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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识迷说:“躺着,闭上眼,什么都不用做。”


    他依言躺倒下来,大开着胸襟,露出了精壮的身躯。


    遥想当初,小五好像没有做得这么结实,毕竟第一次见到陆悯时,他已经毒发两年,虽然还未山穷水尽,但着实是很清瘦。小五算是依葫芦画瓢,照着陆悯的身形增大了轮廓。本以为差不多了,没想到本主入住之后,还是有了很大的改变。


    完美,堪称完美。该宽的地方宽,该瘦的地方瘦。识迷沉浸于这种神奇的转变,以至于他躺倒之后,她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极度欣赏,双眼泛着粼粼的光。


    陆悯等不来她的动作,到底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这一看不要紧,顿时有些发慌,这女郎像中了邪一样,痴痴地盯着他的胸膛看。


    他知道,她必定是在惊叹偃师手艺的巧夺天工,这种惊叹和他本身无关,他也无需有任何不适感。但她终归是看得太久了,久得令他为难,他隐忍再三还是开口催促:“劳烦女郎。”


    识迷这才回过神来,直言道:“你恢复得真好,几乎与本体无异了。我见过很多半偃,要想真切地改变形体,少说得花上半年时间。而你,不过区区半个月而已,若告诉偃师,他必定也会惊叹。陆悯,你真是天生的伪人材料,是偃师创造至今,最成功的个例。”


    这是很高的评价,但那句天生的伪人材料,真不知道是褒还是贬。


    “你可是习过武?你的心跳动起来和一般读书人不一样,分明有力得多。”她的手覆盖在他胸口,缓慢地摩挲,喃喃道,“每跳动一次,血就涌向肢体末端,然后变得更灵活,更强壮。这具皮囊是我见过最好的皮囊了,世间罕有啊,难得!真难得!”


    她只管说她的,完全不顾及掌下人的感受。那纤细的手指在他躯干上游走,顺着曲线一路高低起伏,激起一串酥麻的触感。


    他呼吸失控,难堪下衍生出强烈的羞耻与不悦,厉声道:“女郎由始至终把我当作物件,而非是人!”


    识迷迟疑了下,生气了吗?她差点忘了,他不是逆来顺受的小五,而是心高气傲的太师。


    老老实实干正事吧,她耷拉着眼皮,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玄铁匣。待要揭盖,见他还望着自己,便蹙眉在他的眼皮上抹了一把,兀自嘀咕着:“你这人,在官场上磨出了满身尖刺,见谁都想扎一下。我与你是一样的,把你当物件,那把自己当什么了?”


    她自言自语,而这嗓音似乎离他越来越遥远。


    偃人与偃师之间生来互通,并非偃师的血多神奇,只是对偃人管用罢了。他能感觉到一种新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渗透进体内,向四肢百骸奔涌。包裹住心脏的那道疤如同荒漠的缺口,他甚至能听到它的叫嚣,如饥似渴地,大口吞咽着滴落下来的液体。


    体内兴起了一场大战,他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两者融合需要时间,这段时间内他又出现了短暂的昏聩,偃师对他的影响达到最高点。他忽然极度空虚,缺乏安全感,然后从涣散的视线里分辨出一个人影,这人影变成一座神塔,他像个朝圣者,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全身心地五体投地。


    他听得见她无奈的叹息,知道自己又失控了,但这刻根本顾不上,脑子阻止他,心却非要他这么做。


    被蛮横禁锢的识迷,这刻也只有翻着两眼看车顶了。


    偃人会产生依恋感,几乎每个都这样,但像眼前这位这么不可控的,算是独一份了。这血于他就像春药,她有些弄不懂,难道是哪里出错了吗?其实他对来自偃师的一切都心怀厌恶,可惜既憎恨又割舍不下。她留意过他的一些细微动作,虽然表面极力粉饰太平,但那不经意间的一拂袖一皱眉,都深深展露出他内心的想法。然而现在脑子暂时做不了主,只剩本能的反应,也许等到哪天他足够强大,能够做到心脑合一的时候,这种无度的眷恋就会停止了。


    她艰难地拍拍他的脊背,“陆悯,该醒醒了。”


    可他愈发收紧手臂,似乎是想把她嵌进身体里去。


    识迷被勒得大喘气,心道老天爷,他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实在不行得想想办法了,下次续命时用点蒙汗药吧,把他迷晕了,自己才好脱身。


    这种无节制的痴迷,持续了一炷香时间,才逐渐有所缓解。彻底清醒后的陆悯也终于看清,衣衫不整的自己,是怎么抱着人家女郎纠缠不休的。


    很尴尬,很羞惭,但并不自责。他默默松开她,默默系上了自己的衣襟。


    识迷抚抚两条胳膊,尽可能远离他,彻底吸取了经验教训,“下次不能选在这么小的地方,逃都没处逃,手臂都快被折断了。”说完见他没有表示,不满地抱怨起来,“回了魂,连一句致歉的话都没有,如此无礼,是怎么当上燕朝太师的!”


    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时候,他忽然蹦出了一句话,“女郎以前是哪国人?靖朝?郢朝?还是虞朝人?”


    识迷不遮不瞒,“虞朝人啊,怎么了?不过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了人,战后父母在哪里,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所以是哪国人也无所谓了。”


    他倚着车围又问:“你若需要续命时,也会如我刚才那样吗?”


    她说会啊,“不过我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不管怎么发狂,别人都看不到罢了。”


    所以是真失态,他自己也知道。无论他怎么反感这种后遗症,唐突了人家女郎是事实,他诚意向她致了歉,“对不住,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下次行事之前,请女郎把我绑起来,免得我又造次,轻慢了女郎。”


    捆绑吗?然后看他袒胸露腹,两眼痴迷的样子?


    识迷设想一下,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讪讪道:“女郎觉得不妥吗?还是我哪里说错了?”


    “没有没有。”识迷忙摆手,“太师的主意很不错,既然你执意要求,那下回就这么办吧。”边说边掀帘朝外看了眼,“天色已晚,该睡觉了……出门在外一切从简,睡一起也是不得已,希望太师不要见怪。”


    原本他的说辞,被她抢先了一步,他只好抿住唇,点了点头。


    她实在是个不拘小节的女郎,反正去时已经睡了一路,白天换成晚上,根本没有什么分别。加上此时茶的余威彻底散去了,她拍了拍引枕,痛快地躺倒下来。


    陆悯仍旧保持着半坐的姿势,闲话家常般打探:“女郎携带的那个匣子,是出发前预备好的吗?里面装着偃师的血,如何保证多日不坏?”


    识迷闭着眼随口应答:“方外有红尘中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像这个匣子,火烧水浸不坏其质,里面的东西可以存放千年而不腐。别说是血,就算你放一朵花,千年之后开启,仍能闻见燕朝时期的香气。”


    他听完,慢慢沉寂下来,半晌叹了声造化神奇。


    识迷觑他,“你一定在想,要是有个更大的,能装下偃师的满身血就好了。到时候杀鸡一样把偃师控干,随用随取,就再也不必受制于人了?”


    陆悯笑起来,眼底荡漾起一片涟漪,“女郎把我想得太坏了,莫说世上没有这种东西,就算有,我也不能恩将仇报。”


    识迷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心道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不过将来的事,现在不用发愁,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直把桥拆了就是了。


    脑子里胡乱盘算了很多,后来不知不觉睡着了。这一夜睡得很安稳,陆悯没有打呼噜说梦话的习惯,沉静得令人心安。


    次日车辇又跑了半天,将近晌午的时候总算进城了。熟悉的参天大佛,半空中绕成环状的道场,还有日正当空下巍峨的九章府,这里才是一切玄妙之事的温床和起源。


    停住车,护卫搬来脚踏,迎接太师下车。识迷跟在他身后落地,但没打算随他进府门,撑着腰道:“我要回离人坊了,家里人还在等着我呢。今日初九,我翻了黄历,二十六宜嫁娶,那日你来娶我吧。”


    边上站立的护卫们,大概觉得听见了世上最稀奇的一场对话。从古至今,从没见过如此潦草的婚事,就连穷人家也讲究个保媒下聘,合完八字再定吉日。而这位女郎,自己看了日子自己决定,不用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这可是有些太儿戏了?


    众人不敢直视太师,只敢垂着眼,拿余光偷看。结果太师居然没有异议,说了声“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女郎摇了下手臂上的披帛,转身往直道那头去了,太师没有派车送她,径直登上台阶,迈进了九章府的大门。两个人似乎不太熟,也不打算培养感情,各有打算各忙各的。仿佛到了年纪,婚姻是一场合作,彼此能将就就可以,管他钟鸣鼎食位高权重,我不嫌你,你也别挑我。


    太师此时已被府内的参赞接进去了,议事堂里还等着他主持大局。随行的护卫这时功成身退,待太师走远,纷纷直起了身。


    副将无言地望向白鹤梁,又望了望女郎离开的方向。


    白鹤梁道:“别看了,快驾车追上去,送女郎回宅邸。”


    反正识迷也不计较到底是谁的主意,有车就乘,能尽快到家就行。


    进了门,院子里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她回身关上大门,仔细别好门闩,顺着长廊走到底,推开了暗室的门。


    暗室里整齐摆放着几口木箱,掀开盖子,偃人们都静静蜷缩在里面。她取出三根销钉,一一插回他们耳后,再探手一抹他们的前额,偃人不像伪人,少量血就能唤活。等上约摸一盏茶,染典他们就活蹦乱跳地苏醒了。


    “阿迷,”艳典问,“这一路高兴吗?”


    识迷说高兴什么,“回来的路上没吃着好吃的,想起还有很多活计等着我,我就作头疼。”顿了顿问,“你们哪个的右臂受了伤,让我看看。”


    三个人都捋起了袖子,染典的小臂上留下好大一个刀口,深可见骨。识迷拽过来查看,翻箱倒柜开始查找,嘴里嘟囔着:“上回偃师让我收起来的,放在哪里了……”


    找了半天,找到一个罐子,里面都是用剩的原料。修补这样的缺口很简单,重新填上,再拿浸湿的布包裹,通常一晚上就复原了。


    接下来四个人上院子里打扫落叶,再浇浇花,忙完了并排坐在台阶上,太阳也快落山了。


    “不夜侯父子都死了,阿迷你怎么还是心事重重?”阿利刀偏头问,“杀得不够吗?”


    识迷“嗯”了声,“不太够。”


    艳典道:“还要杀谁?这次我去。”


    说来话长啊,识迷撑住脸颊叹气,“这回不能杀,得把人带回来。天黑出发,天亮前到家,能做到吗?”


    其实抽取了灵识的偃人是不知道累,也不知道痛的,但她仍旧愿意拿他们当人看,因为人世寂寞,他们已经算是家人了。


    艳典上次赋闲,这次要大显身手。她蹦起来,昂首挺胸道:“包在我身上。”


    “不要惊动任何人,悄悄行事。”识迷又叮嘱了一句。说完摊开双手,就着落日余晖查看,盘算着,“七日内忙完,剩下三日准备出嫁,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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