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绣鞋被磨烂了,脚底因此擦破,还长了几个血泡,疼得没法走路。
丫鬟们帮她清洗了伤口的沙砾,敷了药,包扎好。
苏玉融缩在榻上,脸上也已经洗干净了,她披着头发,饿得发晕,青釉端来吃食时,苏玉融急迫地往嘴里塞东西。
过一会儿,院外有人通传,说夫人来了。
苏玉融赶忙擦了擦嘴,理好衣襟。
袁琦走了进来,满脸担忧,“快叫我看看,怎么回事?”
她凑近了,上下打量着苏玉融,目光在她包扎好的脚上和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
“三婶……”
苏玉融挣扎着想要起身给她行礼。
袁琦摆了摆手,在榻边坐下,语气中满是关切,“快好好坐着,都这样了还讲这些虚礼作什么。你呀,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跑到半山腰去,可是下人们伺候得不用心,惹你不痛快了?”
苏玉融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低声道:“没、没有,不关她们的事。我就是……就是屋里闷得慌,想独自出去散散心,透透气,没成想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对不起,三婶,都是我不好,给您和大家添了大麻烦。”
袁琦闻言,脸色稍霁,她叹了口气,“唉,你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京郊不比家里,山野之地,路径复杂,你初来乍到,怎可一个人乱走?这次是你命大,只是磨破了脚,若是遇上什么歹人或是摔得重了,可叫我们如何向你夫君交代?”
她语重心长,句句在理,仿佛全然是为苏玉融着想。
“如今人也寻回来了,好生歇着便是,这几日就不要再随意走动了。”
袁琦说着,目光转向一旁的青釉,语气微沉,“你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也得多长个心眼!夫人年纪轻,贪玩些也是人之常情,你们做奴婢的怎不知劝阻跟着?若是再有下次,定不轻饶!打几十板子,赶出府了事!”
青釉吓得连忙跪下,“嘭嘭”磕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夫人恕罪!”
苏玉融也急了,直起身,“三婶,真的不怪青釉,是我没让她跟着,不怪她们的……”
袁琦脸色难看,示意青釉起来,她转头看向苏玉融,无奈道:“罢了,既然你无事,我也就放心了。好生养着,缺什么短什么,只管让下人去取,我已吩咐过厨房,这几日你的饮食都会清淡些,好利于伤口愈合,你就好好养伤,哪都别去了。”
说罢,她站起身,刚准备离开,临走前又似想起什么,回头状似无意地叮嘱了一句:“今日之事,虽说只是虚惊一场,但传出去终归不好听。咱们自家人知道是意外便罢了,莫要再对外人多言,免得平白惹人猜测,坏了你的清誉,也损了蔺家的体面,明白吗?”
苏玉融似懂非懂,但能听出话里的严肃,连忙点头:“嗯……我明白了,三婶,我不会乱说的。”
袁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宽慰了两句,才带着人离去。
苏玉融立刻松了口气,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
她忙起身,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青釉拉起来,“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青釉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没事的娘子,奴婢不要紧,只要娘子没事就好。”
苏玉融心里仍旧有些过意不去,从箱笼里拿了两锭银子给她,见到银子,青釉才终于转悲为喜。
脚上敷了药,不能乱走动,苏玉融躺在床上,先前已经哭过几场了,她现在也流不出泪,心中懊恼自己的莽撞,果然惹出了麻烦,让那么多的人担心,还险些叫院中的下人被责罚。
做事情怎么总是这么考虑不周呢。
苏玉融有些难过,躺了一会儿突然坐了起来。
对了,蔺瞻本来就在病中,今日他脸色看上去好难看,不知道大夫有没有去看过他。
本来苏玉融想让青釉去送些东西给蔺瞻,但是,她们似乎很怕蔺瞻,不愿意靠近他,那些关于蔺瞻的传言,的确让人心生抵触。
但这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下来,苏玉融觉得,蔺瞻其实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虽然说话难听,可他确实在她最狼狈无助的时候找到了她,背她下了山,还为她解围。
苏玉融隐约记得,在他背起她的时候,他的手臂好像被路旁的枯枝划了一下,当时夜色深,她也没看清。
他现在还病着,无人看顾,又不受家中长辈关爱,苏玉融这个人最怕欠别人人情,旁人稍微对她好一些,她便恨不得倾尽所有去回报。
想到这里,苏玉融坐不住了,她看了眼窗外浓重的夜色,又看了看自己包扎好的脚。
让青釉去?她刚才被主母训斥,吓成那样,肯定是不敢的,其他丫鬟就更不用说了,大家都嫌蔺瞻晦气,不愿意去触霉头。
苏玉融咬咬牙,自己慢慢挪下床,脚一沾地,就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只好踮着脚尖走路,怕丫鬟们担忧,偷偷摸摸走到小厨房,将灶上还温着的肉粥用食盒装好,想了想,又把今日大夫给的伤药挖了一半带走。
然后,她便提着小食盒,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蔺瞻那处偏僻的院落慢慢挪去。
夜路难行,尤其是对她一个伤患而言,夜晚的凉风吹得她单薄的身影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挪到那所僻静的院外,里面依旧只透出一点微弱的灯光,寂静得可怜,苏玉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鼓起勇气,抬手叩了叩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她又稍用力了些。
半晌,才传来一声冰冷而不耐的声音:“谁?”
苏玉融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食盒丢了。她稳了稳心神,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叫:“是、是我。”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苏玉融……”
里面沉默了片刻,接着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
蔺瞻站在门内,只披着一件外袍,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他眉头紧锁,眼神里带着被打扰的不悦,看到门外提着食盒,冻得鼻尖发红的苏玉融,一副孱弱的可怜相,眉头皱得更紧。
“大半夜的,嫂嫂跑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病中的虚弱,“还嫌不够惹人注目?”
苏玉融被他一句话噎得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食盒的提手,声音更小了:“我我我……”
蔺瞻冷漠看着她。
“我就是……谢谢你今天帮我,这个,是干净的肉粥,还热着的。”
苏玉融慌忙拿出药瓶,“我好像看到你手臂受伤了,这个是大夫配的,我弄了一些给你。”
她越说越没底气,觉得自己好像又做了一件蠢事,大半夜跑来烦人。
弄得好像谁缺她这点吃的喝的一样。
蔺瞻的目光落在她肿起的脚踝,又扫过她冻得发红的手和提着的食盒。
他胸腔里那股惯有的烦躁和讥讽刚要升起,却在触及她那双水润的眼眸时莫名地滞住了。
苏玉融胆小如鼠,性格素来懦弱无能,低着头,久久等不到他回复,大着胆子抬起眼眸,虚虚地瞟他一眼,一对视上又跟被抓包似地迅速低下。
这女人……自己都这副德行了,路都走不稳,就为了送一口粥和一瓶破药?是她有病还是他有病?
他本该立刻冷笑着摔上门,让她走远点,别来烦他。
“嫂嫂这是唱的哪一出,深更半夜,独身前来小叔住处送温暖,是嫌这府里的风言风语还不够多吗?”
苏玉融的脸瞬间白了,急忙摆手,“不、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这就走……”
是啊,她怎么忘了,再怎么担心人,作为嫂嫂,也不能深更半夜来到小叔的院子,要是被外人瞧见,说出去还真是不清不楚的,惹人笑话。
枉她作为嫂嫂,做事竟这么不周到,还要小叔子提点。
苏玉融脸颊羞得通红,她转身扭头就想跑,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将食盒与药瓶胡乱塞进他怀里,接着便慌不择路地跑开,还因为太急,差点绊倒。
蔺瞻唇瓣动了动。
他并没有责备苏玉融的意思,但他已习惯性开口带着刺,不愿意示弱。
抬头看着嫂嫂那别扭的身影,因为怕碰到伤口,所以踮起脚走路,她散着头发,柔和纤巧的身体裹在素白的衣裙下,大概因为今日受了委屈,所以难得显出几分柔弱来。
蔺瞻看着她跑远。
他独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提着地上的食盒进门。
喝一口粥,肺腑热起来,暖意逐渐涌过四肢百骸,一碗平平无奇的粥,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么?蔺瞻只觉得自己的胸腔好像被热气挤满了,原本冰凉的手心竟也慢慢流出汗。
他不喜欢喝粥,但却坐在桌边,慢慢喝完了一大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