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灌了铅的沉重, 压的昏睡的阿丑眉头紧锁,呓语连连。一会是无边无际的大雪要将他吞没,一会变成与江雁回缠绵悱恻时她冷不丁的要杖毙自己。
浑浑噩噩、起起伏伏, 不清楚混沌了多久, 阿丑再次回到了那个陌生却意外令他安心的梦。
梦里他成了呀呀学语的稚子, 躺在专属于自己的小床上安心的入眠, 身边摆放着各种布偶是无形爱的化身。
“阿爸!阿爸!我就看看弟弟睡觉,不打扰他。”
哒哒哒跑进来一个脸圆圆的小姑娘,垫着脚尖趴在床上, 大大的眼睛跟葡萄一样又黑又亮。
“你醒啦!”小姑娘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掌心,弯起眼睛甜蜜的笑道,“我是你的姐姐哦~你要好好长大, 好陪我打马球。”
一滴水珠落入平静的湖面,掀起一圈圈涟漪, 晕染的画面模糊不清。
阿丑着急的想留住,奈何镜中花, 水中月。
猛地从梦中惊醒,入目是刺眼的阳光, 过载的脑仁突突直跳的疼。
“阿丑!你醒啦!”
扑过来着急的眼睛红了一圈的小乐令阿丑恍惚了一瞬, 快散去的梦清晰了起来。
梦中的小姑娘称呼他为弟弟,难道上次梦见哄他入睡的男人是……
头隐隐痛了起来, 似乎并不想让他想起什么。
小乐眉尾眼角担忧的下垂,藏不住的内疚写在了脸上,“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去喊张太医来!她医术可高明啦!”
想不明白阿丑便不强求自己,冲小乐勾起虚弱的笑容,拍了拍他紧张扣着被子的手,示意自己已经无碍了。
哇一声, 小乐放肆的哭了出来,扑过去紧紧抱住了阿丑,眼泪鼻涕一股脑蹭他肩膀上,也不问阿丑嫌不嫌弃。
阿丑昏迷的两天小乐主动去求班叔由他照顾,阿丑昏迷了多久,小乐就提心吊胆了多久,一下积压在心底的情绪翻涌上来就是势不可挡。
“我知道是谁陷害我的了,是来宝。那天你将玉佩还给班叔,他回来后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还多次暗示询问,我就知道这孙子肯定有鬼!”
小乐气的咬牙切齿,要不是来宝的尸体已经被运出了王府,指定要到跟前再吐两口唾沫解恨。
“对了!你知道嘛!你的身体能那么快恢复全是王尊嘱托,王尊让张太医为你治疗!那可是张太医啊!只为尊贵的皇亲问诊,后来被陛下赐给了王尊,成了王尊的御用太医。”
望着小乐兴奋的表情,阿丑觉得自己应该要庆幸才对。张太医的医术确实高超,他现在感觉不到身上一点不适,似乎跪破的膝盖也得到了及时的治疗。
可…阿丑总是忍不住想到江雁回杖毙来宝时轻飘飘的态度。
来宝固然死不足惜,同样让陷入江雁回温柔陷阱的阿丑醒过神来。
驻守陵州十年安稳的江北王,从不是个好脾气的女人,手握生杀大权一句话就能要了一条命,何其令人生畏。
阿丑回想起与江雁回相处时自己种种违背身份的举动,情窦初开的少年爱恋在一瞬间转为了恐惧畏怕。
察觉到手被握住,阿丑对欲言又止的小乐笑了笑,摇摇头示意他都明白。
与小乐间不需要说出于口的感激话,一切彼此都懂。
小乐再次抱住阿丑,发自肺腑道,“阿丑,你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陵州的最后一场雪在他昏睡时停了,独属于陵州的春天悄然无声的侵染着这片贫瘠的土壤,为此带来难得的生机勃勃。
昏死过去的阿丑看起来很严重,其实更多源于他本身的体弱,好药好太医照顾着,不出五日身体便恢复的彻底,被江雁回传唤到身边继续侍奉。
撤去暖炉的屋内温度降了下来,依旧比室外要暖和,里头焚着的香闻的人心里暖暖的。
窦玉白嫩如葱的手指拨弄着腰间悬挂着的玉佩,正是失而复得的那枚,挂在他身上更显得物件精巧漂亮。
窦玉从班叔那儿听了事情经过感概颇多,不过陵州可不比在京城时可呼朋唤友畅聊一天,人生地不熟身边只剩下江雁回能说说话,只好揣着满肚子想法跑来打扰她。
“偷窃主子的东西可是大罪过,阿丑竟然愿意牺牲自己保护朋友,真是个有趣的怪人。”窦玉撑着下巴往前探了探身子,“哎,表姐,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他相信你呀。”
从窦玉进来后便一言不发忽视他的江雁回此刻翻页的动作一顿,紧跟着听见窦玉俏皮的揶揄道,“阿丑啊,估计是信任你不会冤枉了他,所以才敢担下责任的吧!换了旁人,早就拖出去乱棍打死杀鸡警猴了,还等得到找到真正犯人的时候嘛!”
江雁回嘴角翘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阿丑!”窦玉眼睛一亮,招呼着外间的阿丑进来说话,言语间比之前要亲昵许多,“你身体怎么样了?”
阿丑行了礼,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至始至终眼睛没敢看江雁回,却是能感知到江雁回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身形不由一僵。
“事情我都听班叔说了,多亏了你我的玉佩才能回来。这枚玉佩本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但是我爹爹留给我的念想,丢不得。”
窦玉虽是自小被娇养的孩子,性子却爽直纯真,不是不辩是非对错的人,他是打心底感激阿丑顶着被责罚的风险还要将他的玉佩送回来。
他大可以躲避责任随意扔了,王府那么大,一枚小小的玉佩找翻了天也不一定能找出来。但是阿丑没有,而是完好无损的还给了他。
阿丑微微一笑,他想幸好还给了窦玉,逝去家人留下的东西对还活着的人何其珍贵。
就想他身上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能够证明自己的东西,也就只有那块刻有幽文的木牌子了。
阿丑又不免想起那个令他温暖又哀痛的梦境,什么时候能找到自己的家人呢,又或者他们还活在这个世上吗?
单纯的少年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一喜一忧尽收眼底。
江雁回搭在腿上的书本自阿丑进来就未再翻动,撑着下颌看似百无聊赖听着窦玉说话,其实审视探究的目光就未曾离开过阿丑的脸。
肚子里憋着的话吐出,窦玉舒爽地叹了口气,对阿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带点小抱怨的感慨道,“你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快憋坏了,陵州没几个我认识的人,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让窦玉惊奇的是阿丑虽是个哑巴,但在和他说话时阿丑总会给予适时的回应,也会跟随他的情绪做出忧虑喜悦等各种表情,竟是一点不觉得枯燥无趣。
大大咧咧调节气氛的窦玉离去,屋内只剩下江雁回和阿丑。
明明屋子那么大,此刻却觉得格外狭小,小到能听见对方衣料的摩擦。
几日不见阿丑瘦了许多,双颊上好不容易养起的软肉消减了下去,瘦弱的像是一只快被饿死的小羊羔。
“你所包庇的小乐虽不是偷盗之人,却在发生事情后未第一时间上报班叔。罚了他三个月月钱,小惩大戒。”
江雁回期待着阿丑那张灵动的脸上能做出何种有趣的反应,却不想阿丑只是毫无趣味的行礼谢恩,乖顺地站去一边,再无多余的表情。
不过江雁回并未放在心上,侧身从一侧柜子里取出个木盒子,拍了拍软榻边,“坐过来。”
阿丑一愣,慢吞吞以试探的姿势走了过去,小心翼翼谨慎观察江雁回的神情,听话的挨着榻边坐着。
木盒子打开,里头是枚白玉雕刻的祥云发簪,祥云下面坠着个光滑圆润的白珍珠,走起来一摇一晃,很是灵动漂亮。
“别动。”江雁回出声制止了阿丑躲闪的动作,取出发簪插入了他束起的发揪,满意道,“戴着吧。”
阿丑绷直的脊背放松了下来,借着地上的影子看了个囫囵。
殊不知他低下头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引的江雁回眼神暗了下来,薄薄的耳后皮肤//色//情//的长着两颗挨在一起针眼大的红痣,衬的皮肤更加白皙。
舌头擦过尖尖的犬牙,心尖痒痒的。
江雁回从不会克制对情欲的感受,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向来将主动权掌握在手中。
她从后以一种强制包裹的姿态搂住了阿丑,下巴亲呢搭在阿丑的肩膀上,只需任意一方稍稍侧脸,唇就能擦过对方脸颊。
江雁回左胳膊霸道地环住阿丑杨柳枝般细韧的腰,右手粗鲁地揉了两把他的侧腰,说话时的炽热呼吸扑打在敏感的耳廓。
她道:“瘦了。”
哪怕屋内燃着香,阿丑依旧闻到了江雁回身上独有的味道,两者混合吸入鼻腔,心口燥燥的。
快要在温柔抚慰攻势下沉沦的阿丑想起了什么,神志骤然清明,一股后知后觉的后怕翻涌覆盖了那点燥意。
身后的人是天家权贵,是手握滔天权势的江北王,不是他能妄图触碰的天上日。
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阿丑觉得任何时候都没有比现在更冷静,冷静到生出了些许不甘。
江雁回把玩着阿丑的手指,问道,“那日跪在门外的人是你的好友?”
阿丑谨慎思考了片刻,点头。
“遇事只知道逃避的人不适合在主子身边侍奉,不能在留院里了,你说该安排他去哪儿?”江雁回缓缓道。
家奴的调动是用不着江雁回过问安排,只是小乐与阿丑的关系非同一般,就让江雁回忍不住想看看阿丑会是何种反应。
果不其然乖顺的人有了强烈反应,突然侧过脸,柔软的唇瓣擦过江雁回侧脸。
一时间不知道该先焦急小乐的事,还是震惊刚才的意外。
小计谋得逞的江雁回心情颇好地翘起嘴角,故作不解的道,“还是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小乐离开时已经和宿舍其他四人撕破了脸,再回去怕日子要不好过。
阿丑连连摇头。
江雁回捏他手指的动作一顿,想要获得什么时江雁回格外的有耐心,循循善诱道,“可本尊暂时想不出哪儿还缺人手。”
王府内各处的事阿丑不清楚,只能寄希望于江雁回能想起空缺处,只要不给小乐送回去,什么地方都好。
阿丑的眼睛很漂亮,眼神干净清澈不沾染杂质,喜就是喜,忧就是忧,专注看人时总会让人心生不忍折腾的怜惜。
这股子自己都不自知的惹人怜爱用在旁人身上或许会奏效,可惜放在江雁回这儿不管用。
江雁回是何等人,是自小众星捧月享受优渥物质条件的皇室,是能凭借睿智才能与幽部周旋十年,是站在权力巅峰的人。
江雁回运筹帷幄的欣赏着阿丑的挣扎和哀求,看够了,看无趣了,才将早已做好的决定告诉他,“让他去书库看管书籍如何?”
——
夜幕笼罩陵州大地,亮起星星点点火光,天蒙上了一层灰的深蓝,预示着春雨即将来袭。
蜡烛随窗缝吹进来的风摇摆跳跃,不断拉长缩短地上的影子,时而发出爆响惊的铺床的阿丑一哆嗦。
靠在软榻上的江雁回像一只慵懒的野兽,锐利的目光跟随着猎物而动,是大餐前开胃的小情趣。
床铺整理好的瞬间还未来得及直起身子,后背传来一股推力,阿丑噗通栽进了柔软厚实的锦被中,覆上的滚烫身躯压着他的后背,令他着迷的幽香再次侵袭每一处毛孔。
下意识挣扎着想起身的阿丑在听见江雁回贴着耳边的呼吸时,默默停下了动作,克制住内心的恐慌,攥紧了掌下的锦被。
阿丑清晰的明白迟早会来这么一次。
只不过在几天前阿丑怀揣着萌芽的爱慕期待,现在只剩下对江雁回生杀果断的畏惧。
做最亲密的事,自然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不同寻常处,阿丑身体的每一次颤栗都出卖了他好不容易维持的表面冷静,一眼看透。
江雁回不想去思考阿丑为何突然变的温顺,一个漂亮合眼的花瓶最要紧的是维护能取悦主人的美丽,听话是他的加分项。
江雁回很满意现在的阿丑,满意于他主动敞开的身体,满意于勾着她脖颈直哆嗦的手臂,满意于泛红眼尾流下的泪珠……
浮浮沉沉,一叶小舟在海浪上艰难前行,一次次被浪卷入海底,又一次次浮出水面,循环不休。
直到大海大发慈悲的趋于平静。
淅淅沥沥的雨水拍打着屋檐,窗外是灰蒙蒙的雨幕,让人分不清时辰。
踩在柔软地毯上的江雁回撩起垂在身后的长发,线条优美的后背除了行军打仗时留下的伤疤,参着几道不甚明显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抓挠出的。
察觉到视线的江雁回侧头看向床铺,拉起臂弯间挂着的外袍,随意在腰间系了个扣子。
“醒了?”
层层叠叠纱帐笼住的床铺内,阿丑大半张脸被被子盖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睡的毛茸茸的脑袋,闻言掩耳盗铃的继续装睡。
“待会班叔送早膳来……”
话刚说一半,阿丑骤然坐了起来,锦被滑落腰间,皮肤犹如画布般布上各种痕迹,一夜过去重些的已经发青发紫。
江雁回蹙眉,难得在她的脸上看到困惑的情绪。
夜里本就光线不足,阿丑乖顺的同时又固执不给拉开帘子,遮挡下能看清的就更有限。
习武之人手劲力道可想而知,长期马上作战的江雁回握力更是一绝,情动之时稍稍的失控就在阿丑身上留下了骇人的痕迹。
她大致猜到了会留痕,却不想如此严重。
江雁回移开了眼睛,“回头让张太医看看。”
沉浸在害怕被班叔发现中的阿丑闻眼低下头看了看,脸上的红晕噌一下蔓延到脖颈,耳垂鲜艳的仿佛能滴血。
起身去拿架子上的衣服,又留意到江雁回在看她,拽过被子挡住下半身,立着发软的双腿略带哀怨地回望。
江雁回忽视了阿丑的要求,往软榻上一靠,倒了杯凉水边润唇边看着窘迫的人如何选择。
不禁让阿丑想起了昨夜被江雁回支配的疯狂,似乎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处于什么环境,江雁回总能游刃有余地压制住一切。
该看的全都看过了,摸也没放过一处,既然如此……阿丑一咬牙放下锦被,快速拽下衣服将自己囫囵裹了起来。
一声流氓哨羞的阿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吃饱喝足的江雁回身上的痞气尽显。
混迹军营的江雁回年轻的时候什么诨话没听过没说过,只是随着年龄和地位的增长,不能再似以往那般口无遮拦不着调,但不代表她全然改了。
阿丑快速将衣裳穿戴整齐,来回摩擦蹭的乱蓬蓬的头发随意用手理了两下,抓起发带捆了个大概。
身体上的痕迹被遮掩在衣料之下,阿丑松口气,再看只穿着宽松外袍的江雁回,不紧不慢地态度反倒显得自己小题大做。
班叔带着家奴进来送早膳,阿丑规规矩矩地站在边上,就好像昨夜他只是在外间守了一晚。
早膳很丰盛,其中还多了一道补身体的药膳。
阿丑盯着未见过的菜好奇时,路过他跟前的班叔淡淡瞥了他一眼,留下句不咸不淡,让阿丑琢磨不透又隐隐感到脸上发热的话。
班叔道,“今日你就不用当差,回去好好休息。”
自以为遮掩住身体上的痕迹就万无一失的阿丑,殊不知肿起的眼睛和破皮的嘴角在经验老道的人眼里就是明晃晃的展示。
经过煎熬的侍奉早膳,阿丑臊的脸红脖子粗逃似的离开,夹着雨水的风也冷不下滚烫的温度。
任谁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像个孩子一样被喂吃的,怕也比阿丑好不了多少。
煲的药膳汤喝的身体暖暖的,各种面点吃的肚皮滚圆,但……阿丑捂住了脸,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班叔了。
初入王府的阿丑浑身是伤又什么都不懂,是班叔替他处理伤口,一步步教他如何适应府内规矩。
对阿丑而言班叔不止是王府家奴的管事人,还是他尊敬的长辈。
阿丑内心的挣扎江雁回不知晓,她心满意足于投喂产生的乐趣,正思考着午膳时也得将人喊来。
身上肉那么少,抱着全是骨头,得再养回来。
班叔察觉到王尊心情的愉悦,借此机会问道,“王尊,要回信吗?”
“不必。”江雁回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桌面,望着院中已经抽芽的草皮,“今年冬天我回京过年,府内外多由你和潘姨打理。”
班叔顿了顿,才回道,“是。”
第25章 拌嘴 “没磕傻吧?”
降温是一瞬间的事, 回暖是一夜的功夫,仅凭枝头的嫩绿小芽就能感知到春意盎然的生机。
春风吹皱池波,细小的碎冰飘摇, 池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南飞的鸟儿千里迢迢返回故乡, 彼此挨着缓解旅途劳累。金灿灿的暖阳洒在狸猫蓬松的毛发上, 像一颗盛开的蒲公英。
院中木制摇椅以熊皮做垫, 短促密实的毛很有效的阻拦了初春风中参杂的凉意,又显得无比贵气奢华。
江雁回躺在其上悠哉的晒着太阳,沐浴在阳光下的她消弱了攻击性, 周身宁静又暖洋洋,让人不自觉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阿丑轻手轻脚从屋内拿出薄毯,动作更是放轻放揉屏住呼吸地为江雁回盖在了膝上。
经过近距离的贴身侍奉, 阿丑大致摸清楚了江雁回的生活习性,最主要也是班叔反复叮嘱的, 不要打扰王尊休息。
不明白是不是长期一线作战的缘故,江雁回很少睡的沉, 时常一丁点动静就能将她惊醒,而后很难再睡的安稳。
一阵风吹过, 江雁回眉眼微动, 缓缓睁开了眼睛,“何时了?”
问了, 却不指望能得到回答,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发丝轻柔吻着江雁回的侧脸,困意正浓的她懒洋洋拉高毛毯,半眯着眼睛醒神。
开口问出的话却跟此时的环境格格不入,她道,“身上还痛吗?”
阿丑羞恼的红了耳尖, 鲜亮的青绿色春装显得人嫩汪汪,像湖畔抽条的细嫩柳条。
他如实摇头。
那天回去后的阿丑正打算打水洗漱一番,再好好补觉缓解身体上的酸痛,水刚打好张太医就来了。
得知是江雁回的意思,阿丑拒无可拒,顶着被看穿的目光,羞红着脸让张太医把脉、问诊、拿药,一气呵成。
羞耻归羞耻,药却是极好的,涂上没两日淤青几乎淡的看不见了。
和煦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是难得宁静祥和的午后时光,让人总想虚度光阴。
江雁回舒展懒腰彻底醒困,道,“有客人要来了。”
前脚话音落下,后脚潘姨真领了两位客人进了院内。其中一位阿丑认识,是出言帮助过他和小乐的朗荣,另一位就年长许多,阿丑并未见过。
江雁回起身,行了礼。见此阿丑赶忙跟着行礼,不由多看了眼能让江雁回规矩行礼的女人。
“你倒是偷得好时光。”朗荣带着几分怨怼道。
换季时是军营最忙碌的时候,朗荣又是个爱操心的性子,事无巨细要过问,于是累的眼下挂着淡淡乌青。
生活在陵州的人没一个不爱万物复苏的春天,朗荣嘴上不客气,精神面貌倒是不错。
每年都得来这一遭,江雁回早已习惯朗荣走过场的埋怨,左耳进右耳出塞了杯茶糊弄了过去。
侧眸吩咐道,“去将窦玉喊来。”
阿丑望着江雁回眼底盛满的笑意,是很少见的全身心放松姿态,更加确定了面前的两位客人对江雁回来说非常重要。
不自觉的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声后不做犹豫地前往窦公子的院中。
家奴搬来了夏日夜晚纳凉的席榻放于院中,上了今年第一波新出的嫩芽尖,做成小花的精致茶点摆在粉绿色的盘子,更添一抹春日盎然,满院飘香。
窦尧爱茶,见有如此新鲜的茶叶心情大好,屏退了净手泡茶的茶郎,亲自上手催香。
她打趣道,“准备的如此齐全。”
在窦尧面前江雁回不自觉流露出身为小辈的逗趣,“忙过开春能消停几日,窦玉还在我这儿,姑姑怎么能不来看看。”
三人虽身份地位不同,但相伴陵州十载早已不拘于礼数,落座后自然闲谈,氛围轻松惬意。
没过一会,院门外冒出个向里偷窥的脑袋,磨磨蹭蹭就是不愿意进去,要不是不明所以的阿丑紧跟在后头,怕窦玉半道就溜走了。
转过身对上阿丑纯真无邪的大眼睛,窦玉第三次地询问道,“我娘,就是最年长的那位,她来的时候没生气吧?”
阿丑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窦玉知道躲是躲不过的,深深吸了口气,一副视死如归的壮阔之感。
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就听见窦尧中气十足的呵斥,窦玉眼睛没抬转身就跑,一头撞上了跟在后头的阿丑,两人双双跌了个屁墩。
“嘶——”
窦玉揉着酸胀的鼻子,他比阿丑高上许多,阿丑则是揉着红了一块的额头。
窦玉忍着酸疼问,“你没事吧?”
阿丑连连摇头,连忙爬起身扶起窦玉,小心翼翼看向同窦尧一起走过来的江雁回,有些害怕地垂下了眼睛。
江雁回道,“礼仪先生教你的东西都还回去了?”
阿丑脖子一缩,心口闷闷的。他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或许,或许是有点,不该挨窦公子那么近,但……
窦玉皱了皱鼻子,不服气的揭短道,“你就知道说我,是谁小时候被太傅直言无法管教,老泪纵横的告到了先帝面前,先帝好一番安抚才让太傅收回了告老还乡的辞呈!”
“我可不会翻墙骑在上头下不来,扯着嗓子嗷嗷哭。”
“那我也不会往太傅书卷里夹虫子,被罚跪却跑去找淑贵君卖惨。”
……
互相揭老底的两人胜负欲占据上风,丝毫不在乎的抖出对方陈年黑历史,一个比一个来劲。
阿丑不止惊讶于江雁回的责怪并非是对着自己,更加震惊的听着窦玉口中未曾见过的江雁回。
在场唯一的长辈自觉担任起和事佬,一手一个制止了快把对方幼儿时期糗事忆起来的两人。
窦尧眼中带着笑意,拉架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凑到一起还跟小孩一样拌嘴。”
窦玉傲娇地撅了撅嘴,轻哼了声,搂住母亲的胳膊撒娇道,“是表姐先说我的。”
不给江雁回反驳的机会,拉着窦尧往院里走,完全忘记了刚刚还害怕挨骂。
江雁回的目光落在了额角红了一块的阿丑脸上,呆呆傻傻直愣愣瞅着她看的样子,让江雁回没忍住问道,“没磕傻吧?”
回过神来的阿丑连忙摇头,慌忙垂下眼睛不敢再看江雁回,控制不住怦怦跳的心脏像装了头小鹿,蛮横不讲道理。
自以为逃过一劫的窦玉还没来得及扬起得逞的笑意,回来的江雁回轻飘飘的一句“多亏窦玉偷溜进军营,才让我们意外抓获了一个奸细”,立马唤起窦尧的记忆。
对手实在狡诈,没给他半点插科打诨的机会,窦玉只得低着脑袋乖乖挨训,心里狠狠记了笔账。
站江雁回身后听着谈话的阿丑这才意识到为何路上窦公子百般不情愿,原来其中还有这一段故事,看窦玉的眼神越发钦佩。
若说驻扎在陵州的军队是铜墙铁壁的巨人,那么江雁回是巨人灵活的大脑,朗荣是巨人有力的四肢,窦尧则是巨人不可或缺的心脏。
她无法离开军营太久,回到陵州也只是为了看看儿子在陵州的生活是否习惯,顺道问问江雁回旧伤如何。
以她老道毒辣的眼光看得出江雁回心情不错,估摸着原因就在她身边突然多出的一位俾郎身上。
窦尧瞧着在王府如鱼得水的窦玉,坚决的安排道,“京城那边我送了书信回去,你收拾收拾,过两天我让人送你回京。”
“我不回去!”瞬间炸毛的窦玉耍赖地背过身,“回京城肯定要挨叔叔们说,我已经被您说过了,知道错了,别人就不能再说我了!”
“陵州不比其他地方,这里危机四伏,万一发生什么危险,你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对孩子安全的问题窦尧从不退让,没人比在陵州驻守多年的她更了解这片土地上隐藏的杀机。
擦肩而过的挑货娘、路边慈祥卖饼子的老太、甚至小有成就的老板,都有可能是各方势力潜伏在陵州的奸细。
动荡不安的局势下,唯有京城还能有一线安稳。
窦玉哪里会听的进去,抗拒道,“我最亲近的人都在陵州,京城再安全对我来说都不如陵州好!我不要回去!”真想让我回去,你就把我绑起来塞马车里。
这句窦玉硬生生憋了回去,她觉得以母亲的性格还真能把他绑了送回京城。
母子俩谁都气的不轻,脸红脖子粗的压着火。朗荣拼命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江雁回使眼色,希望在场这位唯一有血缘能说的上话的人调节一下气氛。
奈何江雁回不动如山,甚至有闲心思地捏了个茶点放阿丑手里,只不过气氛太过于焦灼,阿丑握着不敢吃。
这下江雁回才正眼去瞧僵持谁也不肯退让的窦尧和窦玉,不紧不慢道,“京城来信招我今年回京过年,窦玉可以跟着我一起回去,也比他一个人上路安全。”
“我……”
窦玉还想拒绝,江雁回淡淡的冷眼扫过去,“我这儿可不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的客栈。”
窦玉熄了火。
明白自己迟早是要回去的,要是不听江雁回的安排,估计现在就得被送回去,他还没看过春天的陵州,怎么舍得就这样回去,只好妥协的应下。
窦尧一定会安排自己的亲卫护送窦玉回京,即便是这样她也会担心路上窦玉的安全。可要是有江雁回陪同就不一样了,最起码江雁回能压制住窦玉,免得半道又生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各退一步问题解决,都舒了口气,连带着旁观的阿丑都放松了不少。
江雁回回头点了点阿丑藏在袖中的手,“再握着就不酥了。”
——
午后的花园宁静惬意,突然突兀的噗通声打破了祥和的画面,一颗颗鹅暖石带着投掷者怨气得往池里砸去。
窦玉紧蹙着眉头,不开心三个大字就差写在脸上了,越是一个人呆着,心里的不满越容易堆积。
望着泛起一圈圈涟漪的池面,窦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使劲搓着白嫩的脸蛋。
噗—噗—噗—噗—噗
五个漂亮的水漂连成一条线,直直砸到池塘对侧的岸边才沉下,高超的技术惊的窦玉侧目。
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朗荣,打气精神的打招呼道,“是你啊。”
他记得这人,当初脚滑跌下瞭望塔,幸亏是被她接住了,才不至于受伤。
“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不过我给不了你什么,你有想要的去找我母亲说,她肯定会同意的。”
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朗荣摇摇头没回答,再次捡起地上的鹅暖石甩了出去。
这次更加高难度,六个漂。
窦玉乐的直鼓掌,“好厉害!你能教我吗?”
江北王府的吃穿用度自是不必说的好,只是王府内上下人等守着规矩一板一眼,见着他更是公事公办不敢逾越说笑,实在无趣。
江雁回不搭理他,好不容易能有个相处不错的阿丑,却时时刻刻被江雁回带在身边,窦玉想找还是得看江雁回脸色。
这回来了个不畏惧他身份,又有趣的人,窦玉立马来了兴趣。
在窦玉的要求下朗荣倾囊相授的教他打水漂,不过是几次的尝试,聪明的窦玉就找到了窍门,一连打出三四个水漂,乐的跟只小白兔一蹦一跳。
眼见窦玉的心情好转,朗荣松了口气。
军营内需要窦尧坐镇,她不得不在确认儿子没事后返回,却给朗荣留下了个艰巨的任务,哄窦玉开心。
窦尧深知是指望不上江雁回开导窦玉,两人凑到一起不互相挖苦都算是稀奇,那就只剩下值得信任又为人老实的朗荣了。
朗荣清了清嗓子,瞥着窦玉的脸色组织语言劝说道,“其实大将军有她的不得已,陵州确实不如表面祥和,天气又暖了起来,打起来是随时的事。”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明白母亲的难处。”
窦玉干脆坐在了池边的石头上,把玩着掌中扁平的鹅暖石,喃喃道,“她驻守陵州给了这片百姓安稳,给了天下人安稳。可留我和爹爹在家中苦苦盼着,爹爹病重弥留之际,她在前线厮杀不得归。爹爹下葬,她依旧在前线清理战局。那么相爱的两个人,竟然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说到伤心处窦玉吸了吸鼻子,“战场上千变万化,打起来切人跟切白菜一样。我不想步爹爹的后尘,见不到最亲人的最后一面。”
朗荣喉间酸紧,眨了眨湿润的眼睛。
窦玉稀奇道,“哎!那不是阿丑吗?难得见他不在表姐身边。”
他倒是很快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留下朗荣不知道该先擦眼泪还是该先回答他的话好。
第26章 学字 很可爱
江雁回说过要去找小乐得经过她的同意, 不可再擅离职守偷偷溜过去。
于是阿丑在得到允许后提着食盒步履轻松的直奔书库,心情格外的美丽,他也不喜欢偷偷摸摸的。
大多数情况江雁回都不会拒绝, 只是同意的同时要收取点好处……
阿丑摸了摸刺痛的下唇, 跺跺脚驱散走热意, 埋头专心走路。
书库一年彻底打扫一次就成, 平日里都是锁着的,只有江雁回和班叔有钥匙。
安排人在书库当差的事未曾听说过,不过江雁回说有, 那便是有。
阿丑满怀期待地赶到书库时却没发现小乐的影子,书库的门是打开的,哪怕小乐再粗心大意也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正当阿丑徘徊在门口不知道去留时, 耳朵微动,捕捉到了书架后传来的细微声响。
寻着声音阿丑探头看去, 见到了慌忙往书架底下塞东西的小乐。
他发现来的人是阿丑,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吓死我了, 我以为是班叔呢。”
刚塞进去的东西又被小乐扒拉出来, 是两本连书皮都没有的书,却被当成宝贝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
小乐举起得意地晃了晃, 说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察觉到阿丑困惑的目光,干脆拉着人并肩坐下,解释道:“虽然书库清闲事少,但我总想着人不能止步不前呀。我估摸着我啊是没机会再到主子身边伺候了,不如利用当值的时间偷摸学字。”
小乐压低声音,“府内家奴没几个认字的, 只要我能学个大概,就能被调去管理,说不定还能跟在班叔后面学东西呢!”
小乐永远积极向上的态度是阿丑所欣赏的,不论是遭遇什么困难,只要留有一条命在,就跟野草一般哪怕在石缝中也能顽强破壁而出。
他连连点头表达对小乐的支持,又不免对小乐的话产生了思考。
人总是要往高处走,安于现状的结果就是在不知不觉中丧失自我。
一旦哪天江雁回厌弃了他,又或者江雁回不喜欢他的长相了,那他就会成为王府中人人可以笑话的存在。
小乐满脸肉疼抱怨说,“总听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看书就是黄金吧!这两本破烂成这样,竟然还花了我三个月工钱,而且还是托采购的娘子跑了三个地方才买到。”
“不过呢……”翻脸比翻书还快,小乐兴致勃勃摊开书本挪到阿丑面前,“这本书还是很适合我们这些没人教自学的,是不是简单易懂。”
认字可不简单,不会就是不会,哪怕把纸盯出个洞也认不出是什么来。
可世上总有人上不起学堂或是没办法上学堂,于是便有聪明人用画配合着字教人认识。
如小乐翻开的这页,一个陌生的字旁画着只大白鹅,看书的人哪怕不认识字,也认识鹅。
“是不是很好懂?只是能画出来的字也就那么多,更复杂一些的就没办法了。”小乐思考了片刻,犹犹豫豫道,“不过认识这些也暂时够用的吧,说不准我要是跟在班叔后面做事,能有更好的学习机会呢。”
阿丑望着书本出了神,连小乐喊他都没听到,还是手杵到眼跟前才被惊的缩了下脖子。
“想什么呢?”小乐睁着大大的眼睛道,“等我看完,你要不要也学点?”
阿丑欣然点头应下,想起了拎来的食盒,打开后香气四溢,勾的人饥肠辘辘。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小乐抱住阿丑撒娇地蹭了蹭,拎起食盒又拉起阿丑,“我们坐门口吃,我可不敢在书库里吃东西。”
两人肩并着肩坐在书库前的台阶上,就像是从前结伴打扫书库的时光一样。
小乐两颊塞的鼓鼓囊囊,幸福地眯起了眼睛,碰了碰阿丑的肩膀,含糊不清地问道:“如今你在王尊院子里伺候的如何?那里伺候的人应该是不敢对你耍什么阴谋诡计的吧。”
走神的阿丑注意力再次被拉回来,浅笑着摇摇头。
能进江雁回院里伺候的家奴都是千挑万选再加上严格培训出来的一等一俾郎,哪怕对阿丑深得王尊的喜爱有诸多不满,也不敢对他有什么实际的陷害。
“你怎么心事重重的?”小乐凑近阿丑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挥了挥拳头警告道:“要是有什么不开心或者谁欺负你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去帮你揍他!”
阿丑扬起笑容,这次要开朗的多。
他走神不是因为被谁欺负了,而是小乐拿出书本指给他看时涌上的一股熟悉感。
阿丑不清楚自己的身世,有记忆以来就跟着转运买卖奴隶的商队奔波,听她们夜晚喝酒闲谈偶然会谈论到自己,说他是被抛弃在大草原上的孤儿,半死不活的花费了她们不少救治的钱,以为能靠着不错的外表卖个好价钱,没想到救回来个亏本哑巴。
满脑子只想着温饱时阿丑无暇顾及过去如何,家人又在什么地方,当下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各种物质条件满足下,阿丑贪心的想找回丢失的记忆,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在什么地方出生,父母为什么要把他丢在荒无人烟的草原……
有太多太多的困惑令阿丑不解,像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胸口,只要想起便会难过的喘不上气。
——
晴了半日,雨水再次落下,拍打廊檐淅淅沥沥。
屋内燃了去湿的香料,将外面的水汽隔绝,闻起来是淡淡的清香,带有安神的效果。
江雁回用香料的频率很高,大多是医师搭配好的药香,有助于她身体恢复,里头还会格外加安神的成分。
半开着的窗外是已经绿油油的海棠,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雨水的洗涤下微微展开,细闻之下能分辨出一抹清雅的香气。
雨水随风钻入,窗沿留下一滴滴晶莹水珠。水雾将江雁回半边身子侵染潮湿,她却丝毫没有关窗的意思,膝上的竹简也迟迟未动,出神地望着窗外,似乎在等着什么。
啪啪踩水声由远到近传来,江雁回平静无波澜的眸中终于泛起了阵阵涟漪。
她望着湿漉漉站在窗口的阿丑,头发丝黏在白净的脸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让江雁回想起了在父亲库房中见过的钻石,阳光下耀眼无比。
“你……”
啪——
窗由外重重关了起来,惊的江雁回一愣。
等了一会江雁回也没等到他进来,找茬逗趣的心思都被耗没了,只得亲自下榻走到外间,就看见了站在屋檐下使劲拧衣摆水的阿丑,看起来傻乎乎的。
虽入春了,但雨水寒凉。浑身湿透站在门口要不了一会,第二天准得倒下。
江雁回又加深了对阿丑傻气的印象。
而专心拧水的阿丑内心正腹诽着江雁回的奇怪,下雨了竟然不知道将窗户关上,雨水吹进来损害家具不说,张太医反复叮嘱她身体不能受潮湿,这人是一点不注意。
天知道他急匆匆从书库迎着雨跑回来时,看到江雁回坐在窗口吹风淋雨心情有多复杂。
飞过来的毛巾盖住了阿丑脑袋,他扒拉了两下露出眼睛,对上了江雁回略显忧愁的目光。
“擦擦,回去换身衣服。”
阿丑不想生病,乖乖听了话,披着毛巾顺着游廊回屋换衣裳了。
江雁回抱臂靠在门框处,直到越下越大的雨幕将阿丑清瘦的背影遮盖,才堪堪收回目光,嘴角勾起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
因为人不在身边而无聊的心情一扫而空,回屋往香炉内添了香,懒懒地往软榻上一歪。
没一会儿换好衣服的阿丑抱着毛巾就回来了,他的衣裳全是江雁回首肯才会送到他手里,每一件的料子和款式不能说是当下时新款,却是最适合阿丑的。
鹅黄色袖口点缀着粉色小花的衣衫既显得清新自然又不失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感,衬的人面容姣好,稚嫩可爱。
江雁回问,“去看过人了?”
阿丑半擦干的头发规规矩矩绑在脑后,点头应答。
正当他苦恼于头发如何晾干时,进来了两位端着炭盆的家奴。
安排一切事宜的江雁回像个置身事外的人,手指点了点,便低头继续阅读竹简上的古文。
安静的屋内只听闻雨声淅淅和搓动发丝的沙沙声,嗅着香气不自觉放松下来的阿丑又开始走神,眉角眼梢因重重心事烦扰垂了下来。
江雁回留了一抹余光在阿丑身上,一举一动尽数落进眼中,轻啧了声,不客气道,“不会说话就是麻烦。”
阿丑看了她一眼,低下脑袋不打算搭理莫名其妙又说他的江雁回,专心编起已经干了的头发。
“想认字吗?”
平地惊雷,阿丑骤然抬头傻乎乎地看着江雁回,似乎不太确定刚才听到了什么。
“跟在我身边伺候的家奴就没有一个胸无点墨,连握笔都不会的人。”
明明是一件为阿丑好的事,可从江雁回嘴里说出来,总是有股莫名的鄙夷味,听的阿丑心情复杂。
没等到回答的江雁回坐直了身子,胳膊搭在屈起的膝上,半施压半胁迫的问道,“趁着我现在心情好,想不想学?”
江雁回的行事作风向来雷厉风行,阿丑点头的一瞬间,她便起身来到了桌案前铺好了宣纸,招手道,“先教会你握笔。”
如此迅速的进展令阿丑懵懵的,直到站到桌前还未缓过神,呆呆地以他的方式攥住了笔杆,又呆呆地看着江雁回握住自己的手调整姿势,一下便红了耳尖。
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他微凉的手背,耳畔是江雁回低声的指导,一下将气氛渲染的无比暧昧。
江雁回的唇很薄,颜色也淡淡的,配上她精致的五官总给人薄情之感。但尝过滋味的阿丑清楚的知道,那样的唇动情时的吻是多么滚烫火热,仿佛能将灵魂烫伤。
江雁回侧眸,“看哪儿呢?”
阿丑紧张地手心冒汗,心虚地看天看地看桌子,就是不敢再朝江雁回看了。
江雁回目光紧盯着阿丑绷起的侧脸,慢慢松开手道,“画几笔我看看?”
面对空白的宣纸阿丑忽然想起了小乐指给她看的那页上的字,屏气凝神凭藉着记忆半写半画了出来。
江雁回一侧眉毛挑起,“鹅?”
阿丑的字和他性格一样,圆圆钝钝的,说不上有多好看,但和他人挺符合的。
或许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写字,阿丑抿着唇略显紧张地望着江雁回,亮晶晶的眼睛中是藏不住的小期待。
殊不知这样盯着人看的自己有多么美味可口,就像是一只期待着猎人夸奖的小羊羔,丝毫不知道危险就在眼前。
江雁回眼神暗了下来,舌尖擦过犬牙,从后将阿丑牢牢搂进怀中,哑声道,“很可爱。”
阿丑心里头甜滋滋的,分不清是因为得到了认可,还是因为认可他的人是江雁回。
低头美美欣赏写的字时,后颈被滚烫的唇亲了下。
江雁回贴着他发红发烫的耳侧哑声道,“贪多嚼不烂,今天先学到这吧。“”
阿丑不懂这些,江雁回说什么那就是什么,点头的下一秒便被握着手腕带进了里屋。
落下的帘子遮挡住光线,细腰被牢牢握在双掌间,阿丑才反应过来江雁回话里的意思,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毫无招架之力的被拖入欲望漩涡。
起起伏伏忍痛清醒的一瞬间,想的是结束后要把桌上的字收起来留作纪念——
作者有话说:阿丑:呼吸…
江雁回:好手段!
第27章 雷暴雨 刺杀
一通闹腾帘子再拉开已是傍晚时分, 坐于床侧的江雁回揉着肩膀缓解酸胀感。无外乎是欺负人欺负的狠了,阿丑又被他威胁不许咬,只好紧紧搂着江雁回肩膀往她身上贴, 以此来缓解濒临失控边缘的恐慌感。
阿丑虽身形消瘦, 但该有肉的地方绝不含糊, 身上的肌肤摸起来跟牛乳一样细腻丝滑, 让人爱不释手。
十八岁本就是长身体的年纪,好吃好喝养着的阿丑不见长肉,身高倒是往上窜了两指。
不过因为早年缺乏营养的缘故, 看起来还是瘦瘦小小一个,陷在锦被里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躺着个人。
阿丑顶着摩擦的毛茸茸的脑袋,大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湿漉漉的睫毛似蝴蝶翅膀轻颤,睡的并不安稳。
江雁回屈起的食指擦过阿丑带有泪痕的眼角, 湿润的泪珠打湿了皮肤,心间腾升起一抹异样。
江雁回蹙起了眉头, 没等到她细细品味其中是何种复杂的情感,睡着的阿丑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握住了骚扰他的手压在了脸下, 沉沉睡了过去。
江雁回:“……”
江雁回抽了两下没抽动,冒出点苗头的想法顿时被无奈替代。
听着窗外未曾停歇过的落雨声, 偶尔夹杂着几道轰隆雷鸣,江雁回摁着阿丑的腰一翻。
咕噜——
熟睡的人被掀地滚了半圈,面朝着里侧的墙没半点要醒的意思,累狠了。
江雁回甩了甩残有余温和细腻触感的手,拎起混乱间随手扔在地上的外袍披在肩上,起身去桌案后的架子上翻找着什么。
游廊下熄伞进来的班叔抖了抖伞上的水珠, 站在门外问道,“王尊,需要用晚膳吗?”
江雁回冲他招招手示意进来,翻找的动作没停,“我儿时学字的书放在了京城的府内,你去找找陵州有没有卖的,我有用处。”
里屋传来细微动静,班叔并未好奇地看去,而是目不斜视回答江雁回的问话,“现时刻陵州书肆已闭店,奴明日派人前去采买。”
只要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府内各类事宜江雁回都懒得去过问,班叔能自行安排的就自行安排,不得已拿不准主意的再来问她。
江雁回放弃了在书架上寻找到入门的书,揉了两下弯久发酸的腰,道,“这些你瞧着办,越快越好。”
因雷雨的缘故要比寻常时刻暗许多,点燃的烛光照亮了屋内精美的陈设,满桌清淡易消化的菜肴散发浓郁香气,却怎么也勾不来早早就醒的阿丑。
班叔伺候着江雁回用膳,分毫不差的碗碟摆放,细致入微到每道菜入口最佳的顺序,一举一动是跟在王尊身边培养出的规矩,是只有天家的讲究。
等了一会,里屋还是没动静,江雁回可不相信胆子那么小的阿丑能再次睡过去,估计是缩在被子里害怕被发现,掩耳盗铃罢了。
江雁回停箸,擦了擦嘴角,“你下去吧,让阿丑伺候。”
班叔应声离去,丝毫不问身为奴才不该问的事。
片刻后里屋响起了细微声响,裹着被子的阿丑从床帘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眼皮肿肿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乱看,小心谨慎的在寻找着什么,确认四周没有危险后才拉开帘子。
天知道他睡迷迷糊糊听见江雁回和班叔的谈话,吓的脑袋直接磕了墙,困倦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怕被发现的担忧。
低头穿好鞋子,再抬头对上了江雁回玩味的目光。
江雁回抱臂望着僵硬一动不动的人,轻笑道,“你倒是奇怪,怕班叔不怕我。”
怎么不怕,对比班叔他当然更怕的是江雁回,毕竟班叔可没权利将人杖毙。
只是阿丑自觉在江雁回面前已经里里外外毫无保留,最起码让他在旁人面前留点脸面。
咕噜噜——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两声,阿丑缩了缩脖子红了耳尖。
“桌上呢,去吃吧。”
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柔。
江雁回喜欢看阿丑吃东西的样子,鼓鼓的腮帮子一动一动,专心致志把吃饭当天大的事。
“就坐这里吃。”
想端着盘包子蹲旁边吃的阿丑讪讪坐下,坐立难安地呆在圆凳上,哭肿成单眼皮的眼睛一眨一眨,偶尔偷偷瞄一眼江雁回。
哪怕跟江雁回已经是睡过一张床的关系,阿丑还是谨记着初入王府班叔的教导。
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不能因为主子给了几份颜色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阿丑默默往嘴里塞了个包子,填饱肚子的同时小脑袋瓜思考着江雁回的想法。情场一片空白的阿丑看不透琢磨不明白,只晓得江雁回忽远忽近。
有时近到阿丑觉得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她嘴角的温柔笑意,有时又远到只能仰视高高在上的江北王。
雨一直下,伴随着电闪雷鸣,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咆哮着嘶吼着席卷大地,势必要吞没一切。
游廊上点着的灯穿不透雨幕,放眼望去乌漆嘛黑只有一臂的视野,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给人一种危机四伏的错觉。
蹲坐在地毯上的阿丑烛光打在他的侧脸忽明忽暗,困倦的脑袋一点一点,随时准备靠着身后的墙睡过去。
除了被江雁回拉着做那档子事外,值夜的阿丑压根不奢望能同江雁回同床共枕的休息一晚,每每都是在外间找个地方睡一觉。除非那夜江雁回有需要,而他又恰好被折腾晕过去。
只是阿丑不明白今晚江雁回为何不允许他呆在外间,呆在里屋的阿丑强撑着困倦的眼睛看了眼正在看书的江雁回,不明白为何她不知道累一般。
就在万籁俱寂,人心最毫无防备之际,嘭一声巨响,最先从破开屋顶上灌下的是雨水和风。
阿丑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肩膀被一股力道抓住往后一扯,躲过了从天而降黑衣人甩出的飞镖。
淬了毒的玄铁飞镖深深扎进了柱中,可以想到打在身上估计骨头得断成两截。
几乎是同一时间,门窗被破开,四五个黑衣人手持利刃闯入,目标一致的对手无寸铁的江雁回。
阿丑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困倦疲惫通通抛之脑后,完全无法理解变故的发生,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黑衣人不多言一句废话,直冲着她们而来。
对比阿丑无措的样子,江雁回显得淡定的多,似乎早就料到了今夜会有人趁着大雨遮掩夜袭江北王府,甚至眼神波动还没有阿丑差点被飞镖伤到来的有波澜。
砍刀对着门面落下,江雁回快速侧身躲过,握住黑衣人的手腕一掌打在了她肩膀处,只听咔嚓一声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刀脱手,顺理成章落到了江雁回手中。
江雁回提刀直击咽喉命脉,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是战场上最简单粗暴的一击毙命,干脆利落。
一窝蜂而上的黑衣人看的阿丑牙关发颤,脑袋一阵阵的疼痛,眼前闪过他无法理解的画面。也是这样的雨夜,也是让他躲起来,也是刀割皮肉的噗呲。
阿丑无暇再顾及江雁回如何,脑内撕裂般的疼痛令他痛苦地捶着脑袋,紧紧将自己蜷缩在床和衣柜夹角处,试图寻求安全感。
不过是交战几个来回,朗荣便冒着雨赶来,一脚踹飞了试图再次向江雁回进攻的黑衣人。
江雁回问,“窦玉呢?”
朗荣抹了把满是雨水的脸,“跟班叔在一起。”
打斗间屋内家具俱损,破开的屋顶不断往里灌着雨水,很快将昂贵的地毯浸泡的分文不值。
两人合力很快将黑衣人制服,朗荣一把拽开奄奄一息黑衣人的遮面,看到她脖子上的标记,“是鸢阁的死士。”
鸢阁,专门培养死士的地方。
江雁回嫌恶地扔了刀,“问不出什么,杀了。”
解决完外面死士的潘姨急匆匆赶来,确认江雁回无事后松一口气,禀告道,“回王尊,一共二十名死士已经全部解决。”
江雁回蹙眉,“将尸体处理干净。”
“是。”潘姨利落离去。
游廊外候着一人,风雨飘摇下打湿了他衣摆,一向淡然的班叔快步往前走了两步,“受伤了。”
潘姨低头看了看胳膊上还在渗血的割伤,“小伤,回去上药就行。”
班叔置若罔闻,取出帕做了简易的包扎,“先去处理伤口,前头的事我帮你盯着。”
潘姨笑了下,“哎。”
而屋内的气氛却不如这般和谐,住所被搞的一团乱的江雁回心情躁郁到了极点。虽没受伤,但打斗间沾染上的血污令她作呕,更是火上浇油。
江雁回脱去沾了污秽的外袍,找到了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头的阿丑,耸起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看来是被吓坏了。
“阿丑。”
“阿丑——”
脑海中两道声音交叠,阿丑受惊应激,慌乱无目的地推开靠近自己的一切事物,将毫无防备的江雁回推了个踉跄。
本来絮絮叨叨分析是哪方势力找来鸢阁人下手的朗荣突然闭了嘴,甚至比刚才跟黑人打斗时更紧张。望了望江雁回沉下的脸,又看了看抱着脑袋继续蜷缩角落的那位家奴,心道大事不妙。
跟江雁回自小到大的朗荣,还从未见过有谁敢推开江雁回,更何况是身份低贱的家奴。
朗荣默默踢开了脚边的刀,免得打上头的江雁回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行为。
就在她想着怎么缓和气氛时,江雁回再次上前以强势不容拒绝的姿态拉起阿丑,手做刀对着他后颈劈了下去。
惊恐抗拒一切的阿丑顿时软了身子,无力地跌入江雁回的怀中。
第28章 魇住 咬伤
暴雨下的江北王府肃穆宁静, 任由路过的谁也无法料想到刚刚里头发生了一场血淋淋的绞杀。
似乎不是头一次发生这样惊心动魄的刺杀事件,暗卫井然有序的处理尸首,蜿蜒血迹随着暴雨冲淡消失, 仿佛一切没发生过。
天朦朦亮, 雨还未停, 堂内坐齐了人。
脸色最难看的还要数头次遭遇惊险危机的窦玉, 哪怕黑衣刺客的目标不是他,哪怕朗荣第一时间赶过来将他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并且有班叔陪伴,窦玉还是被满院的尸体以及雨幕都无法遮盖的血腥味刺激到了。
呆呆坐在椅子上, 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着,稍有点风吹草动便会吓着一激灵。
坐于主位的江雁回揉着隐隐发胀的额角,大动干戈一宿未眠本不是什么大事, 令她烦忧的是两个被吓着的人。
江雁回吩咐道,“看完阿丑, 再让张医师为窦玉开些安神的药,这些天他屋内多留几个人守夜。”
刺客是谁派来的不重要, 想杀江雁回的势力数不胜数,十年间不断试探下江雁回早已对幕后的人失去了兴趣, 只觉得对方跟苍蝇一样烦人。
班叔从堂屋侧面的小卧间走出, 紧随出来的还有拎着药箱的张医师。
班叔道,“阿丑醒了。”
江雁回松了口气的同时生出了质问的怒火, 如果阿丑无法给推开她的行为一个合理的解释,江雁回不介意想想该要些什么有趣的补偿。
“忙碌了一晚上,今天就到这吧,各自回去歇息。”
江雁回起身走进了小卧间。
房间只能摆下一张架子床,直到刚刚班叔提起江雁回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王府占地面积实在太大,近千的房间江雁回不可能一一知晓, 好在低下管事的班叔和潘姨得力,为她省去不少麻烦。
醒来的少年小小一个抱膝靠着墙侧坐着,乌发散落垂在被上,交叠的胳膊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低垂发颤的眼睛,依旧陷在恐惧中惶恐不安。
满腔质问在看到脆弱易折的少年时怒气消散许多,脚步不自觉放缓坐在了床边,与紧贴着墙的阿丑保有一臂的距离。
让江雁回安慰人不亚于让她去厨房做个三菜一汤来的更加靠谱点,最起码不会对着个被吓着的人说出“习惯就好”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言论。
阿丑缓缓抬起眼睛,湿润的睫毛一簇一簇黏在一起,复杂混乱的记忆交织,令阿丑产生了时空错乱的恍惚感,分不清到底是在冒出的记忆中,还是他认知中的江北王府。
倾盆的暴雨夜,电闪雷鸣照亮的凶恶眼神,利刃相碰撞割开皮肉的撕裂声一直回荡在阿丑耳畔。
阿丑木木的眼睛死死盯着向他伸过来的手,剧烈收缩的瞳孔和发抖的牙关是他还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证明,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将他包裹的无法呼吸。
就在江雁回要触碰到阿丑时,木讷的人突然暴起抓住了她手腕,一口咬在了她胳膊上。
牙齿紧紧贴合着皮肉,用力到腮帮鼓起,仿佛眼前的是什么深仇大恨的敌人,能一口将她胳膊咬断才好。
不放心守在门口的班叔察觉到里头动静不对,立马冲进来就见到眼前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荒唐景象。
平日里谨小慎微的阿丑像是魔怔了一般紧咬着江雁回的胳膊,破口处流下的血水打湿了小臂滴在了被子上。
而江雁回不知疼痛似的,甚至连生理性的反抗都没有,只是眼神怪异地看着魔怔了的阿丑,有诸多不解。
班叔上前掐住阿丑后颈,有技巧的拿捏不至于伤了他,又能让阿丑吃痛的松开嘴。
班叔瞥了眼缩回床角满身戒备的阿丑,不悦就差写在了脸上,蹲下身捧着江雁回流血不止的手臂道,“王尊,奴让张医师进来为您包扎伤口。”
江雁回动了动刺痛的胳膊,“正好,我也有许多问题要问她。”
张医师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她前脚刚走,后脚王尊和那个家奴就成了这副狼狈模样。医师的职业道德让她忍不住想要批评,对王尊的身份地位的畏惧又提醒着她面前不是普通患者。
忍着满肚子牢骚,先规规矩矩帮江雁回处理好伤口,“三日内不可见水,七日后再拆纱布。”
江雁回随意放下袖子遮住缠绕的白纱,蹙眉道,“去看看他怎么了。”
应激状态下的阿丑将一切触碰视为攻击,由班叔控制住他双手摁在床上,张医师才得以细致把脉查看。
恐惧挣扎下的阿丑用力到胀红了眼睛,咬紧牙关喉咙发出低哑小兽的呼噜呼噜声,在狭小的房间内显得异常诡异。
张医师示意班叔可以松手,面色凝重的回道:“回王尊,此奴心脉受损,脑内有陈年旧伤,昨夜遇刺的事刺激到了他,故而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买卖的奴隶身上有伤不足为奇,当初带阿丑回来时他身上就没几块好皮肉,但心脉受损又是何种缘故?
江雁回看向又蜷缩到床尾怯生生的阿丑,拧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该怎么办?”
张医师道:“此奴被魇住了,下官为其开的安神药可熬煮喂食,在他清醒之前万不可让他睡过去,不然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班叔看了眼陷入沉思的江雁回,轻声唤张医师离去。
没了江雁回的威压,张医师往上提溜了两下药箱,忍不住问道,“那位家奴是什么来历啊?”
“初冬时王尊路上买回来的,后来瞧着眼缘不错,就留在了身边伺候着了。”
班叔说的笼统,王府里能叫的上名的都是人精,几句话张医师就明白了两人间的关系,连连点头承了班叔的情。
张医师一想到江雁回被咬成那样也不反抗,不放心的再次叮嘱班叔道,“你回去可得跟王尊说,魇住的人可没有是非对错之分,一旦产生攻击行为是不会停的,让王尊切莫小心。”
“我知晓的。”班叔看到了安排府内事宜的潘姨,视线下滑落在了她包扎好的地方,才道,“你去王尊身边守着,估摸着有事要吩咐你。”
潘姨点头,临走前说道,“前头的事我安排好了,你结束了就回去歇息。”
班叔抿唇压下嘴角笑意,点头算是答应了。
果然不出班叔所料,江雁回确实吩咐了潘姨任务,调查阿丑的身世。
“先从买卖奴隶的商队查起,陵州就那么大,总能找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潘姨目光从江雁回袖口露出的白色纱布移开,“是。”又道,“奴派人守着阿丑,您回去歇息吧。”
“让那个……”江雁回卡壳,摆摆手道,“看书库的那人来陪着。”
江北王府占地面积很大,刺客进攻的地方主要是江雁回经常活动处,雨幕的遮蔽下几乎没多少人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睡正香的小乐得知是王尊的意思不敢怠慢,头顶翘起的头发都没来得及用水压下去,急匆匆跟着喊他过去的家奴来到了堂内侧边的小卧房内。
看到缩在床尾魂不守舍的阿丑,小乐浑身带刺瞬间炸开,惊呼道,“这是怎么了!”
喊完小乐才注意到屋内还有一人,顿时熄了火,“潘管事,阿丑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既然让小乐来陪就不打算瞒着他,潘姨如实告知,并将张医师的嘱咐转述给了小乐,让他陪着阿丑直到阿丑缓过神来。
小侧卧内只剩下抱团取暖的两个小小少年,小乐谨记潘姨所言,不远不近陪在阿丑身边,对潘姨的话后知后觉回过味来。
竟然在大家熟睡时王府内发生了如此可怕的刺杀事情,怪不得刚一路走来感觉气氛怪怪的。
小乐搓了搓泛起鸡皮疙瘩的胳膊,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心烦意乱。与边境接壤的陵州危险是有目共睹,可没想到危险竟然距离自己那么近。
再看被惊吓住的阿丑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小乐心里更是慌的没底。
很快一个决定在心底扎根,小声道,“阿丑,陵州太危险了,我不想留下来了,我想活命。”
魇住的阿丑自然不会像平时给出积极回应,他只抱着膝盖默默地缩在角落,深深地陷在恐怖的回忆中无法逃脱。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被昨夜的动静惊的不敢闭眼,窦玉紧紧抱着被子,时不时探头看向外间坐着的笔直背影,不放心喊道,“你还醒着吗?”
“醒着的。”朗荣回。
大概昨夜是朗荣将惊慌失措的窦玉送到了安全处,所以窦玉格外信任她一些,只要朗荣送他回屋,且又可怜又霸道的不许人离开。
窦玉弱弱的声音传来,“我还是害怕,你坐到里屋来吧。”
朗荣摇头,一板一眼道,“这不合规矩,大将军知道了要责备的。”
窦玉裹紧了被子,四处看着总觉得不安全,于是道,“那你把眼睛蒙上,什么都不看就没事了。”
朗荣只得扯下发带遮住了眼睛,在窦玉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下坐在了床下的脚踏上。
无奈道,“这下可以了吗?”
“嗯。”窦玉小小的应了一声,伸出的细白手指不动声色地揪住了朗荣皱起的衣角,“哪怕我睡着了,你也不能走。”
得到朗荣的答应,窦玉才觉安心地闭上眼睛,进入了浅浅睡眠。
第29章 离别 赎身
主屋的房顶被黑衣人破了个大洞, 雨水灌入加上打斗间损坏的家具,彻底成了一片无法居住的废墟。
其实收拾起来也快,但短时间内可运不来原先昂贵的家具摆件, 对于要求挑剔的江雁回而言, 是绝不可能住进去的。
于是安排到另一个院子内暂歇, 虽不如主院奢华, 但也勉勉强强合格。
江雁回并非被金钱权利养的无法受一点苦的权贵,反而行军打仗时趴过几夜的土堆只为等待一个时机,冬日里军粮短缺陪士兵一起挖草根煮水充饥, 荒野随便找棵树挨着就能睡,实在和吃不了苦搭不上边。
只是自小皇宫中养出的挑剔性格,让她只要有满足的条件就非得事事顺了心意才舒坦。
一宿未眠的江雁回额角神经突突直跳, 躺在床上无半点困意,翻来覆去几次最终选择起身, 找了本闲书静心。
天空灰蒙蒙,滴答雨声如落入玉盘的珍珠, 溅起的水雾打湿过路人的衣摆。
站于门前的阿丑踌躇不敢前,搭在门板上的手指微微蜷缩着, 几次心理建设下才迈开了步伐。
他下意识的看向床榻却不见人影, 一口气还未松懈下来目光便和榻上睡眼惺忪的江雁回对上了,几乎在一瞬间留意到了对方小臂上缠绕的纱布, 呼吸一顿。
江雁回陷在柔软的枕头和毯子内,并没有做起身的打算,将掉落在身侧的闲书捡起扔去了矮案上,刚睡醒的嗓音略带沙哑道,“醒了?”
阿丑点点头,哪怕江雁回理着袖子遮住了刺目的白色纱布, 他的视线依旧无法控制的落在那处,心口一阵阵闷疼。
大概是看在江雁回受伤的份上,一招手阿丑就乖乖坐了过去,眉角眼梢拉拢闷闷不乐,淡粉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没休息好的江雁回脸色有些苍白,铺散在脸侧的柔顺黑发更显得此刻带着病倦的美丽,勾了勾嘴角,“还记得多少?”
阿丑的记忆停留在江雁回一人抵挡无数黑衣刺客的时候,再醒来面对的是满脸担忧又透着惧怕的小乐,哪怕小乐表示什么都不知道,阿丑还是隐隐猜出了其中怪异处。
江雁回无声叹了口气,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快。
露出袖口的纱布一角被阿丑手指勾了两下,睁着懵懂纯真的眼睛眼巴巴瞧着江雁回,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已经替他表达了想法。
江雁回干脆卷起袖子大方露了出来,观察着阿丑细微表情,玩味的扬起眉毛,“你猜猜是谁弄的?”
吧嗒——吧嗒——
两滴泪砸在了江雁回的手心,烫的她无措地屈起手掌,势在必得的眸光讶然颤了颤。
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不断从脸颊滑落,阿丑明白哪怕再提醒自己与江雁回间悬殊的身份地位,他也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
看到江雁回时目光不自觉的追寻,发现她受伤忍不住的难过自责,比起自己更希望江雁回能好好的。
江雁回强行将目光从阿丑红红的眼睛上挪开,到嘴的话说不出口了。既懊恼又纠结地舔了舔下唇,为了不丢面子的拿朗荣胡诌道:“朗荣粗心大意没想道刺客假死,为了保护她被划伤了。”
泪水洗过的眼睛更加透亮,阿丑吸了吸红红的鼻子,对江雁回的说法深信不疑。
江雁回搭在身前的手搓了搓,没好气的道:“自己把眼泪擦干,难不成还想着谁帮你擦吗?”
阿丑拽出帕子胡乱抹干净脸,不明白江雁回怎么又生气了,默默起身想离的远些,免得又找些奇怪的理由折腾他。
屁股还没离开榻,江雁回脚背踢了踢阿丑后腰,“我头疼,为我揉揉。”
往下挪了挪枕在了圆枕上,舒舒服服闭上了眼睛。
信以为真的阿丑任劳任怨地搓热了掌心,坐了过去,白嫩柔软的指腹不轻不重揉捏着。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却无了一人时的烦闷,伴随着轻柔的动作,江雁回终于能放松身心,短暂的沉沉睡了过去。
江北王府在陵州有属于自己的情报网,只要是江雁回想知道的消息,就没有查不到的。
仅仅是用了一天的时间,便找到了当初买卖奴隶的那支队伍,且利用江北王在陵州的威压,成功获得了有效信息。
“回王尊,根据领队的描述,她们是在多落河不远处发现了浑身湿透的阿丑,那时见阿丑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小,长相白净讨喜就给带走了。不过把人治好后发现是个哑巴,且身上还受了几处外伤,脑子也不太灵光,在队里一直留到您把他赎走,再多的领队就吐不出来了。”
江雁回把玩着巴掌大的玉壶,垂下的浓密睫毛看不出她的神情,不过长久伺候在江雁回身侧的潘姨能察觉出她此刻的心情非常差。
“去查查近几年多落河周围发生的事。”
潘姨见江雁回坚决的态度,欲言又止。
“怎么,怕查出什么?”江雁回勾起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幽深的眼睛仿佛漩涡。
潘姨,“容奴多嘴问一句,万一阿丑的身世有争议,王尊您打算如何处理?”
“人是我花真金白银买下的,自然是我的人。”
——
令人心情低沉的连绵细雨在第三日傍晚终于停了,天边火红的晚霞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引得路过的家奴纷纷驻足观看,享受多日来的松快时刻。
下值的小乐踩着雨水飞奔扑上阿丑后背,牢牢搂着他肩膀窃语道,“还记得之前我同你说的离开陵州计划吗?”
阿丑惊慌后发现来者是小乐,连忙站稳身体扶住了他,点头回答。
“我打听到了离开王府的条件,只需要付了当时买咱们的钱就够啦!”小乐盘算着手里的钱,已经幻想到了未来美好的生活,感慨道,“王尊真是个善人啊!其他权贵对待家奴可没有那么好,要么买进来就不给赎身,要么走人得给五六倍的钱。”
家奴离开江北王府的条件异常容易,可那么多年想要赎身的家奴却屈指可数。一者是江北王府对待下人的条件可谓是优渥,二来陵州太过于危机四伏,想在这地方混口饭吃没点真本事只能做别人的菜,被旁人吃。
与其如此,不如安安生生在江北王府伺候。
见识过外面世界残酷的阿丑不赞同小乐离开王府的庇佑,但小乐心意已决,身为朋友应该要祝福支持他。
“哎,我之前没留意,你头上何时多了个簪子,看质地价值不菲呀!”小乐手指拨弄了两下坠着的珍珠,打趣道,“看价格是王尊赏你的吧~”
藏不住事的阿丑红了耳朵,害羞地抽下发簪藏进了袖中。
“害羞了!阿丑,你竟然害羞了!你不会是喜欢……”
阿丑臊的脸红脖子粗,捂住了小乐口无遮拦的嘴,气呼呼瞪着他,大有一副再说下去以后都不理小乐的架势。
“我错了,我错了。”小乐笑呵呵讨饶道歉,挽住阿丑的胳膊轻撞了下,“看到你受王尊重视,哪怕我离开王府也能放心啦。”
再次提到离开的事,阿丑有些难过。
小乐是他在王府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离开作为纽带的江北王府,往后天高地远再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离别的哀伤包裹着了性格敏感的阿丑,眼底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小乐瞄了一眼,眨了眨有些酸的眼睛,故作洒脱的宽慰道:“等我出去找到个落脚的地方,就给你写信吧,反正我看你啊,心是落在了王府,估计是不会想着离开啦~”
阿丑开心于可以和小乐再次联系,又恼小乐总是拿江雁回打趣他,又是笑又是气的。
小乐的决意离开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他从班叔那儿拿到卖身契时手止不住的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无声地哭泣。
班叔拍了拍他肩膀,“以后发生任何的事情,你都跟江北王府无任何瓜葛。”
小乐心空了一瞬,但很快被充满希望的未来填满。
紧赶慢赶一路小跑而来的阿丑终于赶在小乐上牛车前到了府门口,不过是一个眼神的交流,两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彼此心里都清楚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了。
“你还赶过来送我做什么?又惹得我哭,我本来不想哭的。”小乐擦着眼泪鼻涕,一屁股坐在了板车上。
阿丑来不及擦干净脸,他看得出赶牛人的不耐烦,背过身掏出了藏在怀中的钱袋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塞进了小乐的衣裳里。
“你这是干什么?”小乐压低声音,“哪怕你跟在王尊身边,也是有需要用钱打点的地方。”
阿丑连连摇头,不肯让小乐推回来。
他明白对比起在王府,身在外面的小乐才是处处要用钱。他只有这一个朋友,怎么能不多上点心。
赶牛人啪啪甩着鞭子,催促着两人快些说话,别耽搁了路上的时间。
憋不住的小乐嚎啕大哭,紧紧抓着阿丑的手不愿意松手,只得由阿丑拂开了小乐的手。
他站在原地,听着车轮滚动的咕噜声,望着越来越远的好友,流下了两行情感复杂的热泪。
就在刚刚,阿丑切切实实地体会到离别的心酸滋味。
第30章 温泉池 “一个有点意思的奴隶罢了。”……
屋门口罕见守着位家奴, 在看到抹着泪回来的阿丑时眼睛一亮,走上前去拦住了他进屋的动作。
“眼睛哭的快成兔子了,也不怕王尊见了不高兴。”
说话的喜平是王尊院子的老人了, 为人宽容谦和, 人缘很不错。刚到院子伺候的阿丑不熟悉院内事物, 他出手相帮过几次, 阿丑很记他的情。
阿丑抹了抹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喜平求助。
喜平亲切一笑,“阿丑小兄弟, 王尊和潘姨在里头谈事,说待会想吃牛乳糕,得麻烦你去厨房拿一趟, 顺便洗把脸冷静冷静。”
阿丑没多想的点头应了下来。没有镜子看不到脸上的样子,但想来一路上抽抽嗒嗒定然不好看。
心底有个莫名的想法, 不希望在江雁回跟前再露出丑态了。
目送着阿丑离去的身影,喜平稍稍松了口气, 继续在外头帮忙守着。
连绵暴雨停后烈阳烘的空气干燥,祛湿的香料自然是不用了, 取而代之的是空气中漂浮着淡淡家具上散发出的木香。
潘姨规矩的站在软榻一侧, 熟练地添上药茶,将打听到的消息事无巨细的汇报给江雁回。
“奴派人沿着多落河打听, 并未打听到可能和阿丑身世相关的事,要是再往里调查,怕是要过多落河……”潘姨顿了顿,看向江雁回,“那就跟幽部有关了。”
初见时阿丑腰上挂着的木坠子上刻着幽部的字,也不乏幽部的人被贩卖成奴送往内陆, 故而江雁回并没有多深究。
张医师为阿丑诊断的不同寻常病症以及遇刺时激烈的反应,让阿丑的身世变得值得揣摩起来。
当然江雁回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多费心神和人力去为阿丑调查身世,简单粗暴的归结为了不希望身边留下隐患。
江雁回修长的两指夹着封信,慢慢靠近燃烧的蜡烛,任由火苗将其吞噬殆尽。
暖黄色的火光照亮她明媚张扬的五官,黝黑的眸中跳跃着光亮,轻笑中带着鄙夷道,“幽部新任首领登位,她是十二子中最不被看好的继承者,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其余十一手足和反对派关押了起来,是个有趣的人。”
潘姨面色凝重,从狠辣的行事作风就能窥见其性格,必然不是好纠缠的主,往后的陵州怕又要战火纷飞了。
“调查的事就暂时搁置吧,让手底下的人盯好陵州动向。”江雁回眼神透着狠戾,掸去桌上灰烬,“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潘姨前脚刚走,后脚洗干净脸蛋拎着牛乳糕的阿丑就回来了,强打起精神依旧兴致不高,软软的垂下眼睛透着淡淡忧伤。
江雁回目光扫过阿丑发肿的薄薄眼皮,困惑道,“你好像有流不完的泪。”
阿丑以为自己不知不觉又掉眼泪了,抹了把脸,手上干干净净。
江雁回早已习惯了他傻乎乎的行为举止,问道,“拎着的是什么?”
阿丑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飘出的香气勾的他动了动鼻子嗅闻。
“吃吧。”
江雁回简单的两个字阿丑却明白了其中含义,羞耻心在江雁回日复一日的投喂下早已消失不见。
捏着糕点送入口中,牛乳的香甜在舌尖弥漫,满足的同时滋生出强烈的委屈感,剩下半块怎么也嚼不下,眼巴巴盯着江雁回。
“这又是什么了?”
话音落下肉眼可见的阿丑红了眼尾,一副要泣不泣的可怜模样。
江雁回叹了口气,对待小哑巴出奇的有耐心,扬了扬下巴道,“去写下来。”
也教了阿丑几日认字写字,江雁回没教过其他人,所以不清楚是不是所有人都和阿丑一样学的能如此迅速,阿丑的进步给江雁回带来了些许成就感。
阿丑自若的走到桌前拿起毛笔,蘸墨的手法,握笔的姿势挑不出毛病。圆圆钝钝的字细瞧初见笔锋,倘若给熟悉江雁回字迹的人查看,就能发现其中有她的影子。
越写阿丑的眼眶越红,吸了吸发酸的鼻子。
待到墨汁微干拎起,走到江雁回面前举了起来,眼尾已经沁出了泪花。
“小乐。”江雁回在阿丑可怜兮兮的目光中愣了下,眉头挑起,纳闷道,“是谁?”
将要释放出的悲伤情绪被江雁回轻飘飘的一句是谁灭了火,阿丑呆滞地眨了眨眼。
想了想也正常,江雁回这样的权贵怎么可能去记一个平平无奇家奴的名字,在她眼里除了合眼缘的男人能配得上她记住名字,其余人脸上只写着甲乙丙丁。
阿丑卷起了宣纸塞进袖子,笔墨纸皆是昂贵的消耗品,借着江雁回的光他才能碰着,所以每次习完字不论成果如何,都会将纸张带回好生保管。
对于他的行为,江雁回不解,却并未阻止。
“晚上我去温泉池沐浴。”江雁回不想去探究阿丑写的人是谁,撑着额角懒洋洋舒展着身体,上翘的眼尾万种风情,隔空点了下阿丑,“你来伺候。”
天气过于寒凉时江雁回便不前往温泉池沐浴,以免寒风入体引发旧伤。温泉池处一直有家奴打扫,保持着干净整洁,四周装饰栽种的草木因为春天的到来更加繁茂漂亮。
太阳落山,悬挂在温泉池四周的竹灯亮起,石板路上映着婆娑树影,缥缈白雾萦绕,当真入了仙界般。
阿丑低垂着脑袋只敢看托盘上的瓶瓶罐罐,懵懵的压根记不得班叔教他先用哪个瓶子里的,再用哪个罐子里的顺序,满脑子全是慢放的江雁回脱外衣场景。
哪怕及时把头低了下去,哪怕早就坦诚相见过,阿丑还是无法控制的烧红了脸,头顶直冒热气。
一阵哗落入水声,心脏更是怦怦直跳。
“阿丑,抬头。”江雁回道。
阿丑下意识抬起了头,迎面扑来的水浇了他满脸,湿答答的顺着下巴滴落,处在状况之外下先听见的是江雁回得逞的笑声。
阿丑狼狈地抹了把脸,眼前的画面一时让她有些呆住了,配上傻傻的表情更是惹得人直乐。
平日里江雁回总是淡淡的,偶尔勾起的嘴角细看眼底毫无笑意,很少有如此开怀大笑的时候。
笑起来的江雁回明媚动人,本就精致的五官彻底舒展开更加吸人视线,弯起的眼睛仿佛将今晚夜空的星河盛入其中,绚烂的让阿丑移不开目光。
痴痴傻傻的模样落入江雁回眼里,玩趣念头再起,江雁回勾着雾气蒸鲜艳的红唇游到岸边,修长有力的胳膊出其不意拽住阿丑脚踝,一个用力把人拖拽了下来。
伴随着噗通声,阿丑四肢并用在水里来回扑腾,滑稽的样子惹得江雁回再次放肆笑出了声。
直到泛起波澜的水面逐渐恢复平静,只剩下咕噜噜冒出的气泡,江雁回笑意凝固,暗骂了句,潜入水底一把将沉底的阿丑拉了上来。
再次呼吸到空气的阿丑大张着嘴巴,害怕的牢牢抱住江雁回,恨不得跟个蛇似的缠她身上才好。
江雁回托着他往岸边靠,拍着被惊吓闷声咳嗽的阿丑后背,喃喃道:“是个旱鸭子啊。”
一个没穿,一个春衫被水打湿,面对面相贴着彼此,近到江雁回能听见阿丑如鼓的心跳。
暧昧在一个对视间被唤醒,江雁回隔着衣料不轻不重揉着阿丑后腰,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体产生的明显变化。
新奇道,“我还从未在水里试过。”
脑子清醒过来的阿丑意识到江雁回想要做什么后,红晕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脖颈,连带着胸口的肌肤也泛起淡淡的粉色。
连连向温泉池四周蜿蜒曲折的小路看去,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人。
阿丑紧张兮兮的担心,江雁回已经迫不及待脱下了他聊胜于无的衣服,视线恰好落在了阿丑锁骨下的疤。
“没有我的命令,不会有人敢进来。”江雁回将视线从疤痕上挪开,意外的暂时不想提及祛疤的事,颠了两下强迫思维发散的阿丑回神。
在这种事情上阿丑向来是没有拒绝的权利,怕水只得紧紧攀着江雁回肩膀,很快被拖入了欲望的漩涡,哪里还会留意会不会有人经过。
只晓得水雾下的江雁回格外好看,像是一朵朦胧清晨绽放的妖艳玫瑰,勾的人不知天地为何物,只想与她此生共成沦。
温泉池中的水波不断,掀起的浪花一下下拍打在石壁,光听水声便让人羞的面红耳赤。
江雁回胡闹起来根本不在乎旁的事,再次抬头已是月亮高悬,明晃晃照着她们。
江雁回的衣裳倒是好生生的放在岸边,可怜了阿丑缩在温泉池中扒拉着池壁,哀怨地望着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毫无悔过之意,甚至满脸贪足的欣赏池中人的窘迫,再晾下去怕是真将人惹恼了,江雁回才踩着阿丑生气的临界点慢悠悠道,“我去让班…喜平帮你取衣裳来。”
听到不是班叔,阿丑松了口气,竟然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
后知后觉赶忙打断了可怕的想法,捂着红晕未消的脸,彻底认栽,放弃反抗。
是无家奴敢靠近温泉池附近,可江雁回命喜平取阿丑干净衣裳,两人关系本就人尽皆知,很难不想入非非。
其中触动最大的莫不是被江雁回拒绝多次都没能前往温泉池一探究竟的窦玉了,得知消息后当即气势汹汹跑来找江雁回索要个说法。
进来前窦玉先扫视了屋内一圈,没瞧见阿丑人影才开口问道,“表姐,你心也太偏了,怎么就不能让我也去你那温泉池里享受享受?”
窦玉面色红润了不少,想来刺杀的事没在他心里留下过多的阴影。
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了软榻另一边,打量着并不打算理睬他的江雁回,好奇打探道,“你不是有洁癖吗?怎么还是分人的。”
江雁回淡淡看了他一眼,嗯了声。
窦玉的好奇心在此刻抵达了顶峰,抓耳挠腮想知道江雁回和阿丑间关系到了哪一阶段,眼珠子咕噜一转,故意试探道:“表姐,你不会真喜欢上阿丑了吧?”
空气安静了两秒,江雁回忽然笑了,带有不加掩饰的嘲讽意味,看窦玉像是在看说什么天真傻话的傻子。
懒洋洋撑着下巴,眼眸垂下,轻蔑道,“一个有点意思的奴隶罢了。”
没得到想要答案的窦玉撇了撇嘴,随即想想也是,江雁回这样性格孤傲的人能喜欢上谁才怪呢。
但有一点他很认同。
窦玉道,“阿丑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
暂住的屋子没原先主屋大,两人说话丝毫不避嫌,一字一句清晰的传入傻愣愣站在门口的阿丑耳朵里。
阿丑眼睛极其缓慢地眨着,努力用为数不多的经验咀嚼思考着江雁回十一个字的含义,泪水后知后觉弥漫上眼眶。
重拾起的爱慕再次被狠狠击碎,还是当事人的亲口所言。
垂在身侧的手一时间没了知觉,心口的刺痛疼的他想崩溃的大吼大叫,可惜阿丑是个哑巴,只能咬着下唇默默流泪——
作者有话说:剧情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墨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