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澜叹了口气,点头。
韩建军和韩煜父子不顾危险,其实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怀里这个看着病殃殃的孙子。
大儿子和儿媳都在省城地质局工作,两年前外出执行任务时遭遇塌方双双去世,韩家人从省城接回韩北后才发现这孩子长得瘦小是因为脾胃差。
这两年家里人变着法的给韩北补身体,但……收效甚微。
“你先看着小北,我去把鱼养上。”
韩煜买回来这两条鱼个头不小,看鱼嘴一张一合的应该还活着。
“鱼还活着?”韩煜惊讶地往沙发边看,随手丢在空木盆里的鱼还真活着,鱼尾像是抗议似猛地摆动了几下。
要知道他骑了半小时才到家,加上那女同志背去自由市场的时间,怎么着也得个把小时。
鱼离开水这么久还能活……韩煜觉着不可思议。
韩北被小叔的表情逗得咯咯直笑。
“臭小子看你小叔被鱼吓到就高兴啦?”韩煜举起韩北,坏笑着往上轻抛:“中午就让你奶奶炖鱼吃。”
“炖鱼吃。”韩北笑着学舌。
叶文澜端起盆出去接满水的功夫,韩建军也提着个编织口袋进了屋子。
“哟!鲜包谷菌,正好炖我带回来的鸡。”
一只羽毛灰白的芦花鸡装在编织里,韩建军用十斤县城粮票好不容易换来的。
“爸。”
韩建军脚步响起的前一瞬间韩煜已经坐直了身体,嬉皮笑脸也收得干干净净,一本正经地端坐着。
“你小子装得还挺像。”韩建军凉飕飕地往沙发上一瞟:“你妈铺的沙发布都被躺歪了,还好意思装呢!”
要不说知子莫若父,韩煜一撇嘴韩建军就知道这小子准没好屁。
韩煜“嘿嘿”笑了两声,身子一歪,抱着韩北几乎快躺到了沙发上。
“下午杀鸡,炒盘鸡血晚上喝一杯。”韩建军把编织袋交给叶文澜,余光瞥见嘻嘻哈哈的韩煜,忍不住叹气:“你说人家女同志怎么就看上了这小子?”
“嗯?”韩煜转头。
叶文澜也满脸疑惑地追问:“谁看上韩煜了?”
“小北幼儿园那周老师。”韩建军微微蹙眉,似乎是想到了刚才的情景:“我回来路上碰见周老师,她说下午要来咱家家访。”
“又来!”
“又来!”
叶文澜和韩煜同时说出了相同的话,且表情都有些不高兴。
周老师这个月已经来家里家访五次,每次都以关心韩北身心健康为由,不待两三小时都不会离开。
开始韩家人都没往那想起,别提多感谢周老师对工作的认真
可随着次数增多,韩家人渐渐地就看出了点不对。
哪有老师来家访了解的不是学生,而是韩北小叔的个人情况。
从工作单位到个人爱好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就是没人问也将自己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韩煜老早就感觉到不对,可是又不好当面说难听话,只能找借口避开。
这下倒好,周老师竟然在路上拦住韩建军,先打听韩煜有没有在家,确认人在才提出家访。
“周老师说想跟你打听一下幼儿园今年的教材配额情况。”韩建军说。
韩煜眉毛一掀,差点没吼出来:“我一个武装部干事,上哪知道物资配给!”
这不明摆着就是找借口,连韩建军当时听得都差点没管住表情。
周老师是真就差把话说明面上了……
“要我看,咱们还是给小北转学校吧!”韩煜抓着韩北的小短手摇晃,笑得贼兮兮的:“难道你们还真打算牺牲亲儿子的人生幸福。”
韩北在红太阳幼儿园读书,而周老师的母亲是幼儿园园长……家访时她亲口所说。
韩煜可不想因为侄子读书而牺牲自己的个人幸福。
“转吧!”韩建军无奈摆手:“就转你们县委关系下的机关幼儿园吧!”
小儿子虽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明摆着韩煜没看上周老师,处对象这种事总不能勉强。
“下午我就回单位写申请。”韩煜立刻接话。
韩建军点点头。
虽然红日幼儿园离交通局家属院稍微远了点,但孩子拢共就在幼儿园读三年,他们最多就辛苦这三年。
总……好过天天应付热情过头的周老师。
***
河街子,林家。
“姐,林叔说晚上咱家要来客,让你上供销社买点肉。”许小梅从衣兜里掏出张肉票和一把零钱:“我妈还让你顺去供销社一趟。”
“谁要上咱家?”林晓接过钱票。
整整两元钱和一斤肉票,三天生活费买一顿菜,看来客人身份应该挺亲近。
“不知道。”
早上林国东就交代两句就忙着上班走了,许小梅根本没机会多问两句。
不过谁来都不重要……
许小梅赶紧抱紧林晓,可怜兮兮地撒娇:“大姐,早上妈煮的稀饭不好吃。”
“背篓里有包谷粑,你和学军一人吃一个。”
从自由市场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有人卖蒸玉米粑,林晓买了四个当早饭,剩下两个还在背篓里。
孙玉梅换到了心心念念的香皂票,根本没和林晓一起回来,半道就冲国营商店去了。
“你们看家,我去找刘姨。”
既然刘芳交代了许小梅,想来就是跟她说晚饭的事。
河街子供销社是这片居民区里最气派的建筑之一,爬上高高的水泥台阶就能看到玻璃窗户上贴着红纸黄色的标语。
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即使白天也常常开着两盏白炽灯。
数个玻璃柜台摆成长长一条,每个柜台就代表一类或几类的物品销售区。
今天天气好又正值休息,供销社里很忙碌。
最右边的布匹柜台前挤满了年轻女同志,叽叽喳喳地指挥着刘芳拿这样那样布来凑近了看
林晓站在门边等了会。
大家都是因为今天才刚到的新样式面料,听说省城女同志们人手一块,所以更多的人就是来瞧个新鲜。
很快,买到心仪布料的离开,看热闹的也逐渐散去。
“刘姨。”林晓这才走了上去。
刘芳把没卖出去的布料重新卷起来,再用手抚平布料上的褶皱,动作轻柔而且很是郑重。
旁边同样也是卖布料的中年妇女不屑地撇撇嘴,换只手继续杵在柜台上,身体扭过去跟隔壁卖杂糖的大姐说话:“你说今天人怎么这么多……累得要死。”
“还好意思说累,都是人刘同志一个人忙前忙后,你就在边上看着……是眼睛看累了吧。”
看似是玩笑话,其实大姐就是实在看不过去才说了两句。
同样都是供销社售货员,有些人就仗着有经理当靠山成天偷懒,大姐要不是夫家来头大也不敢实话实说。
“晓晓。”刘芳冲林晓招手,把人喊道柜台前才继续小声说:“早上起来就没见你,听小梅说你去市场了?”
“玉梅姐想换张香皂票,我跟她去瞧瞧。”
“以后可不准单独去,万一遇上稽查队,你个小姑娘哪跑得赢。”
“好。”林晓说,答应归答应,下次要有机会还是会去。
“刘姨,你叫我来……”
“看我这记性,忙得晕晕叨叨都忘记了正事!”刘芳一拍脑门,把林晓拉得更近了些:“你妹把买菜钱给你了吧?”
“给了。”
“肉买半斤,再炒两个素菜就成……”
一斤肉票减少到半斤,家里还有昨天买的菜没吃完,刘芳的意思处处都透着“对付”两个字。
“是谁要来啊?”
虽然跟刘芳相处的时间还很短,林晓仍然认为“后妈”不会是个小气人,那只可能来人跟她……关系不好。
“我表弟两口子。”
看林晓满脸疑惑,刘芳“嗐!”了声,拿起鸡毛掸子边扫柜台灰尘边跟林晓说起娘家那些成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
自从弟弟牺牲后刘芳就没有了至亲,不过关系疏远的娘家亲戚还有几个。
刘芳刚离婚那阵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三姨送了两斤糙米上门,瞧着是可怜外甥女日子艰难,实则是打起了刘学军主意。
表弟两口子连生四个女儿就再也怀不上,思来想去后动了抱养个儿子的念头。
要是不了解三姨家情况,刘芳说不定还真同意了这件事。
“三姨四个孙女个个养得面黄肌瘦,我才舍不得让学军去她家吃苦。”
纵使再难刘芳都舍不得让两个孩子饿肚子,三姨连自己亲孙女都苛待,又怎么可能真心对刘学军好。
刘芳当时把话说得很明白,三姨一听直接拿起带来的糙米骂骂咧咧就走了。
这一走就再也没有来往,谁知道她再婚没多久对方竟然专门托人捎信说要来家里看看。
“你说就这种人,买再多肉给他们吃有什么用……还不如留着咱们自家人吃。”
半斤肉是礼数不是情谊,刘芳还肯做饭招待表弟一家就已经仁至义尽。
“明天下午姨给你一元钱,你带小梅和学军在外边吃了饭再回。”刘芳忽然又说。
她没脸跟林晓明说的还有个原因……表弟两口子怕是冲着林晓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