低头一次。

    “虞以松,你也在查我当年丢失之事?”

    清冷嗓音又闷又哑。

    第95章  第 95 章

    “嗯。”

    “你查到什么了?”

    “查到了八个人。”

    虞以松像汇报工作内容一样地说着, 温沉嗓音严肃得很,她又报出一长串名字,其中不乏有隶属帝国的巨人。

    她轻轻靠在墙面, 低垂眸子,认真看向她的帝君, 将自己调查出的关键信息娓娓道来。

    美人微微仰着头, 耐心聆听。

    月光洒在她们身上, 浅淡光线为二人笼罩着一层柔和感。

    清瘦柔软的身子离巨人极近,方才被拨开的力度很轻,两人只是物理状态下的身体分离, 距离却相当近。

    绵软之间只隔着半拳, 似只要美人微微挺起腰肢, 便又能贴上。

    虞以松的语言非常简洁,夏晗也无需对方过多解释,通常, 巨人只说几个关键句子, 美人便能理解里面的弯弯绕绕。

    而这过程是无需耗费脑子的,是伴随着虞以松的话, 夏晗心中便能浮现出那个意思。

    巨人足够了解帝君, 一词一句都好似掌控着帝君听力的节奏,或快或慢, 或长或短, 没有任何歧义,让帝君像是听了个故事。

    转眼几十秒过去, 虞以松讲完了, 却突然发现自己漏了个最重要的原因没讲,又补充道:“她们应该是嫉妒我有老婆。”

    所以才会偷走她的妻。

    ——她们单身孤寡这么多年, 凭什么只虞以松能拥有妻子?

    正如方才楼涧的那番怒吼咆哮,嫉妒心早已叫她们丧失了理智,所以她们用尽方法将同事亲手捏出来的妻子偷走。

    这其实是个虞以松未曾设想过的理由。

    巨人低声叹气。

    “什么?”清清冷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竹绿眸子微愣。

    没听清?

    的确,是她方才补充得太突然,逻辑上可能会让帝君有点混淆。

    虞以松不作她想,重复一遍:“她们应该是嫉妒我有老婆。”

    语气要多严肃有多严肃,只是念那二字时,有种说不出的缱绻意味。

    美人细细品着第二遍的‘老婆’,像吃到了八成熟的橘子,初尝能品出几分甜意,可越往后吃越能尝出又酸又涩的本质。

    “如何得出的结论?”夏晗问。

    竹绿眸子又是一愣。

    帝君今日脑子不太好使?

    虞以松心中狐疑,面上却也没表现出来,只温声解释:“楼涧刚说的。我故意试探,她果然跳脚,方才还在正房里破口大骂。”

    大臣还怕帝君不理解,详细解释了正房内发生的事情。

    只是,帝君当真不知晓正房内发生了什么吗?

    美人勾唇,唇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黑曜石般的眸子似淌着柔和细碎的微光。

    正要再问些问题时,虞以松突然一个闪身,将她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敲门声,虞以松拧着眉。

    “帝君还在吗?那谁走了,我可以进门嘛?”

    这偏殿隔音效果不太好,楼涧只拔高了些声音,室内两人便听得一清二楚。

    但这内容属实算不上好听,甚至还挺冒犯。

    ——你前妻走了,我可以进门嘛?

    霎时间,巨人不仅眼眸泛着幽幽绿光,头顶也开始冒绿。

    攥着的拳头更紧了,有力的指骨完全凸起,虞以松额角青筋暴跳,气息也变得不平稳。

    直到后颈贴来一抹温热。

    美人撩开她的长发。

    额尖贴上光滑后颈,双手环过劲瘦的腰,掌心落在小腹……马甲线的轮廓相当明显,美人轻轻贴着,没有旁的举动。

    这次,虞以松没有推开她。

    美人低声呢喃:“我是你的,只是你的。”

    清冷嗓音放软,像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抚平了巨人起伏剧烈的呼吸。

    “帝君!?”

    楼涧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又生怕那位帝君在她宫殿里遭遇不测,也不管脚踝和胸口的剧疼,直接推门而入。

    刚进门就一个视觉冲击——虞以松还在。

    楼涧吓得膝盖都软了,险些跪下,好不容易站稳,她又被暴击一次。

    虞以松身后应该还站了个人,巨人高大身影完全将对方罩在身后。

    一双手圈在虞以松腹部……但除了帝君,这儿也没有第三个巨人了。

    竹绿眸子盯着她,像看死人似的,极为冰冷,不带丝毫温度,楼涧打了个寒颤。

    虞以松唇瓣微张,缓缓吐出一个:“滚。”

    楼涧被吓得心脏狂跳,她下意识就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可一想到帝君还在,她就理直气壮起来。

    “帝君,虞以松刚才可是没选你呢。”

    妥妥的挑拨离间。

    巨人脚尖勾起边上的矮凳,直直踢向楼涧,正中那刚被踩过的脚踝。

    楼涧嗷了声,疼得站都站不稳,只能扶着墙,心有不甘地盯着虞以松。

    两人对峙良久。

    只见巨人肩侧冒出一个脑袋。

    帝君清冷绝代,眸含霜雪,目光似淬了寒冰,薄唇吐出了和身前人一模一样的:“滚。”

    楼涧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一瘸一拐地走了。

    离开时,她还很窝囊地帮这二人关好门,心中默默念叨别摇塌了她的床,偏殿的老床可值钱了……

    旁的人离开后,美人迅速松手,往后撤离几步。

    虞以松后颈、后背、侧腰和小腹的热源远离,温度逐渐降下,不久后,她再也感受不到那人的温度。

    方才还恨不得嵌入她身体之人,现在却抽离得干脆。

    巨人心尖冒出一茬怅然。

    “做的很好。”美人夸道。

    虞以松转过身,面色复杂地看着夏晗。

    美人微仰着脑袋,清冷眉眼依旧,淡淡的叫人看不出表情,她抬手,掌心向下悬着,葱白指根漂亮极了,就这么悬在虞以松眼前。

    竹绿眸子盯着墨黑眸子。

    月光洒落两人之间,一束淡白横亘,尘埃飘荡,似有暗流涌动。

    二人无声对峙。

    僵持良久,巨人缓缓低下脑袋,发顶渐渐贴上掌心,温沉嗓音轻声念着:“帝君。”

    极其冷漠的称呼让美人抚摸的动作霎时顿住,她心尖骤然发涩。

    她明白了,这是君臣之礼,是笨狗大臣主动向她的帝君臣服,仅此而已。

    顺滑的乌丝好似突然变得扎手,美人抿着唇收回,目露不悦,清冷眉眼覆着的寒霜更甚。

    “方才,楼涧刻意设下言语陷阱,我……”

    虞以松耐心地解释着。

    其实不需要虞以松解释,夏晗也明白。

    方才虞以松和楼涧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那楼涧明知她听着,还要问虞以松选她还是选费云,已经是相当明显的挑拨离间。

    夏晗还不至于那么笨。

    而费云在虞以松心中的份量有多重,她自然清楚。

    八千多年惺惺相惜的好友,看似像对家一样时常互怼。

    实则,费云可以屡次三番暗中警告她别伤害虞以松,甚至不惜拿九陆的利益来捆绑她,希望能用巨大的利益,换取她对虞以松更多的欢心。

    是的,当初费云嘱托她扶持费雨、扶持九陆,最大受益人实则是夏晗,倘若不是后来形势有变,她此时已经将九陆完全把握在手上。

    当然九陆也不亏,甚至也是赚的。

    费云聪明又剔透,清婉温柔的外表之下却是一颗冷漠的心,但对虞以松,费云并不冷漠,甚至称得上热情。

    看在虞以松的面儿上,费云也曾给过她几分爱屋及乌的热情,喊过她无数次的嫂嫂,还无数次揶揄她和虞以松。

    夏晗吃过费云的醋,千千万万遍,且当时一直没能释怀。

    这两年来,费云步步迈向生命尽头,但仍然没有选择回归九陆,没有回到她生活了八千多年的地方,而是选择留在虞以松的宫殿,在这度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将九陆托付给夏晗和费雨,费云心安了。

    费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虞以松。

    而这份超度于死生之外的极致友情绝非单向。

    虞以松更是可以接过费云的性命,替费云做主,竭力为费云寻求生路。

    她们的关系,胜似家人。

    也就在方才,夏晗听到虞以松和楼涧的对话时,她才恍然,她才释怀,她才后知后觉,虞以松是真的很会爱人。

    她爱女儿,爱朋友,更爱她的妻。

    她对每一段感情,都倾注了满满当当的爱。

    这种满满当当的爱,是即便她们已经分离两年多,夏晗蓦然回首,仍能瞬间热泪盈眶,仍能感觉满心幸福。

    太过充实的幸福一朝抽离。

    随着时间流逝,那些曾经充盈的幸福丝丝缕缕逃逸,直到一丝不剩时,夏晗才陡然意识到,她的心已经被抽空,有个人早已住进她的心里。

    她不能没有虞以松。

    但帝君的清傲又岂是摆设。

    巨人复述了一遍楼涧方才的言语陷阱,还生怕被挑拨离间成功,破坏她和夏晗的君臣关系,于是逻辑清晰且耐心解释自己的反应。

    夏晗是看过现场的,她只呷着笑,耐心听完虞以松的解释后,轻声问:“虞以松,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要挽回你,你最好识相点主动挽留我。

    美人吐气如兰。

    虞以松却歪了歪脑袋:“?”

    怎么回事?

    不是解释完了吗?

    还听不懂?

    竹绿眸子又闪过一丝狐疑,她耐心地掰碎了再解释一遍,这遍更加详细,详细到给出了自己的心境。

    她说她着急为费云寻求生路,同时也嗅到了话题转折的良机,但绝没对帝君不敬。

    字字句句都在诉说着为人臣的忠心。

    真是好一位忠心耿耿的良臣啊……

    美人面上的笑容愈发僵硬,她甚至开始咬牙切齿,清冷眉眼都带了怒意。

    笨狗!

    可既是忠心耿耿的大狗臣子,那她就不必客气了。

    “抱我。”帝君命令道。

    虞以松话说到一半被打断,面前的帝君脑袋微仰,眉目十分冷淡,面上表情也邦邦硬,说是覆着厚冰三丈也不为过。

    巨人沉默半晌,没有动作。

    “怎么?要抗旨不尊?”

    清冷嗓音颇具威压感。

    虞以松深呼吸,上前一步,长臂展开,将发号施令的帝君虚虚拥入怀中,力道逐渐加重。

    只一刹那,她呼吸就开始凌乱,心跳也乱响个不停。

    美人听着巨人体内怦然乱跳的声音,满意地勾着唇,却没有回抱对方,她记仇,还冷声斥道:“抱太紧了。”

    虞以松尴尬地松了些力道,耳根通红。

    美人柔软的身躯完全贴合着她,阵阵青松香味扑鼻,她说话时吐气如兰,带着些微旁的幽兰松香。

    巨人鼻尖不受控似的,轻轻嗅闻。

    混合香气惹得虞以松心悸,压抑在灵魂深处的喜欢和爱意喧腾着要再度破土而出,她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可她退无可退,只能拥着帝君退到墙角,直到后背完完整整贴在墙面。

    身前是一片温热,身后却是冰凉的。

    “让你动了吗?”帝君轻斥。

    虞以松不再动弹,巨人站得笔直,也不敢吱声。

    像根呆木头似的。

    夏晗盯着那通红的耳根,颇有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感。

    让你推开我,给你几个胆子了竟敢推开我?

    可这还不够。

    美人记仇,十分记仇,她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划开手机屏幕,指尖点了几个键。

    很快,虞以松手机响起。

    这个点打过来的要么是费云要么是薛冰,都是正事儿,虞以松急忙说了声抱歉,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明晃晃的几个字浮现在美人眼前。

    【AAA向往自由的前妻】

    四目相对。

    竹绿眸子闪过愕然和尴尬,巨人手忙脚乱地把电话丢到一边,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双狐狸眼眨了眨,似是忍俊不禁,墨黑眸子露出浅浅笑意,随着巨人几度扭曲变幻的表情,笑容愈发扩大。

    最后实在是忍不住,美人笑得花枝乱颤,腰肢都在那人掌心里细细颤着。

    美人脑袋埋进那人颈窝,瓮声瓮气地笑着。

    虞以松恼羞成怒,一个灵活的转身,恶狠狠将美人压在墙上。

    俯身倾压,掌心托着那饱满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捂着夏晗的唇,不让她笑。

    “呜……”

    唇瓣被捂着,美人只能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声音。

    美眸沁出雾水,黑眸楚楚可怜地眨着,惹人疼爱极了。

    第96章  第 96 章

    捂嘴却只能捂住笑声。

    那双似水般的眸子淌着温柔又宠溺的笑意, 似乎对她做什么都行,虞以松像是被火灼了下,狼狈地偏开头, 手也随之松开。

    “虞、以、松。”

    夏晗一字一顿地念这名字时,总带着说不出的旖旎感, 直叫巨人耳骨酥麻。

    脑袋偏开了, 帝君却没打算放过她。

    葱白指尖轻轻捻着下巴尖, 夏晗强迫虞以松正回脑袋。

    巨人虽收回捂嘴的手,可另一只手还垫在美人后脑勺处,两人站得极近, 仿佛虞以松揽着夏晗入怀。

    “以下犯上……”夏晗微顿, “你可知罪?”

    嗓音慵懒, 一点儿都没有被犯上的严肃和不喜。

    是调情还是冒犯,两人心里自有定论。

    虞以松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松开了垫在夏晗身后那只手。

    手是松开了, 可她仍是下意识地把夏晗往前带了两步, 将对方带离冰凉的墙面。

    夏晗还想揶揄她两句,便听巨人正色道:“帝君若是不喜, 我现在就把备注改了。”

    刚才还盈着笑意的眸子, 霎时变得冰冷。

    美人笑得毫无温度,轻声问:“要改成什么?”

    “帝君。”

    果不其然, 虞以松就是不想再与她以妻妻相称, 只愿以君臣相称。

    夏晗捏着她下巴,仰头直勾勾盯她。

    低了半头, 气势却完全压过虞以松。

    理不直, 气也壮。

    她目露不悦,相当明显的不悦, 就好似在说:我不高兴了,你,必须哄我。

    但这仅适用于虞以松接招的时候。

    巨人不接招,美人便只能唱独角戏。

    正如此刻,虞以松只是无奈地回望她,纵容她,却不满足她,也不哄她。

    那眼神实在过于清正,不含一丝暧昧,更没有前妻妻间的揶揄闹趣,似乎只是在谈君王和臣子之间的礼仪称呼问题。

    夏晗被这无奈的眼神看得无所适从,好似她那些旖旎暧昧都见不得光。

    心尖仿佛有酸水咕涌着冒出,她眼神闪躲,狼狈地丢下:“随你。”二字。

    只是喉咙像被石头堵着,酸得眼睛都起了雾。

    方才玩弄虞以松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难受。

    虞以松偏了偏下巴,脱离钳制她的手,温声道:“帝君工作繁忙,彻查当年的事情,就由我来做,臣与帝君分工合作,帝君觉得如何呢?”

    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字字句句都往夏晗心上戳着刀。

    听到那不含感情的‘臣’字,夏晗更是鼻尖发酸。

    “随你。”

    还是这两字儿,尾音却带了些哽咽。

    虞以松呼吸沉重:“还有帝君和费云在电话里聊的事情,费云已经转述给我了。”

    “正如帝君所猜测的,虽然三陆联邦的成立对帝国非常不利,但也有突破点。现阶段,帝国不宜与三陆正面起冲突,尤其是价值观方面。”

    她将前两日见到薛冰后的内心想法尽数道出。

    这次,帝君没再听不清,也没再问为什么。

    清冷眉眼极其寡淡,黑眸也这么淡淡地看向虞以松。

    “嗯,帝国这边会加大力度探索外太空,薛冰的话孰真孰假,不消几年便能得知。帝国蛰伏,你也如此,切莫激进。”

    虞以松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只是现在要苦了三陆联邦的巨人,薛冰这孩子必然想方设法压榨她们。”

    “你不必内疚,如楼涧这样的,就当是惩罚她当年参与偷走我之事。”

    若不是美人声音闷沉,眼尾还带了些红,还真会让人以为这只是君臣之间的对话。

    虞以松又补充些许细节,很快把事情讲完。

    她似是迫不及待地要把正事儿谈完,然后就要转身走人。

    无情又冷漠。

    夏晗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挽留这个人了。

    那人真的温柔到了骨子里,甚至只是待她一人的温柔。

    可偏偏是这样温柔的刀子,才割得她难受,如一寸寸的浅刀剜在她身上,皮肉反反复复被翻开,痛苦又折磨。

    “虞以松。”

    帝君嗓音极闷。

    一只脚踏出门口的人回身,疑惑地望着她,还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嗯?”

    那人唇角衔着淡淡的笑,礼貌又疏离。

    她站在光里,夏晗还在昏暗的房间,一明一暗,交割得清清楚楚,好似她们往后的人生。

    无言相视,呼吸都变得沉重。

    “你,要好好睡觉。”

    清冷嗓音带着哑。

    虞以松微愣,旋即轻笑应道:“好。”

    巨人微微弯腰,行了个标准的礼,而后转身离开。

    衣角摩擦空气,带来阵阵青竹香,夏晗嗅着那股令人心安的香气,眼角的泪缓缓淌下。

    突如其来的会面,像是两条遥远的线短暂相交,在交点处产生了数不尽的摩擦和花火,而后再默契地各自奔赴前程。

    虞以松只把这当作意外,不敢贪恋那人的柔软和温热。

    回到三陆后,她认真贯彻了和帝君协商出来的计划。

    四平八稳地按万径安排,继续渗透陆议会,又配合薛冰,装出一副极度不喜欢前妻的样子,好让薛冰兢兢业业收并其它大陆。

    为此,费云没少打趣她,每每揶揄她时,苍白的脸便会染上许多血色。

    演多了,薛冰还真以为母亲很不喜欢母君。

    很自然的,薛冰拉着巨人开直播,让她在联邦的公民面前演讲。

    这下,神洲人尽皆知,虞以松和夏晗杠上了。

    这对曾经的恩爱妻妻,落得个鹬蚌相争公然开撕的下场。

    虞以松怕夏晗打电话骂她,更怕前妻趁机撩拨,于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在直播前将对方的联系方式通通拉黑。

    巨人料事如神,夏晗看完直播后气得饭都吃不下,想骂虞以松,结果被拉黑了根本联系不上。

    美人气鼓鼓地带着小狐和猫咪到松树苗地,对着小树苗骂骂咧咧。

    小狐都听懂了,她大摇大摆地在母君面前踩坏了一棵小树苗,而后仰着毛茸茸的脑袋向母君邀功。

    可怜的小狐,她又哪里懂母君心海底针,于是只能委屈巴巴地睡了三个晚上的地毯。

    翌日,帝国战机集合,密密麻麻的战机蜂拥到三陆宫殿上空,舱口统一打开,大喇叭伸出。

    帝君对虞君的控诉响彻云霄。

    说她和她一起养了个娃,结果分手后虞以松就把小孩丢给她,不闻不问两年多。

    夏晗辛辛苦苦带着孩子长大,还要忙政务,结果这孩子竟是随了虞以松的皮,见天儿的破坏她心爱的植物,还不学无术天天追着她的猫儿玩。

    简直造孽啊……

    字字句句都是帝君痛斥前妻的肺腑之言。

    费云边听边笑,清婉面容都带上了几丝血色,她还时不时在虞以松面前点评大喇叭里发出的内容。

    “啧,以松姐姐这是你做的?抛妻弃女,真渣啊……”

    虞以松:“……”

    帝君一定是在报她拉黑的仇。

    而这整件事中,不仅夏晗被气着,万径也被气着了。

    凭什么这么说她最爱的母亲!?

    若不是有母亲替夏晗掩护,夏晗早死在她手里千百回了。

    女人双手插在小家伙的后脑勺,腰肢微挺,脚踝交叠抵在千山后腰。

    千山若无其事地埋头吸吮,却忽地发现,吸不出了。

    断,断了?

    可是方才还能喝到甜的呀,怎就突然没了?小妈的份量可没那么少。

    千山一通研究捣鼓,结果发现万径是气得胸堵。

    她一面温声安抚,一面轻柔地为小妈按摩疏通:“母亲只是和母君在演戏。”

    小家伙手法极好,轻轻探着穴位,缓缓推揉……

    女人舒服得眼眸涣散,紧了紧腿。

    千山感受着侧腰的力度,揉得愈发上心,低声警告。

    “也不准再想母亲了。”

    “小混蛋……呜,疼。”

    “那我轻点儿。”

    正房里的窸窸窣窣不为偏殿所知,费云斜倚在软椅,趁着费雨不在,跟虞以松八卦了一嘴。

    “诶你知道千山最近老在万径房里睡觉吗?”

    “不知道。”

    话题终结者。

    费云白了这人一眼,暂时忽略头顶那些大骂负心女的声音,跟虞以松分享。

    她说话速度极缓,巨人非常有耐心地一个个字听下去。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啊,而且最关键的是,万径不是有两副身体嘛,她只有在用另外一具身体时才会放千山进门。”

    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她们是不是在玩些见不得人的游戏?”

    虞以松笑着反问:“你想加入?”

    费云:“……”

    她指指点点:“万径不好说,但千山一定对她的小妈抱有非分之想。”

    虞以松笑得意味深长:“一个巴掌拍不响。”

    费云恍然:“啧,万径还有长辈包袱啊。”

    两位好友笑笑闹闹。

    战机每日定时定点来叫唤,也不耽误费云休息睡觉,费云直呼这前妻还可以继续发展,虞以松无语地瞪了眼这不着边际的老友。

    只是,在虞以松重新埋头捏小人儿时,费云眼底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怅然。

    她的遗愿有二。

    一是希望九陆的女儿能够健康顺遂。

    二则是虞以松,她也希望虞以松能够健康顺遂。

    而这顺遂之中自然就包括情感状态,她希望虞以松的感情也是一片坦途,希望虞以松能与相爱之人厮守到生命无穷的尽头。

    她虔诚地为虞以松许下愿望,希望主神能护佑这样真诚又美好的人。

    她看不到那天,但仍然这么期盼着。

    倒计时越来越近,她听着虞以松在她耳边念叨,这几个月又拿下了陆议会的几席,又和帝君的戏演得愈发精彩……

    她唇角勾了勾。

    真棒啊我的朋友。

    听着听着,眸光不受控,愈发涣散,耳旁也传来两声撕心裂肺的哽咽。

    那个素来沉敛的人,颤着嗓音在喊‘费云’。

    混沌的脑袋有了一丝清明。

    好像,时间真的到了。

    她突然就生出了第三个遗愿。

    ——若有来生,虞以松,我能当你女儿吗?

    第97章  第 97 章

    夜色下, 巨人面朝东方,跪下,磕头, 动作虔诚地跪拜着。

    月色疏凉,斜斜洒在这人脸上。

    悲恸、难过和痛苦, 一寸寸被照亮。

    额头抵在冰凉的地板, 直到额温与地砖的温热一致, 她再缓缓站起身,重复跪下、磕头和静待的一套动作。

    一遍又一遍,动作标准, 不厌其烦。

    都说心诚则灵, 巨人诚心叩拜, 希望能召唤出主神。

    这几个月来,虞以松做过无数次的努力,跪了又起, 起了又跪, 千千万万遍。

    膝盖跪得一片青紫,小腿整日打颤又酸又胀, 即便如此, 她的动作依然标准,满心虔诚。

    可主神从未出现。

    虞以松偏头, 看向那沉睡中的女人。

    那张清婉秀丽的面容本该生机勃勃, 本该站在衣柜前试着女儿们给她做的冬季新装,然后再走到她面前臭显摆。

    可如今她就静静地躺在那, 一动不动, 面色一片苍白,甚至连唇角都泛着白, 见不着半点儿红润。

    看着一旁起伏的心率检测数值,虞以松心脏像是被撕扯着难受。

    费云虽有生命体征,可已彻底陷入昏迷,类似植物人。

    据医生说,费云应该还能听见外界的声音。

    白天,她和费雨会轮流给费云讲当天发生的事,有九陆的、三陆的以及帝国的,桩桩件件都被她二人包装成故事,在沉睡的女人耳旁生动地讲述着。

    说九陆的小崽子如何活泼又可爱,说三陆宫殿里的趣事,说虞以松在自己的争取下顺利减压,说了好多好多。

    说得她口干舌燥。

    这时,千山就会接过说话的重担,趁着万径不在,在费云耳边嘀嘀咕咕。

    “大费君,我小妈总是不让我碰她的本体,本体和副体就像两个人似的,但我知道,那就是我小妈。”

    “你说她怎么回事儿呢?我们都这样了……”

    虞以松在一旁正襟危坐,竖起耳朵。

    “哎还是太害羞了,不敢跟您说,或者您醒来我再告诉你。”

    虞以松:“……”

    小孩儿就这么在费云耳旁嘀嘀咕咕,她知道费云爱听八卦,便一直在说自己和万径之间的事儿,说完,她也就去值岗了。

    千山前脚刚走,万径就来。

    又是一个背着对方讲述的八卦故事,虞以松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怎么会有那样过分的小辈?那小混蛋以下犯上的种种放肆之举暂且不提,可为什么偏喜欢在那种时候叫我小妈?叫我名字不行吗?大费君,是我的名字不好听吗?大费君您倒是帮忙评评理……”

    大费君仍在躺着。

    穿着毛呢大衣的女人低声叹息,她悄悄瞥了眼虞以松,声音压得特别低。

    “小混蛋真的好霸道啊,每次……每次都不许我提起母亲,还逼迫我看她的眼睛,手要抚着她的眉毛……当真羞人。”

    虞以松:“……”

    只恨自己听力太好。

    巨人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趁万径走后,她在费云耳边嘀咕:“可恶,我竟成为了她们play中的一环,你快起来帮我教训她们。”

    每日,病床旁都会发生数不清的趣事,大家都在用尽手段勾着费云醒来。

    而只要还有一线生机,虞以松就会一直虔诚地跪下去,为费云叩出一条生路。

    费云陷入昏迷越久,心率监测仪上的数值就越低,尽管不是一条直线,可现在的平均值只有清醒时的一半。

    虞以松时常梦到费云醒来,完好无损的大费君站在她面前,揶揄她再不把夏晗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就要孤寡终老了。

    梦里还有眉眼清冷但会对她撒娇诉说心事的阿晗,也有穿着古式长袍在她和阿晗面前晃来晃去臭美的费云。

    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令人向往。

    她还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虞以松并不确定那是虚构的梦境,还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事情。

    梦里,她们还不是巨人,也还没有巨人。

    她们一群人生活在一个大院子里,虞以松那时也生得极为高大,其她人都是小小一团,就连团子里最高的孔蛰和费云,也只到她膝盖那么高。

    孔蛰每日都爱揪费云的小辫子玩儿,顽劣得很。

    虞以松每每看到了就会阻止,一只手将孔蛰拨得老远,费云也不知道是叫错人了还是怎么回事,抱着她小腿就开始甜甜地喊妈。

    甜丝丝的腔调,听得她一身鸡皮疙瘩都掉。

    她只是高了些,年龄比她们大了些,她不是费云的妈,更不是谁的娘。

    年少的虞以松被喊老,又气又恼。

    可她见不得小团团被人欺负,于是只能绷着一张脸,气鼓鼓地在推走孔蛰的同时也推走费云。

    后来,小小一只的费云总算知道她不是妈,改口改得极为顺溜,语调仍然甜腻:“以松姐姐~”

    每次喊虞以松,虞以松都会回以一个十分嫌弃的表情。

    一声声娇滴滴的‘以松姐姐’,从春念到冬,翻来复始,八千多年的时光从指缝中溜走。

    画面一晃,冷冰冰的心率监测面板浮现眼前。

    波动的线段忽地被直线取代,随之而来是机器尖锐的直嗡声,穿透耳膜,响彻云霄。

    躺在床上的人猛地惊醒,虚虚倚在床靠,她微仰着头,捂着胸前大口喘息,额间冷汗涟涟。

    昏昏沉沉的脑袋被恐惧占领,月光下,鸦黑长睫颤巍巍,她双手发抖,仍执着找手机。

    拉出黑名单、拨号,一气呵成。

    “阿晗,阿晗……”

    温沉嗓音哽咽又哑,她像溺水之人,不由分说地抓住专属于自己的救生圈,伏在上面大口喘息。

    “大人……”

    美人鼻尖发酸,嗓音哽咽。

    她听出了虞以松的情绪有所不对,清冷声儿放得极软,却又不失力量感,稳稳地托住了她家大人的全部重量。

    巨人迷迷糊糊地念着‘阿晗’,只这一词,别无其它,似是这样就能汲取到源源不断的安全感。

    昏沉中,虞以松掉下了几滴眼泪,她迷瞪着双眼,去寻那电脑屏幕。

    屏幕彻夜亮着,上面放映着「虞宫」偏殿的监控直播画面。

    这监控联通了她的寝宫、医生值班室和万径那正房的大屏,所有人都在紧张焦虑地关心着费云。

    见心率数值仍在正常波动,巨人心下松了口气,心神松弛下来,睡意缓缓侵袭。

    她迷迷糊糊地念叨着‘阿晗’,再次沉沉睡去。

    夏晗听着那端平稳的呼吸声,心疼不已。

    即便那人只是在呢喃着她的名字,她也知晓,虞以松心中该是多痛苦,才给她打这通电话。

    那人寿命无穷无尽,她看着成千上万的女儿头发花白,老去,然后死亡。

    她本该习惯了面对死亡。

    只是现在轮到了费云,她难以接受,也无法从痛苦中抽离。

    夏晗想抱抱虞以松,可寝宫空旷又冰冷,哪还有大人的身影呢?

    冬日浅阳晒落,虞以松被晒得浑身都是暖的。

    她迷瞪着眼睛醒来,正要起床和费雨一起,将费云推出外面晒晒。

    一翻身,猝不及防和自己的手机四目相对。

    屏幕亮着,仍在通话中,一看备注,虞以松:“!”

    三个多小时……?

    巨人掐断通话,一面起床洗漱,一面思考夏晗大半夜打给她干什么。

    她洗漱更衣的动作非常利索,也没再看一眼手机,丝毫没想过这通电话是自己拨出的可能性。

    深更半夜打过来。

    是求复合?

    竹绿眸子转了转,虞以松轻轻摇头。

    她要复合她就是狗。

    人怎么能做狗?

    虞以松哼着小曲儿出门了。

    一条腿刚迈进「虞宫」偏殿,便听到了心率监测仪的长长短短的嗡鸣声。

    虞以松面色唰的一下发白,三步并两跑到病床旁。

    医生们神情凝重,低声商量着各种方案。

    监测仪上的线条时而呈直线,时而带着微弱的起伏,看得揪心。

    虞以松深呼吸,再次行叩礼召唤主神,一次又一次,重重的的磕头声响彻整个房间。

    费雨从外面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她先是靠近费云,眸光含着泪,细细打量女人。

    医生这儿她帮不上忙,又只好退开,瞥眼,看见一旁还在为费云做祈祷的巨人,她心中燃起一团火。

    “虞以松!”

    虞以松虔诚地叩拜着,完全专注在其中,丝毫没留意到有人靠近,直到肩膀传来一阵猛力。

    砰——

    她整个人不设防地往地上撞去,脑袋重重撞向地板,发出一声巨响。

    额头上火辣辣的疼,疼得她眼冒金星。

    可一想到费云还有一线生机,她便没管身后那人,继续虔心叩拜。

    受伤的额头仍保持上一次的力度,她抱着满心诚意,磕向地面。

    可叩礼还没完成,衣领突然被拽住,费雨扯过她上半身。

    一点儿都不懂事的小东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虞以松阴沉着脸打开她的手,怒喝道:“滚开!别妨碍我做法!”

    说罢,她正要继续完成叩礼,费雨又拽住了她。

    费雨红着眼眶:“你叩了几个月有用吗!?别在这假惺惺的!滚出去,心不诚之人不配为母亲送行!”

    啪——

    虞以松一个巴掌狠狠甩过去,竹绿眸子怒不可遏。

    费雨错愕,面上红肿刺疼,怒意更上心头,她反手就给了虞以松一个巴掌,可对面反应迅速,偏头避开。

    十八米的巨人站起,高大身影笼罩,没给费雨反应的时间,虞以松掐着脖子发了狠力,直接将人丢到角落。

    费雨痛苦嘶吼,她咬牙,扶着墙站起身,面目狰狞地跑向虞以松。

    她要把这个对母亲毫无诚意还假惺惺做戏的大东西赶出去!

    虞以松才跪下,又被横冲直撞的费雨打了个猝不及防。

    脸被打得嗡嗡疼。

    “费雨!”巨人眸底满是戾气,却隐忍着,“你若是真心替你母亲好,你就让我继续叩!”

    “我说了让你滚出去!”费雨歇斯底里。

    两人皆是怒目而视,大战一触即发。

    虞以松疼得耳朵都在嗡鸣,她不想讲究情面了,抬手正欲给对方一个手刀,此时,一团淡紫色光晕降临。

    伴随着另一位巨人从门外气喘吁吁地闯入。

    虞以松没空去分辨是谁到来,见到那团淡紫色,她瞬间就跪下了。

    受伤的额头重重磕在地面。

    “求主神大人救费云一命!”

    温沉嗓音朗朗,带着相当明显的哽咽。

    “虞以松,又是你。”

    那冰冷的机械音响起,略为不耐烦,可虞以松只觉得亲切。

    淡紫色光团绕着虞以松转了一圈:“救费云?你确定?”

    光团疑惑。

    巨人连声回答:“确——”

    光团打断:“你先别着急救她,我记得你有一个妻子对不对?”

    虞以松点头,又摇头。

    “这什么意思?”

    “曾经有过。”

    站在她身后的夏晗抿了抿唇。

    光团震惊:“你妻子薨了?”

    “……”虞以松额角青筋暴跳,“分手了。”

    光团喔了声:“那万一你们有破镜重圆了呢?这我还是得提醒你,当年的事你还记得吗?”

    虞以松双手撑在地上,抬起头,眉心轻拧:“什么事?”

    机械音叹了口气:“当年你捏妻子时,我曾与你对话过。”

    “夏晗虽属巨人族,但她由你捏造出来,初始寿命与小人族无二。”

    “待夏晗薨后,你必须使用你唯一一次的权利,为夏晗延续生命。有了你的祈愿,夏晗才能真正如巨人族一样,拥有无尽的寿命。”

    “能理解吗?我知道你与费云关系好,但你若要为费云保命,恐怕……”光团顿了顿,“你的妻子就……”

    主神没有继续说下去,在场众人都听懂了意思。

    ——费云和夏晗,虞以松只能保一个。

    竹绿眸子怔然,心脏似乎也在一瞬间停止了。

    费雨毫不犹豫地跪到虞以松面前,声泪俱下:“求虞君救我母亲!”

    方才还剑拔弩张,在得知虞以松能救费云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把刀口转向自己。

    她重重磕头,还拽过虞以松的手,打在自己脸上,沉重的巴掌声响起。

    “求您救救母亲,您一定不忍心看见母亲身体发凉。”

    “您都跟她分手了还保她的命干嘛啊!帮帮母亲!我的母亲需要您!”

    费雨不断说着话,企图干扰虞以松的选择。

    夏晗站在不远处,眸底一片晦暗。

    没人能看清她的神情,也没人有空观察她的神情。

    她左边是忙忙碌碌的医护,那些人穿着白大褂,读着精准的数值,为费云推入一针又一针的药剂。

    右边是虞以松和费雨,两人都在跪着。

    她们都在为费云寻求一线生机。

    虞以松双手捏紧拳头,死死咬着后槽牙,呼吸颤得极为严重,像是搁浅的深海巨鲸,抑制不住破土而出的难受。

    她眼眶充盈着泪水,一滴一滴往地上掉。

    片刻,又是重重一声的磕头,哽咽沙哑嗓音响起:

    “求主神大人,救费云一命!”

    她放弃了为夏晗续命。

    夏晗悬在眼眶的泪水倏然掉落。

    第98章  第 98 章

    「虞宫」

    偏殿外乌泱泱的跪了一群小人, 她们都在默声垂泪,为自己的君王祈祷。

    片刻,巨人推门而出, 似是阳光晒暖了脸颊,那张清肃面庞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温沉嗓音朗朗:“费云活着。”

    天大的喜事!

    巨人左脸还带着一个巴掌印, 可没有人去探究巴掌印是怎么回事, 都在为费云欢呼,都在为费雨祝福,都在为方才的祈求而还愿。

    小人儿三三两两抱成一团, 痛哭流涕。

    淡紫色光团从殿内飘出, 落在虞以松鼻尖。

    倘若光团是人形, 虞以松定能看到紫团满脸骄傲,翘起的下巴就像在说:快夸我。

    虞以松看不到,她只是恭敬地又行一礼。

    光团无语, 光团偏了偏位置, 夏晗瞥眼望见那一团淡紫色,心中若有所思。

    一小人儿从她身边哒哒哒的跑过。

    “母亲。”虞烟气喘吁吁, “大费君醒了, 您要去看看吗?”

    “不了,你替我转达, 我明天再来看她。顺便你留在那儿, 要是见她身体不舒服,你及时安排她休息, 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她, 包括费雨。”

    虞烟点头,又跑回去了。

    虞以松绕过门口的小人堆, 往山上去。

    光团见这人好生无趣,只会跪拜,便无语地淡化,消失无踪。

    虞以松在前面走着,夏晗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前边儿的脚步声平稳且缓,后边儿的脚步声带着些许慌乱,一路跟到了寝宫。

    她说:“我替你上药。”

    清冷嗓音暗哑,像是竭力藏着难过,却又不完全能抑制住,从喉腔泄了些出来。

    晒在身上的阳光很暖,晒得虞以松眼皮都是沉倦的。

    她掀起眼皮,轻轻嗯了声,回房拿出医疗箱,放在夏晗面前,自己半靠在庭院的躺椅上。

    闭着眼,晒晒太阳。

    倏地,温热气息涌入她耳旁。

    “淤血需要化开,我给你揉揉,可能会疼。”

    虞以松轻嗯一声,睁开眼。

    只见夏晗侧坐在躺椅边缘,拿着湿巾,轻擦她的脸。

    那条湿巾温度适宜,不凉也不烫,擦过脸颊时,青松香气也拂过她鼻尖,虞以松心跳漏了一拍。

    美人俯身,仔细擦拭。

    温热呼吸喷洒,与她的交融,虞以松耳根发烫,偏了偏头。

    再不偏头,她就要浮想联翩了。

    “别动。”

    夏晗吐气如兰,轻呵在她脸上,虞以松脑袋被掰回,身体僵硬着绷紧,心却软成了一滩热水,还咕噜咕噜的冒着气。

    阳光照拂,能清晰瞧见巨人脸蛋上的细微绒毛,还能看见一个逐渐转成青色的巴掌印。

    看得人触目惊心,夏晗的心仿佛被紧紧揪着。

    她无声叹气。

    不知道躲是吗?

    身手反应都这么敏捷,怎么会被费雨撂倒?

    夏晗深呼吸,先用酒精消毒了自己的手,待酒精风干,把药酒涂在指尖。

    指尖轻搓,磨出了些温度。

    葱白指尖才落到脸上,虞以松忍不住一个哆嗦,伴随美人轻揉的动作,闷哼出声。

    “忍着。”

    清冷嗓音毫无温度,夏晗淡淡瞥了眼这人:“庭院的恒温系统开了,等会儿温度上来,你把衣服脱了。”

    “啊?”

    “有意见?”

    “……没有。”

    巨人乖乖地把礼服脱了,只剩一件柔软贴身的衬衫。

    衬衫最顶上的扣子没系,莹白锁骨若隐若现,几缕碎发坠入领口,惹人遐想。

    夏晗眸光晦暗,恍惚间,动作不小心又加重了。

    虞以松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竹绿大眸都盛满了生理泪水,将掉未掉。

    薄唇轻启:“疼……”

    素来清沉的脸做出这副表情,简直惹人疼爱,夏晗几乎是被勾着诱着俯下身,掌心贴着那侧脸,薄唇缓缓挨近。

    光影笼罩,香气扑鼻,虞以松心跳暴响。

    她神思恍惚,只堪堪在粉唇落下时偏了偏头。

    吻落在唇角。

    温热柔软的触感叫她瞬间红了眼眶。

    唇瓣的温度越来越高……

    虞以松呼吸急促,她下意识想要抓住点儿什么,双手无意识地去寻那截细腰。

    掌心触及侧腰,美人轻哼一声。

    过分甜腻的声音让虞以松恍然回神,她猛地收回手,推开了夏晗。

    “帝君……”

    巨人喘息声沉重,从脖颈到脸颊通红一片,眼神闪烁,抿着唇不再让夏晗靠近。

    冷冰冰的称呼和推拒,直给夏晗泼了盘冷水,内心透凉。

    美人呼吸细促,尚未从方才那一刹那的抚摸中缓过神。

    那双手实在太过熟悉她的身体,只刚抚上,就不轻不重地掐了下,夏晗被捏得骨酥筋软,浑身没劲儿,恨不能直接窝进那人怀中。

    这种被虞以松掌控的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舒服得灵魂都在为之战栗,身体都要不自觉地交给对方掌控。

    只是,被迅速地拽入情潮,又狠心被推开。

    夏晗侧额轻轻靠在那人肩旁,慢慢平复着气息。

    虞以松感受着身旁人的呼吸,温声道:“肩膀,我自己上药,可以吗?”

    她生怕自己的肉露多了,接下来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夏晗平复呼吸,缓缓直起腰背,冷着眉眼回应:“被打的是后肩,你怎么上药?让始作俑者给你上?还是等着费云给你上?”

    一提到费云,虞以松就不吭声了。

    她乖巧地褪下衬衫,捂在胸前。

    只是这样,后背的伤就被挡了一半。

    “松手。”

    巨人默默松开手,衬衫滑落,劲瘦的脊背完□□露,薄肌漂亮,线条流畅,夏晗紧了紧呼吸,解开扣子。

    虞以松胸前一凉,肩膀微微蜷缩。

    她能感觉到,整块后背都被上了药。

    但,费雨不是只打了她一拳吗?受伤面积有那么大吗?

    巨人狐疑,却也没吭声。

    上过药,夏晗就走了。

    关于费云的事,关于寿数,谁也不敢开这个口。

    巨人衣衫不整,在庭院里怔怔地看着那棵茁壮成长的小树。

    直到手机响起。

    “母亲您快来!小费君要打母君的妹妹!”

    夏晗的妹妹?

    夏时。

    费雨打她干什么!?

    那孔蛰早年捏的人哪里经得起打!

    巨人着急忙慌穿好衣服,急匆匆往山下跑去-

    十分钟前。

    费云病床前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九陆的高层和守卫、三陆的高层、万径千山等等,都在她跟前来来回回的晃着。

    她嫌烦,赶走了无关人士,只留了费雨、虞烟、万径千山、薛冰余娇以及夏晗的三位亲属。

    醒来后,她便一直在房间里做康复,扶着墙慢悠悠走动。

    清婉面容重新焕发生机,血色满面,单薄的身子走得极为费力,却也能看到女人眼底对这副身子的珍爱。

    她慢慢,慢慢地走着。

    费雨红着眼跟在自家君王身旁,从醒后,费云就没搭理她。

    她想扶,几度被费云避开。

    费云绕着偏殿走了一圈,路过万径和千山时,她还会轻笑。

    昏迷期间,她听得清外界的声音,自然万径和千山讲得故事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揶揄的眼神扫在俩小人身上。

    万径脊背发凉,低垂眼睑,尴尬但为费云高兴,千山坐在她身旁陷入沉思。

    薛冰和余娇歪着脑袋看费云。

    这对小妻妻倒也可爱。

    尤其,在费云得知虞以松的压力减轻不少后,看向薛冰的眼神便愈发慈爱。

    薛冰被盯得莫名其妙,压低声音问余娇:“老婆,大费君是不是想撬你墙角?”

    说着,她揉了揉那头粉发。

    费雨冷冷扫了眼薛冰。

    余娇:“……”

    这臭不要脸的。

    她笑得人畜无害:“敢被撬走,打断你的狗腿。”

    费云:“……”

    “咳。”

    薛冰和余娇、同时坐得板正,目不斜视,费云眼底露出笑意。

    真好啊,真好……

    她走到夏晗的三位亲属跟前,低垂着眼,温声打招呼:“怎么称呼?”

    “贺暄。”

    “夏时。”

    “乔助理。”

    费云摊开掌心,邀请道:“要上来坐坐吗?”

    乔助理当然是拒绝的,贺暄也正要拒绝,夏时突然拉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抬起脑袋。

    “要的,麻烦大费君了。”

    贺暄:“?”

    她压低声音:“大费君刚从昏迷中醒来,你还让她带你?”

    夏时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我又不重。”

    贺暄:“……”

    确实。

    夏时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举动,她也就随了这位妹妹,穿上鞋套后,和夏时一起坐进费云掌心。

    可上了掌心,她又忽地想起,阿时曾经也这么坐在阿晗的掌心,但阿时嫌帝君走路不稳,坐上去跟晕车似的,后来宁愿坐车也不坐姐姐的掌心。

    所以这家伙为什么要坐费云这儿?

    仗着自己辈分小欺负病人是吧。

    贺暄无奈地望向夏时。

    坐上来之后,夏时还抱着她那台破电脑,运行那破模型,不知在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横竖是她看不懂的模型,她也没再看,轻声和费云交流着。

    该说不说,这位大费君一身气质典雅,温婉端庄又显大方,即便是方才蹲身带她们起来,也是翩翩然似振翅的蝶。

    许是如今病着,肩膀消瘦,弱柳扶风别有一番滋味。

    贺暄从未见过这样温柔的人。

    阿晗和阿时的气质很冷,阿晗清冷中带着不可冒犯的威仪。

    阿时则是邦邦硬的冷,满脸都写着直,冷直冷直的,只有熟悉她的贺暄,才知道这人内里实则是个呆子。

    呆子认定的事只有两件,一是姐姐,二就是她的模型。

    瞧,呆子现在还不知在计算着什么,一双眼冷冷的,但并不让人感到冒犯。

    相比之下,费云的清婉温柔好似嵌在了骨子里,看谁都带着三分轻柔的笑,凛凛寒冬,笑意淌过眼底,颇似春日降临。

    贺暄看得赏心悦目,和费云的话也就越聊越多,瞧见阿晗进来,也只是点头和妹妹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和费云聊天。

    “她的‘时’是时间的‘时’。”

    费云轻笑:“这么说来,你们是日字辈。”

    “对啊……”

    一大一小正说着话呢,夏时突然站起身,毫无征兆地单膝跪下。

    正对着费云。

    贺暄:“?”

    夏晗:“?”

    费云:“?”

    费云垂眸,看向这一直在运行数据的女孩儿。

    女孩儿那秀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黑眸闪烁着充满智慧的碎光,好似在星尘间发现了一枚璀璨的明珠那般闪亮。

    她单膝跪着,动作虔诚,掌心捧着电脑,平举在胸前,屏幕面朝费云。

    费云看到了一个大红色的:【99.99%MATCH】

    99.99%匹配,什么意思?

    费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上依旧如沐春风。

    只见女孩儿推了推眼镜,淡声说:“大费君,我的概率模型计算出,您与我的匹配度为99.99%。”

    “也就是说,倘若我们结婚,婚后生活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概率会过得非常幸福。”

    “忽略数据输入过程中随机产生的噪点。”女孩儿抬头,眸光坚定,语气笃定,“我们百分百相衬。”

    话音刚落,夏时整个人被费雨提拎了过去,一闪而过的是对方那张怒不可遏的脸。

    第99章  第 99 章

    谁也没想到, 夏时会突然向费云求婚。

    所有人都在为夏时揪心,虞烟薛冰等人都赶到费雨脚下,或温声或怒斥, 劝说费雨放人。

    费雨死死盯着夏时,那喷火似的眼神, 仿佛下一瞬就能把面前的小人儿烧成灰烬。

    夏时却还抱着她那台电脑, 淡定地看向面前的巨人。

    无声对峙, 气度上,夏时就占了上风。

    可打架是拳拳到肉的,夏时就是再理智淡定, 也硬生生挨了小费君的一戳。

    只一个手指头压在她胸前, 就感觉好似所有肋骨都被压向心口, 刺疼刺疼的,喘不过气。

    夏时面色涨红,夏晗神情大变。

    她在第一时间就赶到了这两人身旁, 伸手要抓回妹妹, 不成想,费雨直接将她推开。

    力度极大, 夏晗被推了个趔趄, 直直往费云那处撞去。

    眼看就要刹不住车,费云这病人却张开双臂, 稳稳抱住了她。

    “阿嫂, 没事吧?”

    说完,费云就偏头, 捂着唇一直咳嗽。

    她完全是硬撑着接住夏晗的。

    夏晗连声说着没事, 一边儿还着急忙慌地给费云梳背。

    那家伙费那么大劲救回来的人,万万不能再出事了, 更遑论,这位还可能是她的妹媳。

    清冷仙子比那温婉似水的女人稍高一些,帝君轻柔地替未来妹媳拍着背,费云的脑袋还被夏晗按放在自己肩上。

    这动作,像极了主动把对方圈进自己怀里。

    虞以松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她脸都绿了。

    巨人沉着脸,上前抢回夏时,给了费雨一个巴掌,再面无表情地把这位妹妹塞回夏晗掌心。

    过程中,她自然就拉开了夏晗的手。

    恰好,费云也缓过气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前妻妻。

    她冲着夏晗温声道:“谢谢。”

    在虞以松面前,她没敢带上方才的称呼,夏晗微微颔首,朝对方笑着,笑容和煦。

    虞以松瞪了费云一眼。

    谁准你抱我前妻了?

    费云回瞪。

    哟,前~妻~

    虞以松咬牙。

    陈年老友就这么你一眼我一眼,互相瞪下去。

    直到夏晗站进二人的视线中央,挡住了两人。

    美人嗔怪:“一个两个的幼不幼稚?”

    她掌心捧着夏时,正要转身让阿时和费云多说几句,费雨就顶着一张红肿的脸,站到费云旁,护花使者似的。

    护着自家君王,不让夏晗靠近。

    她说:“母亲,这人心术不正。”

    听罢,在场众人都笑了。

    倘若小人和巨人谈恋爱是为心术不正,那你这恋.母的就更过分了。

    众人在一旁指指点点。

    费云厉声:“费雨,你再胡闹也要有个度。”

    费雨眸光闪烁:“母亲……”

    费云打断:“今日闯出这么多祸事,你该跟虞君、帝君和夏时道歉,切莫感情用事。”

    当初她选费雨做继承人,看中的是费雨待小人的一颗虔诚之心,她希望费雨能像虞以松一样,珍爱善待自己捏出来的孩子。

    没想到自己的孩子她倒是善待了,对旁人她是一点容忍度也没有,还给虞以松的脸打了个青肿,打得像那被马蜂蜇了的狗头一样滑稽。

    对晗时姐妹俩更是不客气。

    费云是真的气啊。

    夏时也只是求了个婚,她还什么都没说呢,费雨就险些把人弄废了。

    她费云的追求者那么多,费雨是打算一个个解决了!?

    荒谬!

    “大费君不用着急给我答复。”

    正被自家的不孝女气得肝疼,费云被轻和的声音打断思绪。

    “我的寿命大约还有一百三十年,您在这段时间内考虑好,可以随时联系我,接受或者拒绝,亦或是您也不确定结果,想要和我尝试着相处一下,无论如何都是可以的,您尽可随心。”

    “这是送您的礼物。”

    费雨说着,双手递出自己的电脑,神情无比真挚诚恳。

    贺暄快笑疯了,怎么有人定情信物是电脑的,还是用过的!

    她埋在阿晗手心笑个不停。

    身子一直抖着,虞以松莫名地看了眼前妻手里的姐姐。

    又侧眸看了看蠢蠢欲动的费雨,以及动作神情都虔诚的夏时,她这才知道,她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于是她直接给火里添了把柴:“费云,接下吧,这是妹妹的一番好意。”

    费云从善如流,双手接过那只有半个指甲盖大的笔记本电脑。

    机身通体流畅,手感凉凉的,但被夏时捧着的地方,是温热的。

    且不谈情爱,费云看了这情绪稳定的女孩儿就喜欢,她温声问了句:“疼吗?”

    夏时感受了下胸口,还摸了摸,她抬眸,对费云露出一个浅笑:“左下肋骨有较明显的刺疼感,应该是周围组织损伤所引起的。”

    她笑得温和且有风度。

    费云哑然失笑,指尖摩挲着金属机身,在一旁安静看着医生给她诊治。

    因着费云的邀请,夏晗一家三口连带助理都暂时在虞以松的宫殿住下。

    除了夏晗以外的三人,都被安排在了「虞宫」另一处的偏殿。

    「虞宫」现在住得满满当当,正房是万径千山、西厢房是费云费雨,东厢房住着新来的夏时贺暄乔助理。

    一时间,宫殿里好不热闹。

    夏晗没被安排,她默默跟在虞以松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阳光迎面照射,光线柔和不刺眼,巨人的影子打在夏晗身上,好似一堵高墙,拦截了夏晗的太阳。

    美人刻意放慢脚步,踩着阴影走。

    微风轻轻掠过,卷着些微竹青香味而来,美人轻嗅。

    几缕发丝被带起,葱白指尖勾起碎发,别在耳后,抬眸看着巨人的背影,她无声扬唇。

    她十分享受这样静谧的时光。

    上山的路于巨人而言不算长,她们走得很慢,很慢。

    倏地,巨人转身,冷声喝道:“药也上完了,你跟着我干什么?”

    语调冷,脸也很臭。

    夏晗被这冰渣子般的语气戳得难受,眼眶泛酸,她吸了吸鼻子:“我凭什么不能跟着你?”

    虞以松淡声:“你睡「虞宫」旁边那宫殿。”

    夏晗抿唇:“不睡。”

    “夏晗。”

    巨人语气加重。

    这是虞以松得知夏晗是妻子以来,头一次喊她全名。

    夏晗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她上前揪着虞以松领口,清冷眉眼满是怒意,态度十分强硬:“我就要睡你那!”

    听听,一副主人家的语气似的。

    虞以松自然没给好脸色,扯开了对方不礼貌的手,自顾自往山上走去。

    美人赶上,骂骂咧咧:“虞以松!你这抛妻弃女的负心女!”

    巨人无所谓地耸耸肩:“对对对我负心。”

    夏晗气得跺脚:“虞以松你混蛋!”

    俩巨人互相骂骂咧咧地往山上去了。

    阴影处,薛冰和余娇收回视线。

    薛冰指尖轻点方向盘:“需要帮帮母亲吗?”

    余娇摇头:“我们能掺合什么事,巨人两下子就给我们锤扁了。别管了,母亲自有分寸。”

    “而且,这不恰随了你的愿吗?”她偏头冷笑,“母亲不喜欢母君,你这三陆联邦的计划就能照常进行。”

    薛冰讨好地卖了个乖,眼睛眨了眨。

    妻子看都没看一眼,只关注着母亲和母君。

    她无声叹气:“那她们关系不好和我也没关系啊,我这算是渔翁得利。”

    余娇回以一个:“呵呵。”

    薛冰暗恼,她就不该在下班时间提公事,现在好了,妻子又开始对她阴阳怪气了。

    她窝囊地生着闷气。

    突然,脸被咬了口,薛冰转而眉开眼笑。

    这厢,虞以松在关好房门后,被前妻逼到了墙角。

    青松香气萦绕鼻尖。

    身前,清冷仙子眸光似淬着寒冰。

    “松子大人~”语气十分黏腻,美人皮笑肉不笑,“演技不错,嗯?”

    虞以松被那声妩媚又蛊惑的‘松子大人’弄得心尖酥麻,可后半句,夏晗就让她尝到了头皮发麻的滋味。

    她尝试再退一步,却发现退无可退。

    颀长身影紧紧贴着墙角,她恨不得身材再扁些,好能躲避美人愈发挨近的柔软身躯。

    “我睡哪儿?”

    夏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是虞以松的房间,虞以松本该理直气壮地赶走前妻,可这前妻妹妹实在霸道,听听这语气,若是不让她睡正房,恐怕寝宫都要被她掀了。

    而她方才也确实对夏晗出言不逊,虞以松自认理亏,无奈道:“你睡这儿。”

    美人双眸微亮,可虞以松的下一句话将那双极度喜悦的瞳孔打回原型。

    “我去睡偏殿。”

    下一瞬,巨人的领口就被美人攥在手里,清冷嗓音威胁:“再说一遍你睡哪儿?”

    虞以松没回答,慢慢拉开夏晗的手。

    和刚方才演戏时粗暴的扯不一样,此刻,虞以松动作极轻,颇有耐心地将一根根葱白手指分离。

    她脑袋低垂,长睫偶尔闪动,竹绿眸子淡然,目光专注。

    她在专注地做着极为残忍的事情。

    一根根手指被温柔却无情地掰开,体温从指缝中溜走,夏晗抬起的手没了支撑,陡然下垂。

    美人怔然,鼻尖泛酸。

    “虞以松……”

    她怔怔地念着那无情之人的名字,清清冷冷的嗓音带了些哽咽,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只要她说话,一定像带着钩子般,蛊惑诱人。

    虞以松的心脏随对方念出自己的名字而怦然起跳,鼓噪响耳。

    “好好说话。”

    不要动手动脚的。

    温沉嗓音略带些哑意。

    她又轻轻推了推对方,拉开两人之间亲密无间的距离。

    她们的关系维持到这个地步就够了,不能再近。

    再近,她就要生出更多的妄念,而后再重蹈覆辙。

    夏晗被带着往后退了两步。

    她眼角鼻尖酸乏不已,悬在眼眶的清泪潸然掉落。

    啪嗒,砸在巨人才收回的手背,灼得虞以松心尖泛疼。

    美人眼尾泛红,清冷声儿哽咽至极:“虞以松,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第100章  第 100 章

    虞以松当然没有因为前妻落泪而真的去‘疼疼’她。

    当夜, 两人不欢而散。

    虞以松把正房让了出来,自己去睡偏殿。

    一方面是出于刚才在宫道上对夏晗出言不逊的补偿,另一方面, 她的梳妆台和大衣帽间都在偏殿,收拾起自己也方便。

    更何况, 帝君身份尊贵, 哪能居于偏殿呢。

    这些日子, 她二人就这么淡淡地相处着。

    夏晗不再提起两人间的私事,虞以松也识趣地没在对方面前晃悠,下班后, 她浇完树便进餐厅里进食。

    竹子和松子各占半边桌面。

    竹子靠近门边, 松子更靠里面。

    虞以松闻到了一股和夏晗身上很相似的味道, 她环顾四周,见对方不在,长臂伸展, 指尖悄摸儿地捻走一颗。

    只顺了一颗, 小小的,在千千万万颗松子里根本不起眼。

    靠近鼻尖, 轻嗅。

    松香味扑鼻而来。

    和在夏晗身上时的那股混合松香不同, 每每她闻到的松香,都是夏晗的体香青松香做基底, 再混合些许松子的清香

    虞以松嗅闻着, 心中暗自计算,一顿得吃多少才能混出那么好闻的香味。

    竹绿眸子微微转动, 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吱——

    餐厅门打开, 身着一袭休闲礼服的美人缓步走了进来,虞以松愣怔半晌, 直到人走到身前,才意识到夏晗在看她手上的东西。

    她一个激灵,将那颗小小不起眼的松子丢进了一个不起眼的竹筒。

    ——证据已销毁。

    无辜的竹绿大眸眨巴眨巴。

    四目相对,那双狐狸眼似笑非笑,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虞以松呼吸微顿,只觉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她刚刚都做了什么啊,简直是掩耳盗铃之举。

    心里有个小人儿在咆哮,恨不得赶紧遁回她的偏殿。

    美人俯身,单手搭在她椅子靠背,粉唇靠近耳畔,碎发落在她胸前。

    好闻的松香味萦绕鼻尖。

    虞以松坐得笔直端正,完全不敢动弹,与那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住后的学生一模一样。

    她只穿了件贴身的衬衫,乌丝就挠着她的缎面衬衫,轻轻拂动,扫过高耸,又落在马甲线的轮廓。

    巨人替她的衬衫感到痒。

    美人吐气如兰,揶揄道:“大狗偷松。”

    热气完全洒在巨人耳朵,还带着巨人最喜欢的混合松香,香气萦绕鼻尖,虞以松心跳血液加速,浑身战栗。

    “阿晗……”

    不要再靠近了……

    温沉嗓音有些哑,巨人眼睫颤动,耳廓和长颈泛着异样的红,她眸底满是挣扎。

    夏晗的眼神瞬间暗淡,唇角扯起一个讥讽的笑。

    只是,这讥讽是对自己的。

    她深呼吸,强忍着眼眶和鼻尖的酸意,淡声转移了话题:“帝国巨人捏小人儿的新工艺,有兴趣了解么?”

    话说着,夏晗也坐到了另一边,优雅捏勺,慢条斯理地吃松子。

    竹绿眸子在听到‘新工艺’的瞬间,闪烁着碎光,好似宇宙大爆炸那一瞬耀发的璀璨光芒。

    这人是真的热爱捏小人儿这件事。

    美人轻笑:“等会儿吃完教你。”

    虞以松点头如捣蒜,三两下就把面前的竹子咔嚓咔嚓吃光,最后从一个竹筒里倒出一枚浅褐色松子。

    巨人狗腿似的双手奉上。

    这颗松子沾染上了她的体温,夏晗单独送进嘴里,舌尖轻扫果型饱满的松子,最后依依不舍地咬掉,咽入口中。

    两人移步正房,夏晗手把手教,虞以松听得极其认真,上手也很快。

    夏晗给虞以松提供了帝国新一批小人儿的捏造工艺,虞以松迷恋上新工艺,废寝忘食地捏着小人儿。

    完全适应了新工艺后,她的效率大大提升。

    这段时日,虞以松多次为自己争取减压,指标从之前的一百五十被她争取减为八十。

    当然,三陆联邦的其她巨人,就得分担她减掉的指标,诸如楼涧等每人每天的指标自然就得上涨。

    但无所谓了,谁让楼涧偷她老婆,加这么点量还真是便宜她了,罚她个一二十年,待日后虞以松掌权,自然会给她们减压。

    虽说现在指标是八十,虞以松也会从清晨忙到黄昏,一般能捏出九十个左右。

    而在完全掌握新工艺后,她捏九十个小人儿只需忙活到下午一两点,甚至,这批的质量比她以往捏出的要更优。

    一个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跃然手上,虞以松简直爱不释手,捏一个就要亲一个,女儿被亲得咯咯直笑,迷瞪着小眼在母亲手里打滚。

    每日捏完九十多个后,虞以松便不再继续捏下去,只待在工作坊里查资料,看新闻,到点儿了就把女儿送出去。

    她和夏晗商量过,暂时不能让薛冰知道她掌握了帝国的捏人工艺。

    因而,薛冰等人只道是母亲减压了,更有耐心捏出质量上乘的孩儿。

    虞以松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是空闲的,偶尔不想看资料时,她就重新投入到捏小人儿的大业中。

    在工作时间以外捏小人儿,她投入了更多心思和精力。

    那日,虞以松整个下午都在捣鼓一个小人儿,她全身心投入其中,丝毫没留意到时间流逝。

    直到守卫队长敲门,她恍然回神,这才发现——

    手里这女儿简直就是夏晗的复刻版!

    一双还没完全长开的小狐狸眼,冲着她眨巴眨巴的,可眼眸却是墨中带了些深邃的绿,水汪汪的,惹人怜爱。

    细长的眉毛,秀挺的小鼻梁,漂亮的唇形……那一张小脸完全融合了夏晗和她的优点。

    与其说是阿晗的复刻版,倒不如说这孩子是她二人的结晶。

    小家伙在虞以松手里打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活泼极了。

    虞以松那叫一个喜爱,又亲了奶团团几口,生怕亲坏了,吻几度只落到了自己掌心。

    她记牢了小家伙的编号,提醒守卫留心关照,又喊虞烟去帮她领养。

    几天后,粉雕玉琢的漂亮女儿出现在虞烟的宫殿里,虞以松迫不及待地去看自家小孩儿。

    虞烟因着之前帮虞以松养娃,已经搬过一次房间,前些天又替虞以松收了一个,虞以松直接赏了座宫殿给她。

    虞烟现在独自一人带着四个奶团团妹妹住大宫殿,母亲还她安排了四个保姆。

    “妹妹乖吗?”巨人问。

    虞烟抱着这极像母亲和母君的孩子,笑着应声:“很乖的,妈妈不必担心。”

    是的,虞以松还顺带收养了虞烟,虞烟改口改得极为顺溜,尤其在旁的人面前,那一声‘妈妈’念得虞以松心都化了。

    实在不敢想象,日后那只她和阿晗的小结晶要喊她妈妈,她该会是怎样的热泪盈眶。

    只是这般想想,就已经热血沸腾,欣喜得要命。

    虞以松深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家伙。

    “妈妈您看。”

    只见小家伙抱着最靠近自己的姐姐,埋在姐姐怀里轻轻拱着脑袋,那双还没长开的小狐狸眼眯着,似是舒服极了。

    抱了好一会儿,她推开这个,摸爬着前往下一个姐姐那儿,又是一模一样的操作:埋进怀里,眯眼休息。

    三个姐姐都被小家伙抱了一轮,小家伙最后迷迷糊糊地爬回虞烟怀里。

    虞烟轻笑,手轻拍着最小的妹妹:“小家伙这么小就知道要疼姐姐了。不像育儿院的孩子,对三只都是打打闹闹的。”

    小家伙没听虞烟在说什么,那只小手自顾自地伸向庞然大物,小嘴咿咿呀呀说着什么。

    小小指尖指向她的脸。

    虞以松侧眸扫了眼镜子。

    脸上的巴掌印消剩几块青色,小家伙好像就是在指她脸上的淤青。

    虞以松摊开掌心,接过小宝贝,手挨近淤青附近。

    小团子连滚带爬地凑到淤青那儿,整张小脸都陷进了淤青。

    虞以松正疑惑小家伙这是在干什么呢,很快,她脸上的淤青部分就被涂满了口水。

    那张和阿晗极为相似的脸笑得没心没肺。

    虞以松被这活宝逗笑了,指尖轻抚小家伙的脑袋。

    逗得正开心呢,门铃就被敲响。

    虞烟看了看监控:“是大费君她们。”

    听闻虞烟乔迁新居,住在「虞宫」里的人闹哄哄地从半山腰下来。

    只是到了门口,费云彻底傻眼。

    那宫殿牌匾上写着又大又潇洒的两个毛笔字——

    【东宫】

    虞以松神经病啊……给她女儿的住所起这么个破名。

    众人笑得腰都直不起了。

    夏晗那双狐狸眼卷起,显然是极为愉悦的,贺暄笑得在她掌心里打滚。

    完全是躺着翻滚的,乔助理被迫退到边缘,险些从空中摔落。

    费云笑得肚子疼,掌心还得撑平了,里边儿的万径轻轻靠在千山肩上,千山一边肩膀很不自然地塌了下去。

    夏时坐在费雨掌心里浅笑,费雨盯着她,神情警惕。

    铃声响后,门很快就开了,三巨人连带五个小人儿闹哄哄地往里挤,经过虞以松时,夏晗脚步微顿。

    四目相对。

    虞以松眼神躲避。

    夏晗抿了抿唇。

    当初质检不合格的三个小家伙已经到了学说话的年龄,她们都已经会喊‘母亲’、‘姐姐’这样简单的字眼。

    小家伙们踉踉跄跄地走着路,还喜欢往虞烟怀里撞,一边撞着,一边还要奶呼呼地念:“姐姐,姐姐……”

    可爱爆表。

    夏晗接过三只团子时,小家伙愣了愣,齐刷刷仰着脑袋,兴奋大喊:“母君!”

    精神抖擞的。

    美人愣怔。

    她根本没见过这三个孩子。

    狐狸眼隐晦地扫向虞以松,却见虞以松也是一头雾水。

    虞烟默默退到母亲的脚后,深藏功与名。

    夏晗颇有耐心地逗弄孩子,小孩儿说的话她基本都能听懂,只是不知她们在找什么东西,嘴边一直念叨着:“咩咩?咩咩在,在哪儿?”

    虞以松和虞烟冷汗直冒。

    幸好小团团发音不太标准,被其她人误以为是在找羊。

    费云笑道:“你们还养了羊?”

    虞以松面色不改:“准备。”

    夏晗若有所思。

    夜幕降临时分,访客都走了,费云把万径千山交到费雨手上,让她带回去,费雨担忧地看着她。

    费云轻声道:“以松姐姐在这儿,我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关上门,看着监控里的两位巨人身影消失后,她才一脸严肃地问虞以松:“你那最小的女儿呢?”

    虞以松脊背僵直:“你在说什么?”

    “别瞒了,就连我这病人都知道的消息,你觉得帝君会不知道吗?”

    虞以松沉默半晌,带着费云进了偏殿。

    小家伙看到母亲来了,咯咯直笑,欢腾着要从保姆怀里飞出去。

    看到这长相,费云呼吸骤顿,进门的脚步都卡了卡,险些没站稳。

    虞以松扶着对方,低声道:“不能被她知道,尤其是我女儿的长相。”

    费云默了默:“以松姐姐,你是想把她培养成帝国的继承人?”

    继承人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掌权者寿数有限。

    假如拥有无尽的生命,便不会有继承人这一说法。

    话题突然变得极为沉重。

    虞以松其实不太想碰这个话题。

    她不想费云对任何一个人愧疚,所以从未对费云提过。

    她更不敢在夏晗面前提。

    因为那续命的机会,本该是夏晗的。

    她赋予了夏晗性命,却剥夺了她本应有的寿数。

    虞以松很煎熬,自那日做下决定后,她的内心一直很煎熬,却不后悔。

    巨人敛眸,认真地回答了费云的问题。

    “我的女儿,是自由的。”

    不是继承人,也不是作为工具人的出身,小家伙会像她的母君一样,拥有绝对而完全的自由。

    只是,阿晗带走了小狐,她偷偷养一个和阿晗的孩子,应该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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