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纪念 乾元十一年末
那精致的木箱是今年早春时, 乾元帝带温渺去京郊庄子上留下的,其中装着的襦裙、披帛,甚至是那件原属于大楚皇帝的烟青色薄氅,其上到底为什么会有细微的脏污痕迹, 温渺和乾元帝都心知肚明, 只是、只是……
温渺怎么都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今天这幅场景!
她原以为这些东西当初庄子上的仆从收起来后, 要么是扔了、要么是烧了, 再不济便是洗过一水被乾元帝收藏起来, 她、她也勉强可以接受,可是现在这算什么样子啊……
温渺那一刻是真的被震惊了,一张漂亮的芙蓉面上染着红,既羞又恼, 还有几分难言的尴尬, 藏在金丝缎面绣鞋内的脚趾紧紧蜷着, 就连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放在地上?
可地上正躺着那个木箱和掉落至地毯上的衣裳布料, 她根本没眼看!
放在乾元帝身上?
这罪魁祸首有什么好看的!
本来,按照先前两人之间的氛围和发展情况来看, 美艳温柔的皇后娘娘大抵是要与帝王发生某些更加亲昵的互动, 可偏偏木箱掉了出来,更是被温渺看到这一幕, 于是——
太极宫内,一切静谧到针落可闻。
温渺抿着唇, 重新踩着软底绣鞋站在了地毯上,她双手拢起抱臂,面色微凝,脸颊两侧、耳廓之上却红通通一片,瞧着生气羞恼, 却丝毫没有慑人的气势。
想来她也知道自己难以拿出那份气势来,便微微偏过头去一声不吭。
……这、这种行为,简直太变态、太奇怪了!
乾元帝耳尖上还残留着温渺先前揪过一下的触感,酥酥麻麻,有一点点痒,好似一路顺着神经蹿到了他的骨血深处。
他抬手蹭过鬓角,指腹抚过被温渺揪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忽然想到了从前在北地征战时,曾在边关瞧见的那些男人与他们的妻子。
边关风沙大,男子生得更为高壮粗犷,女子也不似京中这些贵妇小姐般扶风弱柳,反而极具力量,是能够生气起来撵着自家夫君捶打的模样。
若是丈夫偷懒了,边关的女子便会撸起袖摆,抬手揪着自家男人的耳朵,一路将人提溜回家。
至于被揪着耳朵的男人,随时面颊憋红,嘴里叫骂着“莫揪”、“丢人”云云,可他们实际上却并不反抗,反而眼里流淌着某种热乎乎情愫,就好似被自家夫人揪耳朵是一种多么自豪的事情。
乾元帝想……确实很自豪。
他回味似的唇角勾了勾,随即抬手轻轻拉住了皇后的袖摆,步履微动,自然也瞧见了温渺那张面若桃花、红艳漂亮的面颊。
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温渺的眼尾处甚至染着不曾消退的薄红,很是勾人。
每每床笫之间若是瞧见她落了泪,乾元帝必然会俯身抵着靠过去,一点一点吻去对方眼尾、眼睫上的潮湿,将皇后的眼泪尽数舔吻得吃到肚子里去。
乾元帝心中顿了顿,放软了声音,试图把自己转到温渺的方向道:“皇后,朕并非有意如此的。”
温渺不予理会,只又偏了偏头。
按着乾元帝的心性,这行为只能说是故意!
乾元帝小指微颤,舌尖轻抵齿根,总觉着心里、骨子里都痒痒的。
他又错开两步凑了上去,高大的身体略微低俯着,只为能够正儿八经地瞧见温渺那双粲然温润的眼眸。
“……你鬓角这里的发丝乱了,朕为你整理一下可好?”
温渺依旧躲开视线,就好似没听到乾元帝此刻说的话一般。
“皇后先前写了那么多东西,手上还没缓过劲吧?朕再给你揉揉……”
说着,这一回乾元帝略显强势地拢着拉住温渺那只藏于袖摆之下的手,只肌肤碰触的瞬间便紧紧握着,不给对方任何挣开的可能。
乾元帝的声调更加软了,“皇后莫生气,朕保证,今日便这些东西都……”
“都”字好似卡在了皇帝的喉咙中,莫名就没了后面的字句。
温渺耳廓还红着,她听乾元帝“都”了半天,没忍住微微仰头,一双美目正巧落入帝王的眼中,带羞带愤,“都什么?陛下继续说啊?”
乾元帝唇角动了动,眼见自己沉默片刻,皇后便转过头去不再瞧他,这才有些着急地哄道:“是朕之过,当时皇后还不曾嫁朕,朕便总想留下些与皇后有关的物件,以便……纪念。”
像是一只喜欢收集主人物品的大狗,挑挑拣拣,找到覆盖着主人气息的东西,然后尽数叼回窝里,小心翼翼藏起来,不给任何人分享。
温渺望向乾元帝,心中对这一遭事还有些尚未褪去的古怪和尴尬。
毕竟在她来到这个时代之前,所遇见过的人大多如崔旭,温文尔雅、进退有度,交往之间更似君子,哪、哪里有乾元帝这般变态到收集哪种东西留作纪念的?
不得不说温渺是有些被这份浓度过于强烈的占有欲吓到了。
但意外地,当她细想乾元帝的如今种种行为之后,好似也没有太排斥,只是比较在意那东西有没有洗过……
完了……
她的底线好像因为乾元帝的存在而一退再退了,放在从前自己遇上这种事情,必然会立马躲开然后报警吧?
温渺抿着唇说了什么,声音微不可闻到几乎像是从柔软的嘴巴里挤出来的。
乾元帝没听清。
身量高大挺拔的帝王温柔小意地俯着身体,不管这个姿势会不会让自己难受,只把脑袋凑近了温渺,低声耐心询问:“朕没听清,皇后刚刚说了什么?”
……怎的脸会红得这般厉害?
温渺的眸光虚虚落不在实处,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厉害,好似天边落下的羽毛,轻飘飘的,唯有落在水面上会荡漾出一圈一圈向外扩散的波纹。
于是,正小心握着自己妻子手的皇帝,听到了那句话——
“你、你可曾用那些……做过别的?”
温渺的询问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只是以乾元帝这过分痴缠的性子,她难免不会多想。
乾元帝愣了两秒钟,他似是在细细品味皇后口中所说的“别的”是什么。
片刻的冷寂之后,站在温渺身前微微俯身作倾听状的帝王沙哑着嗓音笑了一下,他反问道:“皇后指的别的……是什么?”
温渺转过头,耳尖红彤彤的一片。
乾元帝拥着自己的妻子,低头亲了亲她的耳朵,随即动了动唇,只说了一句唯有自己和温渺才能听到的回答。
温渺水润的眼眸略略睁大,一时间听得面红耳赤。
她挣开乾元帝的手,脸上的热度难以消退,只得躲开帝王的视线,慌忙道:“你、你快处理掉呀!”
乾元帝慢条斯理问:“皇后想要朕怎么处理?”
温渺:“全部扔掉!”
根本没人会留着那种东西做纪念!
乾元帝走过去,小心翼翼蹲身将散落在地上的布料物件全部捡起,又重新放到了精致的木箱,随后就那么蹲在原地,衣袍垂落,眼巴巴望着温渺。
“真的不能留下吗,渺渺?”
像是在撒娇。
而他总是知晓温渺心软。
见皇后拧开头不理会自己,乾元帝便伸手又扯了扯对方的袖子,亲了亲对方的指尖,一下一下用温热的唇啄吻着,好似没有休止的时候。
温渺实在脸皮薄,抗不过皇帝此番动作,她泄气似的甩开手,拎着裙摆往殿外走。
跨过门槛之前偏头看向依旧半蹲在地上的乾元帝,也算是默许了对方的变态行径,“……你要藏就藏好,别被我发现了!”
没发现就能当做不知道。
乾元帝勾唇轻笑,冲着温渺颔首,佯装小内侍的姿态道:“多谢娘娘慷慨。”
那日温渺没能阻止乾元帝这过于变态的收集癖,自然不知道木箱和其内的布料衣物最终都被收到了哪里去,总归后来温渺再不曾见到过,便也装着眼盲,就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不过此番默许的动作,也惹得乾元帝得寸进尺,偶尔温渺换下的小衣、用过的瓷杯、书写过的毛笔……
只要是乾元帝恰巧能看见的,他便会拢着温渺的腰腹,下巴蹭在皇后娘娘雪白的侧颈间,一下一下吻着舔着,轻声细语,礼貌十足地询问可能匀给他一件。
——完全就像是一头有收集癖的恶龙,不拘于收集物品的种类,却又贪婪得过分,只恨不得将温渺穿过、用过的所有物件都摆在自己的身下好生藏着。
最初温渺还羞红着脸拒绝,可耐不住乾元帝在这些事情上实在执着且坚持。
后面温渺自己被烦得无可奈何,便揪着皇帝的耳朵将人拉到了自己的衣箱前尽数敞开,任由乾元帝自己挑。
她本以为乾元帝多多少少回收敛一点,谁知道对方真还蹲过去拿了几件她的衣裳,还要多问一嘴可是皇后穿过的。
那次,温渺气的没忍住轻轻扇了皇帝一巴掌,却被对方捉着手吻了吻掌心、指尖。
等把人亲得腰腹发软后,乾元帝终究笑着,还是从温渺的衣箱里拿走了几件带着暖香的轻薄衣衫。
他说,他喜欢皇后身上的味道。
温渺倒是也曾好奇过对方拿自己的衣裳到底准备做什么,可在这事上乾元帝却嘴巴闭得很紧,从不曾透露出分毫。
因着衣箱里的衣裳被乾元帝挑走了几件,这人向来是个大方的,第二日便叫徐胜捧来了好几匹京外送上的雨丝罗、织金缎、浮光锦……
总归什么柔软好看,便挑什么往温渺这边送,不论是做外衣还是里衣,均有适用的。
乾元帝的眼光一如往常,除了送布匹绸缎,便是喜欢给温渺送各样的金银首饰,金子要沉的、宝石要大的、玉石要纯的。
至于他自己却把那截被扯断的,却又因为是温渺亲自给他戴上的金属细链当作宝,每日都藏在袖摆之下,戴着去上朝、办公、批复奏折,更是会在晚间主动抬起双手,哄着、求着叫温渺把他拴住。
——栓在她的身边。
恢复记忆的事情大抵是暂时落下了帷幕,本可能会存在的囚禁被温渺那温温柔柔,如水一般的态度化解,便也悄然无声地平复。
这件事情后,帝后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彻底恢复如常,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却也存在着另一种朦胧而模糊的痕迹。
无法被人说清。
……
乾元十一年年终的这几日,温渺写出的那几张纸已经在帝王的命令下逐一实施——
首先有关于卫生问题的细节,例如勤洗手、多通风、常晒太阳、凉水煮滚了再饮用等这类便于百姓操作的环节,均被京中官兵张贴于民间,每日会有专门负责此事的小官为周围围观的百姓做解释、传授。
这些告示不仅存在于京中,更是以皇城为核心向周边的州县扩散,其中零散分布在郊外的各个村落也被包含其中。
常年在农田里劳累的村民们挤着站在一起,不远处被官爷守着的告示牌下,村里最有学问的先生正字字句句朗读出声,并且用更加浅显易懂的大白话解释给这群村民听——
“饭前便后需得洗手,日常家中多开窗通风,有条件的要时常晒晒被子,家中喝水要记得煮滚;狩猎回来的动物尸体莫要胡乱丢弃,也不得往水源中倒脏污东西,腐败的食物不可食、病死的牲畜不得售……”
“洗手?晓得嘞,俺家婆娘便是个爱干净的,俺要是不洗手,她不让俺进家呢!”
“听说这样能少生病,真的假的咧?”
“试试不就晓得了?”
“说起来煮水喝……李家媳妇儿养他们家小闺女时,便次次给小孩喝煮过的水,她家的小孩确实不咋闹肚子欸!”
……
受限于时代条件,许多有关于卫生的细节其实已经有百姓在做了,但那只是一部分已经被发现的“小智慧”,尚且不曾广泛传播。
而今温渺此举,便是将其更加清晰、明确地列举出来,并增添了各种行径能够带来的好处、预防的坏处,倒是叫围观的百姓们从心底生出了一种“怪不得要如此”的感慨。
在温渺所写的第一张纸上的内容进行的同时,第二张纸张的农具也被乾元帝命人送至工部,由更加专业、擅长此举的人进行研究、启发甚至是改良。
足够的权利和地位足以解决这个世界上九成的问题,因为温渺大楚皇后的身份,也因为乾元帝在背后的支持,第三张上所写的香皂制法,也在宫中人的尝试、研究下做出了第一批成品。
用于定型的模具依旧是温渺亲手设计的。
当她开始上手这件于她而言阔别许久的工作时,除了初时的手生,不多时便彻底适应,握着毛笔在纸张上描绘出香皂模具,并差宫中匠人亲手打造。
成品的香皂被分为三类——
第一类更加精致,模具上会点缀极具有风花雪月之意的各种图案,其中掺入花瓣、精油,取之带有清香,与其说是消耗品,倒不如更似收藏品,是面向于京中贵人的。
第二类精致度稍微下降,减少了通常流通于贵族之间所用的精油,主要面向于京城内中等阶级的人员。
至于第三类则普普通通、简简单单,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花哨设计,只是最单纯的、以清洁为主要功能的消耗品,最是适合平民百姓。
温渺懂怎么制造香皂、怎么设计模具、怎么进行分类,但别的却说不上擅长,故而等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完后,剩下的则全权交由乾元帝身边的能人处理。
比如前不久才回京的秋十三娘和离朱。
这两人同属承影卫,但常年在外执行任务,心性远比拾翠、挽碧她们更为活泛、机灵,在得了此项任务后,没多久便京中开了商铺。
同时,在借用香皂这般洗漱之物赚取利益的同时,设立在京郊的厂子也吸纳了一批早些年随乾元帝北伐受伤残废,难以维持家用的老兵。
扮作老板的秋十三娘趴在柜台上,乘下下巴懒洋洋道:
“娘娘好生厉害,竟然能想出这般厉害的东西,这叫香皂的玩意儿可比那些澡豆好用!”
戴了半截面具,把面上的伤痕遮住的离朱一边整理店中的柜台,一边低声回应:“陛下交代了,娘娘说此物并非是她所想,只是她借用前人之功。”
“那又如何?可现在是娘娘愿意把这份‘功’拿出来,不但赚了京中那些个世家、贵人口袋里的银钱,还安排了玄甲军中受伤退伍的老兵,去制皂可比干农活方便许多!”
“所以就我看来,娘娘本就是好人!是天仙下凡!神女降世!不然哪里能有这么多受到恩惠的人!”
抛开过往的经历,秋十三娘原是个直爽率直、风风火火性子的人,她对皇后娘娘确确实实是真心实意的敬佩,但离朱这傻大个总爱反驳她——娘娘分明就是顶好的人!哪怕她没见过她也知道!
当然,陛下是个明君不假,可并不意味着陛下能够注意到娘娘所见啊!
甚至说句不敬的,秋十三娘打心眼里觉得这些人不应该感谢皇权,而是应该感谢能够让陛下动摇的娘娘!没有娘娘,就没有眼下的这些事。
想到这里,秋十三娘瞪向离朱,“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离朱沉默,最终也点头应声:“娘娘是个好人。”
他也这样觉得。
……
宫外的事物有秋十三娘和离朱看管,倒也进行得如火如荼,温渺后续并不曾施予过多的注意力,而是将心神主要聚焦在过年。
乾元十一年已然走向终末,马上到来的便是乾元十二年,也是温渺来到这个朝代后第一个能够清醒度过的新年。
而今,正是这一年的最后一日。
那枚用于作为新年礼物给乾元帝准备的香包,已经绣到了最后的步骤——
此刻,温渺正静坐于太极宫内,抬手将那缕细细的金丝线用小剪刀减去。
柔软的布料上绣着三个憨态可掬的动物,一面是体格略大的白马玉狮子,另一边是小狼狗雪球和小黑猫黑豆,并非是京中流行的风骨白描,而是更加圆润可爱,突出了它们所具有的外形特点。
太极宫外又迎来了一场落雪,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整个大楚皇宫都被皑皑落雪包裹着,到处银白一片,反倒衬得那朱红色的宫墙愈发艳丽逼人。
温渺将香包收拢于袖中,缓缓起身,询问伺候在前殿的罗氏:“陛下还在忙吗?”
罗氏:“回娘娘的话,陛下还在文渊殿内与朝臣议事,尚未结束。”
深秋那时,沧州灾患,危机十足。
京中因功德碑而筹备齐了银子粮食,早就一路南行送到了沧州极其周边十八州县内,赶在降温降雪之前,解决了百姓们担忧的问题。
而今那位护送赈灾粮的官员回京,便是要同乾元帝汇报此事的后续。
温渺看了眼天色。
冬日天黑得早,才刚刚酉时就昏沉一片,尤其因为白日里的落雪,此刻皇城上方的天空显露出一种沉甸甸的红,瞧着反倒没那么昏黑。
温渺想了想,抬手拿过斗篷披上,开口道:“陪我一同去接陛下吧。”
“是,娘娘。”
从太极宫到文渊殿的距离不算太远,温渺不曾乘坐轿辇,只拢好斗篷,手中拿着个小暖炉,抬脚踩过落雪,留下细微的咯吱声。
她的步子并不快,只是才走了片刻,便遥遥瞧见不远处有宫人手执灯笼,照亮出了一片暖橘色的路。
而那道路的尽头,则是乾元帝那高大、挺拔的身影。
雪色中快步而来的帝王略过周边的仆从,此刻眼中只能瞧见温渺一人,他抬手拢住温渺的手臂、后腰,藏于袖摆下的细链簌簌颤动,发出一阵唯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轻响。
帝王微微低头,注视着温渺有些发红的鼻头、脸颊,低声问:“皇后是来接朕的吗?”
温渺点点头,被对方那专注的眸光看得有些羞,忍不住想要偏开脑袋,好叫皇帝别瞧着着她,谁知下一刻颤颤的眼睫却被亲了一下。
然后,她听到了一份耳熟的,来自乾元帝的邀请,就好似与今岁早春重合了一般。
那时,乾元帝以纸传信,询问尚还不曾恢复记忆的她——
“朕想借夫人半日,请问夫人可允?”
而今,成了她夫君的帝王就站在她的面前,俯身垂眸,伸出一只手做邀请状,眉眼认真地问——
“今日朕还想借皇后一晚,这回……渺渺可还允朕?”
温渺眨了眨眼,将那只被暖炉焐热的手,轻轻搭了上去,碰触的瞬间便被乾元帝紧紧握住。
她说过,她会学着喜欢乾元帝的——
作者有话说:很好,渺渺来大楚一年了!
陛下:这是什么?渺渺用过的杯子,偷了!这是什么?渺渺穿过的衣裳,偷了!
温渺:(奇怪)我的杯子怎么又少了一个……嗯?昨天新买的衣服呢?
第67章 男鬼 错的是那些野男人
乾元十一年的十二月末, 此乃今年的最后一日。
因还不曾到宫廷中庆祝新年到来的时候,故而皇廷之内并不见热闹,唯有时时刻刻伺候在内的仆从在日落时扫撒着宫中积雪,并如往年一般, 将提早准备好的灯笼挂到了宫墙两侧。
于是, 远远瞧过去, 那好似形成了一条背脊鳞片熠熠生辉的赤金色红龙, 正慵懒地蜿蜒盘踞在大楚的皇宫之上, 气势雄宏,威武异常,叫人不敢直视。
此番盛景,便是隔着千百米也能瞧得清清楚楚
隔着皇城城墙, 京城街道上不少百姓偏头仰首, 看向正东方, 在昏沉的晚间时光, 他们只觉双眸被那成群的、烈烈的灯笼照得恍惚,愈发在心中生出一种对皇权、对九五之尊的敬畏之情。
当京城街道上许多人被大楚王宫中挂起的红灯笼吸引时, 皇宫城墙之下的门悄无声息地开启, 落于灯火阑珊的晦暗之处,驶出一架色调发沉的高架马车。
马车内, 温渺换了一身布料柔顺、更适合在民间走动的衣裙,这身衣裳是离宫前乾元帝亲自为她挑的——
颜色喜庆, 上衫是清爽柔和的水绿色,下面配了一席艳丽的红色石榴裙,斗篷领口、帽檐边上嵌着一圈雪白的绒毛,正巧能将温渺的半截脸遮着,绵软柔软。
她梳着堕马髻, 鸦黑的发髻微微后垂,缀着细碎轻巧的几枚金饰,足够雍容美艳,却并不过分华贵。
原先乾元帝很是想将那自外域送来,镶嵌满红、绿宝石的金簪为温渺戴上,只她觉得太沉,这才拒绝了帝王的审美。
衣裙、发髻、腕饰、耳坠均为乾元帝所选,就连温渺眉眼间的妆容,也被兴致勃勃的帝王小心翼翼描了一遍。
温渺在来到大楚后,其实上全妆的次数并不是很多——这里的胭脂更偏向浓郁艳丽的色泽,她总是有些瞧不习惯镜中浓妆艳抹的自己。
美是美的,可美得有些过于显眼了。
故而温渺更喜淡淡描个眉、涂个口脂,大抵也只有当初与乾元帝大婚那日,才任由拾翠、挽碧给她上了全妆。
不过近日到底特殊,算是她来大楚的第一年,也是与乾元帝出宫跨年的日子,温渺便随着帝王“作弄”,在自己的脸上描描画画——
温柔如朦胧远山的眉,略染薄红的眼尾,涂开的橘红口脂,末了乾元帝甚至轻轻抬着温渺的下巴,近乎屏息凝视,在自己妻子的额心点了一朵边缘花瓣的颜色微微晕染开的桃花。
是极美的。
美得当时还在太极宫中,乾元帝便眼眸发沉,没忍住握着温渺的后颈吻了上去。
于是,才画好的口脂晕开一片,部分还残留在温渺那被舔//吻到发热肿胀的唇上,另一部分则被贪食的皇帝尽数吞下,甚至还意犹未尽。
温渺怕再任由乾元帝亲下去,今晚这趟门怕是要出不成了,便只能急急抬手去捂皇帝的嘴。
谁知却被对方握着手腕,又举到唇边亲了又亲,直至白皙柔软的指腹上缀满细碎的吻痕,才被又羞又恼的皇后娘娘轻扇了一下下颌,止住了这股痴缠的欲渴。
那时候拾翠和挽碧在殿外久等不见帝后出来,却不知室内温渺面色酡红,微微仰着头,张着生生被帝王吻肿的唇,任对方重新涂上那盛满花香气的口脂。
为了与自己的妻子相配,向来只穿深色衣衫的乾元帝也难得放弃了过往习惯性的选择,而是选了件与温渺身上衣衫颜色相近的水绿色,并用玉冠将长发束起。
这般打扮,中和了那股属于帝王的凶戾威严之气,反倒显得更为温和,虽谈不上平易近人,但至少不会止小儿夜啼了。
重新装扮过的帝后如同寻常的富贵人家坐于马车之内,张继赶马车,徐胜、拾翠和挽碧也换了打扮跟随其后,近卫军扮作百姓,融于人群深处,不过顷刻间便失去了踪迹。
大抵也没谁会知道,今晚京城街上某辆马车内,竟是大楚当今的皇帝与皇后娘娘。
……
马车遥遥在路面上行驶着,坐在其内的温渺面上还没散去那股热气,便是唇上又涂了口脂,也依旧觉得肿胀得厉害,碰触间令她忍不住轻轻吸气,不免有些嗔恼地瞪了乾元帝一眼。
身为罪魁祸首的乾元帝在温渺面前,完全就是一副孟浪之人的模样,他目光灼灼盯着温渺,忽然笑道:“今晚出宫,夫人可知道要叫我什么?”
言语间,帝王很自然地换了称呼,只当自己是姬寰,而非大楚的九五之尊。
温渺顿了一下,耳廓因为那句久违的“夫人”而微微发热。
她不欲理会这个讨厌的家伙,便偏头拉开半截窗帘,瞧着晚间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面。
姬寰则是不依不饶,分明马车中那么大的空间,却挤着坐过来,在温渺细微的惊呼声中,一把将香香软软的夫人抱在怀中,餍足地埋着对方的后颈深吸了一口气。
他问:“夫人怎么不理会我?还是说夫人不知该如何叫我?”
他顿了顿,吻了吻温渺发红的耳垂,几乎要含住那抹小巧的软肉,哑声道:“可需为夫教教娘子?”
在大楚民间,“夫人”多用于世家、商贾等略有家底之人,通常作为公开正式场合的称谓,私底下则算作是夫妻房内的称呼之乐;至于“娘子”则多见民间的平民百姓,更显亲近,不过也有富贵人家喜在内宅使用。
怎么叫、如何叫并没有明确的规定,故而均看自己,从前在床笫之间,乾元帝拥着温渺的时候,各种乱七八糟的称呼都叫过——
夫人、渺渺、皇后、娘娘……乾元帝喜欢用最亲昵的称呼将温渺喊在口中,但“娘子”二字却是第一次。
温渺被唤得心神发颤,实在挡不住身后帝王的攻势,片刻后缴械投降,无奈地低声唤了声“夫君”。
她知道乾元帝想听什么。
夫君。
姬寰唇角扬起,格外满足地应了一声。
……
张继驾着马车,先是行至谢府之前。
姬寰率先下车,抬手片刻,叫温渺扶着自己的手臂从马车侧梯上缓步走下。
两道身影一高大挺拔一曼妙腴润,瞧着背影甚是相配,因离宫之时提前与谢公递了消息,姬寰和温渺进门时,便见谢敬玄和谢梦君都候在前厅。
谢府上的人才准备屈膝行礼,便被姬寰喊了“停”。
手臂还搂着温渺的男人淡淡道:“今日我只是陪夫人回娘家吃饭而已,无须多礼。”
谢敬玄立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捋着胡须,乐呵呵地叫几人进屋上桌。
谢梦君对乾元帝姬寰总是有些怕的,但有温渺在,她胆子便大了许多,主动蹭到温渺的另一边坐下,亲亲热热地凑过去,和她的漂亮表姑说着悄悄话。
“表姑今天好漂亮啊!完全就是天上的仙子!”
谢梦君眨着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难得涂抹艳丽妆容的温渺,只觉眼睛都不太够看了。
她什么时候才能长成表姑这样呀!
她什么时候才能像表姑一样浑身香香的啊!
谢府前厅早就摆好了晚饭,菜色种类繁多,桌上只有他们四人——温渺与谢敬玄面对面坐着,温渺左侧是姬寰,右侧是谢梦君。
桌上,姬寰并不在乎谢敬玄与谢梦君的目光,他只如往常一般,先为温渺夹好对方喜欢的菜色,也不知是观察入微,还是习惯使然,多数时候无需温渺开口,姬寰便能第一时间知晓她需要什么。
谢梦君眼巴巴望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时不时在温渺与姬寰之间转悠,姬寰老神在在、不为所动,甚至中间还抽空帮温渺挽了一下有些下滑的袖摆。
被服侍、被注视的温渺则耳尖略染了一点点薄红,她抿着唇,将袖摆从姬寰手中抽出来,小声耳语道:“我自己来,还有小姑娘在这儿呢……你别带坏了梦君!”
姬寰狭长的眼中染着笑意,此刻的他格外听话,低低应了一声,便不再照顾温渺。
谢敬玄将这一幕全部看在眼中,心中自渺娘恢复记忆后便微微绷起的弦,终是一点一点松了下来。
不知怎的,谢敬玄忽然想到了今年年初,温渺从郊外庄子上初醒来谢府的那日,远在宫中的帝王也匆匆赶来,眉眼浸染阴翳,好似一把紧绷的弓,利箭在弦,随时都可能暴起伤人。
可现在却不一样——如兵刃一般锋利凛冽的帝王因为身侧皇后的出现,抚平了原有的棱角,变得更加平和温柔。
——虽然这份温柔是只有皇后独享的。
谢敬玄捋了捋胡子,慢吞吞喝了一口酒水。
他想,这样便是极好的吧?
……
温渺与姬寰并不曾在谢府上久待,在吃过饭后,姬寰坐于前厅安静等待,温渺则在后面与外祖、梦君说了几句话。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温渺便提着热烈火红的石榴裙裙摆,迈过门槛,就见帝王身着一袭水绿色长衫,靠在廊道之下那木雕的拱门边望着她。
温渺笑了笑,仰头问:“怎么不在里面坐着?”
姬寰伸手握住温渺,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拢了拢,又悉心低头,给对方系着斗篷上的细带。
“我到底有层皇帝的身份,谢公怕是无法自在,与其影响你们闲聊,不如在外面等着。”
这话说得极其宽宏大量、体贴知心,若是温渺不了解乾元帝的本性大抵就要相信了。
她问:“真心话吗?”
她可是瞧见了,在旁侧廊下的积雪都被踩开了一团,想来是有人等得心中焦躁,这才忍不住弄出来的吧?
姬寰顿了顿,忽而埋首至温渺颈侧叹息了一瞬,“夫人聪慧。”
他说的都是假话,他恨不得夫人只日日望着他、与他说话,哪里忍得了旁人如此靠近、亲昵夫人?若非怕自己实在忍不住,他也不至于在这廊下吹着冷风,假模假样地装出贤惠。
他可以装出大度来。
并且一向如此。
温渺心中发软,她无法感同身受乾元帝这份过于病态的占有欲,但也尝试着理解,见对方低头靠在自己的颈间,她便伸手摸了摸帝王微凉的侧脸。
“我已经同他们说完话了,那接下来……夫君还有什么安排?”
姬寰一顿,心中被温渺一句“夫君”唤得热了热。
他重新握住温渺的手,带着人慢慢走出谢府,这是这一次他们没上马车,而是随着人流行走于大楚京城的街市之上。
马车停靠在街边,张继、徐胜,以及拾翠、挽碧也都远远地跟在后方,并不过分靠近打扰帝后二人的“微服”时光。
虽是晚间,但因为是这年的最后一日,街道上热闹十足,尤其京城算是大楚的核心地区,人来人往到了近乎摩肩接踵的地步,两边是买卖各类商品的小贩,就连杂耍摊子十步一个。
朱雀大街上,红绸扎的灯笼从城楼一路挂到了坊口,虽不及皇宫中那样耀眼夺目,却也泼洒得像是一片暖融融的光海。
虽是来大楚已有一年的时间,可温渺却鲜少在晚间出游,如今倒是头回见到这样热闹的京城夜景。
路上青石板人影憧憧,霜雪早已经被满堂烘热彻底蒸干。
人多嘈杂,但温渺却被身侧帝王那高大的体格牢牢护在怀间,两人并排走过长街,耳边尽是叫卖声与欢呼声。
温渺瞧得面带笑意,眉眼也被灯笼红通通的光笼着,姬寰行走间时时刻刻注意着身侧妻子的模样,见对方星眸闪烁,忍不住捏了捏温渺的指尖。
“怎么?”
哄闹之下,温渺发出的声音几乎都被人群覆盖,她只能尽力做出口型,眼中带着询问的意味仰头望向皇帝。
姬寰眉眼深深。
他望着被斗篷上兜帽遮住半截面颊的温渺,喉结微动,忽然一手轻笼着那帽檐,俯身吻了上去。
本就剩得不多的口脂又被帝王吃去很多,惹得温渺面红耳赤,她才想说什么,就见皇帝捧着她的脸向旁侧偏了偏。
姬寰压低身体道:“夫人,你看——”
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温渺看到了乾元帝所指的方向。
那是一个开在街边的小馄饨铺,没有完整的铺面,只有一搭起的木质棚屋,几张桌、几个凳,瞧着很是清贫,但立于其中的那对老夫妻却给人一种和和满满的温馨感。
只见那架起的灶台前,发髻斑白的两人正默契十足地忙碌着。
丈夫做混沌、妻子收银钱,等客人少了两人便坐在灶台后的长椅上,共同分喝一碗热汤,末了又相视一笑,眼中尽是彼此扶持、共度过大半辈子的默契和长情。
姬寰抚着温渺的侧脸,低声问:“我与夫人老后,也会如此吗?”
温渺怔怔望着那一幕,她其实很少想自己老去以后的情景,但还是点点头,轻声道:“只要你不变,我便也不会变的。”
借着街面上的光影,帝王垂头望着温渺那张涂抹浓妆过后愈发显得艳丽的容貌,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问:“若我死了,夫人还会择人改嫁吗?”
温渺眼睫一颤,下意识抬头,春水一般的星眸倒映出了帝王那张俊美锋利,带有询问意味的脸。
她眉头微蹙,心里莫名跳了一下,“……你说什么?”
姬寰有些执着此刻的答案:“这天下,除了我便无人能再困住夫人,若我死了,夫人还会选旁人成为你的夫君吗?”
温渺心中了然,大抵是乾元帝的某些臭毛病又莫名其妙地犯了,她不喜欢对方提出的这种假设,便也不惯着,只抿着唇角道:“自然会。”
姬寰微顿。
问题分明是他自己问的,也是他自己非要得到一个答案,可当真的从温渺口中听到“会”的答案,他还是会心中躁动,好似有说不清的烦躁。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温渺甩开了他的手臂,径自往人群中走。
帝王心中莫名慌了一瞬,他快步上前,隔着人群追上前方背影翩翩的夫人,才想伸手,却见走在前面的人有意抬手,叫他扑了个空。
温渺眼睫吹着,一声不吭,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把乾元帝当作空气一般看不见也瞧不上。
“这位夫人可要看看我家的簪子?”
商贩的叫卖声吸引了温渺的注意力。
她偏头看了过去,便见那小桌上铺着红布,布上躺着十几根做工精致的木簪,雕纹细腻、栩栩如生,显然这些物件的制作人必然是位有经验的老工匠。
温渺顿步,想要细细看一看。
那商贩最是会观察人,一眼就分辨出这位夫人身上的首饰、衣衫均是造价不菲,怕是在这京中也很难买到同档次的布料。
他眼睛尖,还看到了那水绿色衣衫的男人跟了过来,瞧着应当是夫妻。
商贩立马道:“这位贵人,可给身边的夫人买根木簪戴戴?”
不等皇帝开口,温渺淡淡道:“我已丧夫。”
“呃这位夫人实在冒犯了!是小的眼拙!”
商贩瞧着对方明艳却冷冰冰的神情,只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他眼光从未出过错,今日怎么就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姬寰被温渺的回话堵得愣了一下,也知自己先前的追问惹恼了夫人,他有意哄人,便看向那商贩:“你这摊子上的木簪,我都要了,包起来。”
商贩惊讶,心道自己好运遇上了“大贵客”,才兴奋地应了声,便见先前那位死了夫君的貌美夫人转身离去,神色似是微微恼着。
下一秒,那位“大贵客”也匆匆追了上去。
“诶贵人银钱您还还付……”
话没说完,另一位面白无须、笑呵呵的人凑了过来,一边给商贩塞去银两,一边转身对后方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和两个姑娘道:“快快打包起来,一会儿先给主子们放马车上!”
商贩傻了眼,只觉一阵风过,他摊子上的木簪便被打包一空,手里捏着一块沉甸甸的银锭,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所以……那“大贵客”是看上了先前那位死了夫君的夫人?
这边商贩还思索着今晚所见,另一边温渺提着红艳艳的裙摆,头也不回地走在人群之中。
姬寰到底人高马大,腿长迈得步子也开,不过三五步便追到了温渺身边,又一次抬手想要拉住温渺的手腕。
温渺甩了几次没甩掉,本身她与乾元帝间的力气就是小巫见大巫,每每被皇帝抱着,那她根本没有任何逃离的机会,便是在榻上也是如此。
“夫人别气,是我说错话了。”
姬寰立马低声认错,伏低做小,基本街边有什么东西是温渺多瞧一眼的,他便立马买下,只为讨温渺一笑。
温渺被皇帝缠着没法,她抿着唇转头,“若你真死了,便是我改嫁旁人,你也管不到!”
人死如灯灭,届时一切意识、执念都将消散,难不成那时候乾元帝还能化作男鬼,日日纠缠在她身后吗?
温渺不喜皇帝有时待她过于悲观的臆想,也不喜欢对方不好好过日子,整天胡思乱想的状态,她都嫁给他了、也站在他身边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就如温渺先前所说,只要乾元帝不变,那么她也不会变。
眼下,听了温渺的话,姬寰面上求和的笑意略有些僵硬,他握着温渺的手,一点点顺着对方的指缝挤进去,硬生生磨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我爱慕夫人。”
“便是死了化作恶鬼,也会日日夜夜缠在渺渺身边……你选一个夫君,我便吓死一个,到时候大抵也没有哪个男人再敢来夫人面前惹眼了吧?”
“夫人改嫁没错,错的是那些喜欢胡乱招惹渺渺的野男人。”
说着,姬寰笑了笑,握着温渺的手吻了吻她的手背。
在这边灯火略显阑珊的热闹街市中,他的眸光中染上了几分古怪的战栗与兴奋,就连握着温渺的手腕都在微微痉挛着。
她轻轻颤了一下,便听站在自己面前的帝王低声问——
“渺渺,你怕吗?”
“你要被我缠一辈子了。”
“哪怕死也会与我葬在一起,史书会写尽你我的名字……便是千百年之后,后世人也会知晓你是我的妻。”
而我是你的夫君。
这是一段会被所有人都会铭记、知晓的历史,乾元帝姬寰的名字也将永远与其皇后温渺相互绑定。
温渺抿着唇,仰头盯着眸中晦暗,恍若疯魔的皇帝看了一眼,随后干脆利落地抽出手,抬臂掐住了乾元帝的侧脸,硬生生将那俊脸给揪得变了形,淡淡开口道——
“发够疯了吗?”
“发够了继续陪我逛街。”
跨年的好时光,她可不想在这么热闹、这么快乐的地方教训坏狗。
姬寰:“……哦。”——
作者有话说:渺渺和陛下之间永远都不会存在那种激烈的吵架、争执,陛下很喜欢渺渺,他本能认为渺渺的所有选择都是对的(除了离开他);渺渺本身情绪稳定,即便和陛下之间发生了矛盾,她的第一想法不是责怪谁,而是要去交流调和,用更理智的一面去看待问题
所以……如果是渺渺这位情绪稳定的温柔理智型大美人,就算是阴湿+男鬼+疯狗buff叠满的陛下,也能轻松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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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吾妻 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年末的晚间京城各处街市热闹十足, 许多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们也会纷纷结伴出行,故而在不远处的一盏华灯之下,站着两个身量相当的青年。
——正是卫国公世子孟寒洲,以及其好友户部尚书之子林肃。
最初孟寒洲也是陪着妹妹孟静秋一同出门的, 孟静秋约了几个相熟的小娘子一起玩, 谢家的谢梦君迟了片刻也来了。
几个小姑娘都生得漂亮, 身着艳色长裙, 披着毛茸茸的斗篷, 一个个面颊被凉风吹得微微发红,却是眼底愉悦、笑容明媚,挤挤挨挨聚在一起,这个手里握着漂亮的小灯笼、那个手里捏着个小面人, 还有一个拿着红通通的糖葫芦, 结伴而行, 好不快乐。
孟寒洲作为兄长, 原先只是想护送一下妹妹出游,好友林肃则是在府中待得无聊, 便凑热闹地跟了过来。
等见妹妹孟静秋与相约的小姐妹们汇合后, 孟寒洲叮嘱了随行的侍女、护卫,又以兄长的身份好生安顿了一下, 这才与林肃远离几步,没再去打扰那群小姑娘们的晚间游玩。
孟寒洲与林肃都是男子, 对街边这些小热闹没甚兴趣,只慢慢顺着人流而行。
才走了几步,东张西望的林肃忽然脚步微顿,很快就与孟寒洲拉开了距离。
最初孟寒洲还没注意到,直至他走了四五步不见身侧好友, 一回头便见林肃像个傻大个似的愣在原地,偏着脑袋,目光灼灼正紧紧盯着什么。
“这小子……看什么呢?”
经过今年这些纷纷扰扰的孟寒洲自帝后大婚后,好似突然成长了起来,他眉眼间属于少年的清俊气略略消散,取而代之的另一种硬朗,加之近来愈发投身于京郊的军营训练,更是气宇轩昂、日渐成熟。
见林肃久久不曾跟上了,孟寒洲干脆抬脚走了过去,刚准备问好友到底瞧见了什么都走不动道了,谁知他才顺着林肃的视线望过去,便也僵立在原地。
——别说是走路了,那一刻孟寒洲甚至忘记了要如何呼吸。
人群热闹的街对面,正站着两道身影,一高大一婉约,他们打扮得如寻常富贵人家的夫妻一般,就那么并肩站在一家小铺面前。
可孟寒洲绝对不会认错,那分明是当今圣上,以及……皇后娘娘。
“……温夫人。”
微不可闻的呼唤下意识落在孟寒洲的口中,又很快被他压了回去,他迟迟难以回神,还是林肃先发现好友返了回来,匆忙回神低声道:“是陛下和娘娘。”
“我看到了。”
孟寒洲低低应声,视线却好似粘了上去般,根本无法从皇后娘娘的身上移开。
他身上还无一官半职,便是偶尔宫宴可做家眷被卫国公带进宫廷,也因座位问题而远离大殿高台,隔着数米距离,加之那被帝王设立在高台上的珠帘纱幔,他便是盯死了都瞧不见半分娘娘的影子。
可以说,自帝后大婚之后,他根本就没机会好好瞧见过自己从前心慕过的温夫人。
一股苦涩之气憋闷在孟寒洲的心胸之间,叫他有些难以喘上气,同时听见身边的好友喃喃道:
“从前我总觉着天家之人,三宫六院总是常见的,便是前朝最被民间称道是深情专一、爱重皇后连氏的晋帝,后宫里也不缺旁的妃嫔……晋帝再怎么喜爱连氏,也依旧会与其他妃嫔生儿育女……”
孟寒洲闻言,蹙眉道:“温夫……娘娘不是连氏,陛下他……”
他顿了顿,忍着心中的嫉妒和无力,不得不称赞那个他努力一辈子都无法超越的男人,“陛下也不是晋帝。”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感慨一下。”
林肃习武不比孟寒洲勤,面上五官还有几分未褪去的少年气,他摇头晃脑,语气唏嘘:“便是我爹娘,都不曾这般一起上过街。”
林尚书爱重他娘是毋庸置疑的,但也不妨碍林尚书同样喜爱家中的姨娘,他不会拒绝上峰赠予的美娇娘,也不会因家中妾室而拂了正室夫人的面子。
这样的家庭组成在大楚世家、官员之中是最为常见的,反倒如谢公谢敬玄那般唯一妻尔,才是“异类”。
而今,这样的“异类”中又增加了后宫中唯有皇后一人的乾元帝。
孟寒洲知道林肃在想什么,他抿着唇不说话,心里乱糟糟的,可视线却忍不住继续落在对面的街上——
陛下与娘娘瞧着很是相配。
陛下面色沉冷,不苟言笑;娘娘笑意温和,神态放松。
陛下身量高大,能为娘娘挡去周边来来往往的人群,能将娘娘拥着护在手臂之间;娘娘眉眼温柔,星眸潋滟,看到喜欢的东西会扯着陛下的袖子叫他一起看,吃到喜欢的吃食也会偏头抬臂,给陛下喂一口,再柔柔笑着,好似在询问陛下感觉味道如何……
孟寒洲忽然有些大不敬地想,若他是皇帝,若他也能遇见温夫人这般的人,便是后宫三千,他也只会要娘娘一人。
只可惜……
街面上的嘈杂不曾令孟寒洲回神,真正叫他坠回现实的是一道锐利的,好似能够将他的躯干、骨血彻底穿透的可怖视线。
孟寒洲瞬间后脊发冷。
他怔怔间发觉隔着人群,微服出宫、抬手虚虚拢着身侧美妇的当今圣上正冷冷地望着他,眼瞳阴鸷,尽含警告。
那一眼好似炼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不过对视片刻,孟寒洲鬓角浮出几滴冷汗,他抬手握着林肃的小臂将人往后扯了扯,藏于人群之中,才迟钝发觉自己后背已经潮湿了一片。
神经迟钝的林肃并不曾意识到此般变故,他见孟寒洲闷头往前走,只以为是瞧见皇后娘娘勾起了好友的伤心事,便也追了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算了算了,今日我陪你去喝点,不醉不归!”
那边孟寒洲与林肃匆匆消失在人群中,这边温渺偏头,便见乾元帝隔着人群,沉冷地盯着什么。
“在看什么?”
温渺没有特别在意地问了一句,她顺着帝王偏转的角度也看了过去,只见远方人影憧憧,全是交错的身影,根本看不分明。
姬寰收回视线,好似宣扬所有权一般,牢牢握着温渺的手,低声撒了个谎:“看那边的花灯。”
他可不想在渺渺面前提及那些不相干的人。
“花灯?”
温渺定睛瞧了过去,才注意到街对面有个小铺,上面挂了许多样子可爱童趣的花灯,但显然那些都是小孩子才会喜欢的款式。
姬寰轻声道:“夫人,我从未有过那物。”
他知道温渺心软,便故意这样说了一句。
温渺指尖颤了颤,她或许知道此刻乾元帝是故意在装可怜,但她天生就生了这一副容易软和的心肠,尤其在知晓帝王儿时冷宫的经历后,不免有些母性泛滥。
她耳尖染着微微的红,也握了握帝王牵着自己的手,轻轻开口:“那我给你买一个花灯?”
姬寰从善如流地应了声,还道:“夫人,我想要兔子的花灯。”
“为什么选兔子的?”
兔子小巧可爱,怎么瞧着都与姬寰这般高大威猛的身姿不太符合,她还以为姬寰会选老虎之类的。
姬寰:“夫人属兔。”
他便选兔子的。
他所做的选择总是与温渺息息相关。
这回答听着好似没什么过于明显腻人的甜言蜜语,但依旧叫温渺脸颊发热,她与身侧的乾元帝穿过人群,到了街对面,在那卖画风的小铺前停顿片刻。
等两人再一次并肩走在道上时,只见身着水绿色长衫的男人手中提了个憨态可掬、浑身雪白的红眼睛兔子花灯;而他身侧姿容秾丽、身形腴润的美貌妇人则握着个威风凛凛的大狗花灯。
嗯,因为乾元帝是属大狼狗的。
……
之后,因为温渺起了兴致,乾元帝又陪着她,走到了那间由秋十三娘和离朱打理的店铺中。
在此之前温渺从未见过秋十三娘,便是先前售卖香皂一事,也是乾元帝下令,底下的人照办。
温渺倒是听说过这件事是由秋十三娘和离朱负责的,也知晓这两人同属于承影卫,拾翠、挽碧虽然从前也是承影卫的人,但她们多活动在京中,对这两人的了解也仅限于表象——
比如秋十三娘从前沦落过风尘,杀过人,后被承影卫收编,擅长易容和与人打交道;离朱面上有损,不知来历,却擅长使剑,瞧着好似江湖中人。
直至今日,在真正见到后,温渺才发觉秋十三娘是位容貌过于出色的女子,年岁大抵与她差不多,五官精致、风情极甚。
这样的美貌生在任何一个家中贫瘠的女子身上,只会成为致命的毒药,故而秋十三娘被家中养不起小儿子的爹娘卖到了烟花之地。
他们甚至都没有犹豫几天就匆匆做了决定。
于是,一具青涩干净的身子、一张漂亮精致的面孔,叫那对狠心的夫妻从牙婆手中换来了十三两银子,便带着小儿子远走他乡,彻底与自己的女儿斩断了关系。
他们愧对祖宗,怕沦落烟花之地的秋十三娘丢人!
秋十三娘已经不记得自己从前受过多少罪,总归一开始她想着逃,可后来实在是被打怕了,便也乖顺下来,卖笑就卖笑吧,或许她努努力,还能为自己攒些赎身的银钱。
不过后来,许是转了好运,秋十三娘遇见了个心慕她的男人。
那男人是个老实的农家汉,孤家寡人,不嫌她的身份,还说想要娶她做妻子、这辈子只对她一人好,秋十三娘动了心,便用自己攒了大半的银钱,外加那男人的半贯铜钱赎了身。
她随男人回了村,匆匆披了盖头、嫁了人,婚后才知晓那男人是个不能人道的。
可秋十三娘并不嫌弃,她记得男人从前说要对她好的话,便也想要好好生活、重新开始——她白日里帮着种地、做饭、收拾家务,晚上绣花去县里卖补贴家用,虽是累了些,可也有滋有味,叫人活得有盼头。
只是秋十三娘从未想过,那男人竟是个活生生的杂种禽兽!
他自己做不了真男人,便想用那些脏手段欺负隔壁幼时发热烧傻的小姑娘,原先那张憨厚老实的面上染着狰狞的红,瞧着可怖异常,甚至还哄着、求着她不要告诉别人,说他们是夫妻,他们才是一体的,应当共进退才是。
可那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啊!
笨乎乎的,不怎么会说话,时常被哥嫂打骂嫌弃,没人给她饭吃,她就挨着饿,瘦巴巴的,可瞧见秋十三娘时却会笑,还会把自己捡来的、旁人不要的干饼子分给秋十三娘一半。
那傻姑娘会小心拍着秋十三娘的手臂,牙牙学语般结巴夸她漂亮,往她的发髻上别路边新鲜的小野花。
秋十三娘没读过书,自己也是在风尘之地待过的人,她看到了傻姑娘被男人撕裂的袖口,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哭声,便想着出手阻止,却被男人一脚踢翻在地,砸了满头的血。
不能人道的男人彻底暴露出自己狰狞的另一面,他一边打着秋十三娘一边咒骂着,旁边哭哭啼啼的傻姑娘冲了上来想要帮她,却又被那男人抓着重新按倒。
那一刻,秋十三娘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力气,她摸到了倒在地上的柴刀,便提着家伙冲了上去,等过神时那男人已经没了气,她自己满身鲜血,笨笨呆呆的傻姑娘却抱着她哭。
之后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混乱的梦境,秋十三娘被县里的官兵押走下了大牢,傻姑娘被哥嫂赶出了门无家可归。
大楚律令曾有规定,夫杀妻者,杖刑五十;妻杀夫者,斩首处死。
傻姑娘说不清话,无法为秋十三娘辩解;县令见死的是农家汉,杀人的从前又是个妓,便草草了事,也没管其中纠葛,直接判了秋十三娘死刑。
她以为自己难逃一死,却不想被承影卫找上门,那人问她想活还是想死,秋十三娘当然想活了!她这辈子最苦的时候都没想过靠死来逃避!
“……那时候我并不知晓承影卫是什么,只觉得谁能叫我活,我便听谁的,没想成那竟然是当今圣上手底下的人!”
说到这里,秋十三娘露出一个艳丽的笑容,不见丝毫阴霾。
她乐道:“天知道,那时候我瞧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令呢!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在皇帝的手底下干活儿!如何不神气?”
温渺眼睫颤了颤,她望向秋十三娘的视线很温柔平和,眼底深处不见怜悯,而是有一种叫人心软的疼惜。
店铺前厅,离朱正向乾元帝汇报着他们京外此行的各种事项。
店铺后院,好不容易见着皇后娘娘的秋十三娘先前喝了几口酒,许是因为温渺的平易近人,她一个没忍住,便乱七八糟说了许多。
等回过神,秋十三娘才后怕娘娘觉得她脏,慌张想要找补,却从娘娘眼中看到了一份格外柔软的神情。
是对她遭遇的疼惜,也是对她坚韧的赞叹。
秋十三娘慢慢收了面上的笑容,有些讷讷地对温渺道:“其、其实我过得也还挺好的,当了承影卫后我学了许多本事,后来还置办了个宅子,把那傻姑娘养了起来,现在她成了我妹子,还学会了说话,就是反应有些慢,已经会自己洗衣做饭了……”
温渺笑了一下,她说:“十三娘,你很厉害。”
如果这些遭遇的承受者换作是她自己,温渺想她远远做不到秋十三娘这样。
被皇后娘娘夸赞的秋十三娘红了脸,她和娘娘年岁应当是差不多大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娘娘身上总有一种温柔母性的大姐姐气息,她见着第一面就喜欢,说过第一句话时就想亲近。
娘娘可真好啊!
陛下也太有福气了,怎么就能娶到娘娘这样好的妻子!
哎,可恨她怎么就不是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呢?
这边秋十三娘喝完酒,脸红红地凑过去继续和温柔的皇后娘娘聊天。
她喜欢娘娘待她平和自然的态度,不会因为她从前沦落身份看轻她,也不会因为她的遭遇过分可怜她,娘娘还懂很多东西,说话温和平静却很有力量,让秋十三娘听得心头颤颤,恨不得能跟着娘娘一起回宫!
正听离朱汇报京外诸事的乾元帝莫名后背凉了一瞬,他眯了眯眼,隔着帘子看向后院的位置,便见自己的皇后被人缠着,两人靠得很近,好似在说什么悄悄话一般。
姬寰面色微凝,想要起身制止,可余光瞧见温渺面上柔柔的笑意,终于还是按下了那股冲动,心中气闷地继续听下属汇报。
离朱可不知道这片刻里今上想了什么,他只是觉得莫名有点汗毛倒竖。
奇怪,是杀气吗?
……
温渺在这间位于京城中最繁华街市上的店铺里待了许久,她看了店中由秋十三娘盯着的装修、看了近来制好的香皂货物、看了被呈上来的大批量订单。
显而易见,香皂很受京中人士的欢迎,甚至这类清洁产品早已经在商队的帮助下,流通至大楚之外,源源不断金钱滚滚而来,形成了一笔惊人的数字。
乾元帝前多世家门阀、多商贾之流,他们不缺钱,喜附庸风雅,喜享受消遣,自然也最是舍得在这些事情上花钱。
对于世家大族来说,香皂比澡豆、皂角更好用,自然会取而代之。
尤其那些个纹路精美,融有花瓣、精油,瞧着便格外精致,同时价格也很美丽的香皂深得他们喜欢,洗完之后浑身有股沐浴焚香比不了的清爽香气。
于是,香皂便从“好用之物”成了“攀比之物”,一些个关系亲近的公子、小姐会相互交流各自所用的味道,倒是在京中形成了一股小型热潮。
富贵之人把香气馥郁、质感绵柔、清爽留香的香皂当作是某种攀比之物,平民百姓则将更为简洁的香皂充当清洁消耗品。
虽比不得前者精致浓香,但价格却更加低廉,一块能用好些时间,洗脸洗手洗衣均能派上用场,谁会不喜欢呢?
温渺从秋十三娘口中了解了许多,也知晓京郊的厂子早就运行了起来,其中六成都是从前随乾元帝北伐过的老兵。
他们经过战争的洗礼与残酷,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断了腿,还有的瞎了眼睛、聋了耳朵,总归难以寻到正常的活。
因此,离朱便按照香皂制法将这群老兵们分了类,做些力所能及的,既能跟得上香皂的制作生产,也能叫他们赚到银钱,倒也两全其美。
至于剩下的四成人,则多是些穷苦的贫民。
活动在宫外的承影卫提早调查了解过,能够得到这份工的人均是踏实能干的老实人,没有乱七八糟的坏心眼,自然用起来也更放心。
时间过得飞快,等温渺和乾元帝从铺面中出来时,天色完完全全被黑沉笼罩,星光藏于稀薄的云雾之下,晚风寒凉,倒是温渺被帝王握住的手还火热一片。
尚未回宫,姬寰依旧操持着宫外的身份,低低唤着温渺“夫人”,将人拢在自己怀里,去了处没什么人的高亭中。
这是他提早吩咐过,自然没有旁人敢来。
亭边有半截屏风竖着,挡去了外面的冷风,内里架着烧热的铜炉,暖黄色的光晕影影绰绰,来回弹跳着,没有丝毫凉意。
那炉上悬有一壶,其内煮着热乎乎的茶水,色泽褐红,随即又掺了些奶、撒了点盐粒,来回搅动片刻,便成了边境那边人们常喝的奶茶,闻着醇香异常,甚至上面还浮着一层薄薄的奶皮子。
姬寰大马金刀地坐于对面,先给温渺舀了一碗,待叮嘱小心烫嘴后,才慢吞吞给自己盛了一份。
温渺小心喝了一口,不明所以地问:“还有别的安排吗?”
坐在对面的帝王不满自己与温渺之间还有桌子阻隔,干脆带着垫子挪了过来,两腿敞开、双手一捞,便将浑身都带着香气的皇后拢到了自己怀里。
他用鼻梁抵着温渺的颈侧,眸光落于屏风之外的天边,“今晚还有烟花。”
几乎是帝王刚刚话落的时候,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惊鸣,随后一束灿烂的火光冲天而上,于片刻后轰然炸开,如绽开的繁花一般,瞬间照亮天空,也照亮了下方热闹的街市。
在现代的时候,温渺见过的烟花秀并不少,但此刻她瞧着这个时代更为朴素的烟花,也怔怔望着挪不开眼。
这座被烟花照亮的亭子下,姬寰偏头吻上了温渺的唇角,眼眸深邃,神情虔诚,犹如膜拜神女的忠实信徒。
他说,愿吾妻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作者有话说:非常推荐蒙古早茶的喝法,喜欢咸口奶茶的宝们可以自己尝试!
冷水+红茶/砖茶,沸水煮开,等变成茶水的颜色以后关火加牛奶到奶茶色,趁着余温加适量盐(可以按照自己的口感调整),出锅!非常简单,有条件的话可以搭配奶皮子/干羊肉/炒米[可怜]
祝陛下和渺渺跨年快乐!
第69章 愿意 在她身后(含他人视角)
年末的最后一日, 在漫天烟花中落下帷幕,同时迎接到了新的一年。
第二日一早,大楚早朝正常进行,乾元帝起身时也就寅时出头, 殿外又下了一夜的雪, 目光所及皆是雪白, 即便天色黑沉只见三两星子, 但有地面上的积雪作反光, 倒也不显得过分暗淡。
昨夜回宫已经迟了,加之又是年末的最后一天,皇后笑得温柔明媚,将那绣好的香包赠予帝王作礼物, 还说了许多好听的话, 听得乾元帝心弦轻颤, 竟是孟浪到有些忍不住, 于是才刚刚进了太极宫、挥退身后众人,便将皇后俯身抱住亲了上去。
只是还不等他做什么, 被亲得唇瓣殷红、星眸水润的皇后娘娘便急急捂住了陛下的唇, 只轻声说自己还有一件事,需得陛下稍等片刻。
心中困着一头猛兽的帝王被皇后落于面颊一侧温柔的吻安抚住了, 他喘着粗气,衣衫微微扯开, 露出大片深蜜色的胸膛,竟是氤氲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他听话且驯服地坐于床榻之上,水绿色的衣袍微微隆起,犹如蛰伏的恶兽,冲散了布料颜色所具有的淡漠优雅之气, 反而更显狰狞可怖。
离了帝王怀抱的皇后娘娘匆匆走入那道巨型屏风之后,重达百斤的物件横在他们之间,屏风之上绣着巍巍峰峦、潺潺流水,更有瀑布自悬崖间悬空而下,凝成银河落入九天。
乾元帝心中躁动不已。
他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手掌一下一下抚着那枚由皇后新绣的小香包,沉冽的沉香香气非但不能叫他平静下来,反而愈发烧燥难耐,好似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彻底沸腾。
那时他手背上青筋绷着,一跳一跳,忍不住握着香包拢于口鼻之上。
轻薄的布料和精细的绣纹之下是沉香香料,但若细心了嗅,还是能被帝王捕捉到一股暖融融的,属于皇后身上的香气。
……好香。
怎么会这么香呢?
乾元帝忍不住想,或许下次再收到渺渺赠予自己的香包,他可以将香包内装着的香料,替换成从皇后小衣上剪下来的布料?
皇后定会羞恼不已,可皇后也向来心性柔软,只要他多求一求、哄一哄,一定是能够实现的。
他喜欢皇后身上的香气,喜欢把自己的味道染在皇后身上,也喜欢把属于皇后的气息拢到自己怀里,就好似能够做到骨血交融一般。
这样的想法令帝王更是胸膛起伏剧烈。
他拢着那枚小香包,听到了自屏风后传来的,隐隐的窸窣声,像是布料摩擦?甚至还有……珠帘碰撞的动静?
渺渺……到底在做什么?
他无从得知,只如乖顺的大狗一般等在原地,即便眼周都忍得发红,可还是坚持听从主人的命令。
片刻后,布料的摩擦声变大,同时一道翩然的影子从巨型屏风之后缓步走了出来。
刹那间乾元帝竟是忘记了呼吸。
……就像是做梦一样。
或者,他真的在做梦?不然他怎么会看到梦中神女一袭白色长纱裙,珠光熠熠,踩着水晶一般的鞋子,缓步向他走来。
不是向任何一个不知名的、面容模糊的男人走去,而是向他——向乾元帝——向姬寰走来。
那一刻,帝王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屏息之间他才后知后觉发现皇后身上这件雪白的纱裙,与他在梦中、在南苑雪地中初次所见并不一样。
颈侧、裙边的细微改动令这件衣裙焕然一新,垂落于发髻之后的清透白纱这次被披在前面,犹如凤冠霞帔,等着今日的新郎掀开盖头。
乾元帝瞳孔紧缩,只呆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的皇后一步一步靠近。
梦中神女坠落凡尘,向他而来。
朦朦胧胧的白纱覆盖在乾元帝的面上,隔着那层纱,穿着惊艳的温渺眼瞳明媚,耳廓、眼尾晕着红,缓缓俯身,吻了吻皇帝的唇。
她问——
姬寰,你愿意成为我的夫君,永远爱我、呵护我、保护我、陪伴我,直到永远吗?
愿意。
愿意愿意愿意愿意愿意!
他当然愿意。
他恨不得剖开胸膛,好叫温渺能瞧见那颗颤颤跳动的心脏。
于是那天晚上,接下来的一切水到渠成,等候了梦中神女数十年的帝王掀开了雪白的,遮挡在温渺面上的头纱,彻彻底底吻上了那柔软的唇,他拥抱她、亲吻她、渴求她……
他如同恶鬼,一寸一寸将高高在上、圣洁美好的神女染脏,随后将人收拢藏匿在自己的骨翅之下,不叫旁人窥见半分。
雪白的婚纱缓缓如花瓣一般彻底绽开,远远瞧去,好似宫殿之外的积雪融化,显露出下方藏匿的丰沃土地,藏匿有即将探出脑袋的花芽。
裙摆之上,漂亮精致的珠链则蜿蜒着,点缀于那片柔软的布料间,在暗色的烛光笼罩中熠熠生辉,浮着一层珠光贝母的质感,恍若这世间最罕见珍稀的画中新娘。
美不胜收。
引得帝王化作恶兽,尽数吞到了腹中。
……
簌簌。
衣料布纹的摩擦声令立于龙床前的皇帝回神,许是因为忆起前一晚的美事,他眉眼间聚拢着一股沉甸甸的情绪,眸光微动,便瞧见了挂在金丝檀木架上的那件雪白纱裙。
部分位置褶皱得厉害,蜿蜒着挤出数道相连的弯折痕迹。
乾元帝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将昨夜皇后给他的香包挂于腰间的玉带上。
玄色的龙袍威严正经,便是其上的龙纹都怒目圆睁,尽显神威,朱砂红与黑玉相间的冕旒微微晃动,落下一片阴影,同时帝王俯身,吻了吻榻上依旧沉睡之人的面颊。
“嗯……陛下?”
睡得迷糊的温渺眼尾还红着,显然是前一晚被泪水浸得过了头,眼睫颤了颤,只轻轻唤了一声皇帝,却没能睁眼。
乾元帝面色柔和,小心挡着冕旒上微凉的珠链,又吻了吻皇后柔软的面颊,这才起身,戴着那枚小香包,迎着殿外未曾亮起的寒冬日空,准备上早朝去。
……
太极殿内为君臣议事的场所,其内空间宏大威武,盘龙柱两侧而立,有金龙含珠之雕塑,中央暗色长毯铺于青石地上,群臣两侧肃立,手持白玉笏板,身着官服,以色调区分等级,排列有序。
殿前的高台之上,龙椅金碧辉煌,帝王自侧阶而来,玄色袍脚起起伏伏,身形高大,神色威严,只是腰腹间那玉带之下,却好似挂着个浅色的,与龙袍颇为不相称的香包。
朝臣不敢多瞧,不过他们心中晓得,若是自陛下身上瞧见什么浅色系的小玩意儿,那必然来自皇后娘娘所赠,虽是早已见惯,可群臣不免为这份琴瑟和鸣而感慨万分。
那可是乾元帝啊!那可是从前北伐蛮族时战场上的杀神啊!那可是从冷宫皇子一路走来的冷酷帝王啊!竟也有化为绕指柔的一天?
最初他们这群臣子还想着借立后之事,往陛下的后宫里塞些世家女巩固权力,而今这想法也淡了许多。
算了,随陛下吧,只要这大楚往后能有继任者,便都随陛下吧!
这边太极殿内早朝刚刚开始,位于其后方的太极宫内,温渺则还沉沉睡着。
昨晚她穿那件婚纱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自恢复记忆,察觉到乾元帝的病态痴缠后,便心中隐隐生出了这个想法。
她偶尔会很心疼乾元帝,便想试着给予对方的安全感。
于是,在这座由乾元帝掌控的大楚皇宫内,温渺借拾翠、挽碧的帮助,以每日逗弄雪球、黑豆,看望玉狮子的间隙里,差人将那身白净的、被帝王保存完好的婚纱从冷宫内取了出来,藏于凤仪宫内。
婚纱华美,点缀珍珠,温渺喜欢上面的设计,却不喜欢第一次穿时的结婚对象。
故而那段时间,她要了白色的针线,拿了许多先前帝王送她的东珠,在凤仪宫内零零碎碎改造着这身纱裙。
大楚没有婚纱,只有凤冠霞帔,她与乾元帝穿过了这个时代的嫁衣,或许也可以再试试这件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婚纱。
温渺料想到乾元帝见此会兴奋,但她还是小瞧了这份兴奋。
昨夜——一整个晚上,她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一头松了脖圈绳索的猛兽给缠住,挣不脱、逃不掉,完全就是被咬住后颈的猎物,被困在野兽的獠牙之下,险些被那份可怖的感觉吞噬。
婚纱裙边上皱起来些许,明黄色的龙纹被上也荡漾出一层细细密密的痕迹。
等温渺彻底睡下时早已经昏昏沉沉,被困倦裹挟,她甚至都不记得后续是乾元帝抱着她,重新扑过了床,也不知道那身缀满珍珠细链的白色婚纱又被帝王小心翼翼收拢着,重新挂于那金丝楠木的木架之上。
自然,温渺也不知道在她睡着后,乾元帝曾吻着她颈上的玉钥匙,吻着她指根上的玉戒,一下又一下。
……
天色渐亮,帝王和朝臣还在太极殿内议事,终于睡够的温渺颤颤巍巍醒来,眼睛还因流泪过多而有些酸涩。
她懒懒换了衣裳去洗漱,又稍微用了些清粥,实在腰膝酸软,便唤了如今在宫中为女医的方知羽来。
燃熏香,涂精油,按皮肉。
这一通下来温渺身上舒爽了许多,恢复了些精气神,只在心中暗道以后可不能随随便便给乾元帝安全感了——她可吃不消。
那袭华美的婚纱在简单清洁后,被重新收了起来,同时被收起来的还有与之一同相配的高跟鞋。
温渺望着那双鞋出神片刻,分明是她从前经常穿的,可现在再看,也只觉得恍如隔世,竟生了些陌生。
——它们是属于另一个时代的东西。
温渺踩上软底的绣鞋,收敛心神,也挪开了视线。
她忽然有些好奇,若往后她离开人世,用这婚纱、高跟鞋做陪葬,也不知道待那墓穴被后世人发现时,会引起什么样的惊天新闻?
想到这里,温渺忽而笑了笑,很难不期待。
等婚纱这些物件被收起来后,温渺又坐到了桌前,提笔在软纸上勾勾画画。
京郊用于制香皂的厂子早已经进入了正轨,厂外有帝王派去的护卫看管,其内秩序分明,工匠各司其职。
每隔一段时日,温渺便会画些模具花样送过去,因秋十三娘负责这事,倒是令温渺发现对方很有一套做生意的头脑——
无人教导,却也自发弄了些买卖赠予的酬宾活动。
甚至还极有创意,在那包裹香皂的纸张内部写了小诗、对子,画了花鸟鱼虫,浸染书香之气,还道集齐整诗、整画可在店中换取最新款式,能用到旁人还用不到的新品,自然能笼络好些个客人。
于是京中再次小规模地引起了一番热度,大抵女子天性中都有些收集小物件的癖好,许多年轻世家女都参与进来,还会与闺中好友相互交换,好能快些集齐,去那铺中换取有趣的玩意儿。
新奇之物,谁能不爱?便是世家之人也难以免俗。
京中的铺面做得如火如荼,加之其背后有帝后坐镇,一切畅通无阻;京郊的厂子也随之办得热火朝天,而住在京外村落中的赵远便是其中一员。
赵远原是当年随七皇子北伐出征的一名将士,天生力大如牛、力能扛鼎,就是脑子不太好使,便被父母送去参了军,因着一身牛力气在军营中做到了千夫长的位置,上过战场、当过玄甲军,只是与蛮族最后一战时,为救战友被马踢断了腿。
自那以后,他随军回了京,因受伤而无法继续做千夫长,拿了军中的银钱回家,虽是娶了一个不嫌弃他的好媳妇,可赵远却总有些不得劲,想自己一个男子汉竟连个养家本事都没有,还得劳烦妻子。
但去岁那香皂厂建起来后,赵远原来的上峰找到了他,给了他进去上工的机会,虽是瘸了腿,可并不影响使力气,甚至还在里面见到了许多从前受伤离开军营的老战友!
厂里的待遇很好,离朱先生冷肃却公正,他们这群受伤的老兵得了专门的衣衫,每日有规定的干活时长,中午提供一顿饭,是大锅煮的肉汤、馅子很厚的饼,吃不完还能带回家。
赵远吃得满嘴流油,只觉今年寒冬都不怎么冷了,他每日都会用油纸包个馅饼回去,想要留给家中妻儿。
妻子待他那般好,闺女也懂事可爱,他自然要好生努力,赚钱养家!
很快,赵远便适应了新活计,按月领了第一个月的银钱,他将那贯铜板握在手里数了又数,满脸红光,下了工后没立马回家,而是徒步而行,去了京城里那家香皂铺子。
他每日都在厂子里做着那物,鼻腔里嗅着香喷喷的气味,也听周围人说这物件很受京中贵人的喜欢,尤其女子们甚爱,据说用完以后手上光滑香嫩。
赵远想到了媳妇每逢冬日都有些干裂的手,便想用新发的工钱买一块给媳妇当礼物!
那香皂确实极好,赵远买了一块浅米色,上面简简单单印着一朵小花的,闻着有股羊奶味儿,等晚间给了媳妇,用完残香浮动,好似手上皮肤都滑了,媳妇果真爱不释手,下面的时候还给他多窝了一个蛋!
这一晚,赵远吃得极为满足,搂着媳妇躺在炕上,想着他数了好几遍的工钱,好似瘸了的腿也不疼了,满心澎湃,已经开始期待下个月了。
他们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了!
如赵远这样的人并非少数,开设在京郊的厂子养活了一批难以找到做工活计的伤残老兵,提供午饭、发放月银,但同样的,也创造了一批往后能够在京中消费的客户,如此循环,倒也两全其美。
因秋十三娘经营有佳,乾元十二年初,几个单人难以独抱的红木箱被小心运进大楚皇宫,那深红色的箱盖被掀开,其内整整齐齐摆着由铜钱、碎银兑换而成银锭,银灿灿一片,在殿内的烛光照射下甚至有些晃眼。
恰逢此刻乾元帝正在殿内,为温渺揉捏略有些酸困的后颈,他低低笑了一声,“看来皇后要比朕还富有了。”
温渺反问:“我的不就是陛下的吗?”
“不,”乾元帝摇摇头,认真道:“应该说朕的都是皇后的。”
他把自己的所有都献给皇后都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要皇后的。
温渺耳后的皮肤微微发热,总觉得乾元帝好似越发说话缠绵,不免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耳尖。
这一幕正好被帝王捕捉到,他眼底还残存着没有消退的笑意,俯身低头,啄吻了一下温渺耳朵上的皮肤,分明只是轻轻的碰触,却令那一小片更加艳红,好似要透过皮肤浸染出来了一般。
“皇后还是那么容易害羞。”
即便他们已经同床共枕多时,可只要他说些略有过分的话,温渺就会面颊耳廓连着绯红一片,皮肤薄得厉害,承受不住任何热情,总会往他看不到的地方躲,看得帝王又爱又怜,喜欢却又忍不住说些、做些更过分的事情。
他实在太坏了。
他怎么就总是喜欢“欺负”渺渺呢?
温渺推开乾元帝,眉眼浸染风情,“那是陛下脸皮太厚了。”
她起身,视线扫过红木箱内的银锭,又拿过秋十三娘一同送入宫中的账本瞧了瞧,显而易见,这桩生意的利润远比温渺料想得更多。
乾元帝好似知道温渺在想什么,开口夸赞道:“皇后心思巧妙,有如今这结果也是必然之事。”
“哪里是我一人的功劳。”
温渺一边翻看账本,一边温声细语道:“制法是我借了前人的积累,京中店面有陛下保驾护航,生意是十三娘一手拉扯起来的,京外的厂子更是靠离朱打点……”
说着,她笑了笑,“到时候可要给十三娘和离朱包个大红包。”
乾元帝知道什么是红包,他曾在那场梦中见过,只是此刻听温渺只提及了两个下属的名字,不免心中一跳,即刻追问:“只有他们,没有朕的?”
温渺都不需要细想,就知道帝王在吃那些莫名其妙的飞醋,她转身握了握乾元帝的手,难得开玩笑问:“若真没有呢?”
乾元帝顿了一下,眉心跳了跳,因知晓皇后在逗他,便半真半假道:“朕便抢了他们的,一人赏十板子。”
“……像个暴君。”
“朕若是暴君,第一眼瞧见皇后时,便直接将人抢回宫关起来了,锁在榻上,除了朕,不会叫皇后见到任何人。”
那双温柔明媚的眼睛只能瞧着他一人。
乾元帝这话说得恐怖,神情也染了阴鸷冷厉,其中大抵也有七八分是真——或者说他真的想过这样做。
但温渺并不怕,只轻飘飘瞧了一眼乾元帝,看得皇帝心弦躁动,顿时从恶鬼变作了乖犬,老实驯服,皇后娘娘叫他往东,便绝对不敢往西。
太极宫内,红木箱内的大笔银钱被收了起来,乾元帝又追着将皇后拥在怀里,一边给人捏肩按腰,一边询问:“皇后准备用这些银子做什么?”
温渺趴在榻上,因被皇帝揉捏得舒服,眼眸微眯,声音也染了些懒洋洋的劲,她说:“用在百姓的身上吧。”
她是皇后,是乾元帝的妻子,她拥有这世间那万分之一的华贵,吃穿用度皆是上乘,有权力和富贵精心娇养,从未真正见识过民间疾苦,这些银钱于她无用,但于大楚百姓却很有用。
至少能叫这个时代的苦更少一些。
至少也能叫她这个皇后,当得更称职些。
乾元帝顿了顿,忽然低声道:“皇后心善。”
他忽然庆幸自己在继位后将这江山治理得还算不错,没有乱世纷争、没有尸骸遍地、没有饥民易子而食……至少还有一方太平之世,足够安稳平和,能叫温渺立身其中,免劳心力。
乾元帝俯身,吻了吻温渺的长发,又问:“那皇后心中可有什么章程?”
温渺撑着下巴想了想,心思转动,忽然转头对上乾元帝的视线,朱唇轻启,做询问状向帝王讨要经验:“不如……先从学堂开始吧?”
大楚如今也算作太平盛世、海晏河清之态——
京城繁盛,京外各州县也早已进入正轨缓慢运行着,发展着;层层官员在乾元帝的铁血手段下基本老实,尽可能为衣食父母、为民牟利。
五湖四海之内商队进出、来往自由,虽为四民之末,但也比几年前的光景好过太多,尤其沧州赈灾筹款一事,更是令几个机敏的大商贾脱颖而出,在民间造就了一套好口碑。
早些年战火纷飞、多有劫掠的边境北域,则在数年前乾元帝和玄甲军的铁骑下恢复了昔日老实,大楚与外域各族达成约定与交换,以茶、盐、布匹和日常器皿与外族交换马匹、药材、毛皮,而这场和平至少能维持在百年之后。
先帝治下千疮百孔的大楚,经过姬寰还是太子时的耐心蛰伏,又在其成为帝君后力挽狂澜,将这个朝代拉回正道,并且继续往好的方向前进。
只有繁华盛世之下最极致的权力、财富与地位,才能够滋润、保护翩然仙境而来的神女皇后。
帝王勾唇而笑,又吻了一下温渺的鼻尖,语气满是赞喟,“渺渺所想,朕亦觉极好。”
皇后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永远都会站在她的身后——
作者有话说:即将进入收尾阶段!有兴趣的宝宝们可以来点番外梗!
第70章 玉牌 圣后之宝
温渺所想的学堂, 并非普通学堂,而是专为女儿家开设的女子学堂,而这个想法还是来源于帝王的启发——
去岁早春,京郊那间茅草屋堆砌的小私塾中, 温渺看得分明, 在一众满脸兴奋的小男孩中, 确确实实坐了两三个眼中认真、扎着辫子的小姑娘。
民间私塾有官方支持, 却不受官方管制, 有些教书先生并不拘于学生是男是女,只要是好学者,他均平等对待。
这种情况到底少见,掰着手指头数大抵也才零星几个, 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既然有了这个开口, 就说明往后只会更多。
温渺有了想法, 便开始放手去做,原先还会觉得有些无聊、空虚的皇后生涯立马被种种事项填满。
为此, 文渊殿内专为皇后娘娘搬了张桌子进来, 质感极好的木料上雕纹细腻,鸾凤展翅, 铺着水绿色的桌布,其上砚台、笔架、笔山一应俱全, 甚至乾元帝还亲手为温渺雕了一个独属于她的小印章。
那小印章的玉料与当今玉玺的用料所出同源,没有玉玺那般巨大厚重,只更加精妙小巧,上面雕有龙凤交颈相缠,下面则是古朴大气的四字“圣后之宝”, 字迹凌厉,足见帝王雕刻功底之深厚。
小小的玉印承载着大楚这片江山之下另一主人的行使权力,当乾元帝将这枚玉印捧着赠予他心心念念的皇后娘娘时,温渺眼睫微颤,有一瞬间竟是洞悉了帝王所想。
“你……”
她张了张唇,却没能彻底道出声响。
乾元帝眼底还带有几分轻缓的笑意,似乎自从在大楚与神女重逢后,他浑身的轻快与愉悦也多了起来。
他缓声道:“早些年朕还是皇子时,想要逃离冷宫,但实在出路受限,初时处处碰壁。”
乾元帝的前半生书写起来那是一个荡气回肠,有卧薪尝胆之艰辛、有枭雄之姿的经过,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也不是什么都事事顺心,甚至因那时年少而撞了不少南墙。
但他从来都不是什么会轻言放弃的人,于是那坚硬的南墙硬生生被他彻底撞开,倒是遇见了当朝太傅的提点。
那时太傅已然两鬓微白,入宫意外瞧见了从冷宫中偷跑出来的七皇子,他知这位皇子生母卑微早逝,身后无人看顾,又见那孩子衣着破败、身形瘦削嶙峋,眉眼间并无惊卑,只有冷冷的坚毅,如一头狼崽一般望着他,既是防备又生警惕。
太傅对先帝早已经失望,在京中各皇子身上难见君王之气,本以为大楚此代主动势颓,可在瞧见七皇子后,却又生了旁的心思。
或许最初只是恻隐,于是双手揣在大袖中的太傅立于雪地之间,简言之间略有指点,只说道大楚北域战事多,乃一跳出牢笼之机会。
此言毕,甩袖离去,只留七皇子立于原地,细细思索着其中的三言两语,而后在所有脱困的法子里,选择了最危险,但也能带来最大利益的北伐出征。
也是因此,后来的乾元帝背井离乡,以冷宫皇子之身随军出征,一路北上,在那遥远的路途上,有时候实在心中荒芜得难受,他便开始拿着匕首、握着木头,在上面来回刻画。
最初是温渺的名字,后来是梦中温渺的样貌,等时间久了,倒也叫乾元帝练出了新本事。
温渺靠在帝王怀里听着对方说那些过去的事情,她手中还握着那枚小巧的,足以被单手掌握的玉印,指腹微微按压凸起的字迹,无声摩挲“圣后”二字,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她想起在大楚之前,倒也有二圣之先例,帝后携手共治江山,彼此之间难分你我,传了一段历史佳话。
虽后世有人诟病其牝鸡司晨,却也无法覆盖二圣所治之下的太平盛世,是褒是贬,世人心中自有分晓。
那些朝政上的各类折子,温渺看得并不少,甚至其中有十之三四,源自她思、帝王批之。
尤其在乾元帝的有意为之下,自她入宫为后至今,有关大楚皇后的名声早已在民间、朝堂之上散开,源源不断的好名声如鲜花、掌声一般簇拥在温渺的名字之下,将她高高捧起,倒也积攒了许多民心所向。
再者乾元帝自登基掌权后本就我行我素,乃大楚现如今君权最集中的帝王,世家、官员奈何不了他,便也拥有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力,于是将温渺的名声抬至朝堂之上,倒也不算艰难。
而今所需要的,不过是一点点时间——三两年大抵就能实现乾元帝心中所愿,将这大楚江山如聘礼一般,留下属于温渺的痕迹。
对于此事,帝王向来野心勃勃,试图借此将自己与温渺之名死死绑定。
眼下,乾元帝慢条斯理地说了过往,宽厚的手掌拢着温渺更小一号的手,一寸一寸从对方的指尖抚摸到指根,又开口有些明知故问道:
“皇后应当知道朕想要做什么吧?”
温渺默然,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傻,甚至早在第一次被乾元帝抱着看奏折时,心中便有了一个模糊的构想,只是温渺确实很难想象,一位生在封建时代的皇家帝王,竟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低哑的笑声自身后响起,声带震颤,带动胸膛也细微起伏着。
那声音听得温渺耳道发麻,又因指根实在被摸得发痒,倒是红了半片脖颈上细嫩白腻的肌肤。
乾元帝抬手自旁边的小几上,拿过那朱砂红的丹泥。
他握着温渺的手,将那小玉印轻轻按在红艳艳的丹泥上,随后微微使劲儿,瞧着印泥生出极其细微,足以忽略不计的下陷,又一点一点抬手。
太极宫内烧着地龙,到处暖融融一片,温渺没着罗袜,只屈腿踩在软榻上,足面被半截胭脂色的长裙覆盖,身影丰腴,姿态慵懒地靠在皇帝怀中。
最近赶上了月事,温渺精神困顿,见乾元帝将那玉印蘸得鲜红欲滴,便慢吞吞开口:“陛下要干什么?”
“想请皇后为朕留个印子。”
温渺愣了一下,仰头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被对方捏在手中的玉印,迟疑道:“……用这个?”
“是。”
乾元帝道:“这印泥乃宫中特制,加入了长久留色的草药,印于纸张之上可留存千百年,若是印于肌理之上……”
说到这里,乾元帝顿了顿,语调微微拉长,“留下四五日,应当也是可以的。”
印、印在肌理之上?
温渺抿唇,她有时候很难想象乾元帝竟然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不是说古人最为含蓄吗?怎么到了大楚皇帝这里,不见含蓄,只剩孟浪。
她收着手指不愿接过玉印,也不愿意想皇帝想要将那红印烙在皮肤的哪一处。
奈何乾元帝向来是个厚脸皮的,他用高挺的鼻梁抵着、蹭着温渺的侧颈,又用滚烫的唇啄吻着,那张嘴里说着诱哄的话,直把温渺逼得耳廓灼红、无处可躲才罢休。
根本躲不开的。
皇后娘娘面皮薄,这些事上永远不是帝王的对手。
温渺眼睫簌簌颤着,落下一片融融的阴影,她无奈顺着帝王的力道接过玉印,视线落在被染红的“圣后之宝”四字上,却好似被烫了一下,眸中浸染春意。
乾元帝老神在在,面色沉稳,端着一副冷面君王的姿态,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实在叫人脸红,“皇后稍等片刻,待朕解衣。”
帝后恩爱,故而大多数时候,殿内是没有宫人伺候的。
在那张软榻上,乾元帝慢条斯理解开腰间的束带,又伸着那双青筋微凸、筋骨明显,腕间戴着细链窸窣的大手放于领口,一寸一寸将其拉开,露出其内偾张着热意的麦色胸膛。
太热太烫了,温渺一度不知把视线放在何处。
可皇帝却说:“皇后不瞧着,万一给朕印歪了可怎么办?”
温渺微嗔地瞪了乾元帝一眼,没什么气势,面色酡红,略有些羞愤道:“不许说话,再说我便给你印脸上!”
皇帝思索片刻,欣然点头,“朕觉得好,到时候朝臣、世人皆知朕是属于皇后的。”
太不要脸了!
温渺想着尽快完事,不然她今日大抵要被皇帝缠死了,便抬手挥开那截深色衣衫,眼睫微垂,便瞧见了那残留有陈年伤痕的结实胸肌轮廓。
捏在指腹间的玉印都好似被这股热气给熏暖了。
温渺指尖颤着,握着玉印缓缓而下。
微凉的玉料贴在了帝王的胸膛之上,那四个凸起的,染着鲜红印泥的字与肌理相融,好似能够渗入骨血之下。
很快,玉印随着温渺手腕上的力量缓缓抬起,在与皮肉接触、分离间发出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
当玉印彻底移开时,红艳艳的印泥凝成了那风骨足够凌厉的,来源于帝王的字迹印刻,正以一种鲜明热烈的色彩,极力彰显着这具躯干持有者的所属权——
“圣后之宝。”
所谓“圣后之宝”,既是圣后之宝印,也是圣后之宝物;既能代表皇后之权力,更能代表温渺之所属。
乾元帝鼻腔间发出餍足的喟叹,他一手拥着温渺,另一手轻轻抵着自己的皮肉,侧身落于旁侧的铜镜之中,哑声问:
“渺渺可觉得好看?”
他向来会在温渺这里得寸进尺。
温渺偏开头,红着耳尖从乾元帝怀中逃开,实在不愿再多瞧一眼那烙印在帝王胸膛之上,红通通的印泥痕迹。
以后她每每用着玉印,恐怕都会想起今日这一遭吧?
皇帝就是故意的!
……
第一批由秋十三娘送入宫中的银锭,在乾元十二年初派上了用场。
京中的女子学堂过了明路,是皇后娘娘所想,陛下首肯的,于是文书上向来属于帝王的印章换作了另一枚玉印,“圣后之宝”四个字足以部分嗅觉敏锐的官员察觉出其中一二。
但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皇后之印并非出现于朝堂公务之上,而是朝外之事;皇后娘依旧是后宫之主,并不曾与帝王共治,只能说隐有预料,但尚未彻底发生在眼前。
故而,有的臣子按捺住心性,因惧乾元帝之势,并不打算掺和这场悄无声息延续的变化,只老老实实当官拿俸,不管闲事。
倒也有一部分臣子的反对想法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在朝堂之上慷慨激昂,只是还没陈辞到激烈部分,就被乾元帝扔下去的一方砚台吓破了胆,只如鹌鹑一般闭上嘴了,不再有任何异议。
笑话,反驳归反驳,也就是嘴上的劲大,谁敢真的给今上找不愉快?那不是嫌活得太久了吗?
于是一场风波未能起来,就被乾元帝的威严震得粉碎,接下来京中第一家女子学堂得到了资金支持,很快顺利开办。
选址、装潢自有专人操持,最初教课多以琴棋书画为主,另外开设蹴鞠、骑射、投壶之类的课外教习,并在学堂内吸收了许多世家从前私底下请的女先生,李青便在其列。
温渺所需要做的工作并不多,或许说她所起到的更像是一个以皇后之尊的带头、引导作用。
京中许多小姑娘都暗自喜欢皇后娘娘,她们的喜欢很单纯,甚至理由也很可爱——
有些是喜欢皇后娘娘健康细腻的白皙皮肤,有些是喜欢娘娘那张雍容华美的五官面容,有些听家中长辈说娘娘温柔大方,还有些则受谢梦君和孟静秋的影响,对娘娘怀有一种别样的憧憬。
谁能不喜欢漂亮又温柔的大美人呢?
皇后娘娘总是有些不同的,她身上有一股温和明媚的自由感,没有那些凌厉的攻击性,却恍若包容的水,能够将所有人纳入其中,不分高低。
那些生长在闺中的小姑娘们看不懂,她们的娘亲、姨姨看不清,可即便模模糊糊、雾里看花,也不妨碍她们心生向往,想要往那雾气的深处走走,好瞧见到底生了个什么样儿的花。
因着这样的想法,这群向来只在府中受过女先生教导的小姑娘们,对所谓的女子学堂充满了期待,只盼自己能早日进去感受一二。
在前期的筹备工作中,温渺曾与李青多次写信交流,很快女子学堂被命名为“文蔚书院”,取自“其文蔚也”,引申出德才兼备之意。
文蔚书院内通过资质、课业划分为天、地、玄、黄四个院,又因学生们的出生而另外细分,避免阶级冲突的同时,也会开设各类竞技,拉近这份由出生带来的距离。
到底时代局限,许多事情难以达成彻底的公平,但至少在文蔚书院内,这群尚未长成的小姑娘是从前一起进学的同门。
书院开设的事项还在筹备阶段,预计今年春日可正式事成,温渺做完前期计划后,日常安排倒是逐渐闲了下来,乾元帝见此见缝插针,怀抱香香软软的皇后娘娘,不叫对方离开自己的膝上,这才满足地重新拿起折子,一边看一边蹭着温渺的后颈。
温渺乐得清闲,便也靠在帝王胸膛之间,眸光落于奏折之上。
奏折一日多则二百余份,少则几十,在从朝臣手中收纳起来后,帝王身侧的心腹官员会先进行挑拣,但乾元帝依旧具有主要的批复工作。
温渺本身聪慧,心计谋划不及古人之深,但眼界见闻却更加宽广,在乾元帝有意教导之下,如今口头批复奏折也逐渐浸染了帝王之姿——虽然与乾元帝是两个极端。
若说乾元帝冷酷独断,单字以“厉”概括,那温渺则是仁慈怀柔,有“贤”之称。
属于皇后娘娘的痕迹像是人们无法离开的水源一般,以一种温和安宁的姿态侵入,被乾元帝裹挟着靠近皇权中央,当外部的朝臣还处于烟雾弹之下时,帝王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则已知晓了乾元帝的打算,奉行着“见皇后娘娘如见朕”的秘密口谕。
这场温和的潮水,正在悄无声息地上涌着。
……
时间匆匆,在文蔚书院的筹建中逐渐掠过,于又一场的落雪后迎来的新春。
大楚过年历来有大型祭祀活动,由天子主持,旨在敬天法祖、祈福禳灾、感念先贤,其有固定仪制,以礼乐文明为主要体现。
此次祭祀活动定在会灵山中的天坛之上,御驾出京,群臣随行,百姓远眺,场面宏大繁盛,好不热闹。
不过乾元帝不信神佛,在他继位后各种祭祀活动得到了简化,三跪九叩换作持香俯首,群臣、百姓早就见怪不怪,只是今年却发觉迎神、祭玉帛等仪程中竟是多了一位身影。
隔着人群,不少人瞧见天坛之上,身着玄红相间长衫的人有两个,衣着精致、华美异常,天威凛然也不过如此。
“陛下身侧立着的那位,怕是皇后娘娘吧?”
“应当是皇后娘娘,当日颁布立后圣旨的那日,我曾在谢府外侧瞧见一眼,咱们的皇后娘娘生得极好,不似凡间人。”
“皇后娘娘简直贵气天成!”
“陛下爱重娘娘的事整个大楚都知道,陛下还免了皇后娘娘的跪礼,这份恩宠也是独一份的。”
“可我觉得皇后娘娘值当这一切,娘娘心善,记挂百姓,我家小女儿便是在贵人府中当差的,我总怕她挨欺负!现在有西市署,我倒是放心了许多。”
“这般瞧着,陛下与娘娘实在相配!”
……
百姓低语纷纷。
他们对大楚皇后的接受度很高,大抵是因为帝王之威甚严,以严厉出名,于是当帝王身侧出现了一位温和的娘娘,再加上此前民间流传的“鸾凤之说”,一切水到渠成,反而叫他们觉得身染淑气、福泽深厚的皇后娘娘出现在祭祀天坛上也是应该的。
他们也想染些皇后娘娘身上那鸾凤带来的福气呢!
远方,用于祭祀的天坛之上,温渺随着乾元帝的动作共同历经九项仪程。
经过简化后的礼仪并不累人,只是这身华美的玄红色衣装实在繁冗,穿在身上沉甸甸的,腰间缀满玉饰,行走间微微晃动,让温渺总觉得自己像是一棵行走的圣诞树,偏生帝王还觉得不够华美,差点儿叫拾翠、挽碧再给她多戴着一顶纯金打造的凤冠。
等结束了仪程后,帝后居于高座,偌大的祭台前抬上编钟,悠扬之乐响起,肃穆而神圣,六十四人组成的八佾舞翩然而起,随乐而动,尽显恢宏。
此番祭祀结束后,天色依旧大亮,京郊会灵山上积雪融融,松林被白雪覆盖,苍翠隐于薄雾之下,倒显得一切朦朦胧胧,恍若仙境。
御驾重新归京,大楚宫廷深处,罗氏带领众位宫人早就布置好了晚间宫宴,只待夜色降临,共庆此年新春。
不多时,天色渐暗,世家、朝臣携带家眷,乘坐马车行过街市,待至宫门口纷纷下马而行,走向那座巍峨高大的深宫之内。
沉厚雄宏的钟声响起,大太监徐胜拉长的声调穿透大殿,宫宴上众人起身跪拜,彻底俯身于地,属于帝后的脚步踩上一路铺至高台的深红色长毯上缓步而行。
直至帝王沉声道了“起”,他们才敢起身抬头,便见大殿高台之上依旧垂着细细碎碎的珠链、薄纱,而已经走到那里的帝后则换了一身华服,在那片朦胧的纱帘后双手相握,坐到了那并立的赤金色座椅上。
那是两把外形、用料完全相同的座椅,没有高低、前后、龙凤雕饰之分,只并立摆着,恍若浑然一体,共用长形木几,隐隐透露出帝王的暗示。
不少臣子悄悄收回视线,不管心中如何混沌,但依旧面不改色,在大殿暖色调的烛光内看歌舞升平,庆今年新春。
时间过半,帝后先行离去,宫宴上的众人稍稍放松。
当他们沉浸于酒水、舞乐之时,乾元帝则握着温渺的手走在被扫过积雪的宫廷小道中,转过了梅园、赏过了悬月,又去瞧了玉狮子和雪球、黑豆,这才回了暖烘烘的太极宫内。
温渺恢复记忆后,凤仪宫彻底闲置了下来,她日日夜夜与乾元帝同住太极宫内,倒是实现了帝王一开始的打算。
比起宫宴上的热闹,他们更喜欢享受彼此之间的独处。
待回宫褪去身上过于繁冗的华服后,温渺与乾元帝之间重新摆了一张小桌,倒了些温和的酒水,宫人仆从均在殿外,殿内只剩他们两人。
乾元帝便也不忍了,抬臂将温渺搂在怀中,他问:“渺渺,等开春了,陪朕去个地方吧。”
温渺刚刚抿了一口酒水,唇齿间带有一股醇香,她眼尾微微潮红,轻声问道:“去哪里?”
“暂且做个秘密。”
帝王卖了个关子,他忽然问:“皇后可有给旁人包红包?”
温渺尚未反应过来,“早就差人给梦君、青娘、十三娘他们送过去了。”
谢梦君、李青、秋十三娘、离朱、拾翠、挽碧、徐胜、张继……皇后娘娘给许多人都包了红包,就像是一份祝福,在今日清晨时被送到了他们的手中。
乾元帝心中微酸,他没忍住轻咬了一下温渺的耳尖,低声问:“所以朕呢?”
他们有,朕还有没有?
朕若是有,可与他们的一不一样?
温渺柔柔地笑了一声,反应过来了什么,她探入袖中,捏着有些沉的红封递了过来,“陛下也有。”
乾元帝问:“独一无二?”
温渺:“自然。”
那枚红封被乾元帝小心翼翼打开,他就像是在拆什么惊天地的珍宝,力道轻到不可思议,随后自其中拿出了一条挂着小方牌的细链。
细链为金,方牌为玉。
其上雕纹细腻,透过烛光,足见一字为“渺”。
温渺的渺。
乾元帝抚摸着它,忽然笑了。
他看向温渺,眸光深邃,分毫不再掩藏那病态的占有欲与热烈的痴缠。
这是他属于温渺的证明。
就像梦中温渺从前养的那只流浪狗一般,狗的脖子上挂着标记有主人痕迹的狗牌,而今乾元帝也终于得到了独属于他的“狗牌”。
他问——
“渺渺可愿为朕系上?”——
作者有话说:陛下:(疯狂摇尾巴)(立马打上属于渺渺的标记)(主动把绳子递过去)
温渺:是乖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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