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起来,做了鱼羹和山家三脆送给傅渊,等下午采买的东西回来再做点心。
趁这时间,她顺便去藏书阁,把里面的书都拿出来晒晒。
一天能晒的量有限,她也不想劳烦别人,和连翘两个人边搬书边说闲话。
有几个小丫鬟路过,主动跑来帮忙,也参与到聊天当中。得益于初一那个大嘴巴,有什么新鲜事她们都第一个知道。
原来就在姜渔嫁人前一个月,黔中道发生叛乱,幸有大将军宗政息奉命出征,数日间镇压叛乱,避免一场灾祸。
外面皆传,宗政息用兵如神,不在英国公之下。
姜渔颇觉好笑。
书里的宗政息是反太子党一手捧起来的,最擅纸上谈兵,这次黔中得胜,多半是动用大量人力物力的结果。
别说一个宗政息,只要不计成本,姜诀去了都能打胜仗。
还有一些零碎的消息,譬如滑州洪水泛滥,急需治理,陈王、齐王两位皇子均主动请命。
圣上以齐王婚事将近为由,挑了傅笙前去。
再譬如齐王是个妻管严,他和宣丞相府的三小姐青梅竹马,又有圣上赐婚,对其言听计从。前些日子在外饮酒,被宣小姐拽着耳朵拖走。
姜渔听得津津有味。
不知何时,来帮忙搬书的人变多了,听到的八卦也多了不少。
有人问:“这些书上的字,王妃都认得么?”
姜渔说:“大多认得。”
众人于是一窝蜂地夸赞起来:“王妃好厉害!是不是比殿下还厉害?”
姜渔哪里好意思,被夸得脸热。
她在学宫的时候,就是成绩好但不用功的那一批,挨过的批评远比夸赞要多。在家里除了她娘和连翘,也没人这么夸她。
王府的人嘴都这么甜,姜渔更不明白为什么傅渊不想见他们。
过了会,外出采买的人回来了,姜渔便让大家都歇息,问他们想要什么酬劳。
他们说:“不要酬劳,还想吃王妃做的点心,可以吗?”
姜渔笑道:“这还不简单?走吧。”
众人欢呼一声,随她去厨房。
她要的东西都买了,先预备材料,做酥黄独和茯苓霜,给殿下送去。
酥黄独,也就是炸芋头。将芋头蒸熟后切片,裹上捣碎的香榧、南杏仁外加酱料和面粉做的糊,放入油锅煎黄。
这样做出来,芋头软糯,坚果酥脆,是姜渔小时候最爱的零食之一。
但考虑到傅渊长久食素,恐怕脾胃受不了刺激,因此姜渔斟酌过后,只让人送了一碟过去。
茯苓霜倒是无妨,姜渔多做了两碗,让蔡管家顺便分给初一和十五。
蔡管家褶子都笑开了花。
他端起点心和茯苓霜,一路笑着走到别鹤轩外,初一和十五立即出来迎接。
别鹤轩是不准旁人接近的,蔡管家懂得规矩,边递出东西,边暗示地挤了挤眼睛:“这两碗是王妃特地做给你们的,可别弄错了。”
他希望这两人念着王妃的好,能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晚上多去眠风院过夜。
十五面若冰霜,不为所动。初一伸手接过,爽快道:“那替我们谢谢王妃!”
蔡管家“诶”了声,放心离去。
茯苓霜尚且温热,初一蹲下来,就着碗沿三口两口喝光。
十五直瞪他。
初一:“你不喝啊?不喝我喝了。”
十五抿唇不语。
初一哪管他想什么,拿过茯苓霜就喝了个光,姜渔知道他的口味,专门多加了蜂蜜,他喝完两碗还意犹未尽。
十五见状,面露鄙夷色:“没出息。”
初一白眼:“你跟一吃的较什么劲?爱吃不吃。”
吵了两句嘴,把东西送给傅渊。
这次殿下不在书房,在练功室,远远地就瞧见背影,还有他手里重逾三石的大弓。
难得他穿了身茶白的圆领袍,而不是随意披上两件衣裳。长发也束了起来,青玉簪固定在脑后,脸侧偶然掠过几缕散发,他浑不在意。
探囊取箭,搭弓,扣弦,几乎不曾瞄准。
松手。
崩然弦动,正中靶心!
不仅中靶心,力度之大,更是让箭矢穿透草靶,砰地钉在了后面墙壁上。
一箭不够,又接一箭,最后甚至三箭齐发,那架势像要毁了整面练功室的墙。
初一情不自禁抖了下身子。
多亏今日是晴天,殿下应当心情尚可,否则他们是不敢接近的。
郎中先前说殿下身有痼疾,恐难治愈,初一不懂那些,对他来说,殿下最有病的是脑子。
给他治治脑子吧,不然王妃可怎么办啊。
眼前忽而闪过寒光。
初一悚然惊醒,那锋利到能钉穿草靶的箭矢,此刻在傅渊手下,正向他眉心,不偏不倚。
大有脱弦而出之势。
“骂我什么?”傅渊说。
初一快跪了。
殿下这是从哪学的读心术?
他赶紧将点心奉上去,嘿笑两声讨饶:“殿下说什么呢?小人在心里夸您还来不及。”
“你瞧这点心,王妃亲手做的,色香味俱全,还热乎呢!”
傅渊乜眸睨他,终是大发慈悲,放下长弓。
但他才扫了眼托盘上的东西,眉头就一蹙,初一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只有一碟?”他面色不虞。
“对啊……”
初一反应过来,急得跺脚:“我真没偷吃!”
这时十五也过来,道:“殿下且慢,属下先为您试毒。”
傅渊懒得阻拦,况且他也想知道,这位王妃究竟会不会在今天下毒。
十五拿出银针,满脸严肃地扎进去,见针无异样,他捻起一块酥黄独,径自放入口中。
缓慢咀嚼后,他脸色一变,初一跟着紧张:“怎么样?”
十五说:“好香啊。”
俩人都被赶了出去。
滚在地上,还被勒令一天之内不准说话。
显而易见,傅渊对蠢货的忍耐到达了极限。
*
姜渔又去湖边钓了两条鱼。
做晚饭前,她突发奇想,做起香糖果子。
好在成品不错,很像样子,就是太甜了些。听文雁说殿下不喜甜食,她连下午的茯苓霜都特地少放了糖,果子就没有送去。
刚要准备晚饭,衣角忽然重了重。
姜渔低头,小老虎正叼着她的衣角。
明明才一日不见,小家伙却似受了什么摧残,可怜如霜打的茄子。
姜渔晃晃手里的香糖果子,小老虎果然眼珠跟着转。
姜渔轻笑一声,摸它脑袋:“这个掺了糖,你不能吃。”
小老虎:“嗷呜……”
姜渔不忍心,只好把方才钓的鱼都扔给了它,又取出鸡肉喂到它嘴边。
它吃得欢,姜渔也不禁微笑。
可惜殿下今晚没鱼吃了。
不过他都吃了那么久素菜,应当不会介意这一顿。
……
傅渊看着眼前满满的素菜。
“就这些?”
“就这些。”初一小声说,瑟瑟发抖。
傅渊的眼睛眯起来。
姜渔,她还是跟在学宫的时候一样。
不求上进。
昨晚一个夜明珠便将她打发了,今天中午还装装样子,晚上却连装都不装。
倘若她做得好,他自然会奖赏更多,可她竟丝毫没有意识。
傅渊满脸不痛快,他不是个会忍受不快的人,尤其在小家伙摇着尾巴,欢天喜地跑来找他炫耀时。
胡须残留的渣滓,足以猜出它享用了什么大餐。
“嗷嗷嗷!”
小老虎报复地冲他咧嘴。
傅渊森然勾唇,命令初一:“把它送回山里,让它跟着那母虎好好学学该怎么打猎。”
“得嘞,殿下。”
小老虎被拽住尾巴,一脸懵:“嗷呜呜?嗷呜呜——”
看它被拖走,傅渊这才面色平缓,起身绕过桌上一色的绿菜,出门吩咐十五:“给你了,去吃光。”
十五:“……是。”
早知道白天不贪吃那一口了,殿下果真睚眦必报。
他苦着脸去桌边坐下。
傅渊则抬脚直奔眠风院。
姜渔却不在那,而是去了建有汤池的浴堂。
这里久未有人使用,但平日打扫得很好。昨天姜渔提了一嘴,今天傍晚文雁就来找她,告诉她随时可以沐浴。
因此吃了晚饭,姜渔就劳烦文雁带她过去。
夏日未至,夜里多少有些寒凉,比起净室,显然来这里沐浴更加享受。
姜渔把香糖果子和新做的酪茶带上,步入温热汤池中,别提有多惬意。
她闭上眼睛,背靠池壁,静享这不多得的美好时刻。
云雾缭绕,热气蒸腾,她甚至进入冥想状态,隐约听见助眠的哒哒声,宛如某个人的脚步。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冥想里会有和殿下特别像的声音,还叫她的名字:“姜渔。”
是错觉吧。
“王,妃。”
殿下才不会叫她王妃。
“……”
一只冰凉的手搭到她肩膀上。
“!!!”
姜渔吓得果子都掉了。
她僵滞扭头,那张从水雾中露出的,俊美又阴郁的脸,的确不是幻想会有的。
傅渊来了。
“殿下?你怎么会……”
她张目结舌。
不是吧,不是吧?在这里圆房,那也太突然了!
这时傅渊开口:“为何不给我?”
姜渔挣扎:“啊……殿下想要,也不是不行。”
傅渊垂眸,视线从她湿漉漉披在身前的墨发划过,似未停留。
姜渔呼吸一屏。
但见他伸手,修长有力的手指落到白玉碟上……从中捻起一颗裹了糖的梅子。
梅子选用五六分熟,肉厚核小,爽脆酸甜,难怪他会专门挑出这一个。但是——
“等下。”
傅渊含着梅子抬眸盯她,仿佛她敢说一个“不”字,今天就要淹死在水里。
“……殿下刚刚说的是香糖果子?”
“不然?”
姜渔艰难道:“不然,我还以为您说的是这碗酪茶。”
她把酪茶奉上去,脸色难以形容:“殿下您想吃,跟我说就行了,何必专门过来。”
傅渊面无波澜,接了酪茶,喝完一口发觉味道不错,这才神色稍霁,说:“本王不喜多费口舌。”
但能多走两步是吧?
姜渔嘴角抽了下,认输道:“我不是故意不送给殿下,我以为您不爱吃甜食。”
“你以为错了。”
两句话的功夫,一碟果子、一碗酪茶,全进了傅渊肚子。姜渔叹为观止。
他吃完便走,走出两步,忽地再度看向她。
刚要伸手去够沐巾的姜渔瞬间缩了回去。
“明天——”
姜渔发誓:“明天,我一定不让您失望。”
傅渊冷淡颔首,随手摘了枚玉佩抛给她。
姜渔手忙脚乱接住。
不消细看,也能猜到玉佩质地上乘,价值不菲。
姜渔心满意足,出卖一碟糕点,换回一件宝物,世上竟有如此划算的事?
唯有一点不妥,她决定和文雁说清楚。
“下次,别直接把殿下带过来了。”
既然她是殿下信任的人,姜渔直说了。
“其实我们还没圆房。”
文雁惯常挂着的笑容顿住,仿佛无法置信,表情一下变得微妙。
即使她不说话,姜渔也能从她眼里看出清晰的意味:莫非殿下不行?
姜渔摇了摇头,沉默下,又点头。
横竖死道友不死贫道,让殿下自己解决去吧。
文雁瞪大眼,倒抽一口凉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