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质疑 史诗级过肺
那天还发生了什么, 温渺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或者说并不是她记不清,而是剩余的羞耻心在阻止她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那时,几乎是她点头应声的瞬间,立于马侧的乾元帝便陷入了片刻的怔愣, 随后他从喉咙中发出一道低哑且充满压抑的笑。
最初是压抑, 但很快便是畅快和餍足, 他仰头望着温渺, 目光至沉至烈, 像个刚刚得到梦寐以求玩具的孩子一般,央求他渴慕了许久的女子。
“夫人,朕想抱抱你可以吗?”
难得彬彬有礼的询问,倒叫温渺有些不适应。
她才点头, 便被帝王拢着她微开的双腿, 整个人好像被端起来一般, 夹着乾元帝的腰腹就被那么水灵灵地给抱了起来。
玉狮子打了个响鼻, 似是觉得无聊,抬起蹄子往不远处的山林小溪处走。
而原地, 柔软的罗裙被夹在温渺与乾元帝的身体之间, 为了稳住身体,她只能搂住皇帝的脖子, 可这个动作,却也将对方的脑袋整个抱到了怀里。
那灼热的呼吸烫得温渺胸脯起伏, 羊脂玉的小钥匙吊坠颤颤巍巍,顿时令她脖颈、锁骨红了一片。
这一刻,温渺感知得清晰——
鼻梁藏于柔软高耸处的帝王做了一个深呼吸,又小心蹭了蹭,好似想要将属于夫人身上的暖香全部吸入肺腑, 像是犬类一般在尽可能地记住她身上的味道。
兽性,古怪,也极端色//情。
帝王哑声喃喃道:“夫人、温渺……渺渺,渺渺……我好喜欢你啊。”
喜欢到想要将人吞入腹中,永不分离。
温渺面色酡红,耳道发麻,完全招架不住。
从前被乾元帝低声唤着“夫人”时,她总觉得礼貌中带有几分古怪的禁忌感,而今变成了更为亲近的“渺渺”二字,她头皮发麻,连指尖都是颤着的。
不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温渺直觉,似乎从未有人这样亲昵呼唤过自己。
她抿唇,想要推开怀里的脑袋,“别、别这样叫了,听起来好奇怪。”
“怎么会奇怪?”
乾元帝用下巴抵着温渺怀间,不理会对方的推拒,甚至还用高挺的鼻梁轻轻蹭过那抹柔白的羊脂玉钥匙。
“朕想这样叫夫人许久了。”
久到这两个字日日夜夜藏在他的口中、心里,只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渺渺。”乾元帝又唤道。
温渺无奈,只能应声:“嗯。”
“渺渺。”
“……嗯。”
“渺渺、渺渺。”
“……”
温渺受不了这人,忍不住揪了揪对方的耳朵,皇帝不甚在意,健壮有力的手臂上下掂动,只哑声笑道:“夫人,等着朕来娶你吧。”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过了十几年。
哪怕乾元帝心知肚明,夫人眼下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可那又如何?他既然现在能哄来、求来对方夫君的身份,那么往后也能把自己往夫人的心里塞进去零星些许。
便是得不到爱,他也要与夫人的名字永远拴在一起,要与夫人同墓而葬。
……
七月流火,太华行宫避暑之后,御驾归京。
次日早朝,太极殿内,百官肃立。
大楚今上乾元帝头戴冕旒,端坐龙椅之上,沉冷的目光扫过群臣,似是不带任何情绪上起伏。
帝王之仪,威严至深。
下方,年过半百的太傅手持玉笏,迈步走出百官之列,朗声道:“臣有事启奏。”
乾元帝:“准。”
太傅:“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中宫向来应有母仪天下者,不可久虚;前有钦天监监正言天象祥瑞、瑞气惯于紫微;后有荣太妃去凌云寺为陛下求签,得明觉主持解上上签为静待良缘……诸此种种,臣恳请陛下早择贤淑,以安社稷民心!”
这话一出,群臣不免低声骚动,只觉太傅莫不是年纪大了,怎么敢在陛下面前又提此事?莫不是忘记了前几年群臣罢官、逼迫今上广开后宫,而被承影卫抖落出的一堆“黑历史”的事情?
唏嘘声中,帝王静默片刻,指尖轻轻敲击龙椅扶手。
这声音在寂静的太极殿内显得格外清晰,而躁动的百官也立马收声,低眉顺眼,一副老实等待发落的姿态。
他们已经做好了今上冷眼斥责的准备。
却不想乾元帝竟漫不经心道:“朕觉太傅所言有理……各位,心中可有人选?”
他们就知道,陛下肯定不会同意……等等?陛下刚刚说什么?陛下说“太傅所言有理”?陛下问他们有没有人选推荐?
真的假的?
早几年前,便已经做好帝王后位空悬、大楚后继无人的臣子们又一次震惊了。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就好似晴空听到了惊雷,正试图从自己同僚的脸上看到所谓的事实。
倒是手持玉笏的卫国公和户部尚书心中齐齐一紧,两人隔着其他官员遥遥对视,心道“终于等到这个时候了”。
一会儿便要轮到他们出马了。
另一边的官员列队中,谢敬玄则头颅低垂、默不作声,与周围惊异的同僚形成鲜明对比,心中则闪过了如卫国公、户部尚书一般的想法。
从他成了渺娘的外祖父那天起,谢敬玄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到来的,远比他以为得更早。
大殿上的帝王根本不理会惊讶到都还没反应过来的百官,只自顾自道:“看来众卿并无人选推荐。”
事发突然,他们自然毫无人选推荐,而今听闻今上开口,脑子机灵的立马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待帝王开口,以提前想好片刻的应对之态。
乾元帝冕旒微晃,他勾了勾唇,起身坐直,深邃的目光俯瞰而下,晦暗难测。
在群臣的注视中,乾元帝慢条斯理开口:“朕心中已有人选。”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百官无不屏息凝神。
“朕欲立谢公谢敬玄之外孙女,温渺为后。”
谢敬玄的外孙女温渺?不就是那位随他自金陵而来,丈夫早亡的孀妇吗?成何体统?堂堂大楚乾元帝怎么能娶个寡妇入宫执掌凤印?
这是多数朝臣的心声,但因帝王之威深厚,他们也只能在心中偷偷斥责、指点,可面上却一个个都装得像个鹌鹑一般,谁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正巧此刻,卫国公适时出列。
他声音洪亮,面色认真,语调铿锵有力:“陛下圣明!谢氏早年为簪缨世家,而今重登朝堂,家风严谨,自是教女有方;臣闻谢公之外孙女德才兼备、通晓诗书、明理知义,虽为孀妇,但其守节尽义、举止端方,有母仪之风范!”
百官神情各异,暗藏心思。
听闻?你卫国公何时听闻了谢家女眷的事情?怎么就你听闻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你是凑到人谢府的后墙角偷听去了吗?
户部林尚书紧接着迈步上前,“卫国公所言极是!臣亦有耳闻,谢氏女从前身处金陵时,敏而好学、温良谦和,气度雍容,正有皇后之姿。”
有人赞谢氏女好,但也有人反对。
礼部尚书面色微凝,似是并不赞同:“暂不提谢氏女是否德才皆具,可她孀妇之身,本就易受世人所指,若立她为大楚皇后,恐违礼法。”
卫国公本就是个暴脾气,立马吹胡子瞪眼,就好似他为谢氏女的亲眷一般,“此言差矣,谢氏女性本贞烈,怎么就违礼法了?”
要谢氏女当不了皇后,他儿子怕是要被陛下宰了!这事必须成!谁反对都不行!
御史反驳:“纵有贞烈,终是再醮之身,恐为天下人非议!”
早早做过功课,就等这一天的户部林尚书老神在在辩论道:“据臣所知,前朝慧懿太后当初也是孀居入宫,却辅佐了三代明君,流芳百世,受世人敬仰,可见女子之德不在其出身经历,而在其心性品行。”
御史:“这……”
一时间,朝堂之上倒是安静了片刻。
最初提出立后的太傅,再次俯身,温声开口:
“臣以为谢氏女虽为孀妇,但已有治理家门之能,坚韧从容;再者礼法为人而设,非困于人,陛下择此历经沧桑而德愈彰显者为大楚皇后,更显其品德难能可贵,于后宫之安定大有裨益,于天下百姓可示陛下重德不重形之圣明,何乐而不为?”
一夸了谢氏女有能力,二夸了陛下眼光好,三赞此举为天下表率,既然帝王都能娶孀妇为后,那么民间经历过丧夫的寡妇便能拥有更多的自由和选择,免受议论。
太傅这话一出,朝中虽有窃窃私语者,却不曾有人再站出反对。
乾元帝唇角微扬,看向谢敬玄:“谢卿以为如何?”
谢敬玄俯首:“臣谨遵圣谕。”
乾元帝又扫视过其他朝臣,见他们一个一个低头垂眸,最终拍板定案,“既然众卿无异,那便礼部择吉日拟诏吧。”
“臣等谨遵圣谕!”
……
下朝之后,太傅一人遥遥走在最前方,两袖带风,神色平和;谢敬玄落后几步,荣辱不惊,毫无刚升为国丈的喜悦兴奋。
他们之后,卫国公与户部尚书走到了一起,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一副心神落定的松快样。
另一侧御史和礼部尚书慢吞吞走着,卫国公想到先前殿上这两人令其胆战心惊的反对姿态,不免开口道:“今日赵御史和李尚书胆子倒是大啊。”
赵御史和礼部尚书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心中却是苦笑,若没陛下点头,他们谁敢当那个真正反对立谢氏女为后的人?
此番作态,他们——甚至是群臣,也不过是站在陛下搭建的戏台上,好生演了一出大戏——要足够真实、足够全面,同时也要规避、解决任何在往后可能被提出的质疑。
陛下为此,何尝不是煞费苦心?
当日晚,因圣上有立后言论,钦天监监正夜观天象,正好见天地之淑气悬空而起,浮动于京城之上,实为奇观。
他带众位同僚、弟子观摩良久,发觉其气逐渐聚拢在京城东南方,恰逢此处,为谢家入京选址定下的府邸。
钦天监众人哗然震惊,俯身而拜天象,并颤着手提笔记录此情此景。
监正拊掌,大呼此乃天意所指,并明言谢氏女为淑气之聚成者,陛下所选圣明至极,往后鸾凤入主中宫,必能辅佐帝王德治天下!叫大楚国泰民安!
不出三日,此论流传满京,众人皆知谢家孀妇福泽深厚,是后位的不二人选。
……
七月十五,大吉。
一队朱红衣衫的宦官手持仪仗,自皇城正门鱼贯而出,他们面容整肃,穿越东街往谢府而去。
一路上沿途百姓纷纷驻足,瞧着队伍忍不住低声私语——大楚新后的人选京城人人皆知,他们好奇到底是何种模样的孀妇,竟能入帝王之眼,必然有常人难料之德行能力。
谢府门前,一切准备就绪。
温渺身着一席水青色衣裙,发髻梳起,鬓间簪花,妆容淡雅却不失雍容,星眸凌凌,丰肌玉骨,修长的脖颈上缀着一截红绳,隐隐能瞧见半截掩藏于明月深处的玉白钥匙。
任谁也想不到,一介孀妇,颈上戴着的竟是属于帝王私库唯一的玉钥匙。
宦官队伍中的领头人正是徐胜。
他笑容略狗腿地向温渺俯身,“温夫人,快请坐、快请坐——”
温渺一顿。
徐胜立马道:“温夫人,这是陛下特意吩咐的,您可不能让小的们为难啊!”
礼部尚书也道:“温夫人请坐。”
陛下特意叮嘱过的,他们谁敢让这位温夫人跪下接旨?这般明晃晃的偏心和爱重,以后这位娘娘怕不是会骑在陛下的头上吧?
后方的仆从也是机灵,徐胜和礼部尚书一开口,他们便主动将前厅内的太师椅摆过来,拾翠、挽碧一左一右扶着温渺落座,谢府众人则跪于后方,俯首等待接旨。
随即,礼部尚书轻咳一声,展开明黄色卷轴,朗盛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躬逢盛世,海宇升平,今有谢氏温渺,秉性端良,持身贞静,守节尽义,更兼仁德,堪为女范。朕承天命,抚驭万方,今立谢家女温渺为后,入主中宫。钦此!”
礼部尚书双手持有圣旨,缓步上前,递于温渺之前,“温夫人,请接旨。”
徐胜又往前蹿了一步,乐呵着提醒:“陛下口谕,温夫人无需自称‘臣妾’,也无需领旨谢恩,夫人一切如常,不必感到压力。”
显而易见,乾元帝就是要将自己待皇后的偏爱,广而告之,让世人皆知此世间他唯皇后尔。
如此爱重优待,倒是叫谢府之外围观的百姓低声私语,感慨谢家那位寡妇过于出色的容貌身姿,难怪连帝王也逃不过这自古难过的美人关!
得了圣典的美貌孀妇坐于椅上,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虽知这一天迟早会来,也知这是她自己应下的结果,可眉眼间的情绪还是不免有几分复杂,在片刻的停顿后抬手接过圣旨,只轻轻道了一句“谢陛下”。
这般圣旨颁布的场景可谓前所未有,但这里没有一个人敢有异议。
礼部尚书躬身,改了称呼:“待钦天监重算吉日后,凤辇将迎娘娘入宫。”
温渺颔首,偏头看向皇城的方向。
晚夏的天空澄澈如洗,天高云薄,遥遥能瞧见皇宫屋顶上闪烁着金光的琉璃瓦。
远处钟鼓齐鸣,诏书被誊抄张贴至京城各处,不出半月,这道立后诏书将传遍大楚地界内的每一个州府县城。
颁旨的队伍离开谢府,谢敬玄摸着胡须默默靠近,谢梦君口中发出低低的惊呼抱住了温渺的腰,有些难过地说以后不能天天见到表姑了。
拾翠和挽碧在低声恭喜,谢府仆从满面激动。
圣旨在温渺手中沉甸甸的,这不仅仅是新身份的象征,对于她而言,更像是另一个她自己根本无法预知结果的开始。
……这样就嫁人了吗?
但好似,从前那一回出嫁,并非是这样的情景?
一道朦胧的画面飞速从温渺脑海中闪过。
古怪的建筑、散落的花瓣、莫名耳熟的乐曲,以及一个面容模糊,站在长毯尽头,似是伸手准备握住她的男人。
恍惚间,她似是听到有谁在问——
“温小姐,请问您愿意嫁给您身边的这位男士,与他携手一生,白头到老吗?”
啪嗒。
圣旨骤然落地。
在大脑钝痛、意识陷入虚无的瞬间,温渺只模糊听到外祖和梦君惊慌的呼唤声。
……她头一次疑惑,自己从前真的生活在大楚吗?
为何那样的建筑、穿着,她从未见到过?——
作者有话说:臣子:如此偏爱,怕不是往后皇后要骑在陛下的脖子上了!
皇帝:骑脖子算什么?已骑过脸了[求你了]
恢复记忆在婚后相处之后[墨镜]感谢支持!
第32章 生病 “渺渺嫁朕,属实委屈。”……
夜色刚深, 远方的天际泛着黑中透着青蓝的色泽,云层稀薄,隐约能见星子明明灭灭,飘忽不定。
谢府沁园内, 气氛一片冷肃, 院内里里外外站着陛下的近卫军, 谢敬玄和谢梦君被挡在外侧, 不得入内。
谢梦君紧紧抓着谢敬玄的袖子, 小声问:“曾祖,表、表姑她会有事情吗?表姑会不会……会不会也不要梦君了?”
就像是爹娘一样……
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眼周潮湿,鼻头通红,嘴巴不自然抖着。
她本就年幼失怙恃, 被谢敬玄拉扯长大, 平日里瞧着一派乐天的模样, 实则心思细腻, 缺乏安全感,虽知这份身份、亲缘不过是谎言, 可对于谢梦君来说, 温渺就是她的表姑。
“不会的,渺娘不会有事的。”
谢敬玄摸了摸谢梦君的发顶, 只是抬眼望向紧闭的房门时,却眼底交错有担忧、愧疚, 以及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渺娘尚未恢复的记忆,就像是一把隐藏在他们之间的利刃,因为谁都不知道这把刀会何时掉下来,便只能胆战心惊地等着,一边等, 一边在脑中推演千百种渺娘恢复记忆后的可能——
平和接受?彻底决裂?亦或是别的什么……
谢敬玄从不敢深思,只觉心中沉甸甸一般,好似压着一块巨石,叫他喘不上气。
一门之隔,屋内飘着汤药的味道。
温渺蜷缩在被窝内,分明是七月流火的天气,可她却觉浑身发凉,整个人昏昏沉沉、头痛欲裂。
她陷入一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看不清周遭晃动的人影,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就好似五感被覆上了一层浓雾,将她与整个世界完全隔离。
恍惚中,似乎有谁搂住了她,用温热的手掌轻轻碰触着她的额头和脸颊。
温渺挣扎着睁眼,生理性溢出的泪水沾湿了纤长的睫毛,一缕一缕黏在一起,蒙着纱一般的视线里,是侧身坐于塌边的乾元帝。
帝王那张俊美威严的面容在此刻显得更为冷峻,浓眉皱着,压下一片阴影,唇角紧紧下撇,周身萦绕着一股很可怕的气势,不怒自威,便是不远处正在为温渺把脉的方太医都有些战战兢兢、面色发白。
……这样的陛下,好凶。
好吓人。
蜷在被窝中里的温渺打了个冷颤。
乾元帝努力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一边抚着温渺被冷汗浸湿的后颈,一边小心安抚对方:“莫怕,朕不是对夫人生气,朕……朕只是有些担心。”
沁园是独属于温渺的地盘,乾元帝并不曾派承影卫暗进入,他们只活动在沁园外,日常负责看护温渺的安全,因此今日圣旨颁布之后,乾元帝才能第一时间从皇宫赶来谢府。
此刻,听到帝王的解释,温渺张了张唇,没说话,转瞬之间又睡了过去,但依旧睡得不沉,脑中一片钝痛,身上混冷忽热。
乾元帝无声静坐,只握紧了温渺的手。
时间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期间太医、侍女进进出出,外侧谢敬玄先带着谢梦君回屋休息,但乾元帝只静坐在屋内,目不转睛地盯着温渺。
看着榻上妇人冷汗涔涔、面容病态的模样,他只觉心中抽痛,抬手拿过挽碧递来的湿巾,小心翼翼擦拭对方鬓角处的碎汗。
也是这个时候,又小睡着片刻的温渺睁眼,比先前稍等多了几分清醒。
眼下,窗外漆黑一片,已然进入了深夜。
皇帝低声道:“夫人今日忽然昏迷,实在是吓到朕了,朕已让方太医给你把过脉,太医你说有些受惊。”
他掩下了方太医说温渺可能会提早恢复记忆的诊断……这样的感觉,就好似是他偷来的。
温渺慢吞吞眨眼,理解着那些飘入耳朵内,好似朦朦胧胧的话语。
受惊导致的生病吗?
可是受什么惊呢?
温渺抿唇,只觉身体乏力,神思倦怠。
她尝试回想昏迷前在脑内看到的画面,在片刻的沉默后,哑声开口:“我好像……看到了一些从前的记忆。”
乾元帝额间青筋噌地一跳,感觉自己的心脏肺腑好似都放到了炽火之上被烤着。
他克制着自己的心神,抬手小心将温渺扶起来,让人靠在自己怀里,随后给人喂了一口温热的水,并轻声问道:
“……是那些记忆,惊到了夫人吗?”
帝王的声音细听是有些颤的,只是此刻浑身不得劲的温渺并不曾意识到。
她润了润嗓子,依旧困乏无力,思绪随着帝王的询问缓慢运作,“不知道……看完之后,我好像又记不得了。”
大脑内的钝痛提醒着她那些过往的、被遗忘的记忆并不曾完全消停,只是若说恢复吧,偏她只在昏迷前瞧见了一星半点,无法串联成片段,如今更是昏沉混沌,竟是连那零星都想不起来了。
尤其身体还随着一起难耐,温渺忍不住想,若她一直都不记得,是不是也不用受这一遭了?
只是这样的想法才刚刚划过大脑,她心中又迅速浮现出另一个想法——她应该想起来过去的。
“记不得也好。”
乾元帝一下一下抚着温渺的发丝、脊背,将病中柔弱无力的人珍之重之地揽在怀中,“夫人别再这样吓朕了,好吗?”
温渺没说话,病容潮红地望向刚有动静的门口。
拾翠小心翼翼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黑褐色药汁,乾元帝接过,又用榻上的隐囊垫于温渺身后,“先喝些药吧。”
她轻轻应了一声,配合乾元帝的动作,黛眉因苦涩的药汁而微微蹙着,又喝了一口温茶漱口缓解。
等做完这一番后,温渺被皇帝扶着重新躺回到被窝中,分明是夏日,她却手脚具冰,塞着几个先前烧热的汤婆子也依旧渗着寒凉。
乾元帝挥退仆从,一人陪同在屋内,温热的手掌一点一点搓揉着温渺的手腕,试图让对方的肢体回暖。
温渺无力道:“……陛下。”
“怎么了?”帝王立马俯身靠近,生怕错过什么。
榻上已经被确立为是大楚新后,但还不曾举办典礼的貌美孀妇微微偏头,唇瓣轻微嚅动,道了一声轻飘飘却极为认真的“麻烦你了”。
虽然与帝王的相处,其中有八九分是对方强迫求来的,可温渺也知晓,他们相识至今,是乾元帝帮她良多。
被道谢的皇帝低头吻了吻温渺的眉毛、眼睫,甚至还想向下。
温渺偏头躲过去,“……小心过了病气。”
“朕身体好,过不了。”
乾元帝又靠近了她,温热的唇小心翼翼落下,吻了吻,缓缓抬头。
他深深望着温渺,就好像想要望进对方的眼瞳深处。
骨子里藏满自卑和不配得感的帝王沉着声,低哑地道了一句话:“渺渺嫁朕,属实委屈。”
温渺一顿,因病潮红的面上闪过忪怔。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帝王只是轻轻拍了拍她,调整好榻上的枕头、被褥,语调温和,仿佛在哄着小姑娘入睡一般,“睡吧,朕陪着你。”
夜色深深,吃过药的温渺很快又睡了过去,只剩乾元帝如雕塑一般,静坐在床榻边,一边握着温渺的手,一边用目光去描摹对方的容颜,好似能一直看到夜尽天明。
另一边,卫国公府内——
孟寒洲身后的鞭伤尚未好全,但下午时依旧瞒了卫国公,带着小厮从侧门而出,隔着一道街,遥遥望向热闹至极的谢府。
他面色苍白,靠着身侧仆从的手臂。
人群百姓声音嘈杂,但孟寒洲只能听见礼部尚书宣旨的声音,看见得到今上恩典,不必谢恩,坐于椅上领旨的温夫人。
这是大楚建国以来头一份,也是前面数朝史以来能够记录在册的首例。
那一刻,孟寒洲忽然想明白了父亲说的话,哪怕他再努力、再如何去边关立军功,可他能为夫人挣来的,到顶也就是个诰命了,甚至需要三年五载的时间去实现。
即便他献上的是自以为极好的东西,可温夫人嫁了他,也依旧要向皇权俯身下跪。
因为他是臣,温夫人是臣妻,他们之上还有万万岁的九五之尊。
他摘不下这抹明月的。
可大楚却有人能将这抹月亮高高捧起,永不落地。
孟寒洲忽然感受到了一种灭顶的挫败感。
当天夜里,回府养伤、大受打击的孟寒洲一病不起,陷入高热,知道前因的卫国公心中自是生出了几分猜测。
他挡开国公夫人和孟静秋,只自己进去,望着长子被烧红的面庞,面色冷硬中带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道:“孟寒洲,你还惦记着自己不该惦记的人?”
烧得晕晕乎乎的世子恍惚摇头,“不、不惦记了……”
至少在他没能力之前,他都惦记不起,也不敢惦记了。
卫国公心中又气又无奈,只按住孟寒洲的肩头,暗自用力,隐含警告与宽慰,“……记住你说得话。”
他们国公府早就不负往日繁盛,再也没了几十年前能叫先帝也让上几分的面情,现如今他们这群老家伙面对乾元帝,完全就是夹着尾巴,老实保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若是再暗中作妖,怕是连爵位也要被削没了!
毕竟现在坐着龙椅的这位,手段狠辣是出了名的,惹不起、惹不起啊……那几位亲王,便是最好的例子。
卫国公打了个寒颤,望着床上发烧的长子,只祈求乾元帝莫要再多注意他们家,也求长子能放下心来,往后躲那位皇后娘娘越远越好!
同样是生病发热,少年人的身体底子到底是好,再加上孟寒洲本就是常年习武的,烧了小半夜,心结解了大半,身体状况也恢复了许多。
只夜里,身处沁园,陪着照看温渺的乾元帝听了承影卫的汇报,冷冷抽了抽嘴角。
能与夫人同一天生病,这孟寒洲倒是好运。
……
次日,天色朦胧,晨雾弥漫,树梢枝叶上隐隐沾染着露珠,多了几分清凉之气。
早在日出前,守了一宿的乾元帝趁着温渺初醒,亲了亲睡得晕晕乎乎的夫人,又抵着额头感受了一下对方的状态,见其体温正常、不再头疼,这才给人掖好被子,乘着朝暾离去。
临走前,他吻着温渺无名指的指根,只低声说了句“等朕来娶你”。
待乾元帝走后,尚未度过那股困倦劲的温渺又睡了过去,直到巳时才彻底清醒。
洗漱后,浑浑噩噩似是做了半宿梦的温渺坐在美人榻上,半支着脑袋,肩头披着件外搭,面上虽还有几分慵懒倦怠的病容,但已然比昨天夜里好了许多。
拾翠、挽碧陪同在她身侧,低声说着前一日发生的事情,末了,挽碧面上闪过几分欲言又止,刚张嘴开了个头,却被拾翠扯住了袖口,便立马抿唇闭嘴。
温渺柔柔笑着,脸色还有一点苍白,“怎么吞吞吐吐的?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挽碧眨了眨眼,有些按捺不住她本就跳脱的性子,见夫人应了声,便立马叽里呱啦道:“夫人,昨日您昏迷后,陛下很快都赶来了,那模样可吓人了!”
她和拾翠从前还受主上差遣时,也从未见过陛下有那般吓人的样子,好似下一秒便能提刀将所有有心伤害夫人的家伙都宰了!
简直就像是恶鬼在世!
她继续道:“昨晚奴婢们本想侍候在您左右的,但陛下不让,只叫我们端了热水、汤药便下去了。本来奴婢还担心陛下不会伺候人,今早等陛下走了一瞧,夫人状态极好,连寝衣都换了件新的呢。”
这话一出,温渺先前还有些模糊的记忆瞬间清晰了几分——
夜里她虽生病畏冷、四肢发凉,但额头、躯干却是滚烫,虚汗洇湿了轻薄的寝衣,后颈、脊背黏腻一片,自然不会舒服。
支开侍女的帝王亲手代劳了一切,甚至更加仔细。
他哄着晚上睡迷糊的温渺抬手、抬脚,扶着对方的腰腹,不仅换了汗湿的寝衣,还用温热的巾帕擦拭过那具滚烫丰腴的身躯,重新换了件干净柔软的寝衣。
甚至连里面那件贴身的小衣,也是帝王低着头,恍若捏着绣花针一般,小心翼翼给她穿上的。
绳结的模样有些丑,晨起清醒后温渺还心中觉得奇怪,便自己低头重新系了一下,而今挽碧提起,倒叫她想起了前一晚发热迷糊而忽略掉的诸多细节。
那时她迷迷糊糊睁眼的间隙中,好似确实瞧见身量高大的帝王屈着身体,如临大敌一般,捏着那两根窄窄细细的长带,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无措。
他甚至低声问了一句夫人,这绳是该系在后面,还是应在……前面?
这件小衣是京中近来出的新款,与以往略有不同,对乾元帝来说属实是有些为难了。
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温渺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而今记忆回笼,坐于美人榻上的妇人却是瞬间红了脸。
挽碧捂嘴偷偷笑了一下,拾翠轻轻瞪了她一眼,两人怕夫人羞得厉害,便先借口躲了出去,好叫温渺自己消化一下。
屋里瞬间安静,温渺抬手拍了拍发热的脸颊,努力叫自己不再想这件事情。
也不知道大楚的皇帝,怎的就养出了这般喜欢伺候人的习惯?
往后成婚……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情景?——
作者有话说:皇帝:(脸红兴奋)夫人,这、这带子,应该系在后面,还是应该在前面?
温渺:……(脸红且不想说话)
感谢支持!今天可以拥有营养液吗[求你了]
第33章 美梦 生同衾,死同穴
乾元帝立后一事, 经过昨日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楚盛京,不少世家、官员闻风而动,打着拜访谢府的意思,想要提前与这位新后套近乎。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洁身自好, 从乾元帝还是皇子时, 他身边便无一人;之后行军在外, 更是连个女子的面都见不到。
待数年前乾元帝归京被立太子后, 一时风头大盛, 也有小部分世家想择其为主,借姻亲拉拢关系,更有官员试图献美讨好,可没一个能事成的。
他完全不近女色, 身边随行的人向来都是侍卫、太监, 甚至从不叫人近身伺候, 谨慎得厉害。
直到坐上龙椅, 乾元帝也依旧保留有原来的习惯,不仅后宫空悬, 更是一星半点的风流事的传闻都没有, 就好似在为一个不存在的人守身如玉。
现如今,谢家孀妇温渺被册立为皇后, 打破了这场皇帝、后宫以及前朝之间的微妙平衡,便是帝王之威再盛, 也依旧有人暗自心思浮动——
既然能有皇后,那为何不能有妃有嫔?
既然帝王那边不好提及,那为何不能从新后这边下手?毕竟为母仪天下者,不劝帝王雨露均沾,那不就是独享专宠、失德失贤?如此岂能无罪?
皇城之内, 因立后一事心思浮动的大有人在,温渺生病的事情不曾外传,帝王也不想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温渺,因而所有拜帖一律都被谢敬玄拒了。
其中还有几个格外热情坚持的,几乎到了日日送帖的地步。
谢敬玄烦不胜烦,干脆抬出帝王口谕,说今上想让皇后娘娘大典之前好生修养、准备册封之仪,这才绝了一些人的心思。
眼下瞧着暂时恢复了风平浪静,但依旧有人暗中观望,想要从这骤然打开的后宫中多分一杯羹。
他们不信,一个死了男人的孀妇,真能叫帝王独宠她一辈子!
……
今日休沐,温渺晨起之后过了片刻,谢敬玄和谢梦君都来沁园看望她。
“渺娘现在感觉身子如何?”谢敬玄坐于椅上,面容关切,眼底深处却藏着几分惆怅与愧意。
温渺:“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表姑你昨天吓到我了。”
谢梦君噘着嘴,眼眶还有些红,站在塌边瞧过来时,面上带着忐忑与小心。
“表姑没事。”温渺柔柔笑着,抬臂招了招手,“梦君过来,让表姑看看你。”
昨晚已经哭过一鼻子的小姑娘咬着嘴巴,小步靠近。
她抓住温渺的手臂,先是像幼兽一般吸着鼻子嗅了嗅,随即似是确定了什么,直接扑进了温渺怀里,“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表姑呜呜、表姑……”
对于谢梦君而言,表姑像是娘亲、像是姐姐、像是姨姨……能弥补她对安全感的缺失,是她对所有女性长辈最美好的幻想。
谢敬玄满脸无奈,温渺也哭笑不得,只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脊背安抚说自己没事。
谢敬玄道:“渺娘刚刚病愈,梦君你别扰了你表姑的休息。”
等谢梦君止住那股难过劲儿,挨着温渺坐下后,谢敬玄又道:“钦天监已经算出了大婚吉日,是九月初五,帝后初婚,自是得好生准备,陛下本就重视此事,所以时间也会更长些。”
中间间隔将近两个月,是乾元帝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他内心深处并不确定温渺此次发热,到底是因失去的记忆作祟,还是潜藏在心里的不愿不忿,亦或是某些待“亡夫”而未消散的旧情……
总归乾元帝不愿深思,只要温渺点了头,那么大楚皇后能且只能冠上温渺的名字。
这是他盼了十几年的事情了。
听过外祖的话,温渺点头说了一声“我知道了”,几人坐在一起又聊了些日常,谢梦君则惦记着往后温渺入宫成为大楚皇后,她还能不能经常去看望表姑。
温渺笑着,轻轻捏了捏谢梦君肉乎乎的腮帮子,低声道:“一定能的。”
待谢敬玄和谢梦君离开,温渺又坐了一会儿,迎来了今日另一个来看望她的人。
正是温渺的好友李青。
“端阳那日我便有猜测,本来还等着你承诺给我的‘解释’呢,没想到昨日下午消息就传遍大街小巷了,都说今上要立后,我好奇问了一嘴,才知那人就是渺娘你呀。”
李青侧坐在绣凳上,眉眼清清冷冷,望着温渺的眼神有惊讶有意外,但不曾有身份改变之后的疏离和殷切。
温渺心中微微一松。
她道:“本来昨日接旨时就想找个机会告诉你的,但没想成我自己忽然病倒了……”
李青蹙眉:“身体还好吗?我瞧你面色白得厉害。”
顿了顿,她忍不住倾身靠近,眉眼间带着担忧和关心,“这大婚,确实是你自己情愿的吧?”
显然端午节那一次给李青留下的印象深厚,因此每每提及这件事,她心中下意识浮现出的答案,便是渺娘被今上仗着皇权给强硬欺负了。
“是我情愿的。”
温渺哭笑不得,她道:“这次生病只是和我之前失忆的事情有关,陛下也叫太医来给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那你的记忆……”
“顺其自然吧。”温渺顿了顿,她忽然掀起眼皮,星眸认认真真看向李青,“青娘,你读的书多,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据温渺所知,李青的学问不比那些参加科举的男子差,策问、诗赋、杂文等都有涉猎,且颇为精通,更是写得一手好字,笔锋有劲、暗藏锋芒,只可惜缺了一条能够上升的途径。
李青神色认真:“你说,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温渺问:“你可知什么是圣诞树?”
李青愣了一下,面上闪过几分空白。
温渺想了想,又问:“那你可知道是否有什么地方的人,成婚时有穿戴清凉白纱、询问女子是否愿意的习俗?”
李青茫然,她一时间竟是有些难以想象这样的场景。
暂不提身着白纱,便是询问女子嫁娶的意愿……怎么可能?自古以来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询问女子自己的意思了?
温渺再问:“那你有没有在书册中见过那种又高又尖的建筑,很细长的感觉,窗户……窗户上好像镶嵌着彩色的琉璃?”
李青脑中过了一遍她所知道的全部屋顶形式,但没一个能够与温渺所言对上的。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满脸茫然。
直到片刻,温渺和李青同时捂唇笑出了声,眼睛弯弯、笑意盈盈,前者苍白的面上带了几分薄红,后者则冲淡了五官上的清冷疏离。
李青:“你所说的这些,皆是我闻所未闻的新奇,以往我总觉自己的学问不差,便是科举都能参加得了,现如今倒有些不确信了。”
“科举可不考这些。”
李青正色:“渺娘,你问这些是想……”
温渺面上闪过几分茫然,“这是我零星想起来的片段,或许与我从前的记忆有关,可我又怕只不过是我梦魇时的臆想。”
可她曾翻遍《博物志》,也不曾从书中找到此类奇闻的记载内容,就好似她脑中所想全为虚构。
按理说,这些奇闻异物或许宫中的藏书阁内多有记载如果和帝王求助,或许能更快得到答案。
可不知怎么的,温渺本能地将乾元帝排斥在这件事情之外。于是等她反应过时,便已经瞒住对方自己曾想起来那些细碎片段的事实。
甚至温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但她暂时相信自己的直觉……或许等她恢复记忆的那一天,可以将这件事当作是“惊喜”告诉乾元帝?
……只是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李青拍了拍温渺的手臂,神情充满安抚意味。
“许是我书读得不够多,你给我些时间,待我回去多翻找、打问一下,说不定会有线索……天下之书那么多,总会有能解决你疑问的答案。”
顿了顿,李青笑道:“至于你,就好好操心大婚吧——未来的皇后娘娘?”
温渺也笑:“还有很长的时间,足够准备了。”
更何况这一切,更有另一人早就操持好了全部。
比如身处宫廷深处的乾元帝。
有皇城街道之隔,谢府沁园内一片安适自在,但宫中内务却忙得脚不沾地。
皇后乃一国之母,其出嫁准备阶段的规模、事宜自然宏大繁琐,近乎兴师动众。
宫中,乾元帝早就处理完了手边的折子,此刻翻看的并非公务,而是有关于册封、立后、成婚大典的流程,以及记录妆奁嫁妆之物的礼数清单。
那是帝王亲手于十多年前所写。
很厚的一叠,矫若惊龙的笔锋之下尽显细致,其中既有乾元帝为天子后得来的珍奇异宝,更有他还是皇子时四处征战,收缴而来的战利品。
首饰、绸缎、家具、器皿、药材、书卷……
数年前群臣第一次提出广开后宫时,坐稳帝位的乾元帝望着繁盛和平的京城,看着手中描绘大楚各地安稳的折子,心中升起了求娶神女的妄念,于是也有了这份皇后嫁妆的准备。
他就像是一头贪婪的恶龙,尽可能收集着各种珍奇好物,只待见到梦中神女的那一日,好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部献上。
哪怕后来梦境消失数年,甚至是他在梦中惊见神女嫁人,但这些准备乾元帝从未叫停过,只一年一年积累着到现在,就好似他算准了自己总有一天能站在神女身侧,成为对方的夫君。
未曾在冬狩遇见温渺之前,乾元帝想,若他至死都没送出去的机会,那么这些东西也会陪着他葬入皇陵——
他会在自己的墓中留下位置,会多立一个帝后合葬的牌位,会假装自己有一位极其爱重的“皇后”温渺,会叫史官书写数卷帝后恩爱的日常,会用水银封死整个墓穴,不叫后人窥伺其半分。
但他与“皇后”之间的深情,一定能随着史书流传百世,变作代代人口中相传的佳话。
等大楚被新朝取代、等时间足够漫长久远,假的也会变成真的、真的会变成永恒,在那汹涌的历史长河中,温渺与姬寰这两个名字将永生永世纠缠在一起,融入骨血,互不分离。
待后人了解大楚乾元年时,都只会道帝后鹣鲽情深、鸾凤和鸣,生则同衾、死而同穴。
这是乾元帝为自己死后编织的一个美梦。
不过现在,这个梦提前实现了。
提笔将皇后妆奁礼书后一页完全写满后,乾元帝放下笔墨,摆手拒绝徐胜的跟随,而是独自一人向深宫而出。
繁华渐落,只余萧疏。
砖红色的宫墙蜿蜒至尽头,眉目冷峻的帝王停在了他年幼时长大的冷宫前。
其外清冷,宫院内一尘不染。
乾元帝推开门,一路向内,狭长的眼眸微眯,于视野尽头看到了那件被完好挂于墙面之上的纯白色纱裙。
哪怕经历过霜雪和数月的时间,但其依旧柔白可人,白纱蓬松、拖尾宽大,细碎明亮的宝石、东珠点缀其上,在冷宫暗室内熠熠生辉,华美至极。
乾元帝静默着望了许久。
直到天色微沉,乾元帝转身退了出去,又重新关上门,就好似封锁了一个不该存在于大楚、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秘密。
那是有关于大楚皇后的过去。
……
月余时间一晃而过——
乾元十一年,九月初五,宜嫁娶、祈福、祭祀、修造,福生正南,风和日丽,祥云瑞彩,淑气冲天,逢帝后大婚,普天同庆——
作者有话说:所以陛下真的很阴湿很痴汉,如果他这辈子没遇见渺渺,那么他会虚构出一个“皇后”的存在,会让后世人以为他有位叫温渺的皇后,他要和温渺变成历史会提及的恩爱帝后,要让不存在的事情存在[求你了]
感觉也好美味
第34章 大婚 共享这江山
乾元十一年, 九月初五。
寅时三刻,晨光未晞,静谧一整晚的皇城已然苏醒,宫阙之上烛火次第而亮, 如金龙蛰伏, 于逐渐褪去的夜色中展露出恢弘巍峨的轮廓。
温渺被拾翠、挽碧唤起来时, 宫里的人已经到了, 正在门外等候——
大几十号人安安静静站在沁园的院子内, 没一个出声的,若非温渺前一夜专门安顿拾翠、挽碧提早些叫她,恐怕这群宫里来的人要一直等她睡到自然醒。
无非就是陛下交代过,一切以主子娘娘为重, 至于今日帝后大婚的吉时、典礼……那也越不过皇后娘娘的休息。
天边尚不见日光升起的橘红, 温渺沐浴梳洗后, 这才叫宫里来的嬷嬷近身, 开始替她打扮。
她脸上的皮肤本就十分光洁,雪肤柔若凝脂, 几乎没什么棉线能绞下去的地儿, 几个得了帝王嘱咐、轻手轻脚伺候的嬷嬷看了均暗中称奇,心道皇后娘娘竟如此天生丽质。
很快, 温渺那一头乌黑如鸦羽的长发被嬷嬷的手轻巧盘起,暖香微微弥漫, 一簇一簇被簪在脑后,由精细的金饰、玉饰固定,比往日显得更为正式雍容。
接下来是描眉、染唇、换衣。
按照以往礼数,入宫册封之前,皇后需穿略素净的衣衫, 待入中宫,受过册封礼仪后,才会换上相对应的衣装,听使臣宣读册文、宝文,再向帝王所在方位行三跪九拜之礼,直至礼成。
但乾元帝向来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他连大楚列祖列宗和代表圣意的圣旨都舍不得叫温渺跪,甚至更想换他自己跪在夫人脚边,哪里会留下那些乱七八糟的糟粕旧规来糟践他的妻,早于数日前大手一挥,硬按着礼部官员给改掉了。
跪什么跪,整个大楚上下没一个能受得了夫人一跪的!便是列祖列宗、寺庙神佛都受不得!
于是,任凭礼部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臣哭着嚎着说违背礼法、不尊旧典,乾元帝也懒得多理会一下——
他是皇帝他说了算。
更何况乾元帝也知道,现在群臣们也就只能哭一哭、装一装样子,至于旁的……他们谁也不敢。
当初他梦中受温渺和其所在世界的影响,还是太子的乾元帝便借助先帝之手推动科举,一步一步从世家手里收拢、夺权,为得就是能有今日彻底掌握皇权、把控朝政的一天。
而今大权在握,他立于天下至高之位,凭什么还要听这群老顽固叽叽歪歪?凭什么要为了虚无的礼数委屈他的渺渺?
那是他的夫人,是可以与他平起平坐的皇后,是能够扇他、骂他,叫他跪在她脚边的唯一的妻子。
故而经过乾元帝一番操作,而今的立后大典早就改了流程,在温渺尚未入宫之前,便在几位嬷嬷的帮助下换上了皇后礼服。
凤冠华美,珠翠环绕,金珠熠熠。
内里身着深青色长裙,外罩五彩翚翟纹样的正红袍服,颈坠羊脂玉钥匙,腰束金玉东珠带,佩绶悬挂,雍容华贵。
待收拾好这一切后,时间已接近中午。
宫里来的众人双目低垂、恭敬行礼,“娘娘,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请您登凤舆启程入宫。”
温渺颔首,搭着拾翠的手,身后的拖摆被挽碧拢着,向眼底情绪复杂的谢敬玄微微俯身,又冲着红着眼周却难掩兴奋的谢梦君轻笑,这才抬脚上了那金凤生辉的车舆。
谢府前皇家车舆的排场很大,内侍、宫女外加仪仗足足绵延数十里,引得街边百姓探头围观,热闹至极。
这盛宠是世人皆能瞧见的。
更有文人在京中茶楼挥洒笔墨,描绘乾元十一年九月初五帝后大婚的场景,相互争锋、竞相展露,洋洋洒洒散落数言,倒是在这日成就了数首荣登大楚好诗好词之榜的经典作品。
自然也成了后世学子需要全文背诵的大家名篇,光乾元十一年九月初五这一天,便足足有几十首,足见当时场景之盛大。
……
谢府门前,宫中仪官拉长声调高喊:“起——”
车舆轻晃,马匹错动,次第向宫门的方向而行。
在这数马并驾齐驱的队伍里,走在最中央大头的赫然是太华行宫一行后,被乾元帝一同带回京中,通体雪白的玉狮子。
温渺静坐其内,有些紧张地握着手,眼睫颤颤,一路随着车舆外的热闹走向了皇宫。
吉时已到,钟声齐鸣。
温渺垂着眼,小心被拾翠扶着走下凤舆,脚下是一路铺来的红毡。
待她刚刚站稳,就看到了身着上玄下朱吉服的乾元帝立于一旁,冕旒轻晃,半遮半掩着那双狭长而隐含笑意的深色眼瞳。
他道:“朕来接皇后了。”
接下来的路,他们合该一起走才对。
温渺略顿,朱唇微启,眼底闪过怔然,“陛下……”
便是她失忆后再如何对大楚礼制不解,但此刻也清晰知晓,这是一场完全不同于过往的帝后大婚。
眼前的皇帝,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兑现当初向她许下的承诺。
远方,所有人都静默地望着,既觉新奇又觉惊世骇俗,但畏惧帝王威严而不敢多言。
乾元帝抬手牵起温渺,一步一步走过脚下汉白玉铺就的御道,视线寸寸升高,后方百官俯首。
不多时,温渺便被大楚皇帝牵着,彻彻底底站于高台之上。
这便是帝王所在的至高之位。
是大楚权利的巅峰。
因为相隔甚远,乾元帝轻轻捏了捏温渺的指尖,见妆容明艳的温渺看过了,便夸道:“皇后今日甚美。”
美得他恨不能在众人之前,将温渺抱在怀里。
温渺面色微红,不自然道:“还、还好吧?”
只是比她平日里的妆更浓了几分,主要是穿戴过于华丽繁复。
“很美。”
乾元帝从不吝惜任何一个夸赞温渺的机会,趁着下方礼部尚书朗声宣读册文宝文的间隙里,皇帝又问:“累吗?”
“有些。”温渺点头。
主要是簪发、凤冠的重量比较明显,压得脖子有些酸。
“朕应叫他们把这些内容再改短点的。”乾元帝有些不满。
温渺没忍住轻笑了一下。
恰逢此刻,礼部尚书终于宣读至末尾,册立礼成,众人跪拜。
下方黑压压的脑袋全部低了下去,在无人敢抬头望见高台上帝后天颜的同时,乾元帝忽然手臂一伸,在温渺惊讶的神情中揽过对方的腰,俯身吻上了那殷红的口脂。
今日是石榴香气的。
群臣叩拜,俯首低垂,不敢抬眼。
温渺却被乾元帝掐着腰吻花了唇上的红,又被对方一点一点舔着蹭着,将那石榴香气的口脂尽数吃到了嘴里。
恍惚间,被吻得眼睫发颤的温渺只模糊听见,乾元帝似是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他说,他想与夫人共享这江山。
待群臣起身,高台之上帝后携手并立,一高大威严,一雍容丰腴,远远瞧着天造地设,只是……皇后娘娘唇上的口脂,是不是有些淡了?
册封之后,轮到皇后受众妃参拜。
不过乾元帝后宫空悬,至今也只出了温渺一个皇后,此环节自然可以取消。
大典之后,乾元帝还有册立诸事需要处理,温渺则早早回了皇后所在的凤仪宫。
凤仪宫内装潢华丽,每一处雕饰可见精细,风格与谢府沁园有种朦朦胧胧的异曲同工之妙,倒叫温渺初来心中少了几分生疏。
寝殿内因大婚而暂时被布置成了红色,温渺坐在软榻上,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跟着一起进宫的拾翠、挽碧送来茶水点心。
拾翠很自然换了称呼问:“娘娘要先把凤冠发饰这些拆下来吗?”
虽然失忆前有过一次婚姻,但眼下温渺对整个流程还是有些陌生,有些犹豫,“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挽碧笑着道:“陛下提早交代过,一切都要以娘娘舒服为主,现在娘娘是一宫之主,哪里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温渺松了口气,“那就先帮我摘下来吧。”
凤冠华美,但重量也是实实在在的,戴得温渺后颈发酸,等那金灿灿的物件终于离开温渺被盘起的发髻后,她只觉浑身发轻,好似呼吸都松快了。
温渺抬眼,望向那格外清晰的铜镜。
镜子照出了她今日难得的浓艳妆容,绯丽耀眼,只看了一眼,温渺便匆匆移开视线,偏头喝了杯温茶润嗓子。
……她这就,嫁给了皇帝呀?
静坐在凤仪宫休息的间隙里,温渺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紧张。
她想到了尚不曾归来的乾元帝,想到了对方高大挺拔的身量,想到了以往每一次他望着自己时过于炽热痴缠的目光,高挺的鼻梁和那怎么都吃不够的恶兽模样,也想到了好几次遮挡于对方衣袍下都难以被忽略的阴影……
那般的姿态,温渺后知后觉,这一晚……她怕是不会太好过吧?
凤仪宫内红烛晃动,天边日头微微偏移。
温渺正紧张时,听到了自殿外内侍传来的动静——
“娘娘,陛下已经过了凤仪宫的外门,马上就要来了!”
内侍声音激动,自他们在这大楚皇宫中伺候起,便从未见过乾元帝纳妃纳嫔,从来没有先帝在位时后妃多而引起的腌臜事儿,冷清归冷清,但也是真的安宁平和。
眼下听见喊声,温渺呼吸一紧,她下意识起身,散落满头青丝偏头望向殿门。
深红繁琐的礼服本会有些显得老气,但温渺皮肤足够白,容色也足够美,尤其散开发后,这身沉重的衣衫落在她身上,反而处处透露雍容华贵之气,比之平日清雅矜贵更显出几分成熟的明艳美感。
正好迈过门槛的乾元帝脚步一顿,深深望了过来。
大抵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抵挡身穿皇后婚服,披下乌黑鸦发,面容羞粉,星眸含光,正盈盈望过来的温渺吧。
宛若神女身披嫁衣向人间而来。
而他,则成了她的夫君。
这个认知让帝王的心脏重重一跳,好似瞬间开出了繁花。
乾元帝能明显感受到自己好似变成了毛头小子,心脏、情绪、神情一切都难以管束,只觉一股热流淌便全身,一簇一簇绽放着滚烫,烧得他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温渺被皇帝看得眼尾晕红,不知所措,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因此刻身份、关系的转变而不知怎么开口。
乾元帝快速走上去,轻轻握住了温渺的手臂。
殿内的宫人仆从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整个过程发生得悄无声息,等温渺回眸,便见偌大的凤仪宫只剩下她与帝王两人。
她躲开视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陛下。”
乾元帝低低应了一声,忽然抬臂,拢着对方的膝弯,将美貌腴润的新后抱了起来。
“陛下!”温渺惊呼,双臂撑在了皇帝的肩膀之上。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乾元帝仰着头,望向被自己从腿弯处向上抱起来的妇人,眼底情愫又沉又烈,只喃喃问:“朕是在做梦吗?”
不等温渺回答,眼眸深邃的帝王便用下巴抵着温渺的小腹,哑声道:“夫人,再打朕一巴掌吧。”
挨了巴掌,便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来迟啦!评论区随机抽30个宝宝发红包!么么么!
恭喜陛下和渺渺大婚![玫瑰][可怜]
第35章 合卺 万人之上
温渺被乾元帝这话弄得没辙, 她没好气地抬手轻拧了一下皇帝的耳朵,低声问:“还觉得是做梦吗?”
乾元帝点头,面上露出笑,将整张脸都埋到了温渺的小腹上, 随即哑着嗓音笑出声来。
一边笑, 一边道:“还像是梦一样。”
他想了这么多年, 想了几千个日日夜夜, 现在终于能把梦中的神女拥在怀中, 向世人广而告之,这是他的皇后,是他的妻子。
温渺被乾元帝蹭得小腹发烫,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对方, 轻声道:“放我下来吧, 现在还早, 我们……”
话音微顿, 温渺耳廓已经染上了少许薄红。
日头虽是有些西斜,但依旧青天白日, 不适合晚间的合卺礼, 自然也不适合想那些合卺之后的事情。
或者说是温渺有意逃避,她并非懵懂少女, 眼下瞧见乾元帝那宽肩窄腰,靠近时隐隐泛滥热意与硬度的躯干, 只觉能多躲一时算一时。
总觉得按照对方所表现的痴缠渴望劲儿,她怕是会在榻上小死过一回的……
帝王轻笑一声,他顺了温渺的意思,将人放在地上,“现在还早, 朕陪皇后转转凤仪宫?”
温渺颔首,应了声好。
先前到凤仪宫后,她都在摘取发髻上的凤冠、饰品,或是坐着休息,还没怎么转过这座自己未来要长时间居住的地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好奇。
大楚宫中,帝王和群臣在太极殿进行早朝,太极殿之后连通太极宫,是为帝寝;向后出太极宫而行,正对的便是凤仪宫,又名中宫,为皇后居所。
至于原先应住后宫女眷的东、西十二宫内,除荣太妃所在的寿康宫,其余具为空置,日常除内侍、宫女扫撒再无旁人。
如今新后册立,凤仪宫成了大楚皇廷内唯一热闹的地方,整座宫殿内都是属于温渺的东西——
从内到外都是乾元帝盯着叫宫人布置的,他熟知温渺的喜好、偏爱,自然不会在这些事上马虎。
主殿大而宽敞,光线通透;东、西各自设有日常用于看书、写画的书房书阁,连通花园小院,设有小厨房,便是散步都得半炷香的时间;寝殿内则装潢精致,该有之物一应俱全,更是摆了许多御制珍品,连伺候的宫人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着。
乾元帝带着温渺逛过一圈,继而重回寝殿。
他道:“朕原先是想与你同住太极宫的。”
这话一出,温渺眼睛微微睁大,眼底闪过几分惊慌。
乾元帝似是早知温渺的反应,他唇角微勾,掌心里还握着皇后的手,继续开口:“但朕又怕你觉得不自在,所以提早将皇后寝殿布置了出来,凤仪宫与太极宫离得近,倒也方便朕来寻你,亦或是……”
他的手掌已然握在了温渺的腰上,稍微一用力,便将人抱着跨坐于自己的腿上。
皇后礼服下方的繁复华丽的裙摆四散着摊开,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盖住了帝王衣袍上的盘龙。
他环抱着怀中的皇后,又伸手捋过对方鬓角处的散发,补上了后面的那一句话:“……亦或是皇后来寻朕。”
话音刚落,温渺便觉自己的耳朵被乾元帝轻轻吻住。
搂着怀中人的皇帝不依不饶地问:“日后皇后会主动去寻朕吗?”
落在耳朵上的吻缓缓下移,于脖颈间绽开,滚烫又轻柔,反而更叫人心尖发颤、后脊发麻。
于是,温渺只生理性地轻轻一颤,那腰间缠绕的玉带佩环便也随之晃动,来回碰撞,发出零星不那么庄重,却又叫人面红耳赤的轻响。
温渺呼吸急促,指尖抵着帝王的胸膛低声道:“会、会的。”
她若是不去,恐怕是要被连人带被子都一起搬到帝王寝宫吧?
得了回答,乾元帝心中满足。
凤仪宫确确实实是被他收拾了出来,也确确实实是要给皇后住的,只是……
乾元帝抬手轻揉着温渺的后颈,为其缓解白日里头戴凤冠的疲累,眼底野心勃勃。
他总有办法,与皇后同住在一块的。
夫妻夫妻,同床共枕、同屋而住,本就该如此。
……
眼下天色尚不曾黑,乾元帝便在殿中候着,温渺随拾翠、挽碧去侧殿换下了这身过于繁复的礼服。
因为大婚当日未过,晚间还有帝后之间的合卺礼,乾元帝怕皇后的吉服累着温渺,提早就叫宫人准备了别的,柔软的正红绸缎相互交叠,样式更为简单低调,却也不失华贵。
侧殿内,温渺那长而浓密的黑发并未盘起,而是用玉簪在脑后轻轻挽着,半披垂下,取了耳珰、镯环、佩绶,只留了脖颈上那枚精巧的小玉钥匙。
等她出来后,便见乾元帝也换下了玄红相间的袍服,内里只剩深红常服。
很自然地,乾元帝牵着温渺一同坐下。
桌上已经摆好了膳食,皆以清淡爽口的为主,因为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温渺这顿饭吃得总有些紧张,待七分饱后便已经有些吃不下了,可因心中忐忑,怎么都不愿放开碗筷。
乾元帝为自己倒了一杯淡茶,他用至半饱便停了筷,只撑着头,偏脸欣赏温渺吃饭的模样,秀色可餐。
眼见温渺越吃越慢,皇帝心中有数,眼底笑意更甚。
“看来今日大典,是饿着皇后了。”
温渺抿唇,有些心虚道:“……是还没吃饱呢。”
乾元帝唇边笑意不减——从今日大婚他一早起来,这笑意便不曾断过——此刻,他倾身将手探了过来,在温渺下意识后仰的动作中,抚到了温渺的腹上。
乾元帝道:“可朕怕皇后撑着自己。”
温渺只觉对方这话就好似在对小孩儿说似的,心知便是自己再磨叽,等再迟会儿也是要面对的,干脆放下筷子,躲开皇帝的视线小声问:“那接下来呢?”
帝王目光灼灼,情绪炽热,“接下来,该朕与皇后行合卺礼了。”
温渺:“在这里……”
“不,去太极宫。”
那里有他准备好的一切。
说着,乾元帝站起来,直接俯身将绣凳上的温渺拦腰抱起,顺势掂了掂,“皇后体弱,还是该更丰腴些好。”
温渺搂着皇帝的脖子,广袖后落,正好拂过乾元帝的脊背。
从凤仪宫到太极宫,距离路程不算远,此刻出了殿门,温渺才发现外面的路上不知何时铺上了红毯,直至延伸至帝王寝宫。
有些另类,却有莫名庄重。
暮色暗沉,群星闪烁。
宫人、侍卫远远站着,前者手提灯笼,微光朦胧;后者手握剑柄,肃穆正立。
那是一道被众人照亮的路,而路上只有温渺,以及抱着她的帝王。
当他们行至过半,远方大太监徐胜忽然甩动拂尘。
一点星火迅速上窜,宛若流萤,瞬间如金菊一般豁然绽放,照亮半片天光,并拖拽着千丝万缕的金线向八方奔流。
这是一场悬于皇城之上,足以被整个京城百姓瞧见的烟花。
而他们,正走在烟花之下。
温渺怔然,眼底倒映出了那星星点点的丝缕,似是装满了整片天空。
但乾元帝的眼中却只倒映出温渺一人的身形。
他忽然开口道:“世人皆道帝王为万人之上,祈福祭祀时便祝帝王千秋万岁,以表臣服。”
温渺看了过去。
皇帝:“但朕是皇后的裙下之臣,故而……”
在那漫天烟花之下,乾元帝吻了下温渺的唇,笑着补充说——
“朕的皇后,才是真的万人之上。”
直到望尽夜空中的全部盛景,世界重归寂静,乾元帝才抱着温渺迈进太极宫的门槛,入眼便是满目正红。
乾元帝将温渺放在了铺着红被的龙床上,后方宫人退去,并轻轻关上了殿门。
咔。
帝王寝宫之内静了下来。
温渺有些拘束地坐着,“陛下……”
乾元帝拿起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于温渺。
红色的丝线将其相连,他们各执一杯,手臂相交,气息近在咫尺。
仰头、张唇、饮酒。
为照顾温渺而替换的清淡果酒顺着喉咙而下,化作暖流,衬得她脸颊比胭脂更加秾艳,连眼底也染上了丝丝水意。
果酒之于乾元帝来说就像是白水,可他却觉此刻醉意翻涌,心肺都是滚烫的。
酒杯杯乾元帝收起放下,他忽然从榻上起来,跪于温渺腿前,握起对方的手,忽然低声开口:
“朕想再问一次——”
“温渺,你愿意嫁给大楚的皇帝姬寰吗?”
温渺脑中似是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配合道:“……愿意。”
乾元帝笑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戒,小心翼翼戴至温渺的无名指上,那尺寸竟是刚刚好,完全贴合温渺的指根。
温渺心中一跳,只觉这一幕莫名给她一种熟悉感。
随即,他转而拿出另一枚,询问:“皇后可以为朕也戴上吗?”
温渺眼睫颤动,接过大了一圈的玉戒,将其缓缓推至帝王的无名指上。
紧接着,她的手被乾元帝握住,各自戴于无名指上的玉戒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
半跪在地上的乾元帝望着温渺,另一手摸了摸她的脸,又吻了吻她指上的玉戒,眼底藏尽满足,“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夫妻了。”
夜色已深,殿内烛光晃动。
“陛下……”
原先跪于下方的阴影一寸寸将温渺覆盖、吞没。
纱幔堆砌而成的床帐被窸窣放下,坠下的绳链上有流苏一下一下地摆动。
那层层叠叠如牡丹花瓣似的正红色裙摆,被一层一层地拂开,温渺垂于枕侧,如玉雪一般的手指骤然攥在一起,握皱了龙凤呈祥的锦被。
乾元帝很温柔,也很耐心。
真到了这一刻时,他落下的亲吻反而是又轻又缓的,似乎并不急切,行为举止中透露出了几分温吞的包容与安抚。
他对温渺的紧张与不安心知肚明,便更是小心翼翼。
乾元帝偶尔很看重皇帝这个身份,因为他觉得只有自己站在这至高之位,才能微微企及梦中神女所在的高度,才能与温渺有零星几分的相配。
偶尔他又对帝王之名弃之如履,只要是在温渺面前,便能轻而易举地抛下这些,像是一条摇着尾巴的狗,只要夫人高兴、只要夫人不离开他,便怎么都好。
于是他百般讨好、千般取悦、万般温柔,极尽唇舌之势。
这样的温和与耐性给了温渺很大的安慰,她不知不觉陷入迷蒙,也放松了最初紧绷的心绪和身体。
或者说早在去岁寒冬,从那场穿越所导致的昏迷、失忆开始,她的身体便已经适应了乾元帝靠近时的气息与体温。
皇帝很克制,他几乎拿出自己从前在北地战场上冬夜伏击蛮族的那股忍耐劲儿来——只是那时风如刀割、浑身发冷,而今却滚烫得惊人。
他吻着温渺的唇,握着对方的腰,哑声诱哄着:
“叫朕的名字。”
“夫人、皇后……叫朕的名字好吗?”
“渺渺,唤我一声吧。”
帝王变换着称呼,央着、求着、哄着,毫不在意那九五之尊的架子。
温渺最初咬着唇不愿发声,但实在拗不过乾元帝这幅痴缠样,难耐里透着另一股叫人羞耻的劲儿,还是败给了对方,一边被皇帝吻着唇上的齿印,一边带着哭腔含糊开口——
“姬、姬寰呜……”
这世界怎么就有这样心坏、这样厚脸皮的家伙!
可这样的称呼依旧不能让贪婪的帝王满意。
他总想与温渺更加亲密,便坏着心眼,抵着他怀里丰腴美艳、碎汗涔涔的皇后娘娘,他说还不够,他想要夫人继续唤他。
要更亲昵,更符合他们现在的关系。
温渺的眼睫湿了一片,看不清晃动的床幔,终是自暴自弃地靠在乾元帝肩头,藏着自己酡红的面颊,断断续续唤出了声。
“夫君……”
是带着颤音的,却也同时带走了乾元帝所有的理智与克制。
殿中的黄金香炉冒出袅袅青烟,气息淡雅,其中恍若凝着几分缠绵的暖香,隐隐夹杂新后那宛若林间雀鸟轻啼的娇泣呜咽。
这晚,从冷宫一路登上大楚帝位的姬寰,终于拥吻到了他梦中仰望了数十年的神女。
他一下一下亲着温渺潮湿的睫毛、肿胀的唇瓣,将精疲力尽的人抱在怀中,一寸都不愿分离。
在温渺沉沉睡去的前一刻,她恍惚间瞧见帝王埋在她的颈间,落下微微温热的濡湿,似是哑声低喃着祈求什么——
“慢点想起来好吗?”
“……再给朕一点时间吧。”
给姬寰更多一点、能够被温渺在意,并逐渐喜欢上的机会吧——
作者有话说:[可怜]洞房花烛
第36章 事后 “朕为你撑腰。”
会灵山, 凌云寺内——
天将拂晓,云层曦光朦胧一片,雄宏的晨钟重重敲了108响,穿破薄雾, 伴随有僧人们齐声的诵经祈福。
那是对君主, 对大楚新后, 对众生及自然界的祝福。
林间静谧, 身量颀长的僧人静立在那里, 头顶戒疤,身着月白长袍,年纪瞧着三十上下,面容俊朗、神情平和, 眼底似是带有几分悲天悯人。
此人正是早年出家的裕亲王, 即先帝第八子姬晟, 现如今凌云寺内的弟子慧能。
不过须臾, 另一人匆匆而来,抱拳向姬晟俯身行礼, 低声唤了一句“主子”。
姬晟慈眉善目地低低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眼眸低垂,望着尚不曾被日出曦光笼罩的山林, 缓声问:“情况如何?”
那人跪下,“属下无能, 实在难往宫中安插人手。”
“倒也不算无能。”
姬晟慢条斯理说:“咱们大楚的这位陛下是个心细手狠的,偌大的皇宫被他护得滴水不漏,只是不知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了这位新后……”
话落,姬晟笑了一下, 问身后的下属:“听说那位新后是个国色天香的孀妇?”
“属下曾远远瞧过一眼,确实出色。”
“不可思议,我倒是难以想象姬寰也有过不去美人关的时候。”
天色一寸一寸放亮,姬晟又问:“那孀妇的身份查到了吗?当真只是谢敬玄的外孙女?”
这身份听起来似乎无可指摘,可他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从前还在金陵时,那孀妇显然不可能与姬寰见过面,自然难续情缘;之后谢府举家搬至京城,不过寥寥数月,一位成熟且工于心计的合格帝王,会轻而易举对才见过几面的孀妇动心?会费如此之力,只为迎其入宫为后?
天意所示,鸾凤之说?亦或是太妃求签、宫中侍疾?
裕亲王姬晟一个都不信。
当初乾元帝姬寰被先帝当作幼子的挡箭牌而被立为太子后,先帝眼见无法掌控这个儿子,便向上任钦天监监正私发密令,试图以“天意”降服姬寰。
于是,监正夜观星象,第二日上朝时言姬寰为灾星降世、应当诛杀,只监正话还没说完,便被姬寰一脚踹出三丈远,口鼻俱是鲜血,当即昏死过去。
至于“灾星”本人则慢条斯理弹了弹袍子,站回原位,在先帝吓破胆的目光里,说:“父皇,若是无事,便退朝吧。”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顺应天意?只能是他自己想做而已。
下属道:“属下专门遣人去了金陵一趟,那边熟识谢敬玄的人都说他有一外孙女,姓温名渺,早些年随父母出游时嫁给了丈夫崔旭,之后崔旭病故,谢敬玄升迁,便带着温渺、谢梦君一路北上,落户京城……所有的描述都对得上,甚至谢敬玄从前的邻居还能口述出来新后幼时的模样。”
说着,他递过去一幅画,“这是邻里描述,金陵画师所作。”
姬晟接过,展开看了一眼。
他不曾见过新后的长相,瞧着那略带水墨渲染的画作也瞧不出来什么,随手扔给下属,幽幽道:“罢了,急不得,那便再等等吧,很快……我就能见到这位皇嫂了。”
十月末,按以往旧历,皇室之人将于凌云寺礼佛吃斋,届时他总是不差机会的。
到底是何种模样的孀妇,能把他那位冷情冷血的皇兄迷成这般?
……
裕亲王姬晟有什么想法,想要干什么,温渺并不知晓,也懒得去了解。
眼下,她于这略带有几分深秋寒意的被窝中醒来,乌发散着,整个蜷在乾元帝偾张有热意的怀里,甚至睁眼时都还有些恍惚。
太极宫窗外的天色尚不曾彻底亮起,雾蒙蒙透着一种沉沉的深蓝,室内光线黯淡,床幔外的烛台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蜡,烛火微芒,一闪一闪,坚持到了夜尽天明。
温渺慢吞吞眨了眨眼,周身感知缓慢回笼。
她腹中似是还有那股恐怖的鼓胀感在作祟,以至于令人心有余悸,此刻不过稍稍想起,便觉肌理发烫、浑身轻颤,好像怎么都挨不过那股后劲一般。
……那感觉,真的会叫人小死一回。
尤其抵着她的还是头贪婪且吃不饱的野兽,又凶又猛,恨不得将人吞入腹中,那架势吓人得厉害,后半程温渺全无意识,只如浮萍,好似全然受乾元帝掌控。
温渺真不明白,同样都是白日大婚里忙碌一天的人,她处处疲累困乏、浑身无力,怎的乾元帝就像是喝了什么十全大补汤般,如此意动兴奋,停都停不下来……
活像是没吃过肉似的。
温渺抿唇,在乾元帝的怀里小心抬头。
床帐内的光线更是昏沉有限,但也足以温渺瞧见帝王那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这是一张很出色的脸,带有岁月沉淀的韵味,闭着眼睛时显贵冷淡,可若是睁了眼,便威严十足,更有一种属于为帝王者的冷酷傲慢。
但当那双眼中倒映出温渺的身形时,便又会变作另一种兴奋到极致的灼热。
温渺抿唇,昨晚生理性残留的后遗症令她面部、耳廓染着红,连脖颈、锁骨都不曾放过。
尤其眼下贴着帝王那片滚烫的肌肤,更是叫温渺心觉古怪战栗,她轻轻撑起半截力道,想要从对方的怀中出来。
才略略动弹,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握着腰腹向下一按。
只那一下,温渺瞬间软了力道,直接栽了下去,被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的帝王重新拥入怀中。
“时间还早。”
乾元帝搂着温渺不愿松手,宽大的手掌略略向下,覆在了人的小腹上,一下一下轻轻揉着。
他问:“昨日,皇后感觉还好吗?”
帝王垂着眼睛,声线沙哑,带有前一晚餍足后的慵懒与愉悦,那只手也热乎得厉害,几乎是覆上的瞬间,便缓和了温渺腹中那股尚未消弭的轻微痉挛。
温渺耳道发痒,偏开头,含糊应了一声。
乾元帝不依不饶,“可有疼着皇后?”
他知温渺不是初次,虽心中嫉妒,但也处处小心翼翼,只皇后身子素了许久,先前取悦仅是靠唇舌之力,乾元帝自己在这事上,也只有纸上谈兵的经验,昨日初期还能忍得住,可到了后来……
皇后国色天香,是他耐力不行。
都怪他,他日后是该多练一练的,他是该为皇后舒服而尽力才对。
温渺不想回答这种令人羞耻的问题,才偏过头,却又被吻着耳尖,另一手则在被褥之下轻缓爱抚安慰着。
她原先平和的呼吸瞬间乱了起来,眼尾发红,脸颊滚烫,恍若一颗完全熟透的果实,皮薄肉厚,只轻轻一戳,便能溢出甘甜充沛的汁水来。
这颗果,倒叫乾元帝有幸吞下。
被扰得烦人,温渺含怒咬住了皇帝的喉咙,“还、还可以。”
乾元帝沉吟片刻,“那就是还有进步的空间。”
这话刚落,温渺脸红得更厉害,乾元帝自己却心中一沉——皇后说“还可以”,莫不是另一个世界中,那该死的“亡夫”比他更会讨皇后欢心?好到便是皇后失了忆,都能在身体上留下滋味的程度?
乾元帝想问,却又觉得这个问题显得自己度量不行,更何况他也不愿提及这些可能令温渺恢复记忆的人。
大婚第二日,生生咽下一口陈年老醋的帝王眸光晦暗,吻着温渺的耳尖,没忍住用齿尖含着咬了一下。
力道很轻,使劲了他舍不得,也怕皇后生气。
晚间的情//动本就还蛰伏在身体深处,晨起后尚不曾消散,反而被乾元帝一番小动作弄得再次翻涌。
温渺抿着唇轻哼一声,腿肚子软得发颤,那股不上不下的感觉难受得紧,但身体对比乾元帝确实弱了很多,无法再多承受。
一晚上足以记住皇后身体各处反应的帝王撑起手臂,健壮的深蜜色胸膛映入温渺的眼帘,丰硕而慷慨。
温渺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春水似的眼中藏匿警惕,“你、你要做什么……”
“时间还早。”
撑在上方的乾元帝偏头,望了一眼窗外依旧昏沉的天色,他伸手将露出半截缝隙的床幔重新拉好,一点一点俯身低头。
借着龙凤被的遮掩,眼底缠溺的帝王吻了吻那轮轻颤的明月,只道温渺睡着便好,他仅亲亲,好叫皇后舒服,能再小睡片刻至天明。
这一次,乾元帝说话算数,仅亲亲而已。
……
天边沉沉的深蓝逐渐褪去,月影暗淡,日光升了起来,将皇城笼罩在一片鎏金之下,琉璃瓦片熠熠生辉,处处都浸染着帝后大婚的欢欣气息。
温渺起来的时候巳时刚过,按照宫中惯例,皇后是要向太妃请安的。
但这个“安”荣太妃是万万不敢受的。
纵然她在身份上是皇帝的庶母,可实际也不过是当年宫变里认清局势、早早投诚的幸运者,命是捡来的,太妃的殊荣是皇帝不在乎所以随意给的,因此她这个庶母只打算老老实实过活,配合圣意,万不会端着架子为难皇帝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故而,寿康宫荣太妃那边早早便往太极宫这儿送了消息,道太妃娘娘知帝后新婚燕尔,正是相处之际,便免了一贯的晨安,只叫皇后好生休息,若是日后无聊,则可来同她这个老人家说说话。
来传话的人是宋嬷嬷,站在帝王面前小心谨慎,明显能感知到对方藏起来的紧张。
乾元帝并不说话,他只站在温渺身后,又一次抢了拾翠、挽碧的活儿,捏着牛角梳,一下一下为皇后梳着满头鸦发,细致小意。
因前一晚皇后是宿在太极宫的,所以第二日的梳妆打扮自然也在这里。
温渺心中记着入宫前对方的提点和友善,便主动开口应声,谢过荣太妃,又问了问太妃她老人家近来的身体情况。
待宋嬷嬷走后,乾元帝正好落下最后一梳,透过清晰的镜面望着温渺,慢条斯理夸赞道:“夫人好有皇后娘娘的威仪。”
温渺愣了一下,顿时脸红。
此前碍于身份的缘故,乾元帝还只唤她为夫人;昨日大婚后,晚间兴奋起来的帝王嘴里什么称呼都吐出来过,一会儿夫人、一会渺渺,过了一会儿又变作了皇后,亦或是唤着“求娘娘可怜可怜朕”……
温渺觉得,她才是需要被可怜那一个吧!
因为今日要接受命妇的参拜,所以给温渺挽发的机会被从皇帝手中剥夺,换了拾翠来做。
新后受命妇拜见,场合相对严肃,装扮也自该雍容,拾翠给温渺梳了个略显气势的高髻,其上簪赤金双凤纹梳篦,又有其余花钿、翠叶等十二对金钗需作配。
琳琅满目,珠光宝气,重量也是实打实的。
才戴了五对,温渺便觉发髻发沉,峨眉微蹙,好似整个头皮都被扯着往下坠……这般时日久了,真的不会秃吗?
时时刻刻望着温渺梳妆的乾元帝立马开口:“若是沉,便不戴这些簪饰了。”
温渺有些心动,她偏头问,“不会失礼吗?”
乾元帝轻轻一笑,这次换他取代了拾翠的位置,慢条斯理将温渺发上的金钗取了下来,简简单单只留下梳篦,戴了支步摇,额外簪了朵宫中才培育出的牡丹。
那牡丹于晨露中娇艳欲滴,正倒是应了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失礼如何,不失礼又如何?你是皇后,于京中的女眷而言就是风向。”
帝王俯身,将那耳珰为温渺戴上,也把皇权上下的差别一一掰碎了讲给温渺听。
“别说是简约打扮了,便是皇后今日只散发、着常服,她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会赞美皇后妆发新奇、清丽脱俗,说不定过些时日,京中便都流行这副打扮了。”
“所以——”
乾元帝扶着温渺慢慢站起来,亲手为其整理裙摆、披帛,声音里带着某种引导的意味:
“夫人不用觉得皇后难当,想做什么都可以,朕为你撑腰。”
帝王之威严足够,那么皇后自当贵不可言。
晨起梳妆后,距离命妇参拜还有片刻,乾元帝临去文渊殿前又吻掉温渺唇上的口脂,待人走了,温渺无奈,只能再叫挽碧帮她补一下。
一切完事后,忽有位五十左右的宫人在太极宫外请求拜见。
拾翠将人带进来,温渺望了过去。
那人主动行礼开口:“奴婢罗氏,久侍宫中,此番陛下圣恩,特准奴婢侍奉皇后娘娘左右。”
大楚建国至先帝时期,后宫内并不明确设立女官,除皇后统领外,许多宫内事由妃嫔分摊。
直至乾元帝继位,宫中无妃无嫔,这才设置了极为初步、粗浅的女官制度,即管理较低级的宫女、训练入宫的新人,以及管理后宫之内的部分事务。
而罗氏便为宫中女官。
温渺颔首。
大楚上下屈膝行礼乃是常态,温渺也努力叫自己适应着,瞧见罗氏鬓边生有华发,她赶紧让这位嬷嬷请起,心中默演着皇后的姿态,有些生疏无措地为其赐了座。
直到见罗氏坐下,温渺才悄悄松了口气,顿时笑容温柔,活色生香。
罗氏眼角的细微微舒张,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位新后,只觉对方的脾性怕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稀罕,怨不得皇帝会如此细心照看。
温渺问:“嬷嬷可能与我说说一会儿命妇参拜的事情?”
做了皇后,但还没皇后的架子与威仪,这般温和,也确实需人看顾。
罗氏顿时明悟。
陛下没有要掰正皇后娘娘性格、手段,要求对方必须强硬的意思,而是要一切顺其自然的提醒与照顾,那么便由她来做娘娘面前的那副盾了。
她笑道:“奴婢本就为此而来。”
罗氏从前便是在宫中当差,经历过先帝时期,对宫内之事了若指掌,自然也识得各位命妇、知其家中大事,不过三言两语,便向温渺大致勾勒出了众人的形象,浅显地在新后脑海中留了个印象。
温渺就像是听故事一样听了半炷香的时间,而今她对自己当皇后还有一种不真实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很快,便到了命妇参拜大楚新后的环节了——
作者有话说:温渺当皇后会成长,但不是心计方面的成长,陛下很爱很爱很爱温渺,他会把自己能做的全部做了,然后向渺渺展现出一个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残酷、封建、可怕的世界(陛下在努力了)[奶茶]
第37章 参拜 凉药
皇后的凤辇从太极宫起轿, 一路向凤仪宫而去。
待温渺搭着罗氏的手,身后跟有拾翠、挽碧,迈步跨过殿门,便见数位打扮华美、各有风姿的妇人按照序坐于两侧的座椅上。
“皇后娘娘到——”
内侍高昂的声音响起。
殿内等候参拜的命妇们齐齐起身, 转身俯跪行礼, 温渺心中被震了一下, 手指下意识收紧, 却被罗氏轻轻拍了拍手背, 又缓缓放松。
罗氏压低声音,只告诉温渺一切如常,放松就好。
陛下并不希望这一切变成影响皇后娘娘情绪的原因。
温渺微微呼出一口浊气,面色平静、雍容矜贵, 就那么抬脚走了进去。
她要习惯这样的。
接下来命妇参拜的整个过程都很顺利, 不同身份所给予人的无法越过的沟渠, 是上位者与下位者最为森严的区别。
当温渺只是谢家孀妇时, 不论是她参加那次玉兰花宴,还是之后卫国公府上的邀约, 她永远不会成为话题中心的人——
她游离在热闹之外, 与其他身份不低的夫人们坐在一起时,顶多是彼此颔首, 但深入的话题向来是与之无关的,温渺不感兴趣是一方面, 另一方便便是来自京城贵妇圈子悄无声息,却也在面子上过得去的排挤。
即便谢敬玄那时受帝王赏识,即便世家在科举制的出现而逐渐衰落,可贵妇人们的圈子却没太受影响。
对于她们来说,温渺只是个南边来的孀妇, 既没有足够出色的家世,也没有权势了得的夫君,自然不会被主动接纳。
可现在不一样,那层隔膜随着温渺成为大楚新后而瞬间消弭,从前那些不着痕迹的冷淡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小心翼翼的恭维、赞美与追捧。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自然,但对于温渺来说,却像是戴了无数张看不清的面具。
她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于是,立后第二日的命妇参拜比惯例结束得更早了一些,温渺以困乏为由,散了这场于她而言没什么意义的聚会。
偌大的皇宫,命妇们早晨一路步行至凤仪宫也是极累的,温渺虽不喜这样的场合,但也不至于让她们就此离去。
她叫宫人伺候着茶水、点心,吩咐早起便往皇宫里走的夫人们在此处可以随意休息,待缓好后自行离去即可。
气质独特、容貌姝艳的皇后娘娘离开了这片空间,安静片刻的命妇们彼此交替着目光,很快宫人们于深秋端着热茶依次而来,就连盘中的点心也染着余温,明显是前不久才准备好的。
厅内暖融融的,没有外侧深红色宫墙送来的寒秋冷风,热茶、点心入口足以消解她们天未亮便起床、装扮,为入宫而做准备的疲累。
原本一个个端着姿态、挺直脊背的命妇们逐渐放松了身体,她们坐在温暖的殿内,小声喝着茶水、吃着点心,偶尔三两个熟识的会偏头轻声交谈什么,倒是冲散了原有的,进宫前的不安。
从前因为身份而待谢氏孀妇的冷落是若有若无、但实际存在的,她们自己也心知肚明,虽不曾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可在得知乾元帝将温渺立为皇后,等待进宫参拜前,还是想过种种可能出现的情况——
被冷待、被无视,在凤仪宫外吹着冷风等待拜见皇后娘娘,亦或是在见礼时长久俯跪,得不到上位者“起身”的准许。
这些她们都想过,也都做好了受着的准备。
但现实是没有。
前一日被册立的皇后娘娘很温和,面对她们时语调轻细柔软,像是一汪暖暖的、被日头晒热的清泉,她不在意从前被京中贵妇圈子的冷落,只怡然安静,给人一种有些琢磨不清的朦胧感。
长久以来见识过很多人的命妇们从未见过皇后娘娘这样的人,她们好像有些模模糊糊知道为什么陛下会将这么多大楚,甚至是前朝都没有的特例,许给这位皇后娘娘。
她身上有一种她们看不清,看不明白却又有些羡慕的不一样,可没人能说清那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温渺并不知道静坐在殿内,小声享用点心、茶水的命妇们在想什么,在她走后的小半个时辰,缓过深秋那股寒凉和疲累劲的命妇们离开了皇宫。
以一种放松的,精神还比较饱满的状态。
命妇参拜的环节于帝后大婚的第二次迅速结束,前一晚的“洞房”对温渺的身体来说“后遗症”有些大,等她回了凤仪宫的侧殿后便匆匆摘了首饰、褪去衣衫,轻呼一口气坐到了软榻上。
温渺缓了缓神,腰身还有些酸胀,雪腻的手指下意识抚上小腹,却又很快反应过来什么,面上挂了慌张之色。
……昨日她与乾元帝,好似没做任何的防护措施?
虽说皇帝答应过她无需孕育子嗣,可温渺也怕徒生意外,尤其古代人对传承后代总有一种强烈的执着和坚持,她对帝王的承诺,至今也只敢信一半。
思及此处,温渺脸上闪过怔愣,后知后觉从自己的脑海中捕捉到一个词——等等,古代人?
……是指更久远时代里的人吗?大楚人?可自己为什么会以时代做划分,就好似……她不是一般?
那她自己又是什么?古今相对,她难道是“今代人”?可怎么心中念叨起来如此不得劲呢?
“娘娘,怎么了?”
一直伺候在旁边的拾翠出声问道。
温渺回神,她暂时掩下那份犹疑,只小心拉过拾翠,偏头低声在对方耳边耳语几句。
拾翠一寸一寸睁大眼睛,她想说些什么,却见向来温柔和善的娘娘抿着唇,冲她摇了摇头,眼底似是闪烁有某种温软的请求。
那是任何人都拒绝不了的。
更何况……拾翠顿了顿神,从她伺候在娘娘身边起,便已经不是主上的人,而是娘娘的人了。
拾翠嗓子涩了一下,她不着痕迹地颔首,低声道:“娘娘放心,奴婢马上就来,不会惊动旁人的。”
温渺冲着拾翠露出了一个笑容,声音很轻也很认真,“拾翠,谢谢你。”
“是奴婢应该的。”
外殿,罗氏和挽碧正在同凤仪宫内伺候的宫人整理物件。
内殿,温渺在软榻上休息,只神色间染有几分细微的焦虑,时不时看向门口,而在谁也没注意到的时候,拾翠则悄无声息从侧门离去,行色匆匆。
拾翠的动作很快,她对大楚皇宫有一种超出温渺所以为的熟稔。
虽然在明面上她是近来才与皇后娘娘一起进宫的,但更早之前——自去岁寒冬,娘娘发热昏迷那段时候,她和挽碧就已经伺候在侧了——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陛下亲力亲为。
眼下,她的目的是凤仪宫后侧专为娘娘而开的小厨房。
宫中的一切都在今上的掌控之内,但拾翠也不算全然没法,虽不确定是否能避开陛下的耳目,可为了娘娘她也心甘情愿试一试。
不过今日一切,好似都比拾翠心中以为得更轻松一些?
这份疑惑掠过拾翠的心头,令她隐隐有种不安,可当她低头,看到被自己稳稳舀出来、正模糊倒映出人影的汤药时,又觉大抵是自己过于多疑。
陛下此刻忙于册立之后的琐碎杂事,应当没工夫注意这些小细节,更何况早在入宫前,娘娘便已经吩咐她从宫外抓了几副药偷偷带入宫中,为的便是此刻,只在凤仪宫后方的小厨房开灶熬药,陛下应当是无法得知的吧?
拾翠知道那药是干什么的,只是她从未想过,那药竟是娘娘为自己准备的……
拾翠不懂为什么,但是她想自己从受主上之命,忠于娘娘的那一天开始,便只会为娘娘效命了。
眼下,小厨房内伺候的宫人尽数被拾翠支开,她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底的混乱,手脚迅速地将药渣取出,将其尽数扔到了冒着火星的灶台之下。
滋啦。
是水汽接触到炭火的动静,那火明明灭灭,将药渣烧得发黑发脆,逐渐化为灰烬。
待拾翠从凤仪宫后方的小厨房出来,她手中的木托盘上掰了一份点心,以及一碗盖着盖子,气味微微发苦的汤。
她颔首对中途遇见的罗氏和挽碧说,那是为皇后娘娘准备的甜汤。
……
凤仪宫内暖香宜人,那碗盖着盖子的“甜汤”被拾翠端在了温渺的桌面前。
温渺顿了一下,才想说什么,就听到殿外宫人说陛下来了。
与拾翠将托盘端进来不过是前后脚的时间。
似乎有些过于刚好了。
拾翠面上微微慌张,“娘娘……”
“没事。”
温渺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只是冲拾翠摇摇头示意对方先出去,才刚刚转头,就被另一个带有轻微寒凉的手臂拥在了怀里。
像是一只忍不了任何片刻分别的大型犬。
温渺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下意识握紧了手指。
殿内的宫人们很有眼色地一一退去,将空间留给了新婚第二日的帝后两人,只拾翠眼底含有几分欲言又止,脚步慢了少许,被尚不知其中情况的挽碧拉了拉袖摆。
很快,殿内只剩下了温渺与腻在她身边的乾元帝。
温热的吐息落在温渺的颈侧,帝王沉而好听的声音从她后方传来,“怎么没回太极宫呢?”
问得很自然,就好像太极宫本就该属于温渺而不是皇帝一般。
温渺顿了一下,视线还落在“甜汤”上,神思却因为乾元帝这过于自然而然的询问而产生了几分迟疑。
“……我应当是,住在凤仪宫的吧?”
“皇后想住哪里都可以。”乾元帝从善如流,“朕只是想同皇后待在一起。”
大婚之后,因为关系的转变,皇帝对温渺说话更显直白,从不掩藏那些想要时时刻刻与她待在一起的心思。
温渺耳廓发红,抿着唇不知道怎么说话,心里却并不平静,颤着眼睫时不时轻轻看向桌上的托盘。
那盖着盖子的瓷碗之下并非甜汤,而是她尚未入宫时,便提早准备的凉药——药材是提早备好的成品,一包一包分着量,被无声无息带入宫中,有需要只管直接去厨房熬煮便好。
这是温渺为以防万一而给自己准备的“后手”,可她却没想到乾元帝会来得这般快。
……是凑巧吗?还是……
脑海中的丝缕即将相连,却被皇帝骤然落于她脸侧的亲吻打断,中止了温渺略有几分探究的思索。
“陛下……”
她面容微微发红。
此刻,乾元帝倒是从善如流地坐在了软榻对面的绣凳上,比温渺矮了半截,但他并不在意,反而抬手端起那碗盖着盖子的甜汤。
温渺瞳芯震颤,捏紧了搭在手上的袖摆。
皇帝慢条斯理地抬眼,深邃黑沉的眸子望向温渺,缓声问——
“朕倒是有些饿了,想先尝一口皇后的甜汤。”
“只是不知……皇后允不允许?”
这一刻,温渺垂眸,乾元帝则掀起眼皮,他们之间悬着那只盛满的,尚未被揭起盖的瓷碗,隐隐在暖香习习的殿内散发有一股甘涩之味,却又泾渭分明——
作者有话说:陛下开始明知故问了
婚后,陛下的占有欲和阴湿感会进一步展现——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黏渺渺![奶茶]
第38章 爱重 有意为之
殿内寂静一片, 温渺坐在软榻上,与身量高大,却屈坐于绣凳上,正端着那碗“甜汤”的帝王对视。
大抵只是几个呼吸之间, 温渺垂眼, 声音轻而温和, “陛下已经知道了, 是吗?”
乾元帝握着那碗汤, 望着温渺并不曾第一时间出声。
前一日他们才大婚。
前一晚他们才进行过合卺与洞房。
他们本该是这世间最亲密的关系……虽这是他以皇帝之威名、权力强求来的。
可是婚后第二日,他的皇后、他爱重的妻子便私下里准备了避免女子受孕的凉药。
温渺不信任他,或者说尚不曾完全信任。
不怪皇后,怪他做得不够好……若是他做得足够好, 皇后自然会信他了。
“朕舍不得皇后受孕育子嗣之累, 这话永远作数, 不会因为身份、时间而改变。”
说着, 乾元帝缓缓打开盖子,瓷白的碗中正是黑褐色的药汁, 影影绰绰倒映出了他光洁冷硬的下颌线, 也于另一边映出了大楚皇后那张过于出色的面容。
怎么瞧都好看。
便是这药汁上的倒影都惹人爱怜。
汤药闻着清苦发涩,其中材料为治病救人的草药, 可当它们经过重新搭配后,又可具有寒凉特性, 虽能阻碍女子孕育之事,长久饮用必然会对女子的身体产生影响。
毕竟这世间,药也有三分难以消解的毒性。
“但同样的——”
皇帝放下手里的碗,忽然抬手,直接将榻上腰腹酸软的新后抱在怀里, 面对面,下巴抵着对方的肩膀,声音缓慢沙哑,却在其中隐含几分不容拒绝的强硬与侵略性,将这句话补充完整——
“同样的,朕也不愿皇后喝这些伤身子的药。”
除却将温渺留在身侧,这是乾元帝心中的另一个底线。
此刻,乾元帝的吻已经落至了温渺的耳垂之上,最初温热,很快便滚烫起来,细细密密的吻落上去,完全令温渺退无可退。
她被帝王搂着几乎有些喘不过气,前一夜洞房花烛所造成的余热似乎被重新点起火星子,正一簇一簇燃烧着——
烧得温渺面容发红,眼瞳含水。
烧得那芙蓉面上莹莹盛满情//事之后的靡丽烂熟,全然已经盛放到了极致。
“陛、陛下……”
温渺声音颤着,手指紧紧抓着乾元帝的衣襟,抿着唇想躲,却有被人牢牢桎梏着柔软的腰腹,一下一下用掌根揉着那处酸困的后腰。
“今日皇后犯了两个错。”
乾元帝张唇,很轻很轻地咬了一下怀中美妇的耳垂,便见人在自己臂弯里抖了一下。
那雪白雪白的耳垂顿时晕红一片。
好可爱。
……好喜欢。
皇帝鼻翼微动,嗅着温渺身上的香气,一边给人揉着腰腹,一边慢条斯理地问——
“皇后知道是哪两个吗?”
温渺腰腹都打着颤,坐在帝王怀中脚落不到地,绣鞋半勾于脚尖,一晃一晃。
那如牡丹一般盛开的裙摆惊颤着、流淌着,于悄无声息间,自后方轻缓小心地伸来了一只宽大粗粝的手掌。
他抵着她。
然后拢着动了动常年习武、握笔而生有硬茧的指腹。
温渺呼吸发急,骤然失神,身子完全软倒在乾元帝的怀中。
乾元帝知晓温渺从宫外带了凉药进来——从那药方子被写成的那一刻开始,皇帝就知道。
但他并不曾明言点破,他爱重皇后,自然也希望皇后能够再多信他几分,于是为了这份信任能够在潜移默化中落到实处,乾元帝稍稍动了些心思。
故而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皇帝有意为之的。
他需要一个能叫温渺有那么零星几分歉疚的机会。
可以说整个皇宫,甚至是整个京城都在乾元帝的掌控之内,没有什么是能够瞒过他的。
于是,大婚之后乾元帝安静等着,等待那份汤药被熬好,被忠心的仆从将其端入凤仪宫内。
而眼下,他等到了这个机会——一个能让皇后更多一点依赖、信任他的机会。
软香温玉在怀,帝王面色如常,只眼底晦暗不清,他指腹微叩,声音缓和得好似给学生们教导功课的先生,耐心十足地又问了一遍:“皇后知道吗?”
温渺勉强抓住几缕神思,指尖紧紧掐在皇帝的手臂上,声音轻得像是羽毛在飘,“……不、不知道。”
眼下她连思维都很难串联在一起,只觉得心神都被皇帝那只手给拿捏、吸引了。
“那便朕告诉皇后。”
乾元帝偏头,吻了吻温渺的颈侧,贴着那抹潮热的手掌也揉了一下,对比怀中人的战栗,倒是尽显不慌不忙。
“皇后意图饮用凉药,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此为其一。”
“皇后不信朕当日的承诺,并试图向朕隐瞒这事,此为其二。”
乾元帝顿了顿,一点一点吻上了温渺的下巴,指腹也拢着捻着,好似握住了一枚天生害羞,将自己藏起来的,却在此刻颤颤巍巍展露柔软的珠蚌。
“不过……”
“于朕而言,皇后永远都不会犯错,所以错的应当是朕。”
那微拢的手掌加重了力道。
温渺捏着乾元帝的袖摆呼吸失序,无名指上的那枚玉戒莹莹润泽着暖光,正好与她颈上的小钥匙相互呼应。
明明皇帝的声音就在她耳畔,但此刻温渺根本无暇分辨,她的思维、她的身体、她的理智全部散落着,朦朦胧胧好似蒙上了一层雾,只要稍微张嘴,便会溢出无法遏制的急促呜咽。
“是朕做得不够好。”
几乎是这话说出的同时,乾元帝早些年拉弓握剑的手便抵着施加力道。
温渺瞳孔有片刻的扩散,唇间溢出的声儿却被一路从耳廓、颈侧、下巴吻到唇的皇帝彻底吞了进去。
她的小腿在颤,但腰腹却被乾元帝搂得很紧,密不透风。
待一吻罢,俊美无俦的帝王不曾远离,而是一下一下小心啄吻着温渺发红的唇。
他一手抚着对方的脊背,另一手自牡丹花瓣般绽开的裙下收回,又小心翼翼将裙摆上的褶皱寸寸抚平。
只是,那同样戴在无名指上的玉戒却好似氤氲着水汽,蹭得他手背青筋上盈盈反着微光。
“朕在合卺礼之前,便已经吃过了凉药。”
——那是他让方太医专为男子之身开的方子。
“昨夜结束后,也仔细为皇后清理过。”
——每一寸都不曾放过。
“朕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意外。”
“所以……”
他又吻了吻温渺。
乾元帝问:“对朕多些信心,好吗?”
此刻的乾元帝根本不像是执掌江山的帝王,他有些温柔得过分,只一点一点亲吻安抚着去过一遭的温渺,耐心等待对方的呼吸逐渐平稳。
那种痒人的战栗感似乎还藏在骨子里,温渺浑身软着,她张了张唇,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隐隐藏有几分柔软的,针对于乾元帝的愧疚。
“昨晚……我没印象了。”
本来最初也是有几分的,可对上头一次大婚、头一次吃肉的乾元帝,温渺那点意识和体力根本不够看。
不过半个时辰,雍容姝丽的皇后娘娘便被冲撞得七零八落,后半夜自然也昏昏沉沉、大脑模糊,哪里还知道自己曾被拢着坐于浴桶,被乾元帝拥着经过了一遭羞煞人的“清洁”环节。
而今听到皇帝的回答,温渺心中微胀,她偏头看向乾元帝,只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宽纵与宠溺。
他似乎能够接受一切有关于温渺的,即便对于大楚来说有些惊世骇俗的想法与意图。
温渺轻轻呼出一口气,“陛下,对不……”
是她不够坦诚。
但尚未完全说出口的话却被乾元帝吻了进去。
他将人抱得更紧了。
同时唇边那藏起来的笑意也越发明显,却不曾被温渺看到。
……善良又柔软的娘娘主动走到了陷阱中,他岂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渺渺,你永远都不用与朕说这几个字。”
肩膀宽阔的帝王好似俯身的猛兽一般,将怀中丰腴雪腻的妇人紧紧拥着,他说:“……再多信任朕一点就好。”
信任他,习惯他,依赖他,然后……离不开他。
要到即便是恢复记忆,也能继续容忍他陪伴在身侧的程度。
温渺彻底放松了心神,缓缓靠在皇帝怀中,只觉自己应该尝试着向乾元帝交出更多的信任与亲近。
……毕竟,他们是夫妻。
最终,那碗能防止妇人孕育子嗣的汤药被彻底放凉,又被乾元帝叫人收起扔了出去。
午后的凤仪宫内并不染外面愈发浓重的秋意,而是融融泛滥着薄暖,温渺疲累了一晚,又经过上午的命妇参拜,午膳后实在困得厉害,便上榻去休息了。
乾元帝精神极好,他让徐胜将剩余的公务一并搬来,悄无声息地坐于床榻不远处,提笔蘸墨,进行批复。
每每写上那么一会儿,他便抬头望过去,隔着半放下的轻纱床幔瞧一瞧榻上正熟睡的人,待看够几息后,又心满意足地低头继续,将笔墨落于臣子的奏折之上。
凤仪宫外的日头微微西移,待乾元帝批完手中的最后一份奏折后,他放下毛笔,起身上前,先是在榻边静坐片刻,随即挥退殿内伺候的宫人,自己脱靴褪衣,掀开软衾钻了进去。
属于皇后娘娘的暖香氤氲在被褥之内,是雪腻肌理上的体香,也有衣裳放于箱箧内浸染的熏香,不论是哪一种,都叫乾元帝只是嗅闻一下,便有晕头转向之态。
“……渺渺。”
他低声唤着。
睡沉了的温渺很轻地哼了一声,似是在回应帝王的呼唤,困倦十足。
乾元帝唇角勾了勾,他将人拢着枕于自己的手臂之上,这才心满意足,彻底拉着放下床幔。
凤仪宫外尚是白日,秋高气爽,云层稀薄,宫内仆从、侍卫安静守于殿外。
凤仪宫内纱幔缀垂,静谧安宁,大婚第二日的帝王餍足地搂着他爱重的皇后,享有这一场对他而言日日都是在倒数的美好时光。
……这是他偷来的——
作者有话说:陛下故意的,就是想让渺渺疼他[求你了]
第39章 婚后 “陛下是故意的吧?”
金陵, 郊外张家村——
一面容普通的男子匆匆走过,神情冷凝,最终停于一十分萧疏、冷清的破败院落前。
据他在城中费劲功夫打听,这才知谢府去岁冬举家北上进京, 唯有一伺候的老妇因年老体弱, 得了银钱, 被安顿于张家村同子女团聚。
只希望这老妇身上有主子想要知道的消息……
他敲门后静待片刻, 那瞧着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从内里打开, 走出位衣装朴素的老妇人。
老妇人:“你是……”
那男子颔首俯首,微微抱拳,随即塞过去一锭银子,压低声音问:“我想打听个人。”
老妇人将银子藏到袖筒中, 掀起眼皮, 面上带了几分贪婪:“打听谁?”
男子老实一笑, 恍若有些不好意思:“老人家从前是在谢府上吧?我是崔旭以前的同窗, 许多年未见,如今正好路过金陵, 本想拜见他一下, 却见人去楼空……问过街坊才知崔公子竟已故去,而他岳丈一家又去了京城, 想上几炷香都寻不到地儿,这才兜兜转转, 问到了您这里。”
老妇人愣了愣,忽然古怪笑了一声。
那男子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迅速想要后撤,却不想身形到底比不过匕首快,布帛撕裂声后只觉腹中剧痛, 不等低头,便插着把匕首轰然到底,没了声息。
门口的老妇人一寸一寸站直腰身,撕了面上的伪装,竟是露出一张年轻艳丽的美人面,正笑盈盈地冲着院里后一步走来,怀中抱着长剑、脸上尽为烧伤的黑衣人道:
“离朱,主上猜得没错,果然有人来打听主子娘娘的事,不枉我们在此伪装许久,就等这鱼儿上钩了。”
谢府上从前确实有个奶娘伺候,只是离开谢府归家后便染了病,儿女不孝,非但不伺候于前,还卷了银钱搬离张家村再无音讯,最后还是她与离朱出钱,安葬了那老妇人。
至于主子娘娘的“亡夫”崔旭——那人并非虚构,也确实存有同名的身份,不过也死得早,没甚亲眷,眼下存活于世的亲人早就出了五服,远在他乡,怕是根本不记得有崔旭这么个人,因此他如何婚嫁、如何病故,还不是主上说了算?
主上向来走一步算十步,为了主子娘娘的身份万无一失,这才有她与离朱等候在此,进行之后的扫尾。
有些事情真真假假,待日子久了,主子娘娘的后位坐稳了,便是假的也能弄成真的,届时谁来问,都只道皇后出自金陵。
离朱眯眼,将地上没了声息的人搜了一遍身,但并不曾发现什么有用的,“也不知道这人是谁派来的……”
“无所谓是谁,总归主上知晓一切,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主上有漏算的时候。”那美艳女子——即秋十三娘懒洋洋道。
“也是,”离朱抬臂放飞手里的信鸽,哑声道:“这边尾巴扫尽,十三娘,我们也该回京了。”
美人娇笑一声,流露风情,“回京好啊,正好叫我也见识一番主子娘娘的风采。拾翠、挽碧那两个小丫头倒是命好,得了伺候在主子娘娘身边的机会,反倒我们俩见都没见过……”
离朱:“这次回京,定有机会。”
“希望吧。”
秋十三娘耸了耸肩,嘴里虽是这般说着,可心中却不尽然——像她和离朱这样的人,寻常人都避之不及,那金尊玉贵的主子娘娘,怕也会远远躲开吧?
毕竟,离朱毁容面部有损、身负命案,而她从前又沦落风尘、亲手杀夫……
秋十三娘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只道:“那便收拾回京吧。”
而今,金陵有关于主子娘娘的一切“过往”都被彻底安排好,周边邻里谁都知晓谢公谢敬玄有个貌美纯善的外孙女。
其虽丈夫早逝、闭门不出,却德才兼备,随谢敬玄入京后与今上喜结良缘,以孀妇之身执掌凤印,是为一国之后。
此乃金陵盛传的佳话。
至于那位“深居简出”的谢氏女,虽最初叫人印象全无,可在时间推移下,她的形象逐渐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变得生动灵活,足以描绘出一位明理知义、举止端方的孀妇。
真真假假,谁有分得清呢?
……
温渺无法得知发生在金陵的诸事,她身为皇后执掌凤印,自然要管理宫中诸事。
但乾元帝不愿温渺受累,除了将女官罗氏派去,之后又遣了几位经验丰富、足够忠诚的嬷嬷,为温渺代劳一切。
整个后宫只有温渺一个主子,乾元帝待她的态度众人皆知,宫里伺候的人大多机灵,不会同皇后娘娘的人拿乔。
即使宫中难以避免暗中遍布的各种繁复关系、脉络,可因帝王后宫空悬,乾元帝又对皇宫掌控至深,这些“根系”反而更显漂浮,无法与后妃、前朝的世家勾连成势,如今唯有皇后,自然一个个上赶着表露忠心,根本不敢有任何私藏。
……谁都想巴结鸾凤,乘风而上。
婚后那几日假,乾元帝陪着温渺将大楚皇宫走过个七七八八,白日里温渺做什么,皇帝便跟着、陪着,将那股粘人劲儿展露得淋漓尽致。
等到了晚间,狡猾又贪婪的帝王便哄着、央着,最初的一日温渺还能睡上凤仪宫的床榻,可到了后面几天,她便莫名其妙成了太极宫里的常客——
夜里她被乾元帝拥着在那明黄色的龙床上极尽缠绵,无休无止,待累得昏睡过去,便自然而然一觉睡到天明。
陪着温渺一同晚起的皇帝享有难得的闲适,有时候他会撑着脑袋静待温渺睡醒,有时候则会掩至被窝深处,亲自用自己的方式叫醒温渺……
总归不管是哪一种,待温渺彻底起身也到了日上三竿,于是等梳洗打扮后,便正好被乾元帝留在太极宫内用膳。
每一次都有温渺喜欢的。
御膳房里准备吃食是提前被徐胜安顿过的,乾元帝自己对口味食物并无偏好,当初在冷宫忍饥挨饿的时候,他连树皮、草根都吃过。
后来随军北伐,天寒地冻,放了数日冻成硬疙瘩的馒头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啃得下去,自然不会挑拣,于他而言只要能填饱肚子便足够了。
因此,不论是伺候着的大太监徐胜,还是御膳房内的宫人,他们不晓得帝王偏爱什么,却能将皇后娘娘的喜好倒背如流,每日换着花样。
他们看得明白,与其讨好陛下,倒不如去讨好更为温柔和善的主子娘娘——
只要主子娘娘心情好,当天陛下的笑容都会多些。
待午膳之后,温渺通常会去御花园散步,休婚假的帝王自然也会陪同。
两人并肩走着,后方是随行的宫人,走累了会去凉亭中喝喝茶,又或者在水榭中喂鱼、看花。
消食得差不多后,温渺会提出回凤仪宫,每当这个时候乾元帝都会点头应允,说正好自己也有一点公事要处理,等晚膳时再来寻温渺。
看起来一切如常,而温渺也会以为自己当夜是能够宿在凤仪宫内的。
只是等真的到了晚膳后,乾元帝便会睁着那双深邃的,唯望向温渺时才含深情的眼瞳,故意装出几分孤寂与怅然,询问他的皇后,能否在文渊殿内陪他处理剩余的公务。
朝堂之上众人皆觉当今圣上乾纲独断,但不可否认,从太子到帝王,乾元帝的决断从未出过错,虽说当皇帝这件事上他是为了能配得上梦中神女,可自担起这个身份后,乾元帝也是真的为大楚,为这江山费过心力的。
只有当一个足够好的皇帝,他才能将温渺高高捧起,永不落地。
因此公务之上,乾元帝很认真。
而温渺也知道这一点,知道面前的皇帝会在文渊殿内办公,所以当对方发出那份藏有细微渴望的邀请时,温渺想到了那日的凉药,想到了自己的误会,也想到了那份淡淡的,却总是涟漪在心中的愧疚。
于是那一晚温渺答应了。
文渊殿内迎来了中宫的皇后娘娘,在立着的山水屏风后,乾元帝坐于桌前落笔如游龙,而不远处的榻上,则是撑着下巴,翻看书册的温渺。
按理来说,帝王总会忌讳旁人插手政务,且一贯奉行后宫不得干政的旧历,但在乾元帝这里,这一切都是作废的——或者说这个特例只针对于温渺。
他的折子总是大大方方摊开在桌上,他有时候会因贪恋温渺身上的暖香而将人抱在怀里,会靠着对方的肩头,有些无赖地央着温渺陪他一起看奏折,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开口询问皇后如何看待。
最初温渺对这些总持有一种回避的态度,可她总是耐不住皇帝的“小手段”——
那些落于她耳廓、后颈上的吻烫得惊人,先前握过毛笔、带有厚茧的手也磨得厉害,不多时她便只能如了乾元帝的意,不得已睁着湿软的眼瞳,望向那涵盖大楚上下的奏折。
于是,有关于大楚的诸事,正在以另一种方式被温渺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她知道在朝廷扶持下,私学的数量和范围如雨后春笋般快速生长;她知道工部尚书与京郊的老农一同种了数月的地,为此改良了一批便于犁地的农具;她知道运河、水利之事被重新排上了日程,正待百废俱兴;也知道大楚与边境外族达成了更多的生意往来,似乎有开设商、东去出海的想法……
便是她不懂的,乾元帝也会缓声细语,如讲故事一般说给她听,毫无避讳,就好似这是夫妻间的常事。
甚至在某些事情做成后,成熟稳重的皇帝会像是小孩子一般,主动凑到温渺面前邀功——他想要得到来自皇后的认可,而温渺也从不吝惜于这些。
温渺从这些奏折上看到了寻常妇人身处京城、后宅之内,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碰触的内容。
她偶尔会从这些文字中窥见几分了然于胸的熟稔,偶尔又会莫名生出一种古怪的赞叹,但她从未表露这些情绪,只小心将它们藏在大脑的深处,一点一点补齐自己对大楚的认知,同时也越发窥见心底深处那不为人知的质疑与思索。
逐渐的,晚间在文渊殿内陪伴乾元帝办公,成了皇后娘娘的日常。
因为政务繁多,乾元帝有时候会在殿内多忙一会儿,屏风后有准备好的软榻与被衾,温渺困了便会先在榻上小憩一会,只叮嘱乾元帝处理完公务再唤她。
但乾元帝从来都不会将熟睡的皇后唤醒,或者说他反而期待温渺睡熟、睡沉。
——他是故意的。
故而等温渺一觉睡到第二日天明,懵懵懂懂睁眼后,便发觉自己躺在皇帝的怀里,他们两人则一起睡于太极宫的龙床之上,倒是叫凤仪宫的床榻空落了一夜。
不等温渺询问皇帝昨晚为何不叫自己,乾元帝便会主动认错,揽下一切,只温和又有些抱歉地说:
“朕见皇后睡得熟,不忍心唤醒,便把你抱到了太极宫将就一夜,皇后……会怪朕吗?”
温渺会怪乾元帝吗?
答案是当然不会,她不曾看清帝王藏起来的利爪与温柔算计,即便误入了陷阱,也只以为是自己太困,对方过于体贴小心了。
因此借着这份纯善,乾元帝的心机无往不利。
上一晚,温渺没能回到属于皇后的寝宫。
而接下来的数晚,温渺也失去了机会,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被乾元帝蚕食了身侧的空间。
等有些迟钝的皇后娘娘反应过来时,太极宫内已经摆好了属于她的一切,衣物、饰物、鞋履等,就连龙床软被上都浸染着独属于皇后肌理上天生便有的暖香。
于是,当温渺趴在乾元帝的怀里,面颊酡红,后颈、脊背上遍布碎汗,四肢、小腹轻微痉挛,潮热顿生时,她后知后觉撑着最后一丝清明问皇帝:
“陛、陛下是故意的吧?”
——故意日日夜夜将她留在这太极宫之内——
作者有话说:心机的陛下啊!迟钝的渺渺啊!
第40章 执念 他最先写会的字是“温渺”
“……唔。”
眼下, 仰躺在榻上,双手还轻轻握着皇后腰腹的乾元帝慢吞吞抬了抬眼皮。
那双深邃的,尚未散去全部欲//望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看向温渺,于瞳芯深处倒映出了位玉面芙蓉略带羞意的美丽妇人。
“皇后好聪明。”
乾元帝微微仰头, 用唇蹭着温渺微潮的鬓角, 声音沙哑低沉, 却又格外理直气壮, “朕喜欢与皇后待在一起的感觉。”
顿了顿, 他又亲了亲温渺的下唇,含糊道:“朕离不开渺渺。”
是真的离不开。
当年神女梦骤然中止,乾元帝用数年才从那层阴影中走出来;如今若是温渺再消失一回,乾元帝想, 他大抵用余生都走不出来。
温渺又困又倦, 浑身上下软得厉害, 只能趴在乾元帝的怀里, 挣扎也挣扎不开,羞恼并存, “陛下怎么这般阴险?”
皇帝哑笑一声, 抬手抚着温渺的后腰,一下一下给人按着缓解那股酸软。
“这便阴险了吗?朕倒是觉得还好, 至少朕成功把皇后留在了太极宫内,也算是令朕称心如意了。”
温渺抿着唇, 眼尾晕红一片,忍着困意瞪向皇帝,却被后者拥着微侧,将软衾上拉,掩住了肩膀、脖颈。
乾元帝问:“若是皇后精神尚好, 不如与朕再来一回?”
温渺眼眸微圆,忍着腰间酸软,立马卷着被子背对着乾元帝,低低道了一声“要睡了”,便闭上眼睛,不再理会身后那野兽似的家伙。
分明也而立之年,算不得年轻,怎么做起那事来就像个毛头小子,怎么都要不够似的……时间久还黏人得过分,次次都能叫她被迫弄湿那软垫,简直过于羞耻孟浪!
皇帝见人背对自己睡下,倒也不恼,只侧身撑着头,安静用目光描摹睡下的温渺,低低道了一声“愿皇后好梦”。
背对他的温渺从喉咙里应了一声,在乾元帝以为自己不会再得到什么回复时,忽听软被内传来一声有些羞,有些轻,也有些柔软的声音。
她说,陛下也好梦。
乾元帝怔然片刻。
他的手指微微痉挛,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着某种难以遏制的兴奋。
好喜欢。
真的好喜欢。
渺渺……怎么会这么心软呢?
太极宫内的烛光影影绰绰,乾元帝悄无声息地从床榻上执起一缕乌黑柔软的长发,然后握着一寸一寸抵上自己的口鼻,小心翼翼地嗅闻、亲吻,用侧脸蹭动。
……只是这样,都足以令他心魂震颤。
待过片刻,等温渺的呼吸彻底平稳后,乾元帝这才伸手,将人紧紧揽在自己怀中,鼻腔深处发出近似喟叹的喘息,满脸餍足贪婪之态。
其实温渺并不习惯被人抱着睡,乾元帝也知道这一点,他不愿强迫对方,可心中、骨子里的那份欲渴又实在压不住,好似千万只蚂蚁同时啃噬血肉般难耐。
于是往往情//事之后,皇帝并不着急睡觉,而是会耐心地静待温渺彻底熟睡,然后如巨蟒一般,将人缠溺在自己的怀里,体温相交,直至天明。
他的皇后,会在一次又一次相拥而眠的睡梦中习惯他。
……
帝后大婚的婚假过得很快,令乾元帝无法满足,等他正式恢复了早朝后,温渺也借此机会,暂时从太极宫搬离,重回婚后已然被冷落了几日的凤仪宫内。
这一回,皇帝想留人却没留住。
于是那日,皇帝面上不显,可周身气势却实在冷凝,连带早朝之上也面无表情,视线落下令群臣战战兢兢,就连日常文武臣子的顶嘴、吵架也温和了不少,心道莫不是最近政务没处理好,这才惹得陛下心中不悦?
群臣无从得知乾元帝暗自生气的缘故是因皇后不与他同住,而已经搬回凤仪宫的温渺闲来无事,便主动过问了罗氏与几位嬷嬷有关于后宫中事务的情况。
她想要了解一下皇后需要做什么。
罗氏为宫中老人,见温渺询问,便立马低声解释。
按照以往惯例,身为中宫之主、天下之母的皇后其核心工作是管理后宫事务、监督妃嫔与宫女、主持皇家祭祀活动——整个后宫内的人员任免、奖惩月例、宫人筛选、帝王纳妃的审批以及宫宴安排均在此列。
温渺对皇后的职责一知半解,在细细听过后,又粗浅地翻阅了一些罗氏和其他几位嬷嬷送来的记录册。
人员用度、宫中财库一册一记,却并不算清晰分明,温渺凝视片刻,忽指着记录宫中仆从的那一册,问:“这样写,每次查找的时候方便吗?”
罗氏一顿,摇了摇头,神情略显无奈,“娘娘,宫中人多,这册子也多,最开始混着找不到,后来便按年分批,我与其他几个嬷嬷各管三五年份的,倒是比从前好些。”
但这份“好些”也只有轻微。
每年宫内都会发生人事变动,新进来的宫女、内侍,年限到得以出宫的宫人仆从,偌大的皇宫来往伺候的人只多不少,即便乾元帝的后宫并无妃嫔,许多宫殿都一直空落着,但并不意味那里没有伺候打扫的宫人。
甚至抛开东西十二宫,还有兽园、御膳房、御花园、钟鼓寺、太医院、御用监等,哪一个不是用人的地方?
按照年份记录人员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可当时间久了,宫人升降、奖惩、改换职位,反倒又为查找增加了难度。
温渺面带思索,翻阅记录册的指尖一顿,脑海中忽然模模糊糊冒出一个念头。
她道:“拾翠,帮我拿一下笔墨纸张。”
“是,娘娘。”
温渺从前并不确定自己失忆前的才学如何,但她猜想应当也不算差——至少每一次她握起毛笔时,落笔的力道都很自然,字迹工整、隐带笔锋,虽不如乾元帝的自己那般凌厉,没有簪花小楷那般精致,却自有风格,是字体略显险峻的瘦金。
很快,那铺开的宣纸上被温渺勾勾画画出相套成模块的方格,顶边的格里又被她落笔写有“姓名”、“年岁”、“入宫时间”、“调动情况”等多种细致分类。
原先宫内诸多账册记录中,也会使用简单的表格进行分类、统计,温渺看过之后下意识觉得还有更直白、更便捷的另一种,甚至她并不曾思索太久,便有了笔下的全部内容。
就好似……她天生懂得这些。
最初立于旁侧的罗氏还满脸疑惑不解,可随着方格与分类愈发清晰明了后,罗氏面上也挂起了几分惊讶与了然。
“娘、娘娘,这……”
温渺放下毛笔,偏头看向罗氏,柔声问:“嬷嬷觉得这样可行吗?”
“奴婢觉着这实在极好!这般分明,一眼望过去什么都能找到,倒比原来的还要省力。”
温渺笑了一下,“只要有用就好。”
温渺对亲力亲为地掌管后宫事务确实不感兴趣,乾元帝也从不要求她去做什么。
况且宫中如罗氏这般有能力的宫人并不算少,因此温渺很自然地将权利下放,层层分级、各司其职,做工的、管理的均有之,好似形成了一个开创在此处的小型公司,倒也规整和谐。
只是刚想到这里,温渺不免面上闪过茫然。
她的脑海里好像又不自觉间冒出了一些全然陌生的词汇……小型公司又是什么?
温渺不动声色,将脑中新蹦出来的词汇悄悄记着,只待日后有机会了翻翻宫中藏书,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除却人员调动的记录册,还有关于库房、账务、宫中御用制品等内容的,温渺见天色还早,正好自己也闲着,便将其余本册均要了过来,打算顺带着都看一遍。
不论是哪一类记录册,温渺只需阅读片刻,心中便能浮现出便于将其整理归纳的表格,信手拈来。
对此她也没什么私藏的想法,只叫拾翠、挽碧磨墨铺纸,三两下便绘制出了几种有细节差异的表格,将其交给罗氏与其他几位嬷嬷,由她们负责整理誊抄。
一下午的时间,温渺倒是再次乐在其中,她想不起来从前的记忆,可有时候某些潜意识的行为里却又包含着以往,就好似解密一般,令温渺一边画表格,一边探究被大脑掩藏的记忆。
直至天色微沉,终于结束今日公务的乾元帝步履匆匆,第一时间赶到了凤仪宫,而温渺则正洗着手指上沾染的墨迹。
乾元帝行至温渺身侧,不等对方说话,便先握住了那双指尖微微染着淡黑的手。
“陛下?”温渺疑惑。
皇帝有些认真地问:“朕为皇后洗手可好?”
在那久远的,有关于神女的梦中,那时候还是冷宫皇子、日日吃不饱肚子的乾元帝曾见过小小的温渺跪坐于宽大的椅面上,身穿漂亮的衣裳,披着半长的黑发,手握毛笔,小心翼翼在纸张上描摹练习。
冷宫内要么是疯掉的妃嫔,要么是被排挤来的宫女内侍,没有谁会教导不受宠的废弃皇子认字写字,于是他只能在梦里看着、学着。
玉雪可爱的小神女既是乾元帝仰望的明灯,也是无意中教他习字的小先生。
甚至那时,他最先写会的是温渺的名字。
不过梦中尚还年幼的小神女也有自己的苦恼——
她总是会不小心将墨迹沾在手上、袖上,偶尔还会弄在脸侧,像个小花猫似的,又可爱又好笑。
屋里的水盆放得较高,小神女每次洗手都得垫着脚,有时还会弄湿袖口,艰难得厉害。
那时候,只能远观,无法碰触梦境的冷宫皇子忍不住想,若是他在小神女身侧,一定可以把她抱起来洗手,哪里还用如此费劲?
只是他在冷宫里生得瘦弱单薄,若是抱不起人家,还摔着对方便是自己的罪过了……他该再厉害些,再把自己弄得干净些,才好意思靠近梦中那位漂亮又矜贵的小神女。
总有一天……
他想,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而今,多年萦绕于梦中的执念叫乾元帝有了实现的途径。
在温渺怔愣的片刻中,皇帝又问了一次。
温渺点点头,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却不知这是乾元帝在心中藏了数年的渴望。
凤仪宫内,精致的盆中盛着温热的水,温渺站在前方,后侧乾元帝的双臂自她腰腹两侧穿过,挽起温渺小臂上交错有鸾鸟纹路的袖摆,随后小心握着那双肌理雪腻的手探入水中。
乾元帝的动作很细致,在铜镜中,温渺只能瞧见皇帝垂下的眼睫和那一片落于眼下的小小阴影,神情认真专注,用取用胰子轻轻打沫。
待洗净后,他又握着温渺的手指一根一根擦拭,末了放于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抬眼望向温渺,直白而痴缠——
“朕想皇后了。”
“皇后……可有想朕?”——
作者有话说:黏黏糊糊的陛下
30-40
同类推荐:
被疯批们觊觎的病弱皇帝、
死对头居然暗恋我、
穿成秀才弃夫郎、
穿越汉花式养瞎夫郎、
兽世之驭鸟有方、
君妻是面瘫怎么破、
茅草屋里捡来的小夫郎、
gank前任后我上热搜了[电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