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堂春鸠占鹊巢地霸占了长嬴的榻,长嬴坐在房内的桌前看书,背后就是一扇窗。她背光,神色看不清楚。
燕堂春却能察觉出长嬴闻言抬了下眼,说:“有人着急了。”
燕堂春皱眉:“这定亲有什么急的?人活几十年,全搭在嫁人上吗?”
“谁说急着嫁女儿了。”长嬴翻了页,道,“闵道忠急着笼络同党罢了。”
“你说刘胡叶?”燕堂春不解,“恕我没有那双伯乐眼,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当年他醉殴发妻被闹到京兆尹那里去的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有什么值得笼络的?”
“他领禁军,与京郊的连三营和御林军一同掌皇城内外的防务,京中安危绕不开他。闵家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我没想到闵道忠会把闵三嫁出去。”
长嬴想起那个与燕堂春一样爱穿圆领袍的女孩,心中一叹。
“从前我与闵恣交谈,她对自己的婚事心里有数。”燕堂春很冷静地说,“她很清楚自己会落入什么样的归宿……这个归宿绝不会包括刘家。她不会甘心的。”
长嬴无奈摇摇头,听出了燕堂春是什么意思,却不得不当听不出。
长嬴低声道:“你替她急又有什么用?日子都是自己的。倘若她求助于你,才有你逞英雄的余地。”
“我拿她当我的真朋友,只好急朋友之所急。”燕堂春不太高兴地说,“而且她住在闵家,我不能笃定她一定可以传出信来,她也未必会求助于我。”
“既然她不求助于你,你又担心什么?”
燕堂春在榻上翻了个身,背对着长嬴不理人了。
长嬴静了片刻,盯着燕堂春的背影,微叹。
“我会着人悄悄去问她,倘若她真的受困,我会让你去逞英雄的。满意了?”
燕堂春的背影显然是满意了、但不是十分满意。
此时,闵府。
闵恣坐在灯下,手边是绣了一半的嫁衣,她视其为无物,只面色沉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帕子看。
帕子上有两行字浅浅的字,由汁水染上。
——既望子时,日出东巷。
闵恣绷着的脸上渐渐露出个笑来。
她伸出手把帕子递到烛火处,火星卷起帕子,转瞬把浅浅的字吞没了。
她的半边脸被火光晃得冷漠。
帕子烧尽之后,闵恣把烧的灰清理掉后,才重新拿起针线,扬声喊侍女进来。
侍女蹑手蹑脚地进来,小声说:“小姐,老爷不会见你的。”
“我知道,”闵恣冷笑了声,“我不见他,我既然已经认了这桩婚事,还见他做什么。当年他不也是这样强硬地把姑姑送进宫的吗?”
侍女怯怯道:“小姐。”
闵恣冷冰冰地说:“我要见母亲,你去和她讲,倘若她仍不见我,那我们的母女情分便尽于今日。”
侍女脱口道:“小姐!”
闵恣挥手道:“去吧,随她来不来。”
侍女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只好低头称是,从门边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闵夫人到了闵恣房里。
闵恣没有迎接她,只是一针一线地绣自己的嫁衣,闵夫人没有说什么,甚至刻意避着闵恣的视线落座。
闵恣放下嫁衣,讽刺似的笑了声。
“娘,你怕什么?女儿被养得路都走不了几步,伤不得人的。”
闵夫人小声说:“娘没办法,阿恣。家里没人能违背你祖父的意思。”
闵恣却问:“娘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想法吗?”
闵夫人一怔。
“你的姓名是江愉,娘,看到你的女儿变成这样,你欢愉吗?”
江夫人的眼里泛起泪光,她喃喃道:“我没办法的,阿恣……”
“我不怪娘不替我谋划,外祖家已经没落,我知道娘的苦楚。”闵恣平静地说,“但是我是娘的女儿,我想请娘明白一件事。你自己不肯站起来,今日我再嫁去刘家,娘就再也没有倚仗了。”
江夫人攥紧帕子,盯着闵恣。
一柱香后,江夫人失神摔了茶盏。
闵恣低眸看着满地狼藉,笑了笑:“娘好好想想吧。”
…………
“陛下好好想想吧。”
演武场上,昭王三箭齐发,须臾后,不远处的靶子正中央的位置三支尾羽颤抖不止。
昭王沉声道:“箭无虚发虽难得,可勤学苦练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情。若是陛下只顾感慨心惊,却不肯下功夫苦练,那毫无作用。陛下再好好想想吧。”
被训的少年抿着唇,说:“朕知道了。”
昭王嗯了声,把弓递给等候的宫人,道:“那今日教习便到此为止。臣先行告退。”
李洛刚开始请昭王做武学先生时是满怀期待的,但这几日下来,他已经完全厌倦傲慢的昭王。
闻言,他也不太想留人,不太高兴地让人离去了。
走在宫道上,昭王沉着脸,心里不痛快。
黄口小儿,堪当大任?怯懦无能,不堪为君。
可惜可惜,可怜可怜。
昭王眯起眼,看着不远处宫道上的人,摇摇一指,问人:“那是干什么呢?”
不远处宫人提铃,摇摇欲坠。
昭王身边的人恭谨地答道:“宫人做错事,被罚宫道提铃。”
昭王不以为意地哼了声,片刻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做错什么了?”
宫人有些犹豫,昭王见状冷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宫人惶恐道:“奴婢不敢,是那宫人趁宫中守卫不备遛出宫,但在宫门就被发现了。太后怜悯其只是为了见家人一面,赦免了她死罪,罚其宫道提铃。”
“趁宫中守卫不备?”昭王若有所思地挑眉。
宫人喏喏。
昭王没有再说什么,走到宫门后,问随从说:“闵家是不是要和刘家定亲?”
随从说:“是,但这事儿也没准信呢。”
“闵家有这个想法,刘家巴不得攀上亲,这事儿能成。”昭王哼了声,“现在就去闵府。”
而这些天,公主府中一片祥和。
屋里被一道屏风分成两部分,一边是动作轻快的女使们,一边是支着头看书的长嬴和燕堂春。
燕堂春把玩着从长嬴手里讨来的同心玉,仍躺在长嬴的床榻上,左看看右看看。
前几天那会儿的火气早消了,这几天我习惯了躺在榻上和长嬴说闲话,已经把这屋当成自己的地盘,把屋里的女使都划在自己麾下。
她现在摆弄着同心玉,颇有兴味。
“这些天虽说被陛下断腿的事情一激,朝中没顾上这笔账,但它可没了结。”燕堂春随口说,“如今这块玉就在风口浪尖上,谁手里有它,谁就是贪污赃银的国之蛀虫。一块小小的玉变成悬在众人头上的铡刀,表姐,真是好手段。”
长嬴抬眼瞥了她一眼,并不应声。
燕堂春嘲道:“当年番邦献上一对儿同心玉,本是希望与我大楚结永世之好,谁能想到今时今日呢?”
三年前,献上同心玉的故赫部落为了利益与大楚开战,大仗小仗地陆陆续续打到今天。
而象征着宗番交好的同心玉,一块落在她这个混不吝手里,另一块被人利用,在朝中翻云覆雨。
世事无常,不外如是。
燕堂春追问道:“那块玉到底在哪里?”
长嬴说:“在你手里。”
“表姐说废话,”燕堂春笑,“我问另一块儿。”
长嬴说:“在我手里。”
燕堂春毫不意外地长哦一声:“翻云覆雨呢。”
“其实只是撕个口子而已,朝中对闵氏当权、亲王窥政的局面早有不满,这块玉不值一提,却是他们能引爆的火星子。”长赢合上书,起身走到榻前,低睨着燕堂春,理智地说,“既然我与他们有同样的利益,帮他们一把,未尝不可。”
燕堂春不太喜欢被俯视的角度,伸手拉住长嬴,把她往榻上扯:“有些人终日捉雁,却反被雁啄了眼。你今日把朝中舆论当工具,心里可知他们对你的不满和对昭王闵氏的并无不同?”
长嬴被用力拽得一个踉跄,她一只手撑着榻,一只手抵住燕堂春,无声斥了句。
燕堂春却笑,还要接着把长嬴往身边扯。长嬴习武时间虽比燕堂春长,却不抵她上过战场,终于还是被扯过去,两个人各自交叠着躺在榻上。
刚从屏风那边走过来到徐仪脚步一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长嬴无奈地揉着眉心,撑着床沿想坐起来,却被燕堂春的手抓得死死的。非要挣脱也不是不行,只是燕堂春的手一定会受伤。
长嬴只好就着这个姿势和徐仪说话。
长嬴:“什么事?”
徐仪低下头避开去看她们两个人,公事公办地说:“方才来人禀告殿下说,京郊出了个命案,与闵三小姐私情有关,当时有人在闵三小姐手里发现了……同心玉。”
原本还在偷笑的燕堂春笑容收敛下来,她翻身而起,说:“什么?”
长嬴也慢慢坐了起来,沉声道:“仔细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