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芥蒂

    六月中旬,长嬴从京郊回来。


    徐仪把她迎入府,一边张罗着送水送冰,一边跟着长嬴进了屋,问道:“殿下,连三营怎么样了?”


    长嬴站在桌前,一手扶着桌,一手开始研墨。徐仪注意到异状,抿唇接过墨条替她,低声问道:“殿下这是受伤了?”


    长嬴提笔蘸墨,面色冷峻地说:“有人刺杀,无妨,刺客已经被捉拿归案。言台逐渐扩张,闵氏又没有异议,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徐仪皱眉:“安阙城下,竟然也敢放肆?这些人未免太猖狂!”她担忧地看着长赢腹部,问,“可要传御医?”


    长赢撑着桌,面色镇定地继续落笔,道:“不必声张,稍后你为我包扎就好。几个月前的他们就敢在洛阳劫杀我与陛下,今日利益受损,当然敢更过分。只是再过分也蹦哒不了多久了,困兽之斗,多可怜。”


    砚台中已经积了一层墨,徐仪搁下墨条,去屋子另一侧取医箱,叹道:“困兽之斗虽可怜,恶虎利爪却不可小觑,殿下,伤是实打实的,还是谨慎吧。”


    书信已成,长赢搁笔,将纸拈起晾墨,轻轻吹了口气,笑:“无妨,一道伤换个连三营,不值么?”


    徐仪一顿:“冯将军答应了?”


    墨迹已干,长嬴将纸折起,递给徐仪:“去交给闵相吧,他会明白该怎么做。”


    徐仪:“太后那边?”


    长嬴:“翻不出风浪。”


    徐仪收起纸,道:“先处理伤吧。”


    长嬴道:“尽快,稍后我进宫一趟。”


    …………


    今日昭王入宫教导李洛。


    武学师傅当教导皇帝刀枪剑戟等兵器、步射骑射等能力,还要锻炼体魄、强身健体。


    但昭王显然不是能沉下心教导皇帝的人。


    因此除昭王之外,李洛还有其他几个武学师傅,俱出身行伍或武学世家,都有武学之名。最重要的是,其他的这几个武学师傅都真心实意地把李洛当皇帝尊重。


    因而李洛最厌恶的就是被昭王教导。


    今日不知是什么缘由,昭王神情不快,临时改了原本的骑射项目,改为让李洛扎马步。


    李洛的身体很虚弱,怎么可能经得住折腾,没多长时间就头晕眼花、冷汗直流。


    昭王不为所动地看着他,严厉地说:“倘若陛下连这点心气都没有,那便不必习武了,不过是虚度光阴罢了!”


    李洛的眼圈当即就红了。


    他嘴唇颤抖,却没吐出一个字来,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强作镇定地瞥开目光,不肯再看昭王一眼。


    昭王接着训斥:“当年崇嘉长公主习武,虽无天赋,却肯苦练,天寒地冻不该习惯,不过五年就能胜过师傅。”


    李洛咬着唇,不发一言。


    昭王冷笑:“可惜她是个公主,再用心也是白费。陛下你呢?既没有那份决心,何苦还费时费力?”


    李洛忍无可忍地站直身体,颤声说:“你若不愿意教导朕,朕也不会求你!何必这样折辱朕、还轻视长姐!”


    昭王怒声道:“折辱?不过黄口小儿,若听不得教诲,那也不必习武了!”


    宫人岂料李洛竟能与昭王爆发如此激烈的冲突,当即吓得脸都白了,立刻便有人小心翼翼地从演武场的边缘偷摸往外跑。


    内侍闷着头跑,险些被左脚绊右脚地摔个大马趴,一个踉跄后还没反应过来,先看到一截湖蓝色的裙角,上头绣着凤纹。


    内侍如临大赦地抬头一瞄,立刻就跪了,带着哭腔说:“长公主殿下!”


    长嬴默默停下步子,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徐仪便了然地上前问:“发生了什么值得你着急忙慌的?”


    内侍哀声道:“不知怎的,陛下与昭王吵了起来,奴婢正想去请太后。”


    长嬴眉梢一挑,徐仪道:“既然长公主来了,便不必请太后了。带路。”


    而此时李洛已经完全被气急,仰头瞪着昭王,一双眼灼烧着通红的恨意,口不择言地说:“不过是个异姓王罢了,无功无荣,承祖辈蒙荫,有什么可猖狂?长姐她……”


    “阿洛!”


    一道声音打断了李洛。


    李洛仓皇看去,撞进了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愤怒顿时转化成了委屈,他小跑着迎上去,牵住长嬴的袖子晃了晃,小声说:“长姐……”


    长嬴将袖子从他手里扯出来,惹得李洛两行眼泪断线珠子似的滚了下来。


    李洛惊惶道:“长姐怎么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此事是昭王的错,长姐……”


    长嬴的手按在李洛肩上,淡定道:“站直了。”


    李洛下意识绷紧后背,迎面对上了昭王的目光。昭王俯视在长嬴,审视的表情刺痛了李洛的眼睛,激得李洛的肩一颤。


    长嬴加重了按着他肩的动作,声音和缓地对昭王说:“有什么大事值得舅舅在宫中与陛下争执?”


    昭王冷冷一嗤:“你这是给黄口小儿撑腰来了?”


    “陛下虽年幼,却担负数万黎民的生计,怎么会是一个简单的‘黄口小儿’?舅舅可以指点自己的学生,却不该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此乃藐视君上。”长嬴字字清晰道,“我无意探听舅舅为何与陛下争执,却知道舅舅未必想找来言官弹劾上奏。言台换人在即,舅舅还是慎重吧?”


    昭王扬首问:“你这是在以权压本王?”


    “是又如何?”长嬴哂道,“云王靖王早在封地安分守己,祺王与姜老将军一同镇守边境。舅舅破例留在安阙城本就不合规矩,若还要顶撞陛下、无视宫规,那朝中便不得不思考一下舅舅是否该回封地了。”


    昭王想起来了那块混在贺寿礼中的同心玉,满腔傲慢的怒火渐渐平息,他盯着长嬴,似乎终于察觉出长嬴的意图。


    回封地么,把偌大安阙城留给无能的闵氏和不值一提的野种皇帝?亦或是这个处处不如意的外甥女?


    绝无可能。


    昭王转身就欲离去,长嬴却微嘲地唤住昭王:“且慢,今日舅舅不向陛下道歉,恐怕明日朝中就会起风言风语。”


    李洛眨着眼看向昭王。


    昭王冷冷沉默片刻,最后撂下一句“本王冲动”就拂袖而去。


    待昭王身影完全消失后,李洛才完全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长嬴怀里一撞,带着哭腔喊道:“长姐!”


    不料往日里会接住他的长姐今日却被他撞得后退两步,直到被反应过来的徐仪扶住后,才苍白着脸闷咳起来。


    李洛手足无措:“这……这是……”


    “无妨,”长嬴勉强道,“不过小伤,惊到你了?”


    “没,没有……有一些吧。”李洛犹豫道,“要不要传御医?”


    “不必了,我待你回宫。”长嬴扶着徐仪站直,另一只手伸出去摸了摸李洛的头,道,“和你讲一讲群贤宴的事。”


    “那昭王该怎么办啊,长姐?”李洛为难道,“长姐从前说四大异姓王在我朝份量很重,虽不直接决政,却影响重大。今日我开罪了昭王,岂不是惹了大麻烦?都怪我……”


    长嬴笑着摇了摇头:“李氏得罪谁都不算得罪,天下是李氏的天下。”


    她垂眼看着李洛,道:“记住你姓什么,雷霆也好,雨露也罢,都不必往你自己的心里去。”


    李洛小声道:“可是我做不到……”


    “那你就算不上是个皇帝。”长嬴淡淡道,“皇帝是不会为惩罚某个臣子而耿耿于怀的,因为你在赏罚之前就必须做到问心无愧。倘若今日你有愧,首问修身,再问其他。阿洛,你既然认为自己与昭王争执无错,那就不必因受礼而羞愧;倘若你为之羞愧并无法调和,那你就该明白过来,有些事情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做。”


    李洛道:“我不该与他争执吗?可是他小瞧我、轻视我、不敬长姐啊。”


    长嬴笑:“那阿洛就在心里衡量吧,也许你可以告诉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听完这番话,李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到底没有听懂。


    长嬴拍拍他:“回宫吧,阿洛。”


    徐仪担心地看着长赢的伤处,思及这是在宫中,到底还是咽下了担忧的话,落后两步,跟着姐弟二人回了皇帝寝宫。


    李洛央求长嬴留在宫中陪自己用晚膳,长嬴用过之后,出宫前还顺路去了一趟景华宫。


    因燕御尔不喜见人,长嬴便让徐仪去成夏宫取东西。


    长嬴十六岁之前的生活都是在宫里度过,最开始是皇后所居住的坤和宫,后来有了自己的成夏殿,成夏殿又被先帝下旨扩建为宫室。


    但长嬴这两年最常来的却是景华宫,燕御尔废后之后的居所。


    她在景华宫重新上过药,与燕御尔讲了讲今日昭王与李洛的争执后,燕御尔才提起昭王。


    “我与堂春讲过一些,我让她去问你,她问了吗?”


    长嬴无奈道:“她有什么问题会去自己查,什么时候真心问过我?”


    燕御尔却道:“想必是问过你许多次,你都不肯如实说,这才只能自己查吧?”


    长嬴不赞同,燕御尔又道:“你对昭王的态度可曾对她讲过?可知她是什么想法?”


    长嬴坦然道:“我对昭王无杀心,只要他回封地后不生事端,我绝不赶尽杀绝,因此无需再与堂春商议。昭王是堂春表妹的亲生父亲,我不会为难她去做出抉择。”


    “但你不知道堂春的想法是什么。”燕御尔撑着下巴说,“你怎么不明白堂春对昭王的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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