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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41章


    宴会结束后, 薛时依坐在回府的马车里,从腕上褪下一个翡翠手镯放入檀木盒。


    她和身旁母亲对视一眼,露出点复杂的神情。


    这是长公主在宴上赏的。


    盛宴宾客如云, 去长公主跟前拜见的女郎, 无一不娇艳动人,华衣罗裳似流霞绕体。薛时依随着众人上前时, 心无杂念,只觉秋风刮身, 天越来越寒。


    席间炙烤羊肉的香味辛辣浓烈,羊肉羹香浓滚烫,腾起白雾,勾得馋虫蠢蠢欲动。


    当时,薛时依很想喝点热汤暖身。


    只是当长公主走过人群, 将手轻搭在她腕上时, 这小小念头便如沙塔般倒散,薛时依心底微讶,抬起头。


    只见, 雍容华贵的女人朱唇微掀,说了与初见那日如出一辙的话。


    “好孩子, 本宫果然与你有眼缘。”


    还不等薛时依弄清这话的意思, 长公主便取下自己佩着的一只手镯,亲自握着她的手腕给她带上。


    周围人好奇的目光落过来,压在肩上有些沉重。薛时依面上不显情绪, 只是从容地谢过,随着其他女郎一道回到座上。


    走回时,她余光瞧见沈朝英附在周观意低声问了些什么,对方抹了把脸, 摆出一副我也不明白的为难神情。


    之后的宴饮,薛时依食不知味。


    如今回了府,细想起来仍觉得毫无头绪。


    长公主的青睐来得莫名,是前世从来没发生过的事,但这势头并不好。


    诚然,她手握重权,是与圣上感情深厚的亲阿姊。想当年,长公主与圣上一母同胞,出身不高,本来与继位大统毫无关系。只是先皇在位时,先皇后所出的一子一女接连意外身死,储君之位后来空悬许久。


    剩下的皇嗣中,长公主成也勇锐,败也勇锐,圣上则恭谦有余,威严不足。朝臣猜忌甚多,拿不准先皇心意。


    后来天有不测,长公主西征时受内奸算计,被围困峡谷而死,先皇本就油尽灯枯,闻此消息后留诏一封,于夜梦中溘然长逝,圣上顺时继位。


    谁也没料到长公主后来带着大捷凯旋,正如谁也没料到,高堂之上她痛快称臣,一场腥风血雨未起即灭。


    “其实看得出来,长公主殿下似乎并无野心,可想想前世之事,又觉得她的举止有几分微妙,”薛时依跟薛清抱怨,“真是又怕自己想太多,又怕自己想太少。”


    重生之后许多东西都在发生改变,但有一点值得肯定,薛时依前世今生都不想与宗室有所瓜葛。


    薛清笑着拍拍她的头,反而欣慰,“有这困扰,说明你算是入门了。”


    入门?


    初听到这词,薛时依下意识有些抗拒,只是没过两息,又很快清醒过来。


    高门清闲贵女的梦,早就该散了。


    从始至终,对于这些权力争斗,她就没能置身事外过,即使没有身处漩涡中心,风浪也依旧波及着她。


    退无可退,就只能进,不是吗?


    *


    回芙蕖院后,薛时依瞧见窗前有信鸽在候着她。


    风拂着芭蕉叶,阔叶上水珠滑落,亮莹莹一滴碎光落在鸟头上。信鸽甩了甩脑袋,又顺势理了理羽毛,继续抓着窗棂呆立。


    然后很快,第二颗水珠落下来了,它也不知道躲。


    薛时依有点愁,感觉鸽子上次被吓到后就变得有点笨了。


    她让侍女取些鸽食来,把它抱到暖和的室内,取下信。


    自从隔阂更少后,陆成君深谙进一寸是一寸的道理,写信次数不加约束,有时一日能送来三四回。薛时依心想,或许鸽子不是吓笨的,而是累笨的。


    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迹有些潦草,像是百忙之中的几笔。说是午后小憩时忆起些旧事,正逢秋寒,若女郎觉得天寒难捱,陆家在京郊有个不错的温泉庄子,可以一游。


    薛时依将信瞧过一遍后,撑着下颌在脑子里搜罗与温泉庄子有关的旧事来。


    想起什么,她顿了顿。


    很快,她又不可置信地将信举到灯下重读一遍,逐字逐字地辨认过后,蓦地脸热起来,耳根烧得慌。


    叫陆成君牢记的与温泉庄子有关的旧事,似乎不言而喻。


    亏她从前还说他的梦正经呢,看看这信,真是说不出的孟浪。她才照着前世经验对他得寸进尺几回,他就敢如此过分了。


    虽说今生她逾越礼教在先,亲也亲过,人约黄昏后也约过,但他还没将前世全都想起来,这就是天大的罪过,若不是此时人远在陆府,她就要将信纸拍在他身上了。


    虽然薛时依很喜欢在天寒时去温泉庄子,但她还是提笔就驳了陆成君的提议。薛家也有温泉庄子,她要带罗子慈和游芳雪去,才不赴他的邀。


    果断地拒绝后,她又寻了朱笔,重重写下:


    君太孟浪了。


    将信装回鸽子脚上信筒时,薛时依瞧见这小家伙已将头埋在翅翼下了,好似睡着了,它被她吵到后抬了抬头,然后又继续埋回翅膀下。


    果真是累到了。


    看起来它是要睡足一觉再送信。


    薛时依笑了笑,转道去书屋温书。待到夜深时回来,鸽子还睡着,她摇了摇头,打着哈欠去了盥洗室洗漱。


    *


    月起时吹灯枕下,窗未合,流入如银月华,迤逦半室。


    三更生梦,薛时依梦回前世的温泉庄上。


    那时也是沉静月夜。


    这个温泉庄子引的是山中天然的百年暖泉,据说有滋养之效,能强身健体。


    鸟雀归巢时,陆成君还未回来。


    薛时依独自一人泡了会儿汤池,待到浑身暖融融后困倦得不行,索性早早睡下,在床榻上窝成一小团。


    她那夫君回来时动静很小,似是考虑到她已睡下,做什么都很轻柔。不过薛时依还是半醒过来,迷迷瞪瞪地等人。


    不多时,陆成君收拾好了。来到床前,理顺她脸边墨丝,俯身亲了亲。吐息交错间,薛时依只觉得他的唇微冷,带着一点冬日的雪意。


    他这举止已然成了习惯。


    第一回被她逮到时,陆成君犹会耳尖泛红,然后轻声细语地解释说这是自己偶然习到的某地夫妇相处之谊。


    就是晚归者需向先睡者赔过罪后才许上床,而赔罪方式她已领教过了。


    当时薛时依沉默许久,好想叫他少看话本子。


    而陆成君或许觉着这习俗很美,遂坚持下来,算下来已有好几月。


    只是今晚,他亲得重了些,不像是赔罪,像是故意惹事。薛时依彻底醒来,抓着他衣襟,恶狠狠地告诫他别闹,不然就禁了他那所谓的相处之谊。


    “良人,分明是你要吃甜糕的,等我带回来,你却先睡下了。”


    陆成君任她扯着他衣襟,然后低声告状。


    薛时依这下想起来是自己没理了,默默松了手,滚到最里边又要睡。


    泡过汤池后,整个人暖暖的,实在是太好睡了。


    只是陆成君不肯饶人了。他扣住薛时依手腕,抵在自己心口,“良人不赔罪么?”


    一口一个良人,好似很委屈。


    薛时依的手指碰到他心口光滑细腻的肌肤时,很冷静地想,她刚刚扯他衣襟可没用很大的力气,不至于把衣带一道扯松了。


    夜里香炉未点,她却能闻见他身上浮动的冷香,明明是冷然的一抹香,染在他此刻微烫肌肤上,不免多出人前衣冠楚楚,人后贪图孟浪的意味,叫人头昏脑胀。


    好一道相思瘴。


    引人入巫山。


    有人眸光暗沉,衣衫半褪,舍了如玉公子的作派,不惜做善于诱哄的艳鬼。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漏更长,好睡鸳鸯。


    本该如此。


    只可惜,郎君从前不解云雨事,此刻也久久不得章法。


    任呼吸声愈来愈沉重,却无济于事。


    薛时依只觉得肌肤相触的处处都滚烫,却又无法纾解。


    她耐着性子任人乱亲了一会儿,随后认真地捧过陆成君的脸,努力睁大眼跟他说话:“……明日学一学,好么?”


    他太生疏,害她变得更累更困。


    眼下更是彻底撑不住了。


    薛时依用被子将人盖住,理了理衣襟,合眼便睡——


    作者有话说:(2025.10.24)2562字


    ————————————


    陆:……


    ————————————


    男主忆起的旧事不是这件,他的梦确实很正经,正经的恋爱脑。


    明早再继续写。


    谢谢宝宝们的评论,都看到了,好感动[爆哭]我会调整好,不会给自己承受不了的压力,然后尽量日更的!希望我早早稳定下来~


    然后赶紧修修前面某些左右脑互搏的剧情,俺知道有问题来着,就是一直没来得及修正。


    第42章


    翌日, 雪后新晴,满山松针都覆上细碎松软的雪,郁郁苍苍一片。


    薛时依醒得早, 睁眼时身旁人还睡着。她瞧着他安分的睡颜, 又想到昨夜那笔烂账,有些心虚, 蹑手蹑脚地溜之大吉。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虽然进山的游人远做不到如此从容豁达,但对薛时依来说,今年最繁忙的时节确实已告一段落,此行来温泉庄子正是为了度几日浮生清闲。


    牵着玉花骢游山,踏遍碎珠琼玉, 她带着侍从往山顶走。


    这山不高, 雾凇沆砀间隐隐见一古庵。


    庵中幽静,却不破败,其间檀香盈盈, 香烛旺盛,诵经声不绝。薛时依在比丘尼的指引下跪拜供奉, 要离去时, 她遇见庵主。


    “施主与佛有缘。”


    面容祥和的禅师对她语出一句,眼含慈悲,叫人觉得亲切。


    这话听着像是劝人皈依佛门, 薛时依微叹,不得不歉然一笑。少时华岩寺住持也如此告知过她双亲,但她今生注定误入俗世,万般尘缘缠身, 难以割舍。


    庵主了然,并不执着于此事。


    回到温泉庄子里时,已是夕照时分,晚云收敛,淡天如琉璃。陆成君一天都没出来寻她,薛时依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赌气。


    哄吧哄吧,此事她熟练的。


    走进屋,薛时依最先感受到的是暖炉带来的热意,然后才看见美人榻上墨发垂散的郎君。


    陆成君闲闲倚在榻上,手执书卷,研究得入神,见她回来也不放下,只是抬眉望来,一脸原来夫人还晓得归来的拈酸色。


    这一眼打草惊蛇,薛时依为防止他算账,主动起了话头,“我在山上的白云庵中遇见庵主,她说我与佛有缘,可入佛门呢。”


    “不过我想着你还在庄子里,所以早早归来了。”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六根常清静,算得上人世间最难得的事。


    可她为这榻上赌气的郎君,还是舍去机缘归来了。


    这话头起得勉强又站不住脚,陆成君却认真思索了一番,他眉目含笑,语气悠悠。


    “若夫人当真大彻大悟,弃我不归,那我只好效仿山精鬼魅,夜夜敲月下门,引你还俗。”


    “只看是你先渡了我,还是我先勾得了你。”


    仙也相随,凡也相伴,总之就是要纠纠缠缠,不分不离。


    薛时依脸上浮起红霞,上榻去捂他的嘴。他一贯不信神佛,但她才为他祈过愿,不能容他胡言冒犯。


    动作间,陆成君一点抵抗也不做,从善如流地被她制住,任君采撷地躺在美人榻上,他手中书卷落在地上,发出啪嗒轻响。


    “书掉了。”薛时依耳尖听见,随即跪坐在榻边,伸手往下去捞,十分卖力。


    陆成君微顿,轻轻拦了一把,声音无端轻了些,“不碍事的。”


    “不可,要惜书。”


    她小小训他一句,再用了些力气,终于摸到书卷一角,将它从地上扯了起来。


    薛时依回正身子,随手翻开这书,“我看看——”


    蓦地,她手一软,这倒霉书册顿时又无了立点,变成振翅的玉腰奴,书页哗哗翻飞间,轻轻盖在了陆成君脸上。


    也算物归原主。


    陆成君眼前暗下来,高挺如玉山的鼻梁被砸得有一点点痛,呼吸间是劣质的墨气,但他却不禁扬唇,笑声压在喉中,忍得难受。


    很快,春画册被人颤着手从脸上掀开。


    天光大亮。


    薛时依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说不碍事。


    看这下流图画,换她她也会嘴硬的。


    只是面前郎君是个恬不知耻的,不思悔改,反倒用手指勾住她的衣带,好整以暇地开口:“昨夜良人的嘱托,我做到了。”


    所以今日捧着这画册苦学半日,连门也未出。


    “我好辛苦的。”


    他又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


    薛时依没见过这样孟浪轻佻的招数,现在他看这种书,竟成了她的嘱托。哦,她还无法辩驳,毕竟真是她让他学一学的。


    她粉面发烫,脖颈跟着泛起薄红,羞愤染透眉眼,更显得华如桃李,容光艳艳。


    想骂点什么,又怕说不过他。


    “你真是我的冤家。”


    薛时依小声地责备他,低语似情语。


    “时依。”


    陆成君喉结滚了滚,轻声唤了一句,情意缱绻。他眼眸凝在她身上,脸侧也不自觉涌起热气。


    “都是我不好。”


    他抱人进内室,吹灭灯烛,放下罗帷。


    昏昏暖帐中,眉蹙唇暖,气馥肤玉,此即是高唐。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薛时依只觉情事真是漫长又磨人,她好想夺灯诘问郎君,知不知分寸。


    等到好不容易叫了水,稍作休息,陆成君又要凑过来。


    她真吃不消了。


    望着他兴致盎然的眼,薛时依默默地亲亲人,算是安抚,然后毫不犹豫地扯过被褥拦了他,一如昨晚合眼睡去。


    *


    旧忆散去时,晨光浮浪而来。


    薛时依醒来时心绪复杂,窝在被中默念了好一会儿静心诀才起身穿衣。


    她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走到窗前让秋风扫面,吹散浓睡后的昏沉。


    待到心神清醒,薛时依重新想了想陆成君送来的信,顿觉后悔。


    昨日见信时自乱阵脚。


    现在她仔细品味后觉得,他大抵真是单纯告知她那温泉庄子不错。


    毕竟信上只说陆家温泉庄子可以一游,没说他要相伴。


    倒是她,自顾自批他孟浪。想也知道陆成君收到信时会有多愕然,毕竟现在的他还未习得前世一半的无赖,正是清正如玉又可爱的时期。


    昨晚懒睡的信鸽早已经飞走了,它觉短,等不及薛时依醒来反悔。


    那只好算了。


    骂了就骂了吧,让陆成君先受着,她以后悄咪咪补偿他。


    今日本来是书院休学假的日子,但是注定不清闲。


    薛清雷厉风行,当初说收门生便收,说好要授课便早早告知薛时依三人从今以后的学假都不用再做他想,必须先紧着她的安排。


    于是在用早膳时,薛时依就被突然告知自己要负责薛清授课的一应筹备事宜。身上陡然多了事务的她连忙多吃了两口粥,然后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


    薛时依先是列出眼下自己在千山书院所学的内容给薛清,派人照祖母要求去书阁取书;紧接着,她将授课地点选在白鹭书院的闲置学堂,那处环境适宜,东西齐全,又能避开寻常学子;然后便是安排接送罗子慈和游芳雪的马车……


    最后是处置一摞她本打算在今早查的账本,不用犹豫,全都搬上马车,在路上看。


    虽然事情来得急,但只要沉着安排,解决起来很快。


    和祖母一起去白鹭书院时,薛清揽过身旁埋在账本里的薛时依,问道:“觉着累吗?”


    她抬头,眨眨眼,随即莞尔,“一点都不累。”


    这不是假话。


    薛清扬唇,拍了拍孙女的背,眼中满是疼爱。


    她说,“以后对着祖母当然可以撒娇,可以说累,可以诉苦抱怨,不过呢,唯有放弃二字说不得。有些贼船,就算你是被推上去的,也不能回头的。”


    薛时依笑着合上账本,问薛清:“祖母也上过贼船?”


    薛清撇了撇嘴,语犹嫌弃,“数不胜数。你祖父年少时寡言,我本以为他是个呆子,怎知他拉人下水的功夫可是一等一的高明。”


    她昂了昂下巴,讳莫如深地言尽于此。


    接下来的一日忙忙碌碌,薛清下发了功课,让闻九盯着三人完成,自己只负责点拨。罗子慈和游芳雪全神贯注,仅仅一日便觉受益匪浅。


    而薛时依的功课与众不同,闻十拿了几本无名氏编撰的书籍给她,递交时脸色凝重,她瞧了他一眼,觉得奇怪。


    这几本都是讲大景各域风情地貌的,详实无比。


    “往后我带给女郎的书,全都只能在白鹭书院里看,每日离开书院时,女郎需将它们交还于我。”


    薛时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作者有话说:(2025.10.25)262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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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上来一看,无以言表,唯有[红心][红心]


    我先缓缓,我太惊讶了(T_T)[红心]


    第43章


    眼见着今日在白鹭书院的苦学临近结束, 薛时依将手头书卷一放,抬眉在花窗前见到个不速之客。


    满窗的秋梧黄云里,突然来了位碍眼的锦袍郎君。


    薛雍阳今日在书院讲学, 忙完自己的事便过来讨嫌了, 他进了学堂,撩袍便落座, 也不说话,不知意欲何为。


    薛时依懒得管他, 继续跟游芳雪讲话。


    成了薛清的门生后,最吃苦头的其实是游芳雪,毕竟她身上还揽着医坊的差事,若接下来需要持续在几方间来回奔波,恐怕扛不住。


    “我们现在也算白鹭书院半个学子了, 而书院会给优异弟子发津贴。你要不好好考虑一下, 把药坊的差事先放下?”


    薛时依说完,罗子慈也点了点头,认真建议, “人不是铁打的,别勉强自己。”


    “面面俱到太难了, ”她耸了耸肩, “反正我不行。”


    两人一唱一和,搅散了某些细微的窘迫。游芳雪笑出声,心里爬上些羞形于色的甜滋味。


    她说:“放心吧, 我不会强撑的。不过我眼下确实舍不得辞了医坊的差事,我治病救人并不光是为了谋生。还好,我与医坊那边商量过了,从此以后不必日日上工, 时间宽裕许多。”


    医,仁术也。就算往后不考医署,游芳雪也不会放弃行医。


    见她心有成算,薛时依就不打算再劝,只是还忍不住想叮嘱一句保重身体。话还没出口,在旁边侧耳听了许久的薛雍阳便碰了碰她的胳膊,然后随口道:


    “好了,让人家自个儿掂量去吧。想闯就闯呗,撞疼了知道回头的。”


    他抱怨,“你也太磨蹭了,我都等了半盏茶了也不见你说走。你还回不回府了?”


    游芳雪和罗子慈相视而笑,跟薛时依说再见。


    很快,学堂变得空荡起来,薛时依带着罗养青跟在她哥身后,往外走去。


    秋风俏然,将院中落叶都拢成堆。


    才不过几步,薛雍阳便听见他小妹在后面幽幽地揶揄他。


    “罗养青,你说若是一个郎君生得很好看,但过了而立之年都没能博得心仪女子的青睐,那他是不是该找找自己的问题?”


    说明这人性格糟糕,不会疼人。


    罗养青向来有回有应,闻言淡淡点头,“嗯,问题很大。”


    薛雍阳浅褐色眸子微眯,步伐一转,回身刮了刮薛时依鼻子,开口时语气轻蔑。


    “我可好得很。”


    他一点隐疾都没有。


    之前,她语焉不详的几句把他吓得够呛,花了好些时日鬼鬼祟祟地寻医问药,还被她那医师朋友撞见,堪称生平最狼狈的一回遭遇。


    等确认了自己绝无隐疾后,薛雍阳竟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紧接着,他又问罪起罗养青。


    “你能不能不要她说什么都点头,你是当护卫的,不是来做她的捧哏的。”


    罗养青叹了口气,生出莫大的疑惑。


    “所以,她竟然说的是你?”


    可是听着年纪也对不上。


    这一句可谓乱拳打倒老师傅,薛雍阳哽住,少见地说不出话,思来想去,最后瞪了一眼憋笑憋得难受的薛时依。


    *


    回府后,薛雍阳告知了薛时依一个并不令人愉悦的消息。


    “因着长公主回京,又逢中秋,圣上有意去东苑举行秋狝,并在东苑行宫里将宫宴一并办了,大宴群臣及家眷。”


    他知道前几日长公主在宴上给薛时依玉镯的事。


    “你想要躲长公主怕是躲不过,宫宴上贵人也多,万事自己多留个心眼子。”


    薛时依恹恹地应下了,“到时候,我肯定紧紧跟在母亲身边。”


    见她丧气,薛雍阳也不舒坦,长公主那举止他同样琢磨不明白。


    “总不能真想跟薛家议亲吧。”


    他嘀咕一句,想起周行之的倨傲神态,顿时嫌恶地轻啧。这必定不可能,薛家但凡有个能撑腰的就不可能答应。


    “除非周观意摇身一变,化作男儿身,那还有得商量。”


    薛时依小声反驳,“那也没得商量的。”


    薛雍阳失语,捏了捏自己眉心,开口:“你有骨气,你记得对爹娘也这么说,明晃晃告诉他们女郎大了不中留。”


    他没料到,晚膳后,薛时依还真的向祖母讨要闻九陪她出府游玩天香楼办的灯谜宴。


    “让哥哥和罗养青出去走走嘛,闻九姐是女郎,陪我去方便些。”她跟薛清撒娇。


    好端端地,罗养青竟不方便她游灯谜宴了。


    恐怕是不方便她去见某人才对。


    薛雍阳敛眉,等着薛时依挨骂。却不想,祖母直接笑吟吟地答应了。


    “那就去玩玩罢。”


    “记得好多年前我拿下灯谜宴魁首时,那奖品是一副巧夺天工的九连玉环。”


    薛清提起来便觉得晦气,那会儿她费神解了一堆谜,没想到最后还要领回去一个谜。她可不乐意,索性当场赠给徐扬之了。


    “那我去瞧瞧今年有什么好东西。”


    祖孙二人聊得起兴,薛雍阳觉得这走势与他意料的不同,遂转了目光,看向父亲母亲。母亲一贯宠溺女儿,指望不上,而薛父咳了咳,权当默许了。


    他终于明白,原来薛府唯一恶人是他薛雍阳。


    真闹心。


    *


    其实薛时依是收到了陆成君的信。


    她一整日都待在白鹭书院,很巧合地错过了他白日里的纠结。他果然对那句君太孟浪了在意无比,且委屈至极,信里翻来覆去地要她给个说法。


    他说想见她。


    薛时依捱不过,回信说她会去游玩天香楼办的灯谜宴。


    天香楼所在的坊市华彩如昼,灯火漫漫,往来游人眉开眼笑,好不热闹,闻九一路护着薛时依进到人群最前端去猜灯谜。


    成千上百的灯谜折成了不同的花样,挂在了彩楼前,只等有识之士采撷。


    薛时依取下一个折纸,打开来读。


    “一物坐也卧,卧也坐,行也坐。”


    闻九眼神微动,“蟾蜍。”


    薛时依称好,接着念下一个谜。


    “一物坐也卧,立也卧,行也卧,走也卧,卧也卧。”


    闻九拧眉不语,薛时依开口:“此谜可吃上一谜。”


    她了然,“蛇。”


    薛时依弯睫,兴致勃勃地去拿其他灯谜,却听见身后有人温声开口,夹着笑意。


    “女郎,某这里也有一个谜,困我一日不得解,不知女郎可愿施以援手?”


    是陆成君。


    薛时依抿抿唇,有点心虚,回头问他,“什么谜呐?”


    郎君似芝兰玉树,在人群中显得俊逸挺拔,见她眸光探来,遂垂眼含笑回答:


    “从子,皿声,三水良。”


    即孟浪。


    他问她孟浪何解。


    薛时依慢吞吞开口:“女郎有心无力,恐怕不能施以援手了。”


    她决定耍赖。


    陆成君失笑,牵住她的手往天香楼的雅间里走,他很有闲心,逐词逐句地分析起那日惹得她作孟浪二字的信哪里有过错。


    “天寒无错,温泉庄子无错,那就是旧事有错。”


    他们进了雅间,闻九等在外面。


    再没了外人,陆成君与她更亲昵起来,握住她白皙手指放到唇边。


    “时依,我做了什么?”


    他扮起失落,“我只是记起,天冷时你喜欢去温泉庄子躲寒。”


    薛时依摸摸陆成君,然后自己脸热起来,“旧事不好说的,你有些过分。”


    “比时依做的还过分?”


    对方故作无辜与疑惑,笑意浅浅。


    他又来这一套,又打趣到她身上了。


    薛时依眯了眯眼,这可是陆成君自己要问的。


    “过分得多。”


    她如实答了。


    蓦地,陆成君又不语了。明明得了答案,他却突然觉得不是滋味,心间泛起酸楚。


    那都是些他不知道的往事。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他的明月,照在前世与今生,可他还没能忆起前世,潜意识觉得今生更重要,所以忍不住贪心,私以为明月也要更在意今生的他才好。


    为情而苦,最难解。


    “你怎么连自己也吃味。”


    薛时依亲亲他眉心,不让他继续拈酸吃醋,“只要是你,我都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2025.10.26)2629字


    ——————————


    我翻到大纲里的一个小剧场:


    薛雍阳碰见陆成君,上下打量后有点纳闷。


    “你不是最喜浅色,怎么最近变了样?”


    其实换成锦服后好看得打眼,但这与薛雍阳撞了喜好,他不爽。


    “因为你妹妹喜欢。”


    陆成君目光落在公文上,头也不抬地开口。


    “…………”


    “找死呢你。”


    第44章


    灯谜宴结束, 闻九收工回府时,在自己院墙上看见满脸兴味的闻十。


    他手撑在院墙青瓦上,腰微发力, 一跃而下。


    “喂喂, 阿姐,你出府一趟, 可看见了那情郎长什么模样?”


    闻九冷冷淡淡的,“你见过他。”


    “见过?”


    “他前些时日来过薛府, 你跟他打过照面。”


    她顿了顿,补充道:“后来宾客都走了,他没走,继续在女郎院子里待到将近二更天,女郎送他从后门离开时, 我撞见了。”


    所以从那时, 她就知道薛时依的情郎是谁。


    闻十挠挠头,“哦,这样。”


    但脑中灵光闪过后, 他猛地一惊,大叫, “不对, 这种大事你之前为什么没跟我说?”


    他们做护卫的,怎能放心让外人留在女郎院中。


    这简直是失职。


    “这很正常,不要大惊小怪。”闻九不耐。


    “哪里正常了!”他吼得更大声了。


    闻九被他吵得耳朵不舒服, 长叹了一口气,试图讲道理。


    “我在胤州的时候,经常在夜里出门,别的郎君也喜欢留我。所以这很正常, 女郎留人待一会儿算不了什么。”


    夜里出门?


    别的郎君喜欢留人?


    闻十眼神变得惊恐,“可你明明跟我说的是你出去吃点夜食。”


    所以其实是野食,对吗。


    “那回京的时候,渡口来送你的那些郎君也不只是你的朋友咯?我就说他们为什么要哭成那样!”


    闻十有点崩溃,捂住耳朵不想听闻九解释。天怜见,他只是想来聊点闲天,不是想来探听自己阿姐的风流韵事的。


    谁想知道自己姐姐的这些事!


    只是,他的崩溃有点聒噪。


    闻九眉头蹙着,略略松了一下筋骨,走向他。


    很快,闻十的惊叫变成了哀嚎。


    *


    那几本陈述大景各域风情地貌的书读完后,薛时依被祖母亲自考校了一回。


    做到对答如流,对她来说不难。还是那句话,薛家人脑子好使,很擅长念书。且她前世是走南闯北的商贾,有些细节她甚至了解得比书上写的更清楚。


    “这几本书,你怎么看?”


    “各地风俗写得很详实,观其书,如亲临其地,”薛时依认真回答,表示赞叹,但又皱了皱眉,“就是太详实了,不是该流传在市面上的寻常书籍。”


    详实灵通的信息很宝贵。薛时依经商的时候,会花很多功夫疏通这个中关节,上至官员豪绅,下至绣娘佃农,她都与其交好,互利互惠,从而确保自己总能拿到想要的行情。


    当然,这种算是普通的。往远了说,那些会观星,推算风云天象的人,能凭上苍给的消息加官进禄,而那些拿到军队消息,绘制边关布防舆图的人,能被刑部请去喝茶。


    祖母给的这几本书,虽然记录的东西没夸张到那种地步,但足够一个聪明的商贩发迹。


    “而且这书虽然刻意做旧了,但它用的却是胤州赤亭纸,这种纸厚薄均匀,韧性好,着墨极佳。如果我没记错,赤亭纸是一年前才新造出来的,还未在大景广为流传使用。”


    “一年内成册,又能记载如此多大景要闻,这几本书虽然无名,但是肯定并非无势。”


    薛时依抱着祖母胳膊轻轻摇了摇,隐隐有些好奇,“祖母,这些书你从哪里得来的呀?”


    薛清对孙女的回答很是满意,却不打算立马为她解惑,只是慈爱地抚了抚她发顶,“你说的很好,但其他事情,祖母还要再瞒瞒你。”


    “这书你学得比我预料得快,且后面你也有宫宴和秋狝要准备,接下来几日就松快些吧。”


    闻言,薛时依的笑立马就要扬起,却又听见薛清继续道:“只消每日来我院中看一个时辰书就好。”


    高兴早了,她遗憾地垂头。


    不过算了算,也确实轻松不少了,薛时依还是欣然接受的。


    “祖母,那我接下来看什么书呀?”她问。


    “看本家谱罢。”


    薛清笑吟吟地给出答案,然后便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让她先回去休息。


    薛时依努了努嘴,心说肯定不是薛家家谱,这东西她熟悉得很。虽然祖母没明示,但她自己隐隐有了猜测。


    能让祖母保存的家谱,其主人似乎不言而喻。


    她穿过长廊,看见院中修竹被秋雨洗得发亮,不禁驻足。风拂过,一片翠波荡开,风雅至极。


    据说,这半林修竹是祖父仍在时植下的。


    *


    东苑经大景历代皇帝扩建修筑,时至今日,宫阙绵延数里,蔚为壮观,内含皇家猎场与两个行宫。行宫内有琼台玉阁,朱楼金殿,庄重繁丽又不失宜人景致,圣人每每带群臣出游,多至此处。


    宫宴和秋狝的安排已经出来了,果然如薛雍阳所说,两者连在一起办了,第一日在行宫中举行宫宴,第二日便在皇家猎场开始秋狝。


    所以此行还得在行宫里住上两夜。


    唯一值得薛时依高兴的是行宫引了温泉水,睡前可泡会儿汤池暖暖身。灯谜宴那日,她还跟陆成君说近来很忙,应该没法子泡上温泉,结果现在情势眨眼又变了。


    去行宫时,薛时依和薛雍阳搭同一辆马车。车窗覆着毡子,寒风透不进来,厢内也有暖炉,倒是一点也不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到行宫要一两个时辰,罗养青一直策马肯定会冷,叫他上马车他又不愿意。”薛时依抱怨。


    “人家从北地来的,比我们抗冻多了,这点秋风没事的。”薛雍阳毫不担心。


    “你说的也是。”


    薛时依点点头,然后又苦恼起别的,“按照从前的习惯,宫宴前要陪皇后娘娘游行宫,届时各家贵女都要大展身手,我又得弹琴了。”


    这两天在府里一直练琴,练得她手指酸痛。


    “我还不想作赋呢,”薛雍阳也烦,他同样要伴圣人出游,免不得吟诗作赋,“虽说不难,但是烦啊。我又不像陆成君一样天生健笔一枝,作起文章来爽如哀梨,快如并剪。反正他作赋也是信手拈来,为什么不能让他一个人把大家要作的赋都作了?”


    如若此愿成真,他就再也不对陆成君横鼻子竖眼了。


    两兄妹对视一眼,难得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


    到了行宫后,侍从如流水般将装着行装的箱箧搬进安排给薛府的宫院。因为是重臣,所以这宫院规格也是随行官员能分得的最好一档,雕栏玉砌,庭院深深。


    将近日中,天还是阴沉沉的,而游行宫要等到午后了,眼下时辰算来尚早,宫中女官带着宫女送了些圣上恩赐的用具与膳食过来,顺带看看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


    众人略休整一番后,薛雍阳便对罗养青昂昂下巴,对方会意,于是两人一道起身往宫院外走。薛时依在庭中给薛父薛母煮茶吃,透过袅袅白雾见到他们离去的身影,不禁问道:“你们去哪儿,不喝茶啦?”


    “我带他去拜见太子殿下。”


    罗养青目光落过来,温和似清阳。腾腾热气扑在薛时依脸上,她一瞬明白他们去做什么。


    是为了罗养青回北地的事吧。


    这段相处的时日过得很自在,她都快忘了他总有一天要和薛府说再见的。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薛时依歪歪头,露出笑,“那你们快去吧,要是回来晚了,就赶不上我煮的茶了。”


    宫院门前的玄衣少年郎扬唇,点了点头。


    沸沸茶香里,薛时依在心底静悄悄地祝他顺利,要赶上这一生好光景,要如愿守护好他想守护的人。


    午后阴沉不再,长空放晴,天高云淡,一行白鹤掠过高楼朱阙。


    薛时依只懒懒在檐下晒了会儿秋阳,就不得不起来梳妆挽髻,换好为宫宴备好的华裳礼衣,再佩上金玉璎珞等等饰物。宫宴上群芳皆至,就算无意争艳,也不能失了体面。


    她被摆弄得有点困,薛母拿了颗酸杏干喂她,齿软怕酸的女郎一尝便打了激灵,顿时倦意全无。


    到皇后娘娘身边时,薛时依只带了侍女,紧紧挨着薛母。随行的命妇贵女中没见到长公主殿下,她略松一口气,想来有官身的贵人应该都伴在圣上那边。


    某些无官身,仍在书院念书的鲜衣少年与自家母亲或姊妹一道陪皇后娘娘游行宫,薛时依瞧见了不少千山书院里的熟人,甚至还有许候秋,正兴冲冲同她挥手。


    她回以笑靥。


    “看来今下午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薛时依跟薛母说悄悄话——


    作者有话说:(2025.10.27)1907字


    (2025.10.27)2824字


    ——————————


    时依你切记,不要半场开香槟。


    ——————————


    我补好字数啦[亲亲]


    好久没见沈令襟,下一章拉出来给大家看看


    第45章


    秋入行宫, 不显萧瑟,反增明净。


    园中桂枝飘香,秋菊簇簇如泼, 数树深红出浅绿, 色泽明丽。众人随着皇后登高台远眺,可见宫外寒山转苍, 京郊无垠稻田尽染澄黄,目之所及, 开阔俊爽。


    游一趟行宫,薛时依已抚琴好几回。有时是一人伴着流水抚琴,有时是与其余擅长弄筝,奏笙的女郎一道为其他女郎伴舞。


    有这些娇色相伴,半日下来, 皇后娘娘尽兴开怀, 赐赏无数。待到时辰差不多,她本要遣了众人,陈若遥却适时上前, 在她耳畔轻轻提醒了什么。


    “瞧本宫的记性,险些忘了圣上的嘱托。”


    皇后笑一句, 对陈若遥颔首。清冷出尘的女官亭亭似月, 仪态万方,她对着随行的贵人们开口,唇边抿起浅笑。


    “还请诸位, 移步凤凰台。”


    *


    说是移步凤凰台,但真正要去台下呆着的只有年轻贵女与郎君,贵妇们一早便被宫女们带着去高楼上落座。


    薛时依到凤凰台下时,一眼便瞧见太子殿下身边的陆成君, 恂恂公子,诞姿既丰,纵然此处翩翩郎君甚众,他却依旧显得逸气出尘。


    越过锦袍华裳,他们遥遥相视一眼。


    片刻后,薛时依先移开了目光。此处人多眼杂,她略微难为情,不好继续望着他,于是在人群里梭巡起薛雍阳的身影来。


    不过不等她费工夫,薛雍阳便自觉拽着沈令襟走过来了,他神色淡淡,喜怒未形于色,不过薛时依知道他这是心情不太好的表现。


    “怎么了?”


    “无事。”


    他不说,薛时依耸耸肩,转头去问沈令襟。


    “令襟哥哥,谁又惹他了?”


    其实有些时候薛雍阳的心情是不必深究的,因为可能随便路过一条狗都能讨得他的嫌。但现下薛时依心里含着柔软,真心实意想关切他。


    沈令襟眼尾上挑,露出笑,“因着待会儿又要作诗。他今日本就被捉着作了不少了,觉得累了罢。”


    作诗而已,随便应付应付也可以呐。


    薛时依黑白分明的眸中露出这样的意味。


    狐狸眼郎君叹一声,旋又给她打了个眼色,引她看向面前这座碧瓦朱栋,檐角高飞的凤凰台。


    “好看吧?”


    薛时依点头,但不懂他的意思。


    沈令襟唔了一声。


    “待会儿那些用着上等洒金笺或云母笺写就的诗作从上面被扔下来时,纷纷扬扬如落英,就能衬得这朱台更好看了。”


    薛时依啊一声,杏眸微睁。


    “一如往年,待会儿圣上会命年轻士子赋诗,然后将诗作全都交给采诗官挑选。”


    “好诗呢,能被凤凰台上的采诗官留下来,送到太常寺制谱配乐,成为御制曲。”


    “至于那些不能博得采诗官青眼的诗嘛……”


    沈令襟笑着,没再直言其余诗作的下场,但薛时依已经完全能猜到。


    从凤凰台上落下来的,真的仅仅是轻飘飘的诗作吗?


    分明是脸面。


    她已理解为何薛雍阳不太开心了。虽说佳句总是妙手偶得,再有才华的文人也会有几首作得不好的诗,可是采诗官并不会在意你此刻的状态。


    “那么,采诗官是何人啊?”


    薛时依又禁不住好奇询问,她猜想,这样下人脸面的事,肯定需要个耿介拔俗的采诗官。


    沈令襟很友好地为她解惑,“昨年是太子殿下,今年嘛,有两位。”


    “陈若遥和周行之。”


    这两位并不是需要顾忌家世与门第的主儿。


    薛时依舒一口气,怜悯地拍了拍薛雍阳的肩,“哥哥,没事,我相信你。”


    十余年的苦读,到如今学富五车,他早已吃过无数苦头,是不会被这点小事打倒的。


    一直没出声的薛雍阳挑了挑眉,突然笑了,不怀好意。


    “别急着相信我,还是先紧着你自己吧。”


    他语气悠悠,“你以为你今日就不作诗吗?难不成以为叫你们这帮小家伙来凤凰台,是看戏来了,会有这么好的事?”


    沈令襟眯起狐狸眼,笑吟吟地补充,与他一唱一和,“时依妹妹,今年被叫到凤凰台下的人,都得作诗。”


    什么!


    薛时依愣住。


    短短一瞬,她想了许多,甚至怀疑面前两人合起来逗她玩。总不能让她一日之内又要抚琴,又要吟诗作对,那她也太辛苦。


    但很快,身着深青色官袍的女官领着两列宫女走来,打断了薛时依的侥幸。


    只见每个宫女手中都捧着托盘,盘里盛着笔墨纸砚。而女官笑着,立于众人面前,给出了今日诗作的诗题。


    薛时依面无表情地询问薛雍阳和沈令襟,“有没有什么诀窍,可让采诗官不把我的诗从凤凰台上扔下来?”


    两位郎君皆被惹笑,好心情地宽慰她。


    “诀窍就是,躬身在地上捡诗的时候,可以悄悄把泪水擦到衣袖上。”


    *


    女官将众人诗作收走拿上凤凰台时,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朝高台上那四面开窗,挂着如岚帷幔的朱榭望去。


    宫女用银钩将帷幔拉开,束好,显露出朱榭里贵人的身影来。


    两位采诗官立于前,皆面色淡淡,冷然瞧着下头殷切的士子。秋风浩荡而过,吹鼓他们衣袖,望之似有神仙姿,燕鹤骨。


    而朱榭正中端坐着皇上皇后与长公主,太子殿下侍在一旁,陆成君也长身玉立着,除此之外,便是围了几重的宫女与侍从。


    “为什么陆成君不用作诗?”


    凤凰台下,薛时依忽地不满了,小声嘟囔一句。


    这种简单问题薛雍阳都懒得答,沈令襟则忍俊不禁,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因为呀,他若出手,采诗官便不用挑了,直接将其余诗作扔下来就好了。”


    “小时依,你说对吧?”


    这些年,他对薛时依总是很和煦,说话也轻声细语,哄妹妹似的。


    只是这举止落在凤凰台上另一人的眼中,便无端刺灼起来。陆成君对他们之间的熟络虽然心知肚明,但要他此刻移开眼神,却很难办到。


    他只是遥遥地,静静地,盯着台下的女郎。


    沈令襟收回手时,若有所感地打了个激灵。他摸摸下巴,自言自语,“莫非冷到了?”


    薛时依一无所觉,只是想着自己刚交上去的诗作。为了躲懒,她直接化用了前世陆成君作过的诗,感觉被扔下来的可能不大。


    采诗官开始挑诗了。


    凤凰台上,陈若遥刚拿起几篇诗作细读,周行之就已经不留情面地抛下几张题着诗的洒金笺了。


    笺上附着的金粉闪烁着细碎光芒,落霞里,洒金笺晃晃悠悠地落下来,似金蝶飞舞。


    陈若遥一顿,委婉道:“你慢一些。”


    周行之不为所动,“皆是劣作,没有细看的必要。”


    她冷笑,“我不是关心写诗的人,我是觉得你读得太快,会显得我才学不如你。”


    在她如刀刮的目光里,周行之终于舍得让这些诗作在他眼中多停留几息。


    一篇篇诗作如冷雨般落下,砸在地上叫人心头一跳,凤凰台下众人不禁生出冷汗,祈求自己的那篇不要被扔下来。


    而采诗官只是冷淡地念着入选者的名讳。


    “薛雍阳,留。”


    “裴照宣,留。”


    “沈令襟,留。”


    …………


    不远处,周观意兴致盎然地盯着凤凰台上自家阿弟的身影,揽着沈朝英的肩吹嘘。


    “嘁,那台上都是熟人,想必今年我的诗作不会再被扔下来了。”


    多少该给她三分薄面。


    理所当然。


    话音刚落,一张云母笺悄无声息地落在两人脚尖。


    她们下意识垂眸一看,只见上面落名的,不是周观意又是谁?


    沈朝英闭上眼憋笑,而周观意额角青筋突出,握拳怒吼。


    “这两个混账!”


    久久地,薛时依一直没听到自己的名字。因着对陆成君的自信,她没留心过落在地上的诗作里有没有自己写的那篇。


    但眼下看来,似乎情势不妙。


    薛时依揉了揉眉心,不知该作何想法。虽然那不算她的诗作,但那确确实实是她的脸面呐。


    陆成君,你怎么该灵的时候不灵了。


    她嘀咕了一句。


    殊不知,凤凰台上,周行之读到某一篇诗时,眸色略带满意,而看到落款时,唇畔则牵起一抹极淡的笑。


    下一刻,他面不改色地将这笺纸折起,塞入袖中。


    只是这小动作当即被太子瞧见,他扬唇打趣,“行之,好诗难得,莫要藏私啊。”


    太子阔步上前,从周行之手里接过那险些被藏私的诗作,打开来瞧了瞧,颔首赞许。


    接着,他又把这诗作递给陈若遥,请她念出。


    递交笺纸时,他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手背。陈若遥眼睫颤了颤,随即凝神在笺纸上。


    她念出这入选者的名讳。


    “薛时依,留。”——


    作者有话说:(2025.10.28)2895字


    ————————————


    小剧场:


    1.


    薛雍阳恨恨地对沈令襟开口:“但凡周行之敢将我的诗作扔下来恶心我,我必定要他好看。”


    沈令襟望了眼凤凰台上的长公主,点了点头,“行,当个事办。”


    2.


    当周行之将时依写的诗放入袖中时,薛雍阳发现了比他的诗作被扔下来更能恶心他的事情。


    薛雍阳怒火上涨中。


    薛时依拉拉他袖角,极小声说话,“其实我是化用的陆成君的诗,所以不算我写的。”


    算陆成君的诗。


    薛雍阳的怒火瞬间被浇灭。


    他扬唇,觉得自家小妹真是个人才。


    ————————————


    宝宝们,明天我大概率休息一天,修修文[星星眼]


    时依不是作不了诗,她作诗当然也能入选的[彩虹屁]只是我觉得这样安排情节很好玩[抱抱]


    然后这一段剧情灵感来源于上官婉儿称量天下的典故,虽然我读历史时总带不上脑子,读完后总连人名都记不住,但这种很有画面感的还是印象深刻的!


    第46章


    凤凰台上采诗官的一举一动, 下面的年轻郎君与女郎们看得不会特别清楚,但在台上人眼中就较为分明。


    皇后听见薛时依名字时,神色微妙一瞬。前些时日长公主入宫, 说起回京是为了儿女婚事, 皇后理所当然觉得她说的是周观意。


    行之那孩子身子骨不好,没有几年光景了, 他性子淡,自己也从未有过议亲的打算。


    不然这事也没有多难。


    虽说除非真情使然, 否则门第高的贵女多半不会答应。但长公主权势尤盛,能给的提携多,只要愿意往下看看门楣低些的世家,特别里头有意出仕的贵女,就很好谈婚事了。


    就算她们嫁进来没几年便要守活寡, 但到手的功名利禄绝不会少。


    皇后仔细瞧了瞧此刻长公主的神色, 没看出异样。


    或许是她多心了。


    要是长公主真想挑新妇的话,其实她心里倒有几个出身陈氏旁支的好人选。


    陈若遥念完薛时依的名讳后,太子又将那笺纸拿了回来。他踱步回陆成君身旁, 眉梢间蕴着意味深长。


    “你瞧瞧这诗。”


    陆成君接过,只扫了一眼便霁颜。他噙着笑, 但并不解释。


    “怎么打算的?”太子轻声问, 有些戏谑。


    他本来以为,照陆成君面热心冷的性子,要再过七八年才会分出心思放到婚嫁上, 却不料,他竟早暗度陈仓了。


    “她还未及笄,一切都看她的打算。”


    陆成君低声道了一句,含着珍重。


    对方闻言掀唇而笑。


    之前在宫里见到薛时依, 他随口说会为她备添妆礼,想不到这话成真的一日来得还挺快。


    *


    宫宴开宴时已夜幕四合,但华灯下的行宫却显得比白日更流光溢彩了。


    殿内画烛璀璨,笙歌鼎沸,琼筵上珍馐无数,以金碗玉盘盛着。身着华裳礼衣的贵人们浓妆淡抹,金紫万千。


    薛时依吃尽兴后,就想早早回安排给薛家的宫院歇息了。


    这种宫宴一向是为便利皇上施予恩露,与群臣交心而办的,她这样无官身的世家子弟,并不是宴会重心,甚至没与自己父兄坐在一处。


    眼见皇后娘娘离了席,慢慢地,也逐渐有其他女郎被宫女伴着回宫院休憩。薛时依稍微饮了点琼浆,再看完一支舞,便跟薛母说自己想走。


    女儿的要求,薛母一向是答应的。


    与其他人略有不同的是,伴着薛家母女回宫院的是一位女官。


    月辉下,陈若遥走在薛时依身侧,她面容清丽,仪止端庄,见之如月中聚雪。


    等到了宫院门前,薛时依瞧见在庭中笨拙用着茶具煮茶的罗养青,略略吃惊。


    白日里他跟着薛雍阳走后,直到宫宴前她都没看见他身影,自然地,那句赶上她煮的茶,也成了空话。


    现在回倒是回来了,又开始摆弄茶具。入夜后饮茶,他莫非是想今夜都睁着眼不睡了?


    薛时依打算在辞别陈若遥后赶紧进去制止他。


    不料,陈若遥却定定望向了她,笑意盈盈。


    “今夜月好,妹妹可愿陪我赏赏月?”


    她想知道。


    为什么薛时依会是药。


    薛时依迟疑一瞬,答应下来。现在她见到陈若遥,总会想起前世陈家那些似是而非的闲谈,今日宫宴上,她看见了陈国舅,他生就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从面相上来看,似乎很难看出会做出那样的恶。


    两位姣好女郎带着侍女,在宫道上慢慢走了一段路。


    “今日凤凰台上,我和另一位采诗官都瞧了你写的诗,真是奇文瑰句,”陈若遥似是随口提起,“我这同僚还想藏私,所幸被阻止了。”


    前半句本来还让薛时依有点难为情,但听到后面时,她心里升起了审慎。


    “那位长公主府上的公子?”


    她明知故问。


    “是啊,就是周行之。”陈若遥回以一笑。


    她继续说:“你别挂心,他本就性情古怪。东苑这行宫里有许多旧事,提起他便叫我想起一件,多年前圣上曾在行宫中遇刺,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东苑刺圣一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薛时依那时虽然年纪小,但还是知道的,而且还比寻常人多听闻一点事。


    长公主府上的公子深受圣上疼爱,不仅是因为他是圣上亲阿姊的子嗣,更是因为他还是个不满总角的小少年时,就救驾过一回。


    “长公主府上公子年少便有如此英姿,令人钦佩。”


    薛时依感叹。


    但这也不妨碍她觉得周行之用鹰吓她很可恶。


    陈若遥的眼神变得轻柔许多,她似是想露出点笑,但没能成功。


    “纵然英姿不假,但也叫人扼腕,他的病根就是因此落下的。”


    薛时依顿住,此事她是不清楚的。


    “不知道刺客做了什么,总之从那以后,行之便患上了顽疾,身上总是发痛,医师说他的血肉在慢慢腐败,注定短寿。”


    不满总角的小少年却能越过一干护卫救驾。


    血肉腐败,注定短寿。


    这些听着奇怪的事情,若与活死人蛊以及移蛊一法联系起来,似乎就显得一切通顺了。


    薛时依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但并未表现出来半分。她深知此事想要求证不难,可以回去请爹和祖母帮忙。且陈若遥的话有疑点,若真的被下了活死人蛊,周行之应该不能活到现在这个年纪才对。


    不过在她记忆里,长公主府上的公子也确实是英年早逝了。前世回京时,她见过周观意,但没见过周行之。


    “世事无常。”


    陈若遥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伤怀,那毕竟是从小伴她到大的青梅竹马。


    她垂眸看向薛时依,“金刚经有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话虽好,但我觉得能做到的人实在太少。”


    薛时依点头,“要到那种通透境界,很难。”


    所以,陈若遥觉得她能理解周行之为什么有恨,为什么不愿放下。


    她也不会真的阻拦他要做的事。


    陈若遥弯弯唇,辞别面前的贵女。


    “多谢你陪我走这一段,早些回宫院休息吧,明日还有秋狝。”


    薛时依觉得自己要谢她才对,多亏了她,自己才能得知许多重要消息。


    “那明日再见,陈大人。”


    *


    薛时依回宫院时,已带上愁眉。


    她想寻人商量,行宫却不是个好地方,人多眼杂,她不能在此处找陆成君。


    而且,现在活死人蛊的蹊跷更多了,甚至还与圣上在东苑遇刺有关,弄清它势在必行。


    闻慕倒是已经回了白南,就是不知道能带回来什么消息。


    庭中,罗养青长身玉立着,瞧着像是放弃了煮茶。薛时依经过他时,瞧见他肩上停了流萤。


    一星点光亮,时隐时现。


    “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他问。


    “听闻了些消息,觉得心里有些混乱,”薛时依叹气,“我睡一觉就好了。”


    “你的事顺利吗?”她问起他来。


    罗养青点了点头,“殿下虽多有挽留,但也答应可以让我回北地。他让我再好好想想,之后会安排我去禁军中历练一番,若明年开春我依旧想要离京,他不会阻拦。”


    虽然是明年春日才有结果的事,但薛时依早就知道了答案。


    他一定会走的。


    她笑了笑,“嗯,既然太子殿下已做了决定,那么明年春来之前,你就安心住在薛府吧。”


    “正好可以跟我们一家过个年,不过似乎得委屈你义父今年没你陪伴了。”


    罗养青也展露笑颜,眸光温和,“那就多谢女郎。”


    “我留在京里的时日里,如果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开口。”——


    作者有话说:(2025.10.30)250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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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有个发现了很久但一直没来得及说的事情,那就是时依其实谐音数字11[狗头叼玫瑰]


    宝宝们我写阴谋真的是在开宝宝巴士[可怜]早知道单纯写个二人转了[可怜]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打算跟着命运走啦[猫头][好运莲莲]


    不过我有一计[抱抱]宝宝们可以先养肥,等到肥了再来看,然后就可以直接跳过剧情看感情线[好的]我也尽力在章节名上概括本章内容,便于你们辨别~


    我估计本文应该在二十多万字就会结束吧[亲亲]


    第47章


    秋狝当日, 晴空万里。


    在这庄重时日里,圣上一般会带领群臣祭天奉祖,等他亲自猎得第一只猎物后, 其余人便可骑马进入围场, 开始捕猎。


    薛时依从前骑射功夫不好,没有在秋狝时下场自讨苦吃过,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打算策马放松放松心情, 于是换了利落的骑装,跟着薛雍阳一起呆在候场的人群里。


    今年秋狝,圣上率着近卫,鹰犬齐出,很快猎得一只白鹿。


    它死得很痛快, 身上只有颈部一处致命伤, 皮毛纯净无杂色。圣上大悦,将其赐予皇后做裘衣。


    接下来就是年轻官员与世家少年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圣上到了观猎台上,笑眼扫过围场上鲜衣怒马的儿郎们, 正欲发话令众人入场狩猎,却瞧见了长公主身侧正抚鹰的周行之。


    “行之, 既带鹰来了, 今年你可要下场?”


    圣上慈爱地问道。


    往年这孩子因着身子不好,连到围场观猎都不喜欢,更别提下场狩猎, 但今日却一反常态地来了,还带着鹰。若能见他下场驰骋,圣上心中也宽慰。


    二皇子也大笑搭腔,“行之, 来都来了,那跟我一道去吹吹风罢!”


    周行之莞尔,但摇了摇头。


    “我陪舅舅与母亲一道观猎就好,”他含笑,眸光扫过侍从臂上喙尖如钩的苍鹰,语调温和,“至于这东西,便叫它上场为其余人助猎吧。”


    周行之点了点下颌,侍从会意,将手臂高高一抬,苍鹰便振翅飞出。


    它在半空盘旋片刻,看准了围场上等着狩猎的儿郎,然后往某一人飞去。


    长公主丹唇微掀,“瞧瞧,是哪位有缘人?”


    人群中,薛雍阳拧眉看着似乎有意朝自己这个方向而来的苍鹰,心里骂了一句。有凤凰台的事情在前,他现在看周行之的任何举止都很不顺眼。


    他将薛时依往身后拉了拉。


    薛时依捏捏他的袖口,小声道:“没事,我有准备。”


    果然,那苍鹰掠过众人头顶,在薛家兄妹身旁绕了绕,却没停下,反而是往着另一边去了。


    观猎台上,周行之挑了挑眉,略感意外。


    只见另一边的周观意正揽着沈朝英脖子说悄悄话,聊兴正足时,忽有一只苍鹰朝她飞去,她愣了愣,抬臂让它稳稳停住。


    原来是阿弟把鹰给她了。


    周观意没多想,朝观猎台咧嘴,用力挥了挥另一只手。


    见状,圣上笑道:“原来这鹰是为观意准备的,她本就骁勇,这下更是如虎添翼。”


    长公主不语,只是移眸瞧了瞧周行之。她这孩子点头应下了这说法,眉梢里皆是兴味。


    周行之想,原来薛家女郎比他以为的更有意思。


    *


    入了围场,策马踏进山林后,薛时依给薛雍阳展示自己腰间佩着的香囊。


    “我来行宫前在箱箧里备好了驱鹰的香粉。”


    之前周行之就在薛时依面前摆弄过他那苍鹰,而秋狝时的围场又正是个鹰犬能随意游走的地方,薛时依觉得有备无患。


    “真厉害。”薛雍阳扬眉夸赞。


    薛时依得意地昂了昂下巴,又问他:“我只想来策马松动一下筋骨,不想打很多猎物回去,你是什么打算?可以不用陪我的。”


    “没什么打算,”他摇摇头,“我又不用出风头,随便猎点什么带回去就好。围场里偶尔也有猛兽,想想你的运气,我还是得看着你点。”


    薛雍阳昨夜做了噩梦,梦见有狼把他的亲朋好友们全都叼走了,他怎么追也追不上。醒来后,他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决定今日一应事宜都要以谨慎为上。


    薛时依笑,“哪有那么严重,罗养青还跟着我呢。”


    到了围场肯定是要带上不少侍卫随行的,虽然这围场里养的动物以鹿羊居多,但毕竟是狩猎,不可预测的危险也多,因此她把罗养青带进来了。


    她身后,策马的罗养青出声,“有我在,就算遇到猛兽,也能杀尽,不会出事。”


    薛雍阳扬了扬鞭,“没事,反正沈令襟今年有事务在身,不能下围场,我也跟其他同僚说好了要陪小妹。想赏景就赏,我跟着你们走。”


    罗养青虽非常可靠,但他还是压不住担心。昨夜的梦,更勾得他心神不宁。


    自从知道薛时依身上的蛊还有变数,薛雍阳就过得不太好受,他私下问过游芳雪能不能把薛时依身上的蛊虫逼出来,就算从此身子又变得跟之前一样有点孱弱,但平平静静的也很好。


    有时半夜醒来,他会盯着帷幔发呆。薛雍阳其实有点难想象出前世他的生活是怎样的,沈令襟死了,薛家家道中落,后来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小妹又遭了意外。


    他没有重生也不能在梦里回忆前世,所以无法得知自己那时的心情了,但薛雍阳确信自己一定会很痛苦。


    跟薛时依一样感谢上苍让她重生的,一定还有个薛雍阳。


    “好啊,那你就跟着我吧。”


    薛时依愉愉快快地答应下来,没咂摸出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接着,她大喊了他一声,“哥哥!”


    “怎么了?”薛雍阳立马问。


    “那有雪兔,快挽弓,别让它钻洞里了!”


    *


    或许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半日下来,薛时依和薛雍阳的收获也不算少,虽没能猎得体格较大的猎物,但随行侍卫的猎筐还是满满当当的。


    薛时依还放过一头小灰鹿,它像是与母鹿走散了,个头小小的,捉了也没多大意思,她便任它跑走了。


    “再逛半个时辰,我们就回去。”


    薛雍阳这么说,薛时依和罗养青都没意见。几人带着侍卫休整了一会儿,吃了些干粮,慢慢策马往围场入口的方向走。


    密林林木遮天蔽日,将本就不烈的秋阳被这么一挡,林间便更显昏暗。


    隐隐地,侧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其中还夹杂着狼嚎,撕裂了原本的静谧。


    “有问题,我去看看。”


    罗养青听这动静觉得不对,蹙眉策马过去。


    薛雍阳让薛时依往自己身后挨挨,“可能是有人在追捕狼群,我们避开些,不要被波及。”


    她点点头,顺从地跟着自己哥哥走。


    只是,去察看情况的罗养青没有马上回来,而那马蹄声倒是近了些。


    薛时依和薛雍阳下意识往那声源处望了望,然后,两人俱是一惊。


    只见一匹伤痕累累的马带着两人过来了,马背上的,一位是太子,一位是陆成君。


    见到他们,太子凤眸微挑,当即开口:“狼群发狂了,罗养青在断后,快去帮他!”


    薛雍阳眸光一凝,刻不容缓,他没问发生了什么,而是立马领着侍卫往那边赶过去。


    “殿下,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


    薛时依心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虽然焦急,但是也必须做出最适宜的决断。薛雍阳带过去的侍卫不少,罗养青武艺那么高,他们不会有事。


    况且,她紧紧看着陆成君,刚才离得远些还不明显,现在近了,才发现他衣袍上染着血。


    他受伤了?严重吗?


    薛时依的心顿时揪起来。


    太子将陆成君扶下马,对着薛时依道:


    “薛女郎,你先带着成君去找医官,他方才为了护我,受了些伤。我与侍卫换匹马,回去帮着解决那发狂的狼。”


    还要回去?


    薛时依觉得不妥,旋即,太子又道:“不会有事的,我吹了暗哨,我的近卫马上就能赶来。等解决了狼群,我和你哥会快马追上来。”


    “好。”


    她没再多说,而是接过陆成君来。


    陆成君面色有些发白,但瞧见薛时依难看的脸色,便倾身凑到她耳边低声宽慰,“别忧心,小伤而已,只是眼下不便行动。”


    话落,他撑着要自己走,不用扶。


    薛时依连忙制止他,“你脸色都白了,别动别动。”


    太子本来还拧着眉,一见陆成君半个身子都虚虚压给那女郎,姿态亲昵,不由默然。


    看来确实伤得不重——


    作者有话说:(2025.10.31)264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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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段剧情我有些卡,写得慢,更新时间变得更晚,宝宝们不要等[可怜]总之我会写完就发出来。


    第48章


    到了医官的营帐, 薛时依赶紧把陆成君扶上榻。医官拎着药箱进来,对她颔颔首,“女郎, 请去帐外等候吧。”


    她身后的小徒弟往旁边捎了捎, 给薛时依让出路。


    但薛时依抿抿唇,小声说:“我想看看他的伤。”


    她觉得陆成君可能又会诓人, 所以想留在帐里看看情况。


    医官见惯不惊,只是淡笑, 而她那小徒弟则讶然地眨了眨眼,见师父不开腔拒绝,憋红了脖子。


    “时依,”陆成君笑眼对着她,温声细语地哄人, “我的伤在臂膀和肩, 真的不重,衣袍上的血也不是我的。”


    他不是江南那个被人下过毒后身手全无的陆成君,有内力护体, 她不用这么担心。这里人多眼杂,其实她等在帐外最好。


    但是陆成君又确实喜见薛时依这样紧张他的模样。


    他手握成拳, 在唇边轻咳一声, 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开口:“但若女郎情深义重,实在怜爱某,某也很想很想女郎留下陪我。”


    他的语调又轻又缱绻, 含着热烈直白的情与喜,他总知道怎么拿捏她的羞恼。


    看来确实没有大碍。


    “我去外面等。”


    薛时依被这直白话语惹得猛然起了身,她朝医官道一句有劳,接着便掀帘出去了。


    外头秋风习习, 天边飞过鸿雁一行。


    她拍拍余热未散的脸颊,思考起陆成君在路上跟她说的话。


    陆成君和太子遇上这狼群算是意外,他们本带着近卫逐鹿,后来大鹿狂奔入山林,他们两人便扬鞭加快了速度,近卫们无意被甩在后面。


    密林草木繁多,又不太明亮,鹿借势隐去身影,溜之大吉。太子和陆成君本要回头与近卫汇合,但却在此时遇到狼群。


    围场有狼并不奇怪,只是他们今日遇到的狼却好似被莫名激起了凶性,即使陆成君射杀了头狼,剩下的狼也不见怯色,顶着血淋淋的伤口也要上前扑咬。


    太子的马被狼群撕咬得难以再骑,于是两人便乘了一匹马,打算甩开狼,先与近卫汇合。刚走出一截路,就遇到了罗养青。


    后来太子返回,不仅是要帮着解决狼群,更是要察看这狼群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薛时依的记忆里,前世根本没将宫宴和秋狝合办,所以也不曾发生过这险情。这种未知的,潜伏在暗处的危险,隐隐让她有些焦虑。


    很快,薛雍阳一行人也朝着医官营帐来了。薛时依扫了一眼,见他们没人带着伤回来,放下心来。不过半天的光景,她担忧的事情实在是很多。


    太子略朝她颔首示意,然后直接掀帘进了营帐。


    “陆成君情况如何,你怎么没进去瞧瞧?”


    薛雍阳问薛时依,有些意外她站在帐外吹凉风。


    薛时依瞥他,柳眉微挑,慢悠悠道:“于礼不合,这样不好。”


    薛雍阳呵了一声,满意喟叹,“我真庆幸你有这种念头。”


    两人斗嘴间,医官带着徒弟从营帐里出来,她对薛时依浅笑,“女郎,可以进去了。”


    薛时依眼睛亮了亮,谢过她,也不管薛雍阳了,毫不犹豫地跑进去看陆成君的情况。


    她进去时,陆成君刚上完药,还松散着衣襟,锁骨露在外面,皮肤白如玉。眼见人要走近了,他便动作快了些,拢好衣物,披上外袍。


    这情景薛时依前世今生都见得很多,没觉得有什么不自然。


    反倒是太子不自在地咳了咳,复杂地瞧了一眼陆成君。


    明知人要进来,也不快点正好衣襟,这真是,啧,不好说。


    上完药包扎好伤口的陆成君已经可以下榻行动,无需人搀扶,虽然伤处仍有痛意,但只需好好将养就不会有大碍。


    “时依,你看,”他站起身,让她细细瞧,“我没事的。”


    绕着人检查一圈,薛时依最后一点担忧也打散。


    只是她看着他好看的脸庞,望着他高耸如玉山的鼻梁,还有那双满盛着她倒影的笑意清浅的眸,想到这突发的险情,心里的焦虑与自责突然又蠢蠢欲动。


    似乎忽地感同身受了当初她身上蛊虫突然发生不可知异变时,他那惶惶不安的心。


    生老病痛一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犹能坦然通透,但若落在在意的人身上,便陡然叫人心口发闷。


    “陆成君,”薛时依垂眸,声音低下去,“你不要再受伤了。”


    “我想让你好好的。”


    她多么希望周围人都要好好的,多么希望重生后的所有计划都顺利,但现在,敌仍在暗她在明,种种异变似烧眉的火,烫得人发苦。


    她还是不够有用,能力还是不足。


    薛时依不自觉攥紧手,用力得指甲陷进肉里。那股想要变得更好,想要守护好身边人的念头在心头不断地转,异常强烈。


    “时依。”


    陆成君看出她的异样,掰开她攥成拳的手,轻轻摩挲那留下的红痕。


    他有些心疼,眸光愈软和起来,温声道:


    “一切都会好的,你一定能做到的,真的,我保证。”


    他会用尽全力去守护她想要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太子在一旁静默着,给足这对檀郎谢女时间和余地,他是过来人,晓得这其中的滋味。


    想了想,他纡尊降贵地走到桌前倒茶,待陆成君和薛时依言罢,招呼他们过来饮一口茶。


    储君亲自倒的茶水怎么想都显得难得,薛时依不免有些惊讶。


    太子弯唇,开口道:“成君与我自幼相识,志趣相投,他年纪又比我小,这些年来我一直视他如阿弟,我们亲似手足。”


    确实,在太子眼里,陆成君比他那位皇弟好上太多。


    “我知你们谋划深远,无需忧虑,往后一切都有我支持,”他斟酌话语,想到他们的亲昵熟络,便选了个极其郑重的称呼,“弟妹尽可放心。”


    语落,正有人掀帘进营帐,听到这话惊得呆住。


    薛雍阳不可置信,“殿下?”


    他真想知道,自己就在外头和罗养青待了一会儿,这里面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


    太子暗道失策,忘了雍阳就在外面。当着人家兄长的面说了这话,是有些尴尬。


    好在薛雍阳进来是有正事要说。


    他先前本就该和薛时依一道进来瞧瞧陆成君,但这事来得突然,将他绊住了。


    薛雍阳说:“陈国舅在秋狝中遇熊发狂,断了一条腿。”


    *


    秋狝结束得并不愉快,太子和陈国舅都遇险,皇上勒令严查。


    而另一边,薛时依继续研读祖母给的家谱,她读得越深入,然后就越觉得不对劲。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祖父籍贯在胤州,祖上曾是富商,后来家道中落,等到他这一代时子孙凋零,双亲早逝,他举目无亲。


    后来祖父独自上京求学,就读于白鹭书院,因貌端正性情极佳,才学也出众,受曾祖父曾祖母赏识,后来做了书院院长。


    但这家谱上,明摆着其祖上应是书香门第,富贵无比,而且远非一般的世家大族。


    不过有一点不假,那就是这庞然世家发展到今日,也确实后人寥寥,寻无踪迹了。


    这一日,薛时依在祖母院中念完书后,默然许久。她安静地收拾好东西,然后慢慢往薛府祠堂而去。


    薛清瞧着她那呆呆愣愣的模样,觉得好玩,一路跟着她到了祠堂。


    高台之上,列祖列宗的排位重重叠叠,沉重如山。薛氏耕耘百年,才有了这一堂的厚重肃穆。


    “你想来跪一会儿祠堂?”


    薛清觉得更好玩了,笑眯眯地问薛时依。


    “不是。”


    薛时依其实很不喜欢跪祠堂。


    “我来看看我们家的丹书铁券。”


    还好。


    还好端端地供在祠堂里。


    薛时依抚了抚心口,安定下来。她这小模样一出来,薛清被逗得哈哈大笑。


    “慌什么,天塌下来,还有祖母在。”——


    作者有话说:(2025.11.01)257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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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微把后面剧情捋了捋,又觉得情绪好点了。前两天有点麻木,今晚重新梳理了陆成君意外受伤后时依的心情,感觉现在才写对了。


    总之不管了,我慢慢来吧。我想我第一本的写作经历在我未来十几年里应当都会印象深刻[墨镜]


    第49章


    从官署下值后, 薛雍阳呆在书房潜心处理公务。


    虽埋身案牍,但有焚香相伴,窗前竹色静美, 小雨淅沥, 疲累时可起身活动活动,随意找些书看, 说来还是极美的。


    但他的宁静很快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薛雍阳看着在书房火急火燎地翻东西,弄出一串声响的薛时依, 被气笑了。


    “你干嘛呢?”


    “我找书呢,”薛时依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强调,“找史书。”


    “大景史书不在这个架子上。”


    她摇摇头,“我要找跟南越国有关的史书。”


    薛雍阳不解, “南越?”


    早在他们晓事前, 南越都灭国几十年了,找它的史书干什么?


    就算薛雍阳腹诽良多,但他还是帮着薛时依把书找出来了。她也不讲究, 拿到后席地而坐,当场便读起来。


    薛雍阳就站在她身后, 一道跟着看。


    这书里南越篇幅不多, 纵读下来可知,南越灭国原因主要有二。


    一是帝王昏庸,偏信外戚致其专权, 朝政混乱,苛捐杂税众多,民不聊生;二是大景彼时国盛兵强,发兵南下, 一路势如破竹,成功攻占了南越,也就有了今天的岭南等地。


    据传,大景军队攻进南越国主城时,受欺压已久的百姓甚至以箪食壶浆迎之。


    “这些你幼时便学过了,为何要特意翻出来看?”


    薛时依摇头,问薛雍阳:“哥哥,还有没有别的书?我想要更详细一点的。”


    她直觉,薛府书房里一定有。


    薛雍阳垂眉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他从书房深处拖出一部落满灰尘的有些年头的书,这书的书页已发黄,字迹也不是特别清晰了。


    “只有这本了,”薛雍阳昂了昂下巴,“我几年前看过,也没什么特别的,跟其他史书差不多,也就简单讲了讲南越曾经的世家大姓。”


    薛时依拿过书翻看起来,多翻几页没忍住,被尘埃惹得打了个喷嚏。


    她捂着鼻子继续看,终是找到想要的部分。


    南越余氏。


    在南越国,余氏曾是煊赫一时的文臣世家,时人赞其子弟龙章凤资,聪颖绝伦,博知天下事。


    南越最后几代帝王偏信外戚,理政昏庸,以余氏为首的忠臣痛心疾首,在朝中与其对抗多年。可惜时运不济,家族中小辈被外戚势力盯上,死的死,病的病,以至于余氏沦落至青黄不接的地步。


    家国已落魄至此,余氏也再无了心气,后来几经波折,被治谋逆重罪满门抄斩。几年后,南越亡。


    祖父姓徐。


    余徐两字,说来极其相似。


    薛时依合上书。忽地,她起身,轻轻抱了抱薛雍阳的腰。


    她进书房来的一举一动,薛雍阳都看不太懂,但是他还是摸了摸薛时依的头,温和地问:“怎么了?”


    “只是想到别的事,有点感伤。”


    她闷闷地答。


    将祖母给的家谱和这史书内容结合起来,薛时依拼凑出了祖父徐扬之真正的生平。


    祖父出身于一个大厦将倾的世族,少年时被父母千方百计送到大景,只为他能够逃离家族穷途末路的命运。


    很难想象祖父到白鹭书院求学的一路上都经历了什么,能知道的是,余氏被抄斩后,他在世上彻底没了亲人,肩上再也不会担负任何重量,残留的只有一个失意世家对子孙的疼爱。


    祖父一生未为官,只做了书院院长。


    薛时依觉得前世自己的命运已经够坎坷,现在想来,自己至亲的一生也波折多舛。世间人人都有各自的辛苦,一帆风顺真的太难。


    书房窗半开着,风挟着细碎的雨珠溜进来,扫过人时凉寒入骨。


    薛时依冷得缩了缩脖子,薛雍阳拍拍她的背,“我让后厨给你煮点银耳羹,既然看完书了,就喝点热糖水。”


    难得地,他找回一点少时照料小薛时依的青涩感觉。


    “好。”


    薛时依笑着答应,毫不客气地霸占了薛雍阳先前处理公务时待着的位置,目送她哥哥走进外面的雨幕里。


    她还想起一件事,祖母说等她看完这些书,有东西要给她。


    *


    闻慕从白南回来了。


    为着此事,众人又聚到薛府来。


    因为白南一行解决了闻慕的心头大患,所以他回来时显得神采奕奕。


    “蛊虫被游芳雪家传的针法调教后,绝对不会对薛时依有害。”


    闻慕得意洋洋地下了决断,随即又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至于她身体的那些变化,其实算是弄巧成拙。”


    “当时给她下活死人蛊虫的时候,我不是想着她是子慈的朋友嘛,所以用的是成色最好的蛊虫。”


    他摊了摊手,“你们也知道活死人蛊虫很少,而那只蛊虫更是活了有三十年了,可以说是世间罕见的。这样的蛊虫再配合敛骨吹魂针,其实已经不能算是蛊虫了,可以说是一味奇药。”


    “有药效相助,她的身体才变得这样好。游芳雪,你可以取点她的血,自己试试看,薛时依的血肉现在应该会是极好的药引。”


    迫不及待地说完这一切后,闻慕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这些消息可都是他拿命从白南带回来的,虽然拿的不是他自己的命。


    八大山巫现今只剩他和老头了,老头一开始还不肯把这些消息告诉他,直到他用蛊虫跟老头讲了会儿道理。终于,在几声孽障后,闻慕如愿拿到消息。


    只是闻慕没能高兴很久。


    对这消息,陆成君并不觉得如释重负。


    “如果血肉可做药引,那难免受人觊觎,”陆成君看着薛时依,眼里浮起忧虑,“我还是赞同游芳雪之前的打算,尽量将蛊虫逼出最好。”


    他问闻慕,“你回白南,可问出了解决蛊虫的办法?”


    “这个……没有。”


    面对出乎意料的询问,闻慕头痛地抹了把脸,他们这些巫觋一般是管杀不管埋的,“不过只要大家管住嘴,别把薛时依的事往外说,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眼睛亮亮地望着众人,好似无声说,你们总不会说出去吧。


    “但恐怕有人已经盯上我了。”


    薛时依忽地出声。


    听了这一耳朵的消息,她想到这些时日里长公主的莫名举止,再联系起周行之的病,只觉豁然开朗。


    如果她对周行之的病有用,那么长公主的亲近就有了原因。


    这一语惊人。


    除开陆成君和薛雍阳外,其余人都不知内情,忍不住看向她。


    但她没有立马解释,而是问起闻慕:“我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他应该在幼时被移入了活死人蛊,症状与此蛊极其符合,但并未如你所说五年内死去,而是活到了加冠的年纪。”


    “这,这,”闻慕咬紧了腮帮,眉头拧在一起,“我也闻所未闻。你是不是搞错了,他怎么可能活过五年呢?你有没有那人的一缕发,或者几滴血,交给我,我来查查。”


    薛时依点点头,“行,我想办法拿到。”


    等他们说完,罗子慈立马问道:“时依,你说有人盯上你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目前还只是我的猜测,”薛时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我总感觉长公主回京后尤为在意我,但上一世她从未对我展露过特别的意思。”


    薛时依的话,罗子慈想来深信。


    如果要面对镇国长公主,一切就会变得棘手。那位手里还有兵权呢,可不是能轻易摆脱的主儿。


    罗子慈沉默下来。


    游芳雪垂眸考虑了片刻,对闻慕伸手,“既然敢肯定针法配上蛊虫不会有事,那你现在就给我一只。我不想再等了,我现在就要开始研究如何把这蛊虫逼出体外。”


    只要赶紧想出逼出蛊虫的办法,时依身边最后一丝危险也能迎刃而解。


    闻慕嗯了一声,从兜里拿出装着蛊虫的玉盒。


    盒中蛊虫数量,也不过两三只,如几颗润泽的小小玛瑙珠。


    但他没有马上交给游芳雪,而是拿起一只往自己手臂放。很快,那红色小虫子咬开皮肉,眨眼的功夫便钻了进去。


    闻慕养着的那条小蛇见状,麻溜地从他手腕滑到肩头去,看起来很嫌弃这蛊虫。


    他开口:


    “时至今日,这些事都有我的责任,既然要研究逼出蛊虫的法子,我也绝对不能干看着。”


    “给我施针吧。”


    *


    待众人多数都离去后,薛时依去了薛清的院子。


    知道了祖父的身世后,薛时依明白祖母手里肯定还握着其他秘密。前世祖母交给陆成君的青铜小镜藏着什么玄机,她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


    薛清刚小睡过,见孙女来了,从榻上起身。


    “祖母。”薛时依甜甜地喊人。


    “嗯,快过来。”薛清拉人坐下。


    她从怀里取出那面熟悉的青铜小镜子,看向薛时依。一时间,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


    薛清略带怀念地抚摸着这面小镜,“这信物是你祖父的,他出身南越权贵世家,这铜镜世代家传,得此物者,可掌天机阁。”


    天机阁?


    果然,这镜子不同凡响,薛时依暗暗地想。


    薛清考薛时依,“你猜猜,这天机阁是作何用的?”


    薛时依回想起祖母之前给自己的那些详细描述大景风土人情的书,答道:“我觉得,好比军队之斥候,能够探查情报。”


    “不错,”薛清颔首,“许多年前,这天机阁最初是为洞察南越民情而设,由余氏所管,为南越皇室效力,后来逐渐壮大,甚至利用行商队伍逐渐在大景境内有所发展。”


    “只是后来南越走向末路,外戚欲与余氏争夺天机阁,余氏愤然,又因君主薄待而彻底失望,便让后人带着能号令天机阁的信物离开南越,另寻明主,求得生机。”


    “你祖父离开南越没几年,余氏全族落难。后来我们相知相识,他说怀璧其罪,不想再让天机阁为皇室所效,但它又确是祖辈心血,一时难以狠心解散,只得慢慢缩减规模。”


    “多年来,他自己掌管着天机阁,有时也会搜罗大景贪官污吏的罪证,交给在朝为官的我。他走后,这信物给了我,我也没想着再传给谁,只打算在我离世前好好将阁中人安顿。”


    薛清摸摸薛时依的头,“但今时不同往日,我想把这天机阁传给你。你祖父在天有灵,若知道这天机阁有朝一日能护佑你,想必也很愿意。”


    她想,前世的自己愿意将天机阁交给陆成君,也定然是希望他能用天机阁护佑大景和她的孙女。


    薛清笑着问薛时依,“敢接这东西吗?”


    这不是个轻松的问题。


    接了信物意味着要学着掌管一个覆盖极广的情报机关,做的每个决定都要慎重,稍有不慎,或许会牵连薛家;可眼下薛时依身边已经危机四伏,况且前世没有接手天机阁,薛家也照样出了事。


    “我敢。”


    薛时依说。


    不破不立,她不能害怕。


    薛清笑吟吟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好呐,真想让徐扬之瞧瞧。”


    可惜他看不到了。


    “别怕,”她把薛时依搂进怀里,“还有祖母呢,现在我身体还康健,我慢慢教你。”


    “嗯!”


    薛时依用脸颊蹭了蹭祖母,认真答应下来。


    等到从祖母院中出来,薛时依腰间已经佩上了那枚青铜小镜。秋雨绵绵,长廊外的修竹承着雨,静美安宁。


    她瞧见长廊另一头的陆成君。


    他还没有走。


    瑟瑟秋景里,他望着她,眉目含笑,专注又温柔。


    薛时依想起听镜的传说。


    传说,若有人不知前路吉凶祸福,可以用镜子来占卜。他揣着小镜出门问天意,遇到的第一个人,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答案。


    所以,她捏起青铜小镜,笑盈盈地朝陆成君跑去。


    如玉郎君盛着笑意,拥了满怀的软玉温香。陆成君看见青铜小镜的第一刻,便记起它的来历。


    所以当然也明白,薛清帝师将天机阁传给了薛时依。


    “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好的。”


    天机阁落入他陆成君手中,只会成为世家利器,皇权辅助。但这一世,她会带来不同的可能。


    薛时依抱着陆成君,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她喜欢呢,一举一动,甚至是一句无心的话,都让她欢喜。


    “虽然不记得具体的事,”陆成君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顶,“但我见到它便想起,我是靠天机阁找到失踪的太子殿下的。”


    薛时依噢了一声。


    原来如此,这样想来也很有道理,前世他们一开始只是商贾,势力不足,要在全大景找一个生死未卜的人实在是很困难。


    陆成君又晃晃怀里的人。


    “所以时依,我并没有那么神机妙算,没有无所不能,”他垂着眸,“这样的陆成君,你还心悦吗?”


    “心悦的,”薛时依闷在他怀里回答,“我心悦陆成君,无论他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说:(2025.11.02)427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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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亲][亲亲][亲亲][亲亲]


    第50章


    “薛雍阳被大理寺的人请走了。”


    罗养青面色凝重地告诉薛时依这事的时候, 她正在书房里学薛清给的天机阁记事,闻九在旁作指导。


    在薛清的安排下,薛时依接管天机阁的第一步是熟悉阁中人员与近些年的事务。


    “什么意思?”


    薛时依猛地从书案前起身, “罗养青, 你说清楚一点。”


    罗养青眉心夹着忧愁,看向她。


    “他刚进官署, 大理寺的人便找了过去,他们怀疑他与谋害太子与国舅的案子有关。”


    “带走你哥的官员称, 秋狝时猛兽发狂是因为太子和国舅所佩的香囊里含有引兽粉。那香囊是从薛雍阳名下的香料铺子里流出的。”


    “这简直荒唐!”


    薛时依咬牙,那些铺子都是她管着的,只不过挂在薛雍阳名下罢了,要抓还不如抓她呢!况且,凭什么敢用一个香囊断定薛雍阳与此事有瓜葛?


    “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罗养青点了点头, “你别急, 薛相已经知道此事了,我是来告诉你一声。”


    “我明白,我干着急也没有用, 况且大理寺也只是请我哥去问问,没有确凿证据, 他们动不了我哥。”


    薛时依深呼吸几下, 知晓官场上的钩心斗角她还掺和不上,然后冷静地开口:“但我应该能帮上些忙。”


    想要借她铺子里货物陷害她的招数,薛时依在前世已见过不少回。既然吃过亏, 当然不会没有防备。


    早在开店之初,薛时依已经对掌柜们做过要求。凡是送到达官贵人家中的香囊香露等事物,掌柜们必须盯紧,且得用专门的册子记好各府购买的物品数量及时日等等事宜。


    几天前查账, 薛时依看过那册子,隐约记得这几月太子府未曾派管事购置过香囊。而香囊这种东西,留香也不过一两月,要佩就得佩时兴的。


    拿着册子跟太子府管事对对账,应该能帮到薛雍阳。


    事不宜迟,薛时依当即便带着罗养青往铺子里去。


    *


    待到薛时依拿着册子回了薛府,信鸽已在她院中停了好一会儿。


    陆成君传了信来。


    他在信中让她不要忧心,说薛雍阳有话带给她——帮我知会后厨一声,晚膳记得加道山煮羊。


    薛时依读到这句时扬了扬唇,在这有意的插科打诨下,她心也安定不少。她给陆成君回信,言明自己这里找到些证据,已经交给薛父处置,或许会有用处。


    接下来要做的是等待。


    薛时依不会将自己陷入到过度又无用的担忧里,眼下薛家还鼎盛,太子也好好的,在他们眼皮底下,薛雍阳没理由出事。


    只是她忍不住思索起谁是栽赃她哥哥的背后主使。二皇子,甚至长公主,薛时依觉得都有可能,不过令她惊讶的是,他们的爪牙竟然这么早就深入到了太子与陈国舅身边。


    经此一回,太子殿下恐怕会好好肃清一下身边人。


    “女郎。”


    闻九的声音召回了薛时依走远的头绪,她看向闻九,“怎么了?”


    “有人递了帖子,约您在天香楼一见。”


    薛时依接过帖子,神色有些莫名。


    谁会在这个时候给她递帖子?


    等翻开看过后,她的神色便冷了些。


    罗养青抬眼问道:“怎么了,是谁?”


    薛时依重重合上帖子,眼神复杂,“是周行之。”


    “要回绝吗?”


    “不用。既然递了帖子来,我就去会会他,正好可以趁机削他一缕带给闻慕和芳雪。”


    *


    薛时依进了天香楼,被长公主府侍从一路引至包厢。她推开门时,看见周行之坐在窗前,面前摆着棋盘。


    秋光盈满包厢,明亮舒朗,他面若桃花,神色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远远望去,倒似清冷画中仙。


    见她来,周行之只是掀了掀眼皮,轻道一句问好,眸光滑过跟在她身后的罗养青和闻九,唇边噙上些笑。


    薛时依落座。


    她没有寒暄的意思,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郎君为何要约我在天香楼见面?”


    他们可连朋友都算不上。


    面对这质问,周行之好整以暇,“我约女郎来下棋。”


    话落,他果真执起黑子,不紧不慢地落下。


    薛时依不并因这花招而生恼,她沉住气,毫不怯场地拈起白子对弈。


    两人棋势互不相让,哪边都未占上风。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棋盘上黑白子交错,两方酣战之际,薛时依却不再落子。


    周行之已生了兴致,但迟迟未见对方行棋,不由抿唇。


    他撑着下颌,轻哂,“若我说,约女郎相见,是因为倾慕女郎呢?”


    “你说谎。”


    薛时依直直看向他,“你我几次打交道,彼此间毫无波澜,城门口那回,你还故意用鹰恐吓我的人。”


    不见倾慕,只见戏谑。


    她不是不通男女之事的年轻女郎,一个人有无情意她看得分明。


    周行之微微扬眉,似觉有趣。


    “满面暮气者,何以见春光?”


    他叹了一句,意味深长。


    “我确实对你无男女之情,但我想我们并非不能好好相处,”周行之饮了一口茶,淡淡道,“万事皆有代价,我们可以做交易。”


    薛时依蹙眉,“我不需要从郎君手里换得什么,恐怕这笔买卖做不成。”


    周行之摇头,不赞同,“还是有的。”


    “你不想知道罗子忆到底是被谁害死的吗?”


    他唇角微微弯起,“听闻女郎与义兄感情甚笃,这么多年过去,恐怕女郎依旧很在意义兄的死吧?”


    *


    薛时依五岁那年,遇到几件她处理不了的大事。


    照料了五年她的柳嬷嬷年岁已高,请辞回了故乡;薛母骑马游猎时受了伤,摔到头,医师说必须静养,她不得不去京郊的庄子上住段时日。


    很快,一直侍候薛雍阳的季嬷嬷被调到薛时依的芙蕖院中,她在薛府里待了多年,颇有声望。


    季嬷嬷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来便将芙蕖院里里外外整肃一番,大到侍女人选,小到花几上摆的金兰。


    不同于柳嬷嬷的静水照花,季嬷嬷风风火火,做起事来麻利爽快,就是有点吵。


    但五岁的薛时依不在意这个,她每天捧着书在小书屋里认真地读,她的烦恼是最近看不到母亲,就连哥哥来看她的时间也少了。


    她安慰自己不能怪哥哥,他到了课业繁重的年纪,自己也很刻苦,天不亮便离府,晚膳前才回来。


    没多久,季嬷嬷为孤孤单单的薛时依寻来了陪读,是她自己外孙阿福。


    “女郎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她摸着阿福的圆脑袋,咧嘴大笑,“要有人陪着念书才好,雍阳郎君当年就是在这个年纪跟沈家二郎相熟的。”


    芙蕖院中的侍女也说女郎太闷了,要有人闹一闹才好。


    薛雍阳问过薛时依觉得阿福怎么样,如果不喜欢,不要勉强。


    薛时依是脾气很好的人,她对阿福不喜欢也不讨厌。但芙蕖院人人都说如果有阿福在,就可以陪着自己读书,爹和哥哥也会安心,于是她答应下来。


    因此,薛父命人给阿福在薛府收拾出了一个住处,他从此便做了薛时依的伴读。


    一开始,薛时依觉得一切还好。


    但日子长了,她心里难免多了些躁郁。


    阿福确实很活泼,爱玩爱吃,季嬷嬷见他就笑得合不拢嘴。


    但他有点烦人,总想拽着薛时依和他一起去园中玩。可她正忙着效仿薛雍阳的勤学,想要早早和哥哥一样会念很多书,不想要出屋。


    阿福惹得她烦了,便会挨她严词拒绝,即使这样,他也会强拉着芙蕖院侍女陪他闹腾。


    季嬷嬷语重心长地劝薛时依,说女郎这样做是不行的,会闷出病来。


    薛时依感到不开心。


    这种不开心以前没产生过,她不懂原因。


    她每天都去白鹭书院门口等散学回家的薛雍阳。有薛雍阳在,季嬷嬷的碎碎念会少很多。


    临近冬日,京城寒风愈来愈刮骨,或许没多久便会落雪了。


    季嬷嬷在马车里烤着暖炉,笑咪咪地劝薛时依,“女郎,天这么冷,我们还是回府吧,阿福还等着你同他踢毽子呢。”


    薛时依不愿意听她说话,抱了一个手炉便下了马车。


    侍女跟了下来,季嬷嬷没有,这让她觉得清净很多。


    到了散学的时辰,从白鹭书院里出来的学子慢慢多起来。薛时依蹲在石狮子旁,面前走过很多衣袍角,有善心的女郎关切她冷不冷,她矜持地摇摇头,但很少开口讲话。


    渐渐地,薛时依腿有点麻了,但还没看见薛雍阳。


    哥哥今天又在书院里多留了会儿,她这样想着,揣着手炉,无聊地看天上暗淡的云。


    又有人停在了薛时依面前。


    他身着天青色长袍,不佩珠璎,素净而整洁,气质爽朗。见她蹲在石狮子旁,他也屈膝弯腰,想法子与她平视。所以薛时依这才看清,他天生一双爱笑的桃花眼,显露出儒雅可亲。


    “小妹,你在等阿姊还是兄长?”


    他声调很温柔。


    薛时依听了,慢吞吞地颔首。


    嗯,她在等。


    见她这反应,罗子忆被逗笑,继续耐心跟她闲聊。


    “你几岁啦?我瞧着像是五六岁。”


    薛时依点了点头,他猜对了,她五岁。


    “风这么紧,你冷不冷?”


    待久了有点冷,手炉也不够热了。


    薛时依矜持地颔首,她冷。


    “唔,”罗子忆摸了摸下颌,他身上倒没带什么可取暖的物什,“你一个人等是不是很无聊,我陪你一道等吧。”


    薛时依刚要惯性地点头,却又立马撇嘴,摇了摇头。


    不行,他好吵。


    她的变卦让罗子忆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哎,你怎么不点头了?”


    他以为她只会点头呢,没想到还是会做出其他神情的。他这样屈着膝,又笑得肚子痛,一个没立住,险些往后仰着跌坐在地。


    路过的书院学子里有熟识罗子忆的,见他这模样,笑着抬脚就要踹。


    罗子忆慌忙躲,好不狼狈。


    “罗子忆,你不去膳堂吃饭,在这儿呆着干嘛?”


    “有个小家伙待在书院门口,我得看着点啊,”他拍了拍袍角染的尘,答道,“最近京里闹人牙子呢,万一出事怎么办?”


    “要你管,没见人家侍女在旁边呢?”


    闻言,薛时依又矜持地点了点头。


    就是。


    罗子忆失笑,“好,我的错,不逗你了。你等谁呢,说个名字,我去帮你叫人。”


    薛时依眼睛亮了亮,觉得这个自来熟的郎君要是能帮她催一催哥哥也是极好的,她已经脚麻得起不了身。


    她终于舍得开口了。


    正要报出薛雍阳的大名时,石狮子前来了位锦袍少年郎,眉宇间少年意气风发,丰神俊朗,对着罗子忆拱手行礼。


    “子忆师兄。”


    薛时依眨了眨眼,喊他:“哥哥,抱。”


    薛雍阳这才发觉地上的小小一团原来是他小妹,遂过去抱起她,他眉心微拧,张嘴就是数落,“你怎么在这儿?为何不在马车里等?这么冷的天,万一风寒怎么办?”


    薛时依木着脸,双手去捂他的嘴。


    突然地,她觉得哥哥也好吵。


    “不喜欢马车。”


    薛雍阳无奈,缓和脸色,“那下回到书院里等,我叫人给你收拾个地出来。”


    罗子忆还没走,笑眼看着这一大一小。


    原来是师父家的小女郎。


    这样看,她眉眼确实有师父和师母的影子,就是粉雕玉琢的小小一只,盈盈可爱,乍看之下没认出来。


    “雍阳,你小妹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他学聪明了,知道薛时依不愿意说话,便问的是薛雍阳。


    但是薛时依先前听到自己哥哥叫这郎君师兄了,因此明白他是爹的弟子。她这样的小女郎,虽然不爱讲话,但是知礼知节。


    她窝在薛雍阳怀里,回答罗子忆,“我叫薛时依,日寸时,杨柳依依的依。”——


    作者有话说:(2025.11.04)392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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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哭][亲亲][亲亲][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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