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闵道忠为首的重臣以及昭王等人紧随其后,李洛先是回首一瞥,而后抬眸看向长嬴。
万众注视下,长嬴环视四周,而后退后一步,松开了李洛的手,垂首道:“陛下。”
随着话音落,满殿山呼万岁。
长姐宽大的袍袖拂过自己的手腕,李洛微微睁大眼睛,连呼吸声都加重了。
他还在长身体的年纪,不算高,可是当身着世上独一无二的朝服,当众人俯首,他自上而下看去时,李洛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做皇帝是什么感觉。
满殿的人、满朝的人、全天下的人都要低头,没有人敢直视他,没有人敢挑衅他,锦衣玉食可以不要,但这份尊荣……让人上瘾。
就连、就连长姐都要站在他身后垂首。
李洛嗓子一紧,声音发涩,带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说道:“平身。”
宫人将这两个字依次传递下去,又是层层的喧哗,众人谢恩,而后起身,目光落在帝王脚下的方寸之地上。
皆不动。
长嬴便道:“陛下请随意坐。”
李洛环视四周,便抬步走到一个聚的人最多的地方,那里正站着个抱着满怀纸的惶恐的人。
宋青看着李洛朝自己走过来,颤声道:“陛下……”
李洛冲他一笑,问他的身份。
宋青便忙拱手答:“臣宋青,字东天,乃是……”
过了会儿,李洛听完,笑着哦了一声,而后取过他递来的诗依次翻阅。
随长嬴李洛而后来的朝中重臣也都选好席位落座,众人的气氛这才渐渐地重新活络起来,就连后来闵太后的到场也都没再引起喧哗。
长赢带着徐仪落座。
群贤宴虽由长嬴提出,然而长赢早已搬出皇宫,只偶尔进宫看望李洛与燕妃,因而不熟悉青祺宫事务,后续一应事宜皆由闵太后操办。
所以当见宫人抬上大鼓时,徐仪不解道:“这是做什么?”
长嬴看向闵太后,闵太后道:“此乃击鼓取士。”
闵太后轻轻拍手,而后便有宫人提着鼓槌上前来,团团俯身,恭谨地解释道:“为揽群贤,昭王赠万两黄金与贤才。太后便将黄金置于今日大殿之上,多才者取财,有能者赐金,图个吉利。胜者,鼓声起,请诸位出奖赏。”
宫人说罢,退至一边,闵太后端庄矜持地看向长嬴,道:“今日哀家也为这些学生们、名士们向你讨个彩头,如何?”
长嬴先问昭王为何不在,得知他临时耽搁、需要稍后到场后,长嬴想了想彩头,道:“前些年两州三府之事已经倾尽公主府的积蓄,恐怕今日也只能赠诸位一些拿不上台面的小礼,聊表心意罢了。想来这些也并非诸君所求,不如这样……”
她遥遥看向李洛,对他点了点头,道,“陛下出彩头,我为陛下添礼,陛下与太后意下如何?”
李洛接收到长姐的目光,心里清楚这是长嬴给自己在朝中开口说话的机会,眸光一顿。
李洛:“依长姐看,该比什么来论彩头?”
长嬴扫视一圈,目光在几人身上停了片刻,而后对李洛笑了笑,说:“既然说是海纳百川、不拘一格,那自然是他们自己来定比试内容。诗书策论、琴棋射御,比什么都好,赢了便令宫人记下赐赏、为之击鼓庆贺。”
她打量着众人欣喜的神色,淡定补充道:“当然,小胜自然得不到今日最好的彩头,倘若大获全胜……想进言台也未尝不可。陛下以为呢?”
李洛:“朕以为很好!”
闵太后闻言便吩咐下去:“那便这么办吧。”
宫人将这个消息告诉每个殿内的人,又按照长嬴的意思补充道:“诸位若有需要,琴、棋、笔墨纸砚、弓箭等,尽管开口。”
一时间,大殿内尽是叫好声,鼓声起而不绝,轰然激起众人的兴怀。
接下来短短一个时辰内,便已经有了琴、诗、词、刀、枪、策论等等魁首。
甚至还有人一时兴起,选出个“投壶状元”“玩扇子状元”和“吹口哨状元”。
最兴起的宋青呢,他蝉联诗、词、书等多项魁首,然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金鸡状元”。原因是他能够单腿站立一个时辰,还能在在金鸡独立时边临帖边吹口哨,实在厉害!
李洛看着眼热,闵太后见状揶揄道:“陛下是想和他们争个斗蛐蛐儿状元吗?”
李洛耳朵当即红了,摆手道:“朕只是感叹他们多才罢了。”
宴正酣、酒正热时,昭王姗姗来迟。
众人循通报声望去,见昭王不知做完什么赶过来,他神色倦惫,满身风尘,然而双眼极亮,透着某种兴奋。
长嬴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昭王进殿后环视一圈,然后视线锁在李洛与长嬴二人身上,大步流星地朝这个方向走过来,行了个不规不矩的礼。
李洛对他有芥蒂,不是很想搭理人,硬声问:“昭王去做了什么?”
“忙人忙事,陛下何故多问呢?”昭王哈哈一笑,环顾道,“今日可有人赢走本王万两金?”
李洛不悦地狠狠皱眉。
闵太后轻咳:“昭王先落座吧。”
昭王大马金刀地直接坐在了面前的空席位上,李洛脸色更差了——为表亲近贤才,李洛与闵太后、长嬴等人坐在了中间席位,昭王这下不偏不倚,正好直接挡住李洛的位置。
李洛捏紧拳头,盯着昭王的背影,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手,他才回神。
李洛抬头,见是长嬴站到自己面前,对自己轻轻说道:“殿内闷热,陪长姐出去走一走吧。”
潺潺流水从假山下流淌而过,六月的池子里开了满目荷花,悠悠清香扑鼻而来。
长嬴与李洛走在小径上,宫人远远地跟着,因李洛没有纳妃,后宫空置,园子里是静的。
“昭王无礼,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何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他置气?”长嬴叹道,“你是个皇帝,这行为合适吗?”
李洛撇开头,气愤地说:“可是他根本不把我当成皇帝!谁知道什么时候,谁就想要坐到我的位置上来了!”
长嬴低眸想了片刻,说:“那你就得有能力不让别人坐你的位置。否则技不如人,气愤又有什么用?”
李洛沉默了会儿,说:“长姐会帮我吗?”
长嬴笑了笑:“你觉得呢?”
李洛:“长姐也想要我的位置吗?”
“阿洛……陛下,”长嬴脚步慢了下来,她问道,“你是在猜忌我吗?”
这话问得并不重,与她惯常的语气一样,像初春破了冰的池水,清清的,冷冷的。李洛往日能从这样的语气中得到慰藉,今日却狠狠一个机灵。
他刹那间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
“我……我没有……”李洛下意识慌乱地解释说,“长姐,我怎么会猜忌你呢?我……我怎么会呢?”
长嬴看着他这副模样,却惋惜又可怜地摇了摇头,可惜李洛不敢抬头,没有看到她眼底的复杂。
姐弟二人停了下来,远远跟着的宫人见状也退开一段距离。
长嬴弯腰直视着李洛,说:“你可以猜忌我。”
李洛愣住了。
长嬴又道:“只要你不再需要我。”
霎时间,李洛心底一片冰凉。
“我……我没有啊……”
“我不怕任何人的猜忌,阿洛。”长嬴继续道,“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猜疑指责而却步不前。但是阿洛,我希望我们姐弟二人是同行的。”
李洛恍惚地问:“长姐想要什么?”
长嬴摇头,站直了身体:“你早晚会知道的。”
“但是现在,我们就好好散心吧。”长嬴牵了个别的话头,“看花看水,比想这些事情要顺心得多。”
正走到御花园荷花池附近的小亭,长嬴还没来得及带李洛进去,却忽然听到有宫人匆匆忙忙地赶来,气喘吁吁地说:“陛下,长公主殿下,大殿出事了!”
长嬴蓦地回头:“什么?”
西坊兵士皆被控制,昭王掀不起风浪,而闵氏安排的戏没那么早登场,现在能出什么事?
是堂春吗?堂春又做了什么?
“——青祺宫的一位宫人忽然暴毙殿中。”
闻言,长嬴松了口气,猜测不是堂春,但她很快又提起精神。
不是堂春,又是何人?
大殿里的人都被控制起来,皆神色惶惶,闵道忠与几位重臣、昭王等人聚在一起,中心的位置躺着个宫人,脸被一块白布覆盖起来。
闵太后对回来的长嬴和李洛解释道:“这宫人本是跟着学生们比试的,谁知就在走向大鼓的几步路中忽然跌下丹陛,七窍出血而亡。”
徐仪立刻上前掀开白布一角,长嬴看到宫人发紫的唇,神色凝重地说:“是毒?”
“不错,”闵太后点头,“方才御医来看过,的确是中毒不假。然而,所中何毒,因何中毒,却不得而知。”
长嬴问道:“大殿之中可曾做过搜查?为何没有驱散众人?”
闵太后犹疑地看了她一眼。
长嬴莫名:“怎么?”
闵太后含蓄道:“犯事之人未定,我暂未让人离开。”
徐仪落下白布,重新站回长嬴身后。长嬴听出了闵太后的意思。
长嬴:“纵然有人故意为之,也不能牵连波及所有人。大殿之内恐怕余毒未清,诸位皆是大楚肱骨之臣,须得保重身体。徐仪,引人去空旷通风之处,命御医挨个把脉查验是否中毒。”
徐仪立刻道是,两侧带刀的侍卫闻声而动,引着惶恐的众人纷纷退出大殿。
正此时,昭王不耐道:“有什么好排查的?不过就是个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