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口脂 入幕之宾
太华行宫周边的山中树林茂盛, 此番乾元帝牵着玉狮子,其上坐着温渺,正好在这座山中略平坦的一处地上,绿草如茵、鸟雀低鸣, 往旁侧树丛走两步还有一道小溪潺潺而过, 游鱼起跳、清泉击石。
而在这处草地后方, 则是一截略陡的山坡, 需得从山脚下的猎场才能上来, 形成一段小山崖,被青松掩着,一上一下,倒是各成了一片空间。
山崖斜坡之上, 孟寒洲骤然拉停了马匹、翻身而下。
落后一步的林肃不解其意, 但也配合停下, 才下马张口道:“你看唔——”
“小点声!”孟寒洲眼疾手快, 一把捂住了林肃的嘴,压低声音道:“他们在下面。”
林肃眨眼望了过去。
从山崖之上到下方的草坪空地距离不算太远, 虽无法完全瞧清人的面容, 但也足够林肃将下方马背上的女子,与孟寒洲画卷中的那位妇人对上号。
在此之前, 林肃只觉自己的好友画技是极为生动、出色的,可此刻隔着距离、隔着柔和的夏风, 当他望见那位妇人撩动的发丝、颤动的裙摆和那丰肌玉骨后,林肃只觉画中人不及眼前的十分之一。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等孟寒洲将手从林肃的脸上送来,后者都还怔怔瞧着,颇有些回不过神。
“林肃, 你看那人——”
孟寒洲拧眉,望向那位夫人时充满柔情的眼神转而带着冷意,落在了旁侧牵马的高大男子身上。
“他莫不就是夫人的那位入幕之宾?”
林肃回神,看了过去。
只见白色高头大马的另一侧正立着个青色衣衫的高大男子,瞧身形和轮廓模糊的面容,想必年岁已过三十,具体眉眼看不清,但通体气度却是不凡。
林肃摸着下巴,“京中可有这号人物?我怎么没甚印象?”
孟寒洲也道:“这般年纪、气势,身份显贵,衣裳用料是京中大布行中查不到的……难不成是宗室里的?”
“年岁符合的也就是恭亲王、睿亲王和裕亲王,但谁人不知,恭亲王十几年前就发疯被圈禁起来了;睿亲王倒是顺遂,但家中妻妾成群不下三十个,你那位心上夫人也不至于看上这种老浪子吧?还有个裕亲王……”
林肃“嘶”了一下,“裕亲王人早就出家在凌云寺里当和尚了,连旁人都不见,更不可能了。”
两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人在这里分析了一圈,却怎么都猜不到那位“入幕之宾”的身份,甚至谁都不曾继续深想——在这偌大的京城中,这般年纪、这般气势,身份显贵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当今圣上。
不论是孟寒洲还是林肃,他们虽有世族荫蔽,但都不曾入朝为官。
过往某些宫宴上,作为世家嫡子的他们曾被父辈带着入宫参宴,可在那般环境境况下,凭他们的身份也只能坐在最远方、最下面的位置,又哪里敢抬头直直望向那代表九五之尊的最高位?
因此他们不识当今圣上的身形、面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某种程度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最重要的是,今上后宫空悬的印象早已经深入人心,便是近来京中多有“鸾凤之说”,除却心思浮动的臣子,多数人依旧不认为他们的陛下会有什么红颜知己。
陛下在开后宫一事上都固执十几年了,怎么可能会突然改变?谁能有这样的能力,叫他们这位乾纲独断的帝王改了主意?
山上孟寒洲瞧得双眼发红,只觉是那老男人蒙骗了心地纯善的夫人。
他想要娶夫人,还想给夫人挣诰命,那老男人行吗?谁晓得对方家中是否已经有妻有妾、有子有女,怕不是只想玩弄夫人的感情!
越是想,孟寒洲的手握得越紧,连牙齿也咬得咯吱作响。
山下温渺坐于玉狮子的背上,被乾元帝拉着缰绳,在林间小径上缓缓而行。
只是行走的间隙里,乾元帝却微微顿步,偏头往不远处的山坡上看了一眼。
至少停顿了三两息。
温渺拂去鬓角间的发丝,不解地也回望过去。
远处的山坡斜斜与茵茵绿地交错,树木茂盛,影影绰绰,其实并不能看清什么,只是当温渺的视线落定时,却间那里的枝丫正颤颤巍巍,好似有什么经过。
……是林间的动物吗?那般明显的晃动痕迹,应当是比较大体型的吧?
温渺问耳目更加敏锐的乾元帝:“那里是有什么吗?”
乾元帝笑了一下,抬手抚了一下玉狮子的鬃毛,“看到了两只毛都没长齐的小贼。”
“小贼?”
温渺蹙眉,有些不解:“是潜入行宫的歹人吗?”
虽不曾经历过什么危险,可温渺却下意识想到了偷袭、刺杀之事——这种联想在她的潜意识中是非常自然而然的。
皇帝听出了温渺语气中的紧绷和小心,他仰头看向白马上美艳丰腴的夫人,只觉怎么都看不够……怎么会这么招人怜爱呢?便是蹙眉抿唇、懵懂迟钝都比旁人好看千万分。
旁人若是这般问他,他定是要嫌人蠢笨的;可换作了夫人,乾元帝却觉千般好、万般好。
“夫人在担心我?”
帝王装作的青衣贴身侍卫如是问道。
温渺沉默片刻,低低道了一声“是”。
这话一出,乾元帝笑了。
和从前的勾唇浅笑并不一样,而是另一种近乎开怀的笑,于是那张冷峻面容上因常年沉着脸的阴鸷尽数消退,反而多了几分灼眼的热烈与张扬的恣睢。
年轻时驰骋沙场的乾元帝应是如此——放纵,肆意,野性而充满凛冽之意气,只是十多年的为帝时间,中和了他的那股锐气,但也令其更加深不可测。
不过转瞬之间,乾元帝便握着缰绳,纵身撑着马鞍坐到了温渺的身后。
宽厚温热的大掌扶着前方妇人的腰,几乎是乾元帝坐稳的瞬间,温渺便不受控制地靠到了他的怀里,瞬间被一股属于雄性的力道与气息包裹。
“夫人,我很开心。”
缰绳被拉紧,玉狮子扬起马蹄,从原先闲庭散步的姿态开始加速、迈步,荡起了烈烈风声,也远离了那些暗中觊觎着夫人的宵小之徒。
后方的斜坡之上——
孟寒洲与林肃被头戴面具、鲜少现身的承影卫掐着腮帮子死死按在地上,年轻的俊脸上蹭满血痕,一对瞳芯中满是愤怒和不甘。
“你们是什么人?”林肃艰难道:“你们可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
孟寒洲也忍着腮帮子上的钝痛哑声开口:“放开我,我是卫国公世子!”
承影卫首领并不多言,而是冲自己的下属打了个手势,几人便极有默契地将人捆起来,塞住嘴巴,一路提着往山坡下走。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几息之内,山坡上的树枝轻晃,却并不曾引人注意,只当是林间鸟雀发出的动静。
另一边,马蹄声哒哒,逐渐慢下了速度。
温渺鬓间的碎发落于耳侧,她不免着急问:“所以那些歹人呢……”
“夫人无需忧心,自会有人去处理。”
早在孟寒洲和林肃踏进此间范围之内时,承影卫们便已然知晓,若是这两人心中有数,见山坡下有人便快速离开,也不至于出动承影卫。
乾元帝对这些没眼色,还妄想在夫人面前露脸、献殷勤的小辈毫无心软可言,只暗中示意承影卫将人先抓起来,莫要碍了夫人的眼。
夫人貌美心善,连拒绝人都那般温柔贴心,他便要为她遮去那些个狂蜂浪蝶,好叫他们知道什么叫作知难而退。
见皇帝这般说,温渺心中微微放松,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靠对方太近了——近到整个脊背都嵌在乾元帝的怀中。
温渺不自然地往前挪了挪,却被皇帝单手扶住了腰。
“我再带着夫人走走吧,行宫这里的景色很美,应当会是夫人喜欢的。”
温渺抿唇,“你不是侍卫吗?怎么不下马走着。”
“侍卫担忧主子的安全,所以才特意上马陪同,望主子莫怪。”
好话赖话都被皇帝一人说完了。
温渺不予理会,乾元帝倒也不在意,只握住缰绳,控制着玉狮子,带怀中的“主子”缓缓穿行于林荫之间。
多数时间里,乾元帝并不是一个多言的人。
作为帝王,他不需要把桩桩件件的事情都讲明白,底下自然会有人去揣摩、猜测,皇帝若是把什么都讲明白了,又如何向底下的人立威?
可面对温渺时,乾元帝反倒成了多话的一个。
他声音成熟好听,言辞并不显枯燥,只悉心为温渺介绍太华行宫的来历,以及某些只有皇廷中人才知晓的秘闻。
有关于大楚皇室的过往如画卷一般展开于温渺眼前,直到玉狮子重新回到殿宇之前,温渺还有一种没听够秘辛的可惜。
——当然,寻常情况下温渺是不会主动好奇这些的,但眼下都乾元帝自己讲了,她不听也说不过去吧?
见马背上的夫人眼底还含有意犹未尽的神色,乾元帝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先翻身下马,又掐着温渺的腰将人抱下来,待人落地站稳,这才道:“晚些再与夫人细讲。”
他又道:“夫人可想趁着这会时间,去寻谢公和谢梦君?”
皇帝一向知晓温渺在意什么、看重什么。
温渺讶然,显然没料到乾元帝竟然这么大方。
乾元帝故意道:“还是说夫人想继续与朕待在一起?若是如此,朕陪夫人……”
“不了,我去找外祖和梦君吧,陛下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温渺这话一出,便拢起裙摆打算后退,只行动间略觉腿//根有些刺痛,但因不明显就不曾及时在意。
乾元帝本就是说着逗人,但见夫人这般避之不及,心底又好笑又好气,没忍住伸手拉住了搭在夫人肩头的披帛,稍用巧劲。
于是,杏色的金丝披帛便卷着位绿鬓朱颜的美妇,一把栽到了乾元帝的怀里,被他揽着腰、握着后颈,低头吻上了夫人唇上的口脂。
香而醉人。
一触即离。
温渺面颊绯红一片,完全没想到今上会这般孟浪流氓。
她红着眼尾扫过殿前的仆从,却见徐胜等人均低垂眉眼,好似要在自己的鞋面上盯出一朵花儿似的。
乾元帝小心将温渺鬓角的发丝拢至耳后,这才慢条斯理说了一句令温渺连脖颈、锁骨都羞红一片的话——
“夫人今日的口脂,是桂花香气的。”
殿宇前微风阵阵,宫人们鸦雀无声,纵使帝王是靠近温渺低声说出这句话的,也足够温渺后颈发麻。
她想抿唇,可有思及皇帝的话语,以及唇上尚未褪去的温度,一时间只半张着嘴,面颊酡红,有些不知所措,便嗔怒羞恼地丢下一句“登徒子”,顺手把怀中的帕子砸到了那张沾染口脂的面庞上,转身带着低眉顺眼的拾翠、挽碧转身离去。
被骂了的皇帝倒是神色轻松、眼中愉悦。
他接住了那方淡色的香帕,目光还落在夫人落荒而逃的背影上,漫不经心地卷上指腹蹭过嘴边,将从夫人唇上蹭来的口脂擦到了手帕上。
在他颔首,鼻头微动的空隙里,似是还能嗅见风中属于夫人身上的好闻香气。
……以及那股甜腻的桂花香气。
而那帕子,却被乾元帝极其自然地塞到了自己怀里,好似本就属于他一般。
待夫人与侍女的身影彻底消失,乾元帝面色一寸一寸沉了下去,他低声似是冲着空无一人的后方开口:“人呢?”
一道黑影迅速闪过,正是半跪在地抱拳回话的承影卫。
“回主子,人在偏殿后面。”
乾元帝唇角下压,眼底森冷:“带朕去看看。”
若是说太华行宫前面的殿宇美轮美奂,有种林间仙境的古朴缥缈感,那么位于后侧的偏殿便冷落很多,殿内昏沉压抑,窗户紧闭。
孟寒洲和林肃被蒙着眼睛、堵着嘴巴,双手背于身后,被半只粗的麻绳紧紧捆着,只能侧躺在地上艰难挣扎。
忽然,一直试图挣脱麻绳的孟寒洲顿了一下,他微微偏头,耳尖轻颤。
“谁?”孟寒洲低声道。
林肃也停止动作,面上紧张。
乾元帝逆着光,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个身形狼狈的年轻人。
年轻。
这大概是他们对比他时,面对夫人的唯一优势。
可年轻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他们天真幼稚、无权无势,还妄想攀折天上的明月。
即便夫人现在并不曾意识到,可乾元帝却很清楚,这世间唯有金钱和权力,才是她最好的补品。
一向运筹帷幄、决断英明的帝王面无表情,正在他思索要如何处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时,却见孟寒洲胸膛前襟的衣服略略敞开,露出了一节木色的画轴。
乾元帝忽然想到了那副被他磨淡了墨迹,现在还藏于文渊殿深处的神女画像。
他抬手轻轻一挥。
承影卫立马会意上前,抬手抽出了孟寒洲藏在衣服里的画卷。
感受到什么孟寒洲“呜呜”挣扎,倒是正好蹭掉了嘴里的布团,他猜到来人想必是温夫人的那位“入幕之宾”,便像是被侵占了领地的幼狼,立马张嘴质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温夫人知道你干了什么吗?夫人心善,你是不是在欺骗她!”
孟寒洲很自然地,把自己放在了拯救者的身份上。
乾元帝并不应答。
他姿态放松,接过那副画卷,只是在将其缓缓展开后,握在画轴上的手却一点一点绷出青筋,捏得画轴不堪重负,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丹青笔墨足以透露一个人提笔时的心情,当年乾元帝第一次描绘梦中神女的轮廓时,是带着仰望与敬畏的,因此笔触处处小心翼翼,生怕惊动画卷内缥缈朦胧的神女。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原有的感情变质,令他生出了贪婪与欲/望,这才有如今待夫人步步紧逼的姿态。
可眼前的这幅画……
乾元帝看得清晰,这完全就是一个男人站在“丈夫”的角度上,注入爱/欲而描绘、充满旖旎情愫的,名为“妻子”的形象。
他都不敢……
他都不敢如此!
这样的画被任何一个人看到,都是对夫人的冒犯!——
作者有话说:皇帝:(握着帕子)史诗级过肺(夫人好香)(痴迷)
温渺:(感觉被变态盯上了)(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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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黏人 将神女拽回人世间的线
乾元帝此刻的黑沉一片, 望着孟寒洲和林肃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两个死人。
但他还是忍住了。
手中的画卷被他紧紧握着,乾元帝瞥了一眼被按在地上兀自挣扎的两人,沉声道:“各鞭二十,先关起来, 等他们家中的长辈自己来接!”
“凭什么!”
孟寒洲还被蒙着眼睛无法视物, 侧脸因先前的挣扎而被摩擦出一片血痕, 倒显得那张年少英俊的面庞带有一种狼的野性, 正因愤怒而失了理智。
林肃倒是在乾元帝开口便停了挣扎, 大脑飞速运转,只不停地将这道声音与京中各路贵人对比——他总模糊觉得这道声音耳熟,却又种不真切感,朦朦胧胧, 好似蒙了一层浓雾般。
“你到底是谁?你又凭什么私下动刑!如此罔顾王法, 温夫人怎么会看得上你?”
孟寒洲心中, 夫人温柔善良, 便是真的倾心于谁,也应是那般光风霁月之人!
皇帝气极反笑, 竟是硬生生将手中的画轴直接折断。
撕裂的画布缀连其上, 他慢条斯理用那半截画轴抵住孟寒洲的咽喉,令人动弹不得。
乾元帝低声道:“凭她是大楚未来的皇后。”
此话一出, 万籁俱寂,也让孟寒洲的心如坠冰渊。
林肃的心脏重重一跳, 终于在答案揭晓之际想到了其声音的出处——往年宫宴,当今圣上也会开口说话,言语不多,加之距离他坐的位置远而高,听到耳中有些失真, 这才让他第一时间不曾辨认出来。
而今答案平展在眼前,林肃却连呼吸都微发窒。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结果。
另一侧的孟寒洲则大脑发白,他想到了卫国公宴会那次凉亭中的玄色布料,想到了那日父亲说皇帝来了他们府上,想到了由父亲转述、出自君口的“国公之子,年少气盛”……
直到他察觉脚步声远离,孟寒洲忘了尊卑,急急冲动开口:“所以那天在亭子里也是……”
乾元帝:“是朕。”
胆大又莽撞,虽在同龄人中算是优秀,可到底是被卫国公府上给宠坏了,这样的人……连给夫人提鞋都不配。
原地,孟寒洲浑身撑起的劲骤然松垮,整个人呆呆倒在地上,乾元帝则抬脚走出偏殿,亲自盯着烛火将那张碎裂的画卷彻底焚毁。
殿外夏日的风微微荡起,殿内隐隐能听见撕裂空气声的落鞭音,以及被咬紧下唇隐忍咽下的痛呼。
乾元帝狭长的眼眸微眯,周身瘆人的气势瞬间消弭,好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又恢复了原先沉稳冷静,游刃有余的姿态。
他对身侧战战兢兢的徐胜道:“提前备些玫瑰冰酪、樱桃肉,夫人喜欢这些。”
徐胜颔首:“是。”
待吩咐完这些事情后,乾元帝潜意识里想抬脚去寻夫人,可又怕影响夫人同谢府众人待在一起的兴致,原地沉默片刻,又道:“把朕的折子拿过,叫户部尚书来见朕。”
不能和夫人待在一起,那便只能处理公务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
随行臣子和其女眷被安顿在太华行宫更外围的地方,环境、位置自然不如山内,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因温渺还担着“受荣太妃邀请同行”的名号,一路向下倒是引来了不少夫人的主动招呼,就连卫国公夫人也在其内。
虽说先前有卫国公的警告,但卫国公夫人还是放不下儿子的婚事,半路瞧着温渺便主动迎了上去,话里话外打听有关谢梦君的事情。
温渺眉头微蹙。
据她所知,卫国公府上只有孟寒洲一个,国公夫人此刻向她打探梦君,话里又有结亲之意,便是想将梦君许给孟寒洲?
梦君还有三月才正式满十二,而那卫国公世子又将近弱冠,最重要的是,前几日孟寒洲还向她表达心意!
温渺向来温和的面色微凝,草草与卫国公夫人聊了两句,便先行离开,至于结亲一事则被她打了马虎眼,只说要问过外祖谢敬玄才知晓。
她步履匆匆,才刚刚跨过门槛,便见不远处的谢梦君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温渺的腰。
“表姑,我好想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都已经隔了二十四秋了!”
表姑的腰好软!表姑身上香香的!好喜欢表姑啊!
漂亮可爱的小姑娘腻歪在温渺的身边,整个脸蛋都在对方的怀里蹭得发红,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满是依赖之情。
温渺俯身,捏了捏谢梦君软乎乎的脸蛋,“表姑也想你啦。”
谢梦君笑得露出牙齿,满心愉悦在温渺身上撒够了娇,便听表姑道:“梦君,你可认识卫国公世子?”
“他呀,我知道的,是元娘——就是孟静秋的兄长,上次端阳节的时候见过一次。”
温渺顿了顿,委婉道:“梦君对他有什么印象吗?”
她就怕眼前的小姑娘有少女怀春之意。
谢梦君摇摇头,迷茫道:“没有诶。”
虽说见过一次,虽元娘夸她兄长多么多么优秀,但谢梦君其实没怎么记住对方的长相……
温渺心中松了一口气,她摸了摸谢梦君的脑袋,转移话题,“表姑来之前,梦君在做什么呢?”
还是孩子心性的谢梦君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表姑,我在和红蕊学编蚂蚱呢!表姑可以陪我吗?求求表姑啦!”
红蕊是跟在谢梦君身侧的侍女,长了个包子脸,胆子不大,有些羞怯,每每见到温渺都会红了一张脸。
温渺耐不住谢梦君的撒娇,便同她一起坐下,抬手拿了红蕊她们提前采摘回来的草枝。
用于编蚂蚱的草枝是侍女们特意挑选的,软而韧,色泽翠绿,温渺原是只有编花环的功底,但跟着红蕊多瞧了几次,倒也能编出来几个像模像样的小物件。
草编的蚂蚱、兔子、蝴蝶、小蛇……
小半个下午的时间,温渺都同谢梦君在庭院里坐着,夏日林间的凉风习习,午后骄阳尽数被林间树枝遮着,光斑星星点点零落而下,不觉燥热,反而舒适异常。
等手里的草枝暂时编完后,谢梦君说要同红蕊一起去摘草,温渺便趁着这个空隙,去后边找了正在看书纳凉的谢敬玄。
“外祖,”温渺出声唤了一声。
“渺娘来了。”
谢敬玄笑容慈爱,抬手给温渺倒了杯温茶。
自温渺被荣太妃召请入宫侍疾后,他们已经数天不曾见面,谢敬玄大概能猜到所谓“侍疾”背后的事情,虽知道宫中定然有圣上照顾,可本就待温渺愧疚、疼惜的谢敬玄还是不免多生出几分忧思。
毕竟宫廷深深,渺娘的性子又实在柔软和善,在吃人的宫廷里可待不下去。
而今见渺娘气色似是比先前几日还更好几分,谢敬玄心中那股起起伏伏的忧愁这才淡去。
陛下真的待渺娘很好。
温渺落座,一边小口喝着茶,一边将路上遇见卫国公夫人的事情缓缓道来。
末了,她蹙眉道:“外祖,梦君年岁还那么小,这事应当还不着急吧?而且我观梦君待卫国公世子也没别的意思。”
谢敬玄摸了摸胡须,“不急,一切看梦君的想法吧……我谢家虽不及百年之前被称为簪缨世家,但眼下也算重振门楣,小富即安,故而梦君以后的婚事,也要看她自己的意思才好。”
顿了顿,谢敬玄看向温渺,声音有些恍惚,“我只求你们都能平安。”
大抵是年幼时见证过淮阳谢氏的衰败、为官时在金陵经历过更难的事情,因此谢敬玄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加开明随性,他面对渺娘时的心绪复杂万分,言语间偶尔会带开导之意,就怕对方钻了牛角尖。
他不知渺娘与今上从前有何联系,但他深知有些事情是很难躲掉的。
这一瞬间,望着老人那双深邃平和的眼神,温渺只觉对方好似知道什么,她愣然坐在原地,片刻后忽然出声道:“外祖,我与陛下……”
顿了顿,这话没能说完,因为温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们现在的关系算什么呢?
谢敬玄只压低了声音问:“渺娘,你可讨厌陛下?”
温渺想了想,轻声开口:“并不。”
她虽烦恼乾元帝那副步步紧逼的姿态,但也无法否认自己在皇帝那里得到了优待,甚至是某些明晃晃的偏爱与照顾。
而今当外祖这般问她时,温渺潜意识的答案就是“不讨厌”。
在这份“不讨厌”之余,可能还有零星而微末浮动的意动,只是控制着温渺不曾踏出那一步的,则是她柔美皮囊下的理智。
意动是意动,但与喜欢差之甚远。
她也实在不懂,寥寥数日,除却见色起意,今上缘何能有这般深情?待初见时的惊艳落幕,那她是否也会如前朝后宫中妃嫔一般,哀情余生?
谢敬玄望着温渺那张过于姝艳的面庞,忽然想到了去岁寒冬,腊月末的那一日。
当初的温渺还处于受寒高热、昏迷不醒的状态,宫中方太医几番把脉救治,名贵药材源源不断,但均效果堪忧,只能向帝王请罪,说榻上贵人从前忧思过重、心意低沉,求生之意并不强烈。
那是谢敬玄进京的第一天,便被人请到了宫中。
京城落着鹅毛大雪,到处白绒绒一片,却难掩其繁华热闹;深红色的宫墙被落雪衬得更红、更烈,是淮阳谢氏没落之后,便不曾再见到灼目之色。
去时谢敬玄满心忐忑,不晓得等待自己的前路如何,既有不安,更有对皇权的敬畏与恐慌。
待进入内殿,还不等他俯跪向当今圣上行礼,只见那位身着龙袍、头戴冕旒的帝王半跪在地,握着榻上女子的手,哑声低唤着对方的名字。
“温渺。”
一遍又一遍。
榻上的女子则面色苍白,病容明显,身形略显单薄。
也是那天,谢敬玄多了一层身份,便是榻上昏迷之人的“外祖”,他成了渺娘的家人,似乎也凝成了圣上将温渺重新拽回人世间的一根线。
但并不是唯一的一根。
亲缘、家庭、好友、全新且合大楚律法的身份,被提早安排好一切的和善环境……
谢敬玄当天甚至都不曾瞧清自己“外孙女”的容貌,便又被宫人请了出去,得了京城的谢宅,也得了一份需要他完全熟记的,有关于“外孙女”方方面面的全部文字记载。
谢敬玄认得,那是今上的笔墨,遒劲有力,却又于笔锋之内暗藏情深。
待谢敬玄又一次见到温渺时,便是今年。
原来病容苍白的女子面色重新恢复了血色,单薄的身子则被重新养回先前的腴润之态,虽是失忆、不记前尘,神色中虽偶尔会呈现出茫然、出尘之态,可比起最初榻上一瞥,思虑过重、无求生之意已经好过太多。
谢敬玄很清楚,两种姿态的差距,必然是今上花了心思照看、调养的。
只是他一直不懂,既然帝王有情,且情之深切,又为何要隐瞒种种,反而以谎言构建这一切,倘若日后渺娘记忆恢复,这事弄的……
谢敬玄心中不免重重叹了口气。
眼下,他又望了温渺一眼,那张慈祥和善的面孔深处似是隐含愧疚之意,只低声道:
“渺娘,外祖只求你过得平安顺遂。”
他愧对渺娘,便想尽可能弥补。
温渺不知外祖言语中是否还有别的深意,但此刻只点头应声,又在庭内坐着陪谢敬玄说了会儿话,这才转身去寻谢梦君。
采集下来的草枝被她们一起编了两个小筐子,一个里面放温渺编的小巧物件,另一个里面则放谢梦君的,一大一小两人各自提着,又抬脚往林间溜达了片刻,这才见日头西斜,山间风力略大。
谢梦君蹭着鞋底问:“表姑晚上还要住在太妃娘娘那边吗?”
温渺想到了乾元帝,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她若是晚上不回去,怕是过一会儿“荣太妃的人”就该来请她了。
谢梦君像个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哎,没想到太妃娘娘都这么大了,竟然还离不开表姑,好黏人哦。”
温渺心中补充:不是太妃娘娘黏人,是当今圣上黏人!
谢梦君又可怜巴巴地问:“那表姑还陪我和曾祖一起吃晚饭吗?”
温渺想了想,道:“那我陪你们先少吃点。”
“表姑真好!”谢梦君开心了。
因为暑热,晚上的餐食并非大鱼大肉,相对都比较爽口,温渺腹中并不算饿,只陪着外祖和梦君少食了几口,待天色又暗沉了些许后,这才起身,提了灯笼,身侧随着拾翠、挽碧,顺着来时路往回走。
走动片刻,温渺眉头略蹙,脚步慢了一瞬。
拾翠:“夫人怎么了?”
“没事,”温渺摇头,拢了拢腿间的裙摆,“可能是鞋底硌着小石子了,继续走吧。”
灯笼柔和的光影落在温渺脚边,正当她抬脚想继续时,却听挽碧忽然开口:“夫人,你看……”
“什么?”
温渺顺势抬头,只见林间光影斑驳的小路尽头,立着另一个身形高大的熟悉人影,暗色衣衫、长发竖起、宽肩窄腰,手中同样提着个暖黄烛光的灯笼,正遥遥望了过来。
“陛下……”
站在林间,身形被微光照出一层毛边绒线感的帝王微微颔首。
他道:“朕来接夫人了。”——
作者有话说:假如穿越到现代——
温渺:(下班)(准备回家)
皇帝:(屁颠颠)朕来接夫人下班~
感谢支持!推推同类型预收《死去的前夫是皇帝》
【自我攻略/自己醋自己/他超爱的皇帝×丰腴美艳/脾气不太好的寡妇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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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染甲 有什么好看的?!
太华行宫另一边——
户部尚书行色匆匆往自己所在的庭院中走, 一边走还一边抹了抹似乎还有冷汗的额角。
今日他一整个下午都在乾元帝有关公务的问询下艰难度过,帝王态度寻常、语调平平,可户部尚书还是忍不住心中紧张,眼见日头西斜, 天边染着暗沉, 这才被帝王放过一马。
只是在离开前, 乾元帝却拍了拍他的肩, 轻声道了一句“尚书家中若是缺了什么人, 可以来朕这里问问”。
这话一出,户部尚书的心都提了起来,他一路上匆匆往回走,才刚跨过门槛, 便听家中夫人着急询问。
“夫君, 你见着肃儿了吗?家中仆从出去打听了许久都不见人, 我、我这心里发慌啊……会不会是他骑马在林中遇见野兽了……”
警钟在户部尚书的脑海中重重敲响。
他骤然反应过来什么, 只安顿妻子好生待在这里,说自己有事出去一趟。
没想到才往陛下所在的殿宇走, 便半路上遇见了同样行色匆匆的卫国公。
不论是户部尚书还是卫国公, 两人均知自家的儿子彼此间是好友,此刻两个当父亲的相互对视一眼, 不免心中生出一种模糊的猜测。
卫国公率先开口:“你……可是家中少了什么人?”
户部尚书立马点头,低声说了乾元帝先前对他说的话。
卫国公一顿, 面色很是难看,“刚才徐公公来了一趟,也说了同陛下差不多的话。”
两人再次对视,心中发沉,就连继续寻乾元帝的脚步也开始发重, 不住在心中猜想孟寒洲和林肃这两个不叫人省心的小子,到底怎么冒犯了天家……
但等两人抵达目的地后,却不曾见到皇帝,而是徐胜和张继拦在了外面。
卫国公忍不住道:“徐公公,我们有要事求见陛下……”
“卫国公和尚书大人莫要着急,陛下尚未回来,自然是见不着的,不过……奴才知晓二位为何而来。”
徐胜笑眯眯说着话,将人领进了另一侧的偏殿内。
才进去,卫国公和户部尚书便在地上瞧见了自家的儿子。
不过半天未见,上午时还意气奋发的少年此刻正昏死过去,面容苍白、神情狼狈,脊背一片的衣衫破破烂烂,一路留着殷红的鞭痕延续至腰臀,瞧着狰狞可怖,布料似是都与被抽烂的皮肉黏合在了一起。
户部尚书到抽一口冷气。
卫国公忙忙上前,想要伸手却被立在旁侧的黑衣人挡了去。
多多少少知道一点皇家秘事的卫国公瞪大了眼睛,颤颤巍巍道:“承、承影卫……”
头戴面具的暗卫不言不语,若非帝王过问,他们从不轻易向旁人开口。
徐胜轻轻一叹,“上次国公府一行,陛下已经安顿过国公爷要好生管教孩子了,怎的这次还是惹了岔子?只是没想到这次还有林尚书,哎……”
卫国公和户部尚书均是聪明人,他们的这位陛下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之人,眼下一切只能说明孟寒洲和林肃确确实实是做了什么,撞到了帝王眼前。
儿子闯了窟窿,也只能他们当老子的来补。
两人立马垂首,“请徐公公指点。”
他们至今还不知道孟寒洲和林肃到底是犯在了什么事情上。
徐胜眯了眯眼睛,说出一句令卫国公和户部尚书立马跪地说不敢的话——
“二位公子许是心大,不知怎的窥探到了陛下在行宫的踪迹,不曾行礼、避让,竟还暗中尾随,这才被承影卫当作是刺客给拿下了。”
“陛下心软,只给罚了二位公子二十鞭,伤势不重,只需回去静养三两月。”
“窥探帝踪”一事说重足以定罪砍头,说轻了也能小惩大诫,最终会落个什么章程全在今上一念之间,但对于他们当臣子的来说,便如一把砍刀悬于头上,胆战心惊。
窥探帝踪为得是什么?是想要派人埋伏在侧,刺杀伏击当今天子吗?
户部尚书颤声道:“陛、陛下可有受惊?”
“陛下自是不曾,可另有贵人险些受惊。”
有陛下在,主子娘娘必然不可能受惊,但徐胜作为帝王身侧的红人,自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卫国公心中模模糊糊闪过什么,却又死活抓不住,只能继续问:“敢问徐公公口中的贵人是……”
“再过一段时日,两位大人便知道了。”徐胜也打了个马虎眼。
“是我着急了,对不住对不住。”卫国公立马改口道:“既是冲撞了贵人,我等自该向贵人请罪。”
说着,他和户部尚书同时抬手,想往徐胜手里塞银票再多通融、提点一下。
这一茬徐胜没接。
他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两人,低声道:“陛下的意思是请罪免了,不过倒是有事,正好需二位大人将功补过。”
“请公公吩咐。”
“大人可以待二位公子清醒了再问问,想必国公爷和林尚书自会明白,至于现在……还是先带着两个公子回去治疗看伤,莫要耽误了。”
还在昏迷中的孟寒洲和林肃被仆从抬了回去,卫国公和户部尚书都还心中后怕,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暗藏深意的眼神,只待事后再问问孟寒洲和林肃,好做打算。
至少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陛下暂时不打算要这两个臭小子的命!
这边卫国公和户部尚书还战战兢兢等儿子醒了问具体情况,另一边日落后的林荫下,灯光透出融融暖光,照出乾元帝深邃的五官面容,不等温渺细看,便听对方声线温柔沙哑,道了一句“朕来接夫人了”。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可温渺却心间跳了跳,隐隐浮现出一股热意。
温渺眼底情绪柔和,她略提起湘妃色裙摆,才想往前走两步,却见原先立于原地的乾元帝眉峰微凝,竟是大步而来,直接半跪在地伸手往她小腿、脚踝上摸。
“陛下?”
温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双滚烫的手掌握住了脚腕。
面料昂贵的袍脚随意铺在茵茵绿草之上,衣衫的主人却若裙下臣一般,仰头询问他爱重、渴望的夫人是不是扭伤了脚。
那一刻温渺也有些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情绪——意外、酸胀、不知所措……或者说都有。
总归她确确实实没有想到,自己身上那么细微的异样,一个就连她自己都没怎么在意的小问题,竟然一个照面就能被对方发觉。
……他一直在看着她。
温渺抿唇,有些不自然地蜷着脚趾,低声道:“可能是之前骑马磨到了。”
乾元帝面上微怔,一丝明晃晃的懊恼从他眼底闪过,下一秒竟是迅速起身,就把人横抱在怀。
“抱歉,是朕疏忽了。”
他忽略夫人是第一次骑马,也忽略了夫人皮肤柔嫩,不似他早已经习惯了马背上的一切。
是这两日同夫人亲近,以至于他大意失了觉察。
温渺:“没什么,缓两天就好了。”
“不行,得上药。”
“我没那么娇气。”
乾元帝忽然掂了一下软得像是一团棉花似的美妇,在得到对方的惊呼,和一记落在胸膛上、微恼的捶打后,健步如飞的同时沉着声,略显专制道:“一会儿晚膳后,朕为夫人涂药。”
在这类事情上,乾元帝向来不容拒绝。
走过林中小径,回到殿内,大老远便见翘首以盼的徐胜。
一见着陛下抱着主子娘娘回来,徐胜咧嘴笑得像个菊花,便立马招呼宫人赶紧上菜。
太华行宫的夏日凉殿中,晚间柔白的纱幔随风而动,其内摆着一张长方木几,两侧是软垫,桌上几道菜均是温渺喜欢的,一看就知是卡着时间点准备的,在乾元帝将怀中妇人放到坐垫上时,热菜上还冒着融融的白雾。
温渺见着这一桌子的菜色,又想到外面的天色,“陛下一点都没用膳?”
乾元帝道:“朕想等夫人。”
温渺的声音很轻,“我回来之前,同外祖和梦君吃过了。”
乾元帝面上闪过失望之色,还不等这股情绪彻底占据眼神,便听对面的美妇语速飞快、声音更小说:“刚才回来又有些饿,可以再少吃点。”
乾元帝瞳芯深处满是笑意。
他的夫人,真的是又心软,又可爱啊。
温渺陪着乾元帝用完晚膳后,天边已经彻底黑了,太华行宫位于半山腰,周围有山林交错,仰头之际便好像距离天空很近,就连星子也瞧见得比在京中更多。
虽白日里泡了暖泉,但温渺向来喜洁,便趁乾元帝处理最后几份折子的事时,去屏风后用湿巾帕简单擦洗了一下。
拆开发簪,散落青丝,她换了轻薄贴身的寝衣,暖白色的衣衫长裙垂垂而落,长度没过足尖,隐隐能露出下方的暗色木屐。
哪怕是夏日,木屐也是提前温过的,避免妇人的足底直接接触发凉的木底。
只是温渺才走出屏风,便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公务的乾元帝已经坐在了塌边,手里正捏着个药膏。
噔。
温渺脚步一顿,好似已经感受到了腿//根位置升起、翻涌的烧灼感,脚上的圆头木屐落在地上重了半分,正巧引得乾元帝偏头望了过来。
隔着室内暖黄色的烛光,侧坐在榻上的帝王眸光深邃,笔挺的山根于脸侧落下一片峰峦般的阴影。
他望见温渺,柔和了面庞,模糊染上了几分笑意。
乾元帝道:“夫人,过来上药吧。”
温渺小腿发颤,微微偏头道:“我、我可以自己来。”
实在乾元帝的侵略性太强了,尤其是在寝宫这样充满私密性的环境。
在很多个迎上帝王注视的间隙里,温渺都觉得只要自己再软化几分,便能被这个浑身上下都偾张着热意的男人活活吞了。
落在温渺耳廓、面颊上的红就好似不要银钱般,大片大片蔓延着,宛若桃花。
皇帝唇边笑意不减。
他似乎只要瞧着、看着夫人,便满心欢喜,望着那张熟艳到极致的面庞染上薄红,更是心中发烫,好似流淌有一股热泉。
“夫人若是自己上药,可能上得全?朕忧心夫人身体,事后不免再多检查一回,又惹羞怯,倒不如直接交由朕,一举两全?”
温渺脸色更红,雍容之态更显羞赧,似是被乾元帝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说得无可奈何,只觉对方脸皮堪比城墙转角,怎么能理直气壮成这样?
知晓温渺心软的乾元帝毫不在意,“夫人,就允了朕吧?”
“……随你。”
皇帝勾唇,将榻上的软被、隐囊拢了过来,随即引着温渺靠上去,又主动为其褪去木屐,握着那双形状漂亮的脚轻轻放在被褥间。
殿内的仆从早就被乾元帝挥退了出去,此刻只剩他们两人,帝王重新洗净双手,半拉下床幔,纱帘晃动,外侧的烛光笼罩于轻纱之上,倒有几分雾里看花的美感。
暖白色的裙摆层层叠叠堆成褶皱,落于榻上妇人的膝上,又被另一只宽且热的大掌缓缓推了上去。
玉狮子是好马,温驯机灵,先前一路带着温渺时,跑动速度并不算特别快,而且马蹄落地非常稳,但那马鞍上的皮革却是硬,对于初次体验骑马的人来说,哪怕踩着马镫,腿//间也不免摩擦受力,更严重者甚至能直接破皮流血。
骑马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原先乾元帝望着夫人酡红的面颊,唇边还能带着笑,可当他低头在朦胧的光影间,看到夫人腿周骑马磨出的大片淤痕后,整个嘴角都沉沉压了下去,连带周身都溢出一股阴冷而压抑的气势。
这股气不是对夫人,而是对他自己。
温渺靠得近,对乾元帝的变化几乎是第一时间察觉,她受裙边遮挡,并不曾窥见自己腿//间的磨伤,便问:“是伤得很严重吗?”
不然皇帝怎么会这幅表情?她刚在擦洗时模糊瞧了一眼,好像只是红了一片。
帝王面色依旧冷凝,握着那截药膏的手指微颤,哑声道:“……抱歉。”
温渺心中一顿,“这么严重么……”
说着,她略撑起手臂,半拢了一下裙摆,本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叫乾元帝这般小心翼翼,却见跪在她腿//面//间的帝王忽而俯身,鼻息滚烫,竟是吻了吻那片瞧着有些狰狞的淤红擦伤。
温热的唇落在略凉的皮肉上,在含糊间又低低向榻上惊讶、羞赧的妇人道了一句“是朕之过”。
虔诚而小心,不含情//欲,反倒勾得温渺小腹发烫,面红耳赤。
夏宫内的烛火颤颤,床幔上暖辉流动,将人的身影变得朦胧模糊。
侧颜姣美、身形丰腴的妇人撑着手臂,鬓发微乱,因此间略带热度的氛围而胸脯起伏,呼吸不稳。
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衣衫完好,垂首俯跪,那姿态,好似正因犯错而在妻子的覆着裙摆的腿//间面壁思过、主动认罪。
微凉的药膏融化在皮肤上,形成一片半透明的莹润痕迹,好似落下的融雪一般清凉柔和。
乾元帝在整个过程中都格外认真、专注,那副神态好似不是在为夫人涂药,而是在处理什么难以决策的奏折。
还是温渺实在受不住这股劲儿——可能是落在皮肤上的轻触,也可能是帝王那过于小心注视的姿态,总归她实在别扭,没忍住往后躲了躲。
这一下却被皇帝认为是想要逃离,一把按住她的腰胯位置,嘴里低声安抚说:“夫人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腰腹间的大掌有衣裳阻隔也依旧热如烙铁,烫得人身上发软。
温渺最终自暴自弃,放松靠在隐囊、软被摞成了鼓包上,只抬起手臂,挡住了自己潮红的面颊和隐隐有水光的眼眸。
烛台上的蜡缓缓向下流淌、积聚着,宛若一道粘稠的瀑布。
不知道多久有,乾元帝终于起身,才想告诉温渺他涂好药膏了,一抬头,却见肤色都泛着薄红的夫人偏头靠在软垫上,连眼睫都浮着水汽。
帝王看愣了许久。
他的夫人……好漂亮,怎么能这么漂亮呢?
乾元帝喉头艰涩滚动了一下。
他忍着燥,整理好夫人膝上的裙子,只低声问:“可还会难受?”
“不会。”温渺有些难以启齿。
那位置本就私密敏//感,而今又经过这一遭,实在磨人。
她调整呼吸,忍着面上的薄红,低声道:“涂完药,陛下也该去休息了吧。”
言下之意是温渺在赶人了。
她现在多瞧乾元帝一眼,便觉得浑身上下的肌理都发热发麻。
可乾元帝此刻哪里舍得远离,“夫人,天色尚早,朕再陪夫人坐一会儿。”
温渺指尖捏着薄衾。
皇帝认真道:“朕保证,什么都不做。”
那模样,就差对天发誓了。
见乾元帝坚持,在加上某些说不清的心软,温渺低低从鼻腔中应了一声,她重新靠坐在隐囊上,抬手随便拿了不远处小几上放的书册。
皇帝小心将烛台挪到更近的位置,在夫人随意翻看的同时,他则坐于榻上,就那么望着夫人。
最初温渺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亦或是转移注意力,但看了一会儿便真有些沉浸,于是身姿越发放松,半撑着下巴,饶有兴趣望着书页。
她自然也没注意,因为姿态动作的变化,暖白色的裙摆被蹭其几分,正好露出了半截雪白的足尖。
乾元帝的视线顿了一下。
他忽然忆起太华行宫内部,似是有一片凤仙花园。
静谧与安宁在此间蔓延,有种比在京城时还慢半拍的悠哉,正当温渺看书看的入神时,忽然一道热意贴上了她的脚踝。
温渺好不容易凉下去的面颊又热了,她转头望了过去,只见乾元帝正低头打量着她的脚。
脚……脚有什么好看的!
温渺想要将脚藏到裙摆之下,却被乾元帝用手微微按住,对方的视线滑动片刻,忽然目光灼灼望向温渺,带有几分难以遏制的兴奋问——
“朕为夫人染甲吧。”——
作者有话说:渺渺对皇帝一开始是比较偏向生理性喜欢,后面会逐渐转变到心理
陛下对渺渺一开始是仰望(冷宫皇子的阶段),然后是青涩纯情的喜欢+自卑(刚去北征上战场的阶段),再然后是带有一些乱七八糟欲//望的喜欢(军队中有立足之地的阶段),再再然后逐渐喜欢到变态,主要是压抑久了(太子的阶段),自卑贯穿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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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棋子 “可怜可怜朕吧。”
温渺愣了一下, 她整整呆了几息,才又问了一句“什么”。
乾元帝饶有兴致地重复道:“朕为夫人染指甲吧。”
他记得在另一个世界中,夫人手上、脚上的指甲上总会染很多漂亮的颜色,有些还会闪闪发光, 带有立体的样式, 有蝴蝶、有雕花、有极小的东珠宝石, 夫人染什么色都好看、不染也好看, 只是眼下身在大楚, 确确实实委屈了夫人。
……是他为帝王者还不够努力。
温渺张了张唇,还有些没回过神,“现在?”
还握着温渺脚踝的皇帝点头,见温渺面前没有抗拒之色, 便立马同殿外的徐胜吩咐。
帝王之令, 执行速度向来飞快。
来回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新鲜的凤仙花和其花粉、石臼、明矾、凤尾草都被拿了过来, 在侍女小心翼翼的讲解后,乾元帝略略颔首, 表示已经知道了要怎么操作。
并不难。
往后这活儿都可以由他来代劳。
“夫人继续看书就好, 剩下的朕来。”
温渺对帝王的手艺将信将疑,只是想到今日的发髻, 便也点头应了声,自己重新靠在软垫上, 微微抬脚,任由乾元帝握着,干脆将一切交给了对方。
……她好似已经在某种被步步紧逼的潜移默化中,习惯了皇帝的靠近,此刻这样的动作, 竟只觉得尚可接受。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温渺一边看书,一边时不时抬眼,瞧一瞧乾元帝的动作。
后者则满脸认真,先是将火红的凤仙花粉加水搅拌,再把花瓣研磨捣碎,加入明矾。
身形高大,从前不是拿兵器征战沙场,便是在文渊殿内提笔批复奏折的皇帝此刻做着这些活计时,小心谨慎、满目认知,也耐心得过分。
颜色鲜艳的凤仙花泥落在了温渺的脚上,衬得本就白腻的雪肤愈发清透,两种颜色对比鲜明,倒是将乾元帝看痴了片刻。
夫人浑身上下任何一处,他都喜欢得紧。
直到温渺将手中的书册看了大半,忽听一直坐在自己脚边的帝王哑声道:“夫人,时间到了。”
凤尾草包裹下的凤仙花花泥也足够上色了。
明明只是寻常的提醒,可因乾元帝那沙哑低沉的嗓音,却莫名给了人一种古怪的燥热。
温渺支起身体,把视线落了过去,正好对上了乾元帝的目光。
滚烫,热烈,深沉,晦暗。
温渺后颈悚然一瞬,只觉自己好似被一头尚不曾吃饱,贪婪且难以被满足的野兽盯上了。
她躲开帝王的视线,低声回应:“那、那便拆了吧。”
皇帝道了一声“好”。
静谧的空间中响起细微的窸窣声,温渺垂着眼睫,不去看乾元帝的眼睛、神情,只望着对方更深一点肤色的手。
修长,宽厚,指节分明。
正握着她的脚踝,把相互缠绕的凤尾草缓缓拆了下来——
白色的皮肤和深橘红色的凤仙花汁搭配在一起,很漂亮,漂亮得乾元帝心魄动荡,忽然发觉自己可能生出了些见不得台面的喜好。
不……怎么能说是见不得台面呢?
是他喜好龌龊,但夫人却冰清玉洁,受了他的觊觎和窥伺,怪也只能怪贪婪无度的他。
要忍忍的,可不能吓到人了。
“……夫人真美。”
心中翻涌着杂思的帝王忽然抬头,那张向来喜怒哀乐不行于色的冷峻面孔上流淌有一种躁动。
他问:“朕能亲亲它们吗?”
那般大方又自然的姿态,就好像只是在问温渺一个普通、寻常的问题。
“你……”
温渺又羞又恼,低声骂他是色胚、是登徒子,忍不住用脚去踢对方,可乾元帝却丝毫不在意,对他来说听温渺骂人也是种享受,被温渺踢打何尝不算是奖励?
他又不疼。
只是怕自己浑身的腱子肉硌着夫人。
于是等温渺撒完气,乾元帝又腆着脸凑上去,毫无帝王的架子,“夫人,朕能亲吗?”
温渺脸红得不行,就连身上也因先前那番踢打而泛滥热意,夏日晚间的山中便是有凉风也经不得如此,尤其面前还有个身量高大、体温滚烫的乾元帝,温渺简直觉得自己要被对方的气息彻底裹挟吞没了。
她本想继续拒绝,却见乾元帝轻笑一声,跪坐在她身前,以一种完全的,带有明显男色引诱的臣服姿态道——
“夫人,可怜可怜朕吧。”
“就当是赏朕的,好吗?”
榻上的美妇羞得浑身绯红,只别过头、捂着唇,发丝颤颤,在她起伏的胸脯上落下一截轻轻晃动的阴影。
这一方面,她永远敌不过乾元帝。
……
晚间的太华行宫被一片夏日的冷寂笼罩,漫天星子明明灭灭闪烁着,林间虫鸣不断。
帝王所在的夏宫内,轻薄纱幔被夜里的风浮着,一道屏风交错的寝殿内,则是已经熟睡的温渺。
她整个人侧身蜷在被衾之下,宽大的薄袖露出手肘,微微侧放;因夏日的热气,温渺玉容潮红,但神情安稳,显然已经陷入了一派好眠之中。
乾元帝轻手轻脚将床幔放下半截,又将垂落至脚踏上的薄被捡了上来,只深深凝望着对方。
他心中觉得委屈夫人并非眼下之言,而是自去岁寒冬,初见昏迷难醒的温渺时,便已经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大楚境地内,比起北地、比起南蛮,已然富庶太多,没有战事纷扰、百姓生活太平,家家户户现如今勉强能说是可以饱腹,世家被削弱、寒门可为官,女子所受约束对比前朝也有好转……
但这一切比之温渺从前生活的地方,乾元帝只觉这份委屈太大、太深、太难以言喻了。
他所能给予夫人的,也实在过于有限。
偶尔乾元帝想,若他是好人,或许会放手,会想尽一切办法将温渺送回到她来时的地方,可偏偏乾元帝深知自己非但不是好人,还是个觊觎天鹅、卑劣至极的小人,他做不到成人之美,便只能不择手段,求坠入凡尘的神女留在自己身边。
只有和夫人待在一起的时候,乾元帝才有一种自己活着的踏实感,如此这般……他又怎么可能舍得放手呢?
眼底缱绻的帝王就这样看了许久,随后整好床帐,悄无声息地走出宫殿。
……
太华行宫另一处庭院中,烛火彻夜未灭。
受鞭昏厥的孟寒洲幽幽转醒,在意识恢复的片刻,只觉得脊背皮肉开裂一般的剧痛,连带着他眼眶、咽喉尽是烧灼感,浑身上下没有哪处是不难受的。
承影卫手下的二十鞭,不伤及人根本,但也确实剧痛难熬,否则像孟寒洲和林肃这般经常习武的年轻人,不至于才挨过十鞭就晕厥。
身上的疼痛刺激着孟寒洲的神经和理智,眼下记忆回笼,他重新想起自己是因何而受这一遭,一时间脸色青白,似有了然,似有另一股被深深藏起来的不忿。
“醒了?”
室内烛光晃动,孟寒洲艰难抬头,看到了不远处背对他静坐的卫国公。
“父亲……”他哑声呼唤。
卫国公:“我没告诉你母亲和妹妹,这事被我压下来了,莫要叫她们担忧。”
孟寒洲声音嘶哑:“儿子知晓。”
房间里又安静了片刻,孟寒洲问:“林肃他……”
“他没事,被林尚书带回去了。”卫国公深深叹了口气,那具瞧着虎背熊腰的高大躯干似是被压低了几分。
他转头看向趴在床上,无法行动的儿子,忍不住道:“孟寒洲啊孟寒洲,你是我儿子,一向聪慧机灵,怎么这次就冒犯了今上?白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一给我说清楚!”
只有知道了是什么事情,卫国公才能确定事后要如何“将功补过”。
孟寒洲面色苍白,他死死咬着下唇,只觉得自己的尊严碎了一地。
可皇权之下,谁还能有尊严?
从前帝王之名远扬大楚各地,但因孟寒洲自己不曾入朝为官,他总觉得距离还远,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初次情动,便栽到这么深的一个坑里。
温夫人竟、竟是陛下未来的皇后!
若是其他人,他或许还有一争的把握,可偏偏那人是当今天子,是大楚的九五之尊……
见长子面色仓惶、心神不定,卫国公忍不住站起来,低声斥责道:“说话!陛下身边的徐公公说你们冒犯了贵人,到底是哪位?你若是不说,为父都不知事后要如何弥补!”
孟寒洲回神,他望着父亲,哑声到近乎咬牙切齿,极端艰难才吐出这几个字,“是陛下未来的……皇后。”
这话一出,卫国公骤然坐倒在圆凳上。
他怔愣了许久,才又道:“你、你确定?”
乾元帝而今年过三十,早在他数年前继位时,便有臣子劝其开后宫,但当时帝王以忙于政务拒绝;而后几年,待江山安稳、海晏河清之际,又有臣子上书,求乾元帝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那时帝王似有意动,可第二日,有关于后宫的折子一律被帝王打回。
部分臣子本想联合起来,逼帝王妥协,也想借此划分后宫势力——旧的世家因科举而逐渐衰微,那么新的世家也该自宫中妃嫔的身后诞生。
显然,那几年的安稳让他们忘记当今圣上并非先帝那般无能、昏聩,可被轻易控制之人。
于是,当联合起来的群臣长跪不起时,坐于高台之上的乾元帝则轻轻一笑,抬手甩下几份由承影卫传来的密信。
皆为后宅阴私的腌臜之事,宠妾灭妻、私养外室、与媳私通、子非亲生……
在臣子惊慌失措的时候,帝王只漫不经心地问:“既然诸位对朕的后宫事物这般热心,不若朕也热心一下你们的后宅之事?你们管不好的,朕替你们管管?”
经此一事,群臣立马老老实实,根本不敢再与乾元帝对着干。
过往旧事在卫国公的脑海里闪了一圈,他看向孟寒洲,问:“你可知那位娘娘是谁家的?”
孟寒洲心中闷闷发痛,偏转过头不愿说话。
“孟寒洲!”卫国公加重声调,“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是谢府上那位……”
孟寒洲张了张嘴,怎么都说不出最能指向身份的那几个字。
卫国公皱眉:“谢府上的?谢府未婚的女眷,只有那谢梦君,先前你娘不是还想给你说亲,难不成……”
“不是她!”
孟寒洲忍着疼,半爬起来,因伤深陷的眼眶发红,瞳芯中似是燃着烈焰,“是夫人!是温夫人!况且我心慕之人也不是谢梦君!是她的表姑温……”
啪!
一巴掌后,孟寒洲被卫国公打得偏过脸去,连嘴角都沾着血。
卫国公面上含怒,低声质问:“你说你心慕之人,是谢家那位孀妇?你堂堂国公府世子,惦记一个死了夫君的孀妇?”
孟寒洲讥讽地咧咧嘴,“孀妇又能如何?陛下喜欢的,我就不能喜欢吗?陛下都喜欢,更能说明温夫人有过人之处;再者,陛下若是要立她为后,父亲还能在此轻蔑说温夫人只是一个死了夫君的孀妇?往后见了面,还不是得跪地喊一声娘娘千岁?”
“你……”
卫国公看着孟寒洲脸上的不服输,怒极反笑。
“是,陛下若真立了谢家女眷为后,我自是跪地喊其娘娘千岁!不只是我,便是整个大楚都心服口服,无人敢置喙谢家女眷的孀妇身份,你想问凭什么?就凭做这件事情的人是陛下!”
“你呢?孟寒洲你自己想想你有什么?卫国公世子的身份是祖上继承下来的!你一没功名、二没权势,若是你娶了人家,便是大楚民风再如何开放,众人也只会笑你国公府的世子娶了寡妇,你可有能力让他们闭嘴?让他们装也装出一副心甘情愿的祝福相?”
望着孟寒洲愈发难看的脸色,瞧着粗犷,实则心细的卫国公只冷冷一笑,打破了自己儿子心中那些微妙却又过于渺小的希冀和不平。
“孟寒洲,你没这个能力!”
出生起也算高高在上,被誉为天之骄子的孟寒洲,在这一天夜里几番重重摔落在地,他粗喘着气,忍着脊背上剧痛的鞭伤,想要找理由反驳卫国公,可他最终却可悲得发现,父亲说得都是对的。
因为他不够强,因为他权势、能力不及陛下,因此即便他能求娶到夫人,也逃不过世人的指指点点。
卫国公叹了口气,软了音调低声道:“这几日好生养伤,有什么事情都交给下人去做,你母亲和妹妹那里有我解释,至于谢府上的……”
今上之威,他们这代人早就体验过了一遭,而今群臣、宗室、亲王之流一个个静若鹌鹑,无非就是不愿昔日那可怖的阴影再次发生……龙椅上的这位,那简直就是明君里的暴君啊!
停顿片刻,他厉声道:“孟寒洲,记住你的身份,有的人,是你没命肖想的!”
话落,卫国公重重一甩袖,转身离去,已然开始在心中思索日后上朝要如何同帝王“将功补过”。
既然乾元帝透露了这层消息,就说明他想要谢家女眷风光入主凤仪宫,是要朝臣百姓心服口服、无可指摘,足以流芳百世,这般的话……
卫国公一愣,望着太华行宫上方的夜空,倏地想起了先前钦天监监正“测算”出来的星象淑气,大街小巷传遍的“鸾凤之说”,荣太妃去凌云寺求签所得的签文,以及前些日子太妃娘娘召谢家孀妇入宫侍疾的事情。
早在他们谁都不曾料到的时候,陛下便已经算了百步之远——
不论是铺路还是造势,这条凤命之路早就修到了谢家孀妇的脚下,只需她轻轻一迈,便是大楚乾元年唯一的皇后,至于卫国公和林尚书……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确保帝王之算万无一失。
或许原先的“赞同者”并非他们,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国公府世子情意初动、户部尚书之子又陪伴挚友,这般巧合,届时朝堂之上的“出头鸟”除了卫国公他们二人,还能有谁?
一切都明悟的卫国公摇摇脑袋,因心中杂思不免于夜中踱步,不料正巧碰见了同样睡不着的户部尚书,两人遥遥对视,默契苦笑。
他们啊,也不过是今上手中随意把控的一颗棋子罢了——
作者有话说:我总觉得,封建时代实权在手的皇帝,只要他想,应该是可以保护好自己心爱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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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答应 摇尾乞怜
第二日一早, 谢梦君是被太华行宫周边林子里的鸟鸣声吵醒的。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披着头发,刚刚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瞧自己前一天同表姑编的小玩意儿。
谢梦君是个很会自娱自乐的小姑娘, 她昨晚临睡前, 用那些草编的小东西构思了一个故事, 打算今天见到表姑了讲给对方, 可谁知待她走到桌前, 却发现只剩她和红蕊的手艺,表姑编的那些物件却一个不剩。
“红蕊!红蕊!”
谢梦君急急呼唤,问:“红蕊,你见表姑编的那些东西了吗?”
红蕊瞧了眼桌面, 一脸茫然, “昨晚都给小姐收整在这里了啊……”
“难不成是风太大吹走了吗?”谢梦君怕热, 晚上睡觉的时候窗户开了半截缝, 有点小风,但应该不至于能把东西全部吹不见吧?
红蕊思索道:“会不会是这林间的小鸟、松鼠偷偷进来拿走做窝了?”
这在野外也算常事, 昨日下午还有几只大胆的鸟雀当着她们几个的面儿, 想要啄走桌上的糕点,最后是温夫人掰了两块, 给鸟儿们碾碎放在空地上了。
夫人亲和柔软,不止招小动物喜欢, 也招人喜欢……
红蕊想,她们这群伺候在谢府里的侍女,就没一个不喜夫人的,每每得了机会能伺候到温夫人跟前,便能得夫人轻轻柔柔的浅笑, 以及满是认真的道谢。
分明出生尊贵,却不喜呼奴唤婢,待人亲和友善,简直就是这世间最最最好的主子夫人!
“也有可能!”
比起被风吹走,谢梦君更喜欢这个猜测,“哎,它们定是见表姑编得比我好,这才都挑走了表姑的作品。”
红蕊笑着说:“小姐编得也很好看呢!”
谢梦君一脸小大人的模样,“好看的才有小鸟、小松鼠稀罕嘞!”
这边红蕊伺候谢梦君起床梳洗,另一边夏宫那里,守夜结束准备和同僚换班的承影卫影一悄无声息地闪身而过,落地的瞬间与影二打了个照面。
两人身量、体态有七八分相似,加之戴着同样的黑面具,站在一起乍一看完全就是一模一样。
影二压低声音,“昨晚主上给你了任务?刺激不?受伤没?”
影一垂眸,“不要打听主上的事情。”
“知道知道,”影二拉长声音,“看你这架势就知道任务不刺激!那行,你赶紧去休息,我继续守着。”
影一点点头,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身形瞬间消失不见。
昨晚主上确实给他布置了任务,只是没有影二他们以为的艰难刺激,就是有些意外——影一初听帝王命令时,都忍不住多愣了一秒,毕竟……
承影卫成立这么多年,应当也没有谁是需要半夜潜入一个小姑娘的院子里,偷走温夫人亲手做的那些草编物件?
想来他影一应该是头一个!
至于那些温夫人经过手的草编物件,则已经被柔软的明黄绸缎包起来,放在了木匣深处,由内侍提前送往宫中去了。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晚间的深夜里,是一个被暮色掩藏的秘密,于晦暗无声中昭示着乾元帝待温渺那惊人、浓稠,甚至是有些异样恐怖的占有。
唯有承影卫成了此事的见证者。
……
夏宫内,温渺起床洗漱,才坐到铜镜前,乾元帝便不请自来,说要继续为她梳头。
温渺懒得多和这人较真,便点头应了对方,于是被强占“任务”的拾翠、挽碧无奈对视一眼,只能暂时退去殿外,乾元帝则小心拢起温渺的长发,试图向对方展示自己手艺的进步。
待梳妆结束后,乾元帝举着一把小铜镜悬于温渺面前,眼底带着薄薄的笑意,问:“感觉如何?”
温渺抬眼望了进去。
镜中的她依旧梳着同前一日一样的发髻,不过明显手艺更为精进,鬓角处的碎发不似之前那么松垮,就连发簪也选得恰到好处。
隔着铜镜,温渺与皇帝对上视线,她唇边带笑,轻声道:“陛下今日手艺不错。”
乾元帝颔首,大大方方接受了温渺的赞美,心中对梳发这一事越发地上心,只想日后学了别的手艺,都能一一为夫人挽出来。
待两人换好衣衫,便一同坐在于夏宫之内。
徐胜摆手,宫人们依次上了雍食,等吃得七分饱后,乾元帝便带着温渺,向太华行宫的另一处缓步而行,手中还牵着前一日刚刚得名的玉狮子。
雪白的马匹聪慧认主,它似是知道温渺是给了它名字的人,被皇帝牵着缰绳时,却总想偏头侧到温渺身侧。
温渺见玉狮子这般走路,怕对方脖子、身体扭着难受,便主动道:“陛下,我牵着它吧。”
乾元帝把缰绳递了过去,低声叮嘱,叫温渺千万小心,别被烈马伤着。
“烈马”玉狮子不爽地打了个响鼻。
温渺颔首:“好,我会小心的,而且……”
她轻轻笑了一下,“我觉得玉狮子很喜欢我呢。”
这一次,玉狮子打了一个很愉悦的响鼻,还用脑袋往温渺的手里蹭了蹭,看得乾元帝手指发痒,只想把这匹厚脸皮的马从夫人怀里拨拉出去,换作自己蹭。
夫人待马,怎的都比待他温柔?
有过前一天的相处,温渺自觉与玉狮子已经有了感情,等她握住缰绳后,原先歪着脖子一个劲儿瞧她的白马安静下来,小心翼翼走近,主动低头蹭过温渺的侧脸,十足得亲近。
皇帝抱着手臂,静静望着含笑抚摸白马的温渺,直到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来时,他才慢条斯理道:“连马也更喜欢夫人。”
“陛下气势盛,它怕你情有可原。”
乾元帝一顿,“朕很可怕吗?”
温渺沉吟片刻,一边牵着马,一边偏头,明媚的星眸中倒映着乾元帝的身形,看得认真仔细,倒是将一向游刃有余的帝王瞧得有些不自然了。
多数时候里——甚至是很多年的梦境中,都是乾元帝这般专注细致地望着温渺——从他儿时到少年,再到成年弱冠,乾元帝最习惯的一件事情就是仰望他心心念念的神女。
但此刻,高高在上的神女将目光投向了他。
不含羞、不含恼,而是另一种轻柔温和的视线——不是在看帝王,就好像只是在看姬寰一般。
皇帝下意识颔首躲开了视线,手指却揪着袖口、捋了捋腰间的香包玉佩,又轻咳一声,低声道:“怎么这样看着朕?”
温渺没想到向来得寸进尺的帝王竟然也会有这样纯情的一面,她看了又看,才慢吞吞道:“看陛下可不可怕。”
“……那夫人觉得如何?”
温渺想了想道:“初见时有些怕,后来相处着还是觉得有些怕,至于现在……”
见乾元帝因自己的话而一寸一寸沉了神情,温渺轻轻勾了唇,“现在好似没以前那么怕了。”
但也还是有一点的。
只是这话温渺并不曾补全。
看到温渺的笑容,皇帝心中一松,但又忍不住因对方的话而紧绷,“京郊初见那次?”
那是温渺以为的初见,却不是乾元帝与她真正的初见,甚至那一次也是帝王思索良久,才想好的见面场景,他已经尽可能装出一副温和知礼样了,竟还是吓到了夫人吗?
若非当时掐得满掌红印,怕是京郊那次,他已经要冲到夫人面前,如登徒子一般把人紧紧搂到怀里了……
那是温渺冬狩病愈后,他第一次见她清醒的模样,怎么可能不惦记?
温渺点头,“那时候隔着马车望了一眼,只觉得陛下气势有些凶,好似对视之间便能把我当猎物吞了。”
尤其那时候她时常受梦魇侵扰,梦中总是有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高大挺拔、危险十足,甚至梦中还曾掩着面具,在她小腿上咬过一口……
温渺一顿,脑海中飞速闪过了一道非常模糊的画面。
她忽然抬眼看向皇帝:“京郊之前,我们是不是还见过面?”
这话刚落,乾元帝心中重重一跳。
他道:“夫人为什么这样问?”
“我有一段时间总是做梦。”
“梦里有朕?”
见乾元帝面上带笑,虽然温渺不愿意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找补道:“也不一定是陛下,只是我觉得有些像罢了。”
相似的身形与气势,以及待她步步紧逼的占有。
“如果夫人做梦,那梦中另一人只能是朕。”
温渺:“怎么这样霸道?”
“朕与夫人注定有缘,朕的梦里全是夫人,那夫人的梦里……”皇帝眼底带笑,“也应当是朕。”
林间的风暖暖浮动温渺鬓间的碎发,她抬手轻抚着玉狮子颈侧的鬃毛,星眸深处倒映出了帝王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
同时,温渺脑海中空白的记忆里,断断续续又闪过几个片段,全是模糊的场景、看不清的人脸,以及哄闹的嘈杂声。
它们过去得飞快,以至于温渺无法捕捉到任何苗头,便只能重归于冷寂,好似从不曾闪烁过。
她略略偏头,忽然开口:“如果我一直不应,陛下打算给我多长时间?”
从初见至今,已经过去了小半年时间,温渺一方面觉得乾元帝享受眼下似是循序渐进的相处模式,另一方面又发觉对方好似在着急。
——急于将他们之间的联系变换成另一种更为牢固的,更具有世俗意义的关系,比如夫妻,也比如……帝后。
皇帝微顿,“……今年冬日之前。”
据方太医所言,温渺受伤所导致的失忆极有可能受过往熟稔的环境刺激而被重新想起,当时乾元帝看到昏迷的温渺正是在冬日,若此间再无外物刺激,那么她恢复记忆的契机,极有可能便是今年寒冬。
银装素裹、白雪皑皑,正与温渺失忆那日的场景完全重合。
乾元帝虽知早会有那么一天,可当他想起,还是忍不住觉得胸闷气短,等夫人恢复记忆了,还会这样温和而略带轻柔笑意地望向他吗?
温渺不知帝王心中所想,她收回目光,有些飘飘忽忽无落点地看向远方的行宫。
山林树枝缭缭绕绕,太华行宫被半遮半掩,她细细思索自己失忆苏醒后的全部境遇,总归未来的路已然是定数——
她挣不脱王权,便是自己挣脱了,可京中还有谢家、有外祖和梦君,她自然不可能不管不顾。
而在眼下温渺可以拥有的选择里,她也很清楚,她如今对乾元帝虽谈不上喜欢与爱,但至少是不讨厌的。
一个不讨厌,拥有过人的权势,现如今看起来很喜欢她的男人。
这似乎是她眼下唯一的选择。
更何况,那些言语上的承诺虽是缥缈不定,可乾元帝确确实实开过口——后宫只她一人,无需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帝王之诺,理应千金。
“夫人在想什么?”
帝王的声音打断了温渺的思绪,她偏头,抬手撩开鬓角一侧的发丝,又一次看向乾元帝,问:“陛下可能做到从前的全部承诺?”
从前的……全部承诺?
那一刻,乾元帝心弦猛然发颤。
他望向温渺的目光极尽热烈,达到了一种惊人的滚烫度,那是极端的亢奋,是从前乾元帝征战沙场、斩杀敌军,是他浸于鲜血、饮入烈酒都无法比拟的亢奋。
原先还握在温渺手中的缰绳骤然落空,在她发出很轻的惊呼声后,便已经被乾元帝掐着腰,举起侧坐在玉狮子的马鞍上。
玉狮子稳稳立在原地,只轻轻打了一个响鼻。
站在地上的男人仰着头,眼瞳收缩,他的笑容完全无法被掩饰,只紧紧盯着白马上的温渺,恍若骤然发现猎物的野兽。
他哑声道:
“能做到的。”
“夫人,朕……姬寰能做到的。”
像是一头恶犬在冲着他的主人摇尾乞怜。
温渺被乾元帝过于亢奋的情绪弄得有些害怕,她抿唇,俯视眼前的大楚皇帝——
对方身材高大挺拔、宽肩窄腰,一张面孔本冷峻至极,此刻却因兴奋而微微扭曲,连带着狭长眼型的周围都泛着一层薄薄的红,完全就是一副贪婪恶兽的模样,凶戾却又格外护主。
温渺总是不明白乾元帝对自己的痴缠、迷恋到底从何而来,见色起意亦或是一见钟情?可温渺骨子里,却很难相信这种充斥有浪漫色彩的虚无理由,以至于她总觉得脚踩不到实地上,似是蒙着一层雾。
但理智又告诉温渺,这抹浓雾是她必须要穿过的。
她尚不曾喜欢他。
但他似乎很喜欢、很喜欢她。
见马背上的人不说话,乾元帝有些着急,忍不住低头隔着裙摆吻了吻对方的膝,却又不敢催促,生怕打扰夫人的思索。
温渺脸颊、耳廓滚烫一片,连膝上也热得惊人,她低垂下眼睛,睫毛颤颤,不敢看乾元帝那双情绪过于浓烈的眼眸,小心藏起了心中真正的想法,只声音轻细发颤——
“若陛下能做到……”
“我便答应。”——
作者有话说:滴,即将进入【先婚后爱】阶段[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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