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这尊神像体内,再也寻不到之前所见的谢云淮的黑色灵魂体。
秦扶安仰头,看到将这尊神像倒吊在屋檐下的粗.长绳索。
“大、大佬, 我们……好像被人包围了。”身后响起郭术霖颤颤巍巍的声音。
秦扶安转过身,原本跟在他身后的玩家已经自行排列挤在一起, 各自警惕又惊恐地盯着那些握着武器朝他们围拢的……尸体们。
原本睡在诡村里的那些尸体们,此时却并不比他们慢多少的出现在了山神庙前。
一如当初进入诡村时, 他们被村民们悄无声息地围住。
如今,他们又一次被围住了。
“年轻人, 你不该来这儿的。”诡村的村长阴恻恻地盯着秦扶安, 目光在接触到秦扶安身后被倒吊着的神像时, 嘴角夸张地高高扬起,诡笑道:“既然来了, 就一起成为山神大人的祭品吧。”
不止是他, 他身边的那些村民们, 全都笑了起来,阴冷尖锐的笑声仿佛能幽幽地刺破几人的耳膜心脏,他们越靠越近, 玩家则越来越慌乱后退。
在将要打起来之前,身后紧闭的山神庙大门被从里拉开。
刺耳的木门嘎吱声在幽暗的夜色里被传向很远, 走出来的几名守村人并不诧异自己眼前见到的这一幕, 白天带领秦扶安逛过山神庙的老三喉咙里响起咯吱的咀嚼声, 又夹杂着低沉诡谲的闷笑,古怪扭曲地说道:“外来者……山神祭、吉时, 到了!”
他伸出枯瘦如鬼爪般的青黑右手,直直朝着秦扶安的天灵根抓去,动作凌厉, 比白天时看起来厉害了数倍有余。
在他动手的一瞬间,诡村的那些村民们也终于像是卡壳生锈的机械,纷纷朝着玩家们扑了过来。
那只枯瘦的爪子在眼前迅速逼近放大,秦扶安甚至能够看到其中潜藏的发黑的血肉,他瞳色微深,在对方那乌黑的长指甲即将抓住捏爆自己脑袋之前,忽而偏身躲过这一击,并迅速从衣袖里滑出一柄匕首,在对方伸过来的手腕上狠狠一刀割过——
“铮!!”
一瞬间的金铁交错之音尖锐地划破黑夜,秦扶安用了足够多的力气,却连对方那枯瘦的皮肉都没能划破。
“你们小心,这些村民好像比白天强悍很多!注意别被他们抓到了!”秦扶安身后,和其他玩家一起应对攻击的岑甜一边踹开靠近的村民,一边扬声提醒几人。
秦扶安也惊异于他们在夜间的强大,但所幸他的目的并不是击败这些活死人一样的村民。
匕首在划过村民老三的手腕后并没有收势或停留,反而略一翻转,在秦扶安借力踩着旁边染血的漆柱一跃而起时,锋利的刀刃在绷直的绳索上迅速割过——
“咚!!”
沉闷厚重的落地声骤然响起。
在地上散落的电筒光束和殿内隐约摇晃的暗红烛火映照下,诡村的村民们像是被人点了穴,竟然全都在那一瞬间齐齐停下了攻击,并且全都看向那座砸落在地的神像。
那一刻,山神庙前,安静的只能听到玩家们粗喘的呼吸。
而打破这份诡异安静的,是秦扶安张扬肆意的声音:“哟,还挺坚固,这么砸下来都没碎。”
这句话在空旷漆黑的山巅上被传出很远很远。
听那语气,仿佛还想吹个流氓哨来加深一下语气里的调侃。
郭术霖吓得打了个嗝儿,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村民们从神像上挪到秦扶安身上的视线,赤.裸裸的全是滔天杀意。
那架势,好像秦扶安不是砸了一尊神像,而是扛着锄头挖了他们全村人的祖坟……
想到这,他的心脏又颤了一下,欲哭无泪地想:秦大佬这行为,放在诡村,或许比挖了他们祖坟还要严重些吧?
“你,该死!”村长脸色青黑得能往下滴水,看向秦扶安的目光更是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生嚼活吞到肚子里。
可面对他们极端的杀意和愤怒,秦扶安反而耍帅似的将匕首在手心里挽出个漂亮的刀花,轻嗤道:“想让我死的人那么多,你算哪根葱?”
挑衅完,不仅不收敛,还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垂眼冷漠地抬脚狠踹了地上沾了灰倒塌的神像。
“……”
四周一片死寂。
就连几名玩家都无声地吞咽着口水,感知到了空气里每一寸都密布的似乎能将他们凭空割伤杀死的凌厉杀意。
这一次,还是守村人先朝秦扶安下了死手。
紧跟着,那些原本在攻击玩家的村民们,竟完全忽略了其他玩家的存在,全都满眼怨毒地扑向秦扶安,誓要将他每一寸皮肉都拆分下来,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让他们泄愤。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被无视了个彻底的李福标茫然地看向其他人。
“往里走,这或许是秦哥给我们争取的机会,山神庙里绝对有古怪!”钟昊很果断,眼看秦扶安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还能游刃有余,便立刻做了深入探查的决定。
如果不趁现在进去,等那些村民回过神来攻击他们时,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余光捕捉到几人鬼鬼祟祟跑向庙中的背影,秦扶安这才专心应对起密集的攻击。
他的灵力都在来之前为了压制谢云淮的痛苦而用光了,但他本身就不是人类,皮肉骨骼也并不如真正的人类那么脆弱,因此面对这些活死人的攻击,勉强能够做到自保。
而诡村的村民们,在被秦扶安遛着绕山神庙跑了好几圈后,村长终于从愤怒中找回了自己的脑子,猛然停下来,怨毒地盯着秦扶安半晌后,哑声诅咒道:“敢亵渎山神大人的神像,你很快就会不得好死的!!”
“山神大人?”秦扶安同样停下来,扬眉嘲讽道:“你说的是那个把你们全部杀死,又把你们的灵魂禁锢在这里当地缚灵,还哄骗你们供奉信仰他为他做尽一切恶事的邪道吗?”
他说了一大通村民们难以理解的话,话音落下后,他已经走到了滚落在地的那尊神像面前。
“这就是你们的山神?”他用脚尖将这尊已经滚满泥土的神像抵着转了半圈,刚好将对方趴在地上的正面踢成躺着的姿势,让所有人都能清楚看到这尊神像此刻的模样。
原本用血液在脸上涂抹的五官全都沾了泥灰,看着既血呼啦次又格外惊悚狼狈,不像是一尊神像,更像是一只面容狰狞的恶鬼。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如此不敬的动作下,那些村民们竟像是被吓住了一般,并没有贸然冲上来攻击他。
秦扶安也不在意他们的反应,只是低头注视着这尊内里藏着妖邪之气的神像,而后不知是对村民们说,还是对这尊神像冷嘲道:“阴沟里的老鼠妄图爬上神台伪作神明,可惜你机关算尽,骗得过这些愚昧的蠢货,却骗不过我的眼睛。”
他抬眸冷冷地环视过眼前这些神色古怪的活死人,闭上眼,压下心中泛起的恶心,转身径直朝着白天“关押”山神的小屋走去。
他身后,一群村民站在躺倒的神像前面,想要跟上他,又不敢轻易跨过山神的神像。
村长咬咬牙,指挥人将山神的神像恭恭敬敬地抬起来放到门边后,这才气势汹汹撵在秦扶安身后往里走。
秦扶安说了那么多不知所云的话,他们虽然听不懂,但也预感到了不对劲,因此没人再将这尊神像擦干净重新摆放,反而有点敬而远之的意味。
唯有守庙的几人,并没有跟着进去,反而跪在山神神像面前,嘴里喃喃着所谓的吉时。
“秦哥,您快来看!”郭术霖远远看到秦扶安的身影,连忙招手喊他。
等秦扶安走近后,郭术霖都顾不上跟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村民们,而是兴致勃勃的带着秦扶安来到白天安放神像的高台上。
“秦哥,您看这个。”郭术霖和岑甜一起合力推开半掩的厚重地板,露出里面的东西。
手电筒光直直地照射过去。
秦扶安看清那个东西后,眼神微动。
“我们刚才把这屋子里翻了个遍,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还是钟哥说在墙上地上多敲敲,我们才发现这个东西。”
郭术霖积极道:“秦哥你知道这是什么植物吗?我以前的专业就是动植物学,但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奇怪的植物,就跟那只……呃,咳咳,从没见过!”
他险险闭嘴,为自己不过脑子就脱口而出的嘴而懊恼,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要反手给自己的嘴巴来上一巴掌了。
叫你嘴快,叫你乱说!
可当他小心翼翼又满含心虚地偷看秦扶安的反应时,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反而从始至终都盯着夹板里面的那株蔫巴的看起来好像快要枯死的未知植物。
“这植物,和山神有什么关系吗?”
旁观的岑甜好奇询问。
秦扶安敛眉,对他们的疑惑充耳不闻,反而单膝跪在落满灰尘的高台上,俯下.身伸手去将那株即将枯死的植物给轻轻拔了出来。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伤到任何枝叶,即使枝叶根系都早已枯萎泛黑。
“秦哥,底下……好像还有东西。”钟昊轻吸了一口冷气,看着被拔出根系后,下方土壤中裸.露出来的那一截白骨,眼皮子直跳。
与此同时,原本安静站在里小屋外的诡村村民们,在看清秦扶安手里托着的植物时,神色骤变。
“住手!!”村长哑声激动开口,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来,却在即将靠近秦扶安时,又慌忙缩手,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手心里的植物。
第47章 诡村敬神(13)
秦扶安看向他, 声音微沉:“你认识它?”
“不……”村长张口想要否认,却在对上秦扶安的眼瞳后,呐呐回答:“这是、这是……上一任山神的、遗体。”
遗体二字一出, 玩家们齐齐惊骇得瞪大了眼睛。
在此起彼伏的细微抽气声里,秦扶安反而对此无动于衷, 他盯着手里这株眼熟的“草”,追问道:“你说是上一任山神的遗体, 那你知道它为什么会死吗?”
问到这个问题,即使是被他天赋能力短暂操控的村长, 也在剧烈的心神颤动间挣扎了过来。
他瞪大了那双充血的眼瞳, 猛地往后倒跌了好几步, 才吞咽着口水,哑声威胁道:“你、你把它放下, 我放你们离开这里, 否则、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不客气?”秦扶安缓缓握住这株干枯的植物, 反问他:“您指的不客气,就是将我们当作祭品,送给现任的山神吗?”
不等对方回答, 他便望向藏在村民身后的几人,语气散漫地说道:“当初将我们带到诡村, 一路上又是恐吓又是威胁, 身为引路人, 怎么一个转身,就成了庙里的守庙人了呢?”
“将我们七个人带回诡村用来血祭山神, 你们应该很得意自己干了票大的吧,就是不知道你们供奉的这位山神大人,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像缩头乌龟一般不愿意出现呢?”
“该不会是……没到吉时吧?”秦扶安微凉的声音在小小的庙屋里回荡, 四周落针可闻,玩家和村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都看到了神色阴沉可怖的几个高大男子。
秦扶安也在这时颇为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三哥,又见面了。”
“三哥?!”钟昊诧异地望向门外,过于惊讶导致他都不怕了,手里的电筒光直直照向那些人的脸,可看了半天还是疑惑:“这看着也不太像啊……”
倒是身材很像,不过大多数成年男子,只要身高差不多,身材其实也不会差得太远。
所以秦扶安为什么笃定这个守庙人老三就是当初带他们来诡村的三哥?
李福标也惊疑道:“不会吧?我当初给三哥点烟的时候,明明……”
明明和眼前这张脸毫不相像啊!
“没什么不可能的。”郭术霖小声反驳:“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可要是他们本来就不是人了呢?都供奉山神了,都要把活人血祭了,有不同的两张脸而已……”
一点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在他们窸窣讨论外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当初的领路人时,对方反而比他们猜测的更快承认了。
当刘老三等守庙人往里走的时候,诡村的这些村民反而自动让开了道路,唯有村长犹豫着想要叫住对方。
但也被刘老三无视了。
他带人走到神台前,仰头露出一张和当初的领路人一模一样的脸,沉声道:“既然你认出我了,那就把你手里的山神遗体交给我,我可以做主放你们离开诡村。”
“这么迫切想要得到它……”秦扶安若有所思地猜测:“难道是因为真正的吉日吉时就要到了吗?”
闻言,刘老三的脸色变化了一瞬,又很快冷声道:“知道得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山神不追究你的不敬,将遗体给我,你们马上离开这里!”
“离开可以。”秦扶安很好说话地点点头,在刘老三神色微松时,倏而说道:“不过我要带走谢云淮,只要你们点头,我们立马就走,怎么样?”
他握着这株草,说完就好整以暇地微笑着望向下方的刘老三。
下一秒,刘老三神色发狠,不再给秦扶安说话的机会,一跃跳到神台之上就要动手抢夺那株植物。
岑甜想要帮忙,却很快被更多冲过来的人拦住,小小的庙里根本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人,打斗起来更是逼仄,庙内那些陈旧的装饰几乎毁于一旦,满地狼藉。
秦扶安一脚将厚重的盖板踹上,暂时遮掩住泥土中裸.露的白骨,而后在躲过刘老三的一击后,径直踩在下方密集的村民们的肩头往外跃去。
他手里还握着一株发黄枯萎的植物。
刘老三也不再放无谓的狠话,径直撵着秦扶安的背影往外追。
在他们一前一后离开之后,庙里原本在打斗的几人竟也都纷纷停手跟了上去。
最后留在庙中和几名玩家缠斗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其他就连健硕的女人都追了下山。
几名玩家联手解决了仅剩的几名村民后,用之前绑神像的绳索将几人全部绑在一起,确定他们失去行动能力后,几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面面相觑。
“我们……要追下去吗?”郭术霖站在山顶边缘,竭力往下眺望,下方的山坡密林像是无声张开的血盆大口,既看不到人影也寻不到光亮,只有满地猩红的纸钱在无声地渗透着血液,宛如一夜暴雪将整座山林都完全覆盖。
“追下去送死吗?”岑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回头一脚踹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的山神庙庙门,瞥了眼旁边的神像,自己也跟着踹了一脚,然后才往里走。
郭术霖被唬得灰头土脸,不等他说什么,钟昊就拍拍他肩膀,解释道:“大佬明显是帮我们把那些人引走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把神台下面的尸骨挖出来,再翻找翻找这山神庙里有没有别的线索,尽可能多的凑齐整个副本的故事线。”
郭术霖:“……你怎么知道他是故意引人离开的?”
怎么就我不知道?
钟昊一哽,不可思议地反问:“你就没看到他临走前踹的那一脚吗?暗示的都这么明显了!”
郭术霖茫然挠头:“那不是不想让这些村民看到,所以才故意关上的吗??”
钟昊:“……”
他收回手,面无表情地走进庙宇。
李福标走到郭术霖身边,也跟着抬手拍拍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也跟着走了进去。
郭术霖:“???”
不是,你们啥意思啊?!-
另一边,秦扶安一路踩着厚软的纸钱,在那些活死人和活人的追击下,最终来到了熟悉的小破屋前。
他在昨夜熄灭的火堆后面站定。
而他身后,原本紧追不舍的刘老三等人,也在看清他身后的小破屋时,骤然停下了脚步,远远和他对峙起来。
诡村的村长眼睛泛着诡异的青黑,看向秦扶安,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长者的谆谆善诱:“小秦呐,你难道忘了我告诉过你的,这屋子里,住着的小哑巴是个怪物了吗?”
“就算你不敬山神,但也不可被怪物迷了心智,否则你恐怕就要和那些人一样,悄没声儿的死在了哪儿都没人知道。”
“是吗?”秦扶安声音清朗,细听还能从中听出些细微的笑意,他仰头看了眼天空仍旧不曾停歇的黄白纸钱,温声喟叹道:“可为什么,唯独这小怪物的屋子,没有落下这些死人用的纸钱呢?”
在他仰头看天的时候,他身后的屋子里,被称作小怪物的少年,正屈膝坐在小矮墩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抬眸安静地倾听着屋外的动静。
而那些原本黏人的触须们,也都乖顺地围绕在他身边,没有一根偷偷溜出去和秦扶安通风报信。
屋外,秦扶安的声音还在继续:“村长,我真心想为你解决问题,可您实在是不地道,和我撒谎也就罢了,从一开始就想要我的命,您这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可真令我伤心呐~”
他似乎真的在控诉,语气里都是被逼无奈的委屈,可谢云淮能够想象到秦扶安说这话时的表情。
一定格外的漫不经心,唇角微勾,凌厉的眉眼间全是嘲讽,生怕听这话的人看不出他表情里的戏谑和挑衅。
轻而易举就能令人恼怒抓狂。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村长的眼珠子都气得凸出来了,却仍旧死死瞪着秦扶安那张格外招摇好看的脸,牙齿咯吱咯吱磨动着,恨不得现在就冲上来将秦扶安给活活咬死。
秦扶安不曾往前一步,诡村的人似乎也不愿靠近半分,于是竟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而此时,距离天亮还有大概两个小时。
“小秦,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和你无冤无仇的,怎么可能想要骗你害你呢?”村长焦躁地胡言乱语:“山神祭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只要把遗体交给我,山神大人一定不会降罪于你的,我可以亲自送你离开诡村!”
“我早就答应了啊。”秦扶安无辜摊手:“是你们一言不合就要对我动手的,说好了我只要带着谢云淮一起离开就行,可你们好像很不愿意,既然都骂他是怪物,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带走他呢?”
“他是怪物,还引来了山神的厌弃和诅咒,只要我把他带出诡村,你们不就平安无事了吗?”秦扶安慢条斯理地劝说道:“您看,我多为你们着想?与其打打杀杀,不如做桩交易,我也不会打扰你们的山神祭,甚至就连村里那两人留下来给你们山神当祭品我也没意见,这样一来大家都算是皆大欢喜了不是吗?”
可他一提起谢云淮,对面的村民们就会不自觉绷紧了身体,青黑枯瘦的爪子蠢蠢欲动,似乎要扑过来将他撕烂成无数血肉碎片。
啧,真难沟通!
“我没骗你,把遗体给我,吉时要到了……”村长似乎气疯了,只会重复这句话,阴森森地盯着秦扶安,脚步也在一点点逼近。
绝口不提谢云淮的名字,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
第48章 诡村敬神(14)
“给我……把遗体给我……吉时……”
村长越走越近, 那双外凸的青黑眼珠子也转动得越来越剧烈,凑得近了,秦扶安还嗅到了对方身上尸臭的气息。
秦扶安站在原地没动。
村长看向秦扶安手中植物的眼神愈发贪婪疯狂, 他猛地向前扑来,却在即将触碰到秦扶安的那一瞬间, 被一道无形的墙体重重反弹了回去。
之后又是接连不断的噗通反弹摔倒声,这群扑过来撕咬秦扶安抢夺植物的村民们全都被一道无形的墙体挡在了外面, 寸步难进。
“你们是破不了这个结界的,现在能安静下来, 好好和我沟通了吗?”秦扶安说完, 施施然的从登山包里翻出矿泉水瓶, 用匕首割成两半后,又找了些土和水, 小心翼翼的把枯黄的植物临时栽种在小小的矿泉水瓶里。
种好后, 他摸摸在上个副本结束时就见过的熟悉植株, 语气无奈:“条件有限,先将就一下吧。”
殊不知,从他抵达小破屋后, 直播间观众们就已经看得一脸茫然。
[谁来告诉我一下,为什么那些npc碰不到主播啊?]
[我也很好奇, 但我更好奇的是这个山神遗体, 到底有什么用啊?这不就是一株破草吗?]
[等等!它、它还真有点眼熟, 相信不是我一个诡认识吧?]
[草,楼上混了个诡, 举报了!]
[我也认识,上个副本结束的时候,小谢不就给主播留了个植物的嫩芽吗?看起来挺像的。]
[我知道为什么npc都靠近不了小破屋!!你们还有没有人记得之前主播拿了几个石头, 在小破屋附近走了一圈,然后把那些石头随手摆了一下?]
[……阵法?!]
[估计是了,不过这不是诡异游戏直播间吗?怎么主播好像跳到了修仙频道去了,这年头除了那些道士,还真有人会真正的阵法啊??]
[可主播都不是人类了,会点小法术什么的,应该很正常……吧?]
[……]
不愧是自助式直播间,观众们有什么疑惑,都不用主播解释,他们自己就能从过往的蛛丝马迹里推断出来了。
与此同时,秦扶安将种好植物的矿泉水瓶明晃晃摆在小矮桌上,自己却在外面那群活死人疯狂怨毒的注视下,起身往小破屋里走去。
脚步刚一踏入,秦扶安的身影就顿住了。
他并不意外屋里原本该熟睡的少年正清醒着,意外的是对方始终安安静静抱膝坐在屋里,身边密集的触须们团团将其围住,其中有那么一些的颜色格外明显。
是之前被困在山神庙神像里的触须。
它们和谢云淮的灵魂体重新融合了。
这也意味着……
“还疼吗?”秦扶安敛下眼底神色,抬脚走到谢云淮面前,半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少年冰冷的额头。
谢云淮轻轻摇头,一双乌黑幽暗的眼瞳直勾勾盯着秦扶安,半晌后,才张了张口,无声呼唤:
[秦扶安……]
“秦扶安……”
[杀了我。]
“杀了我!”
他伸手揪住秦扶安的衣袖,苍白的指尖微颤,却仍旧死死攥着,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哀求道:
[秦扶安,杀了我。]
秦扶安,杀了谢云淮!
两人距离太近了,近到秦扶安能够看清少年眼底浓烈翻涌的恨意和哀求,能够看清他无声划过脸颊的泪痕和被泪水沾湿的睫毛。
在谢云淮再次紧攥着他衣袖要求时,秦扶安伸手将浑身颤抖的少年揽入怀中。
“别怕。”他温热的手掌拢住少年的后脑勺,将他按在自己怀里,温声安慰道:“谢云淮,我会保护你的。”
谢云淮,我绝不会让你在我眼前再一次被人虐杀致死。
“我帮你报仇。”
我帮你杀光那群畜生。
“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要让这个副本彻底覆灭,让这些苟活的老鼠们死尽死绝,永世不入轮回。
喧闹的夜色里,有人尝到咸湿冰冷的眼泪,有人攥紧单薄起皱的衣角,也有人彼此相拥,低声承诺着天亮之后必见曙光。
不要恐惧,你所恐惧之物,都将被我摧毁。
不要怨恨,你所怨恨之人,我必诛其神魂。
你要温驯的安睡,而我会张开羽翼,为破碎不堪的你挡下所有风霜刀剑。
我有保护你的翅翼,也有虐杀敌人的毒牙,我能看彻人心,我也能诛万邪。
“谢云淮,我会一直保护你。”
小山神,我愿做你唯一的信徒。
秦扶安轻轻碰了碰少年微凉的耳廓,低头替他擦去斑驳的泪痕,噙着笑意温声哄道:“小山神,解决了他们,我们换个山头当神仙,怎么样?”
谢云淮:“……”
少年哭得湿漉漉的眼眸无声眨动,迎着秦扶安侵略性极强却又被温和所禁锢的目光,他浅浅地弯起眉眼。
[好。]
[你骗我。]
[你明明,不是神。]
听到他心中的控诉,秦扶安失笑,抬手揉揉谢云淮的头顶,散漫道:“没骗你,你当你的小山神,我当我这能听到你心声的神,这算不算是神仙眷侣了?”
谢云淮:“……”
默默抬手摘掉在自己头顶作乱的手,少年红着耳尖瞪他:
[不要胡说八道。]
眼看刚哭完的小少年又要被自己逗狠了,秦扶安忍着笑收手,状似无奈地叹气:“好吧好吧,看来渎神这种事还是得小山神自己情愿了才好玩,可惜马上吉时就要到了,再多的心思,也得先给我们小山神把外面那群聒噪的苍蝇解决掉才行。”
他嘴里说出的吉时二字,任谁都能听得出其中的昭然戾气。
谢云淮跟着他起身,原本走在他身后的,垂在身侧的左手却在下一刻被温热的手掌覆盖攥紧,而后才径直牵着他往外走。
在走到门边的时候,秦扶安停下来,回身注视着神色平静的少年。
“要是害怕,就在这里等我?”他先犹豫了。
谢云淮仰头看他,一双眼眸如墨漆黑,又如星子璀璨,悄然轻弯,加重了握手的力度后,才对他坚定地摇摇头。
[我不怕。]
[我要亲耳听到,亲眼看见。]
他不怕,他要亲耳听到那些贪欲之后的背叛,要亲眼看到这些背叛之人应有的下场。
谢云淮从来不是怯弱的任人欺负的小哑巴。
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好,那走吧。”秦扶安反握住谢云淮的手,牵着他走出这栋摇摇欲坠的小破屋。
出来后,谢云淮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被结界拦住狰狞可怖疯狂攻击的村民们,而是被秦扶安放在小矮桌上,栽种着“山神遗体”的矿泉水瓶。
他看着那株小小的枯黄的植物,无视那些见到自己的一瞬间就骤然安静下来的村民,径直走了过去。
[它要死了。]谢云淮扭头看向秦扶安。
秦扶安站在他身边,低头观察了一下,先是赞同地点头,又在少年眼神黯淡时笑着哄他:“还能活,我养这些濒死的小东西最拿手了,我会养活它的。”
意有所指,谢云淮听出来了。
他抿了抿唇,毫无血色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植物枯黄的茎叶,而后回头对秦扶安说:
[那我把它送给你。]
[要是养不活也没有关系。]
[它不会怪你的。]
它只会觉得,是遇到你的时间太晚,是自己不够幸运,是曾经没有更努力地生长。
无论如何,它都不会责怪你的。
秦扶安却没结话茬,而是像谢云淮戳植物茎叶那样,伸手轻轻戳了戳他苍白的脸颊。
“别说丧气话,我说养得活就是养得活,哪怕是阎王爷都别想从我手里抢走它!”
说这话的人,眉目张扬神色肆意,话语间张狂的桀骜藏都藏不住,偏偏又一幅格外理所应当的模样,好像这世间一切当真如他所说,他想要的想做的,谁都挡不住也拦不下。
谢云淮一时怔然。
这个人,是他见过最鲜活也最绚烂的人了。
他低头看到两人相牵的双手,终于愿意抬眼去看向外面那些不断后退的,却又藏不住怨恨和贪欲的诡村村民们。
他们原本是要抢夺“山神遗体”,此时在见了自己后,却又纷纷退却。
就像过往记忆里每一次用石子锄头棍子驱赶自己远离诡村时一样,又惧怕又憎恶。
如果没有秦扶安挡着,如果他们拿到了“山神遗体”,那么他们很快就不会再这样忌惮畏惧自己了。
他们会将不能说话的小哑巴绑起来,倒吊在山神庙的屋檐下,然后割破他的喉咙,任由血液滴落在那尊山神像上,最后再将自己死去的尸体埋葬在神台之下,日夜供奉,日夜诅咒,妄图杀死自己的同时,孕育出一位新的山神。
一位能让他们重新活过来,将诡村重新变为贵村的山神。
谢云淮看向外面漫天飞扬的纸钱,神色淡漠,眼底再无卑微怯弱,却也同样没有神明应有的悲悯。
第49章 诡村敬神(15)
[这些纸钱一年比一年多。]
[染着狗血鸡血的纸钱, 也一年更比一年多。]
[但这都镇压不住他们那颗想要复活,想要逃离诡村的贪欲之心。]
谢云淮在心中默念,秦扶安便静心聆听。
末了, 他站在少年身边,和他一同注视着结界外神色忌惮的村民们, 轻笑道:“原来如此。”
他似乎推出这个村落和山神之间的主线故事了。
无外乎是一群惨死的人,被困在原地成了地缚灵之后, 身怀怨恨,将原本庇护他们的山神当作了复活的机缘。
无论是听了旁人的教唆, 还是他们自己想到了这样丧心病狂的办法, 总之, 他们最后决定以活死人的身份,日夜供奉山神。
人的信仰能让山神有灵, 那诡的信仰呢?
无非是让山神神灵有损, 香火有毒, 黄纸染血,将一切神异扭转为诡谲,将一个好好的小山神, 逼成了杀不死的小怪物。
那些人为什么供奉的是五官模糊的山神塑像?
为什么家家户户的神龛里也都供奉着相同的塑像?
因为秦扶安原本猜测的,他们供奉的“新任山神”, 那名本该存在的邪.神, 就是这些活死人们自己啊。
他们吃自己的香火享自己的信仰还不够, 他们还要去争抢压榨小山神的香火信仰。
没有人提供信仰了,那山神本人就是他们瓜分信仰的源头。
所以谢云淮会每年都被倒吊在山神庙前, 被这群活死人们放干了血,由他们拿自家神龛里的神像,犹如蘸取人血的馒头一样, 去蘸取一位神明的血液。
年年如此,年年往复。
从五六岁的谢云淮,到今天刚满十八岁的谢云淮。
这群饱饮神灵之血的村民们,从一开始游荡的虚魂,汲取山神血液和信仰,一年年被养出了实体,又变成了肉身坚固的活死人……
人分不出神和鬼,鬼却能轻易辨别人与神。
所以当日村长对秦扶安说的那些话,真真假假,或许以为真的彻底骗过了秦扶安。
毕竟他为了掩盖真相,连全村想方设法杀死谢云淮的各种办法都说了个遍,将自己刻画的那么恶毒了,谁还会去想这是不是他在撒谎呢?
正常人都不会觉得他在撒谎的。
可偏偏秦扶安也不是人。
他的双眼能观人魂魄,当时初入诡村的时候,就发觉这村里的人似乎都没有魂魄。
后来当晚看到谢云淮,才恍然,原来不是看不到他们的魂魄,而是这满村的人,都只是遗留世间的鬼魂而已。
他看到的人就是鬼,哪里还有多余的魂魄呢?
而魂体邪灵,在秦扶安的眼中,撒谎或是不撒谎,其实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所以村长的那些话,秦扶安从未信过。
什么杀不死的小怪物,什么对谢云淮好了一点就会惨死的村民,就连那些残忍的杀人分.尸的话,全都是假的。
秦扶安装作信了,因为他很好奇,谢云淮哪里特殊,值得诡村的这群鬼魂们如此费尽心思去算计?
一边给谢云淮安上被山神厌弃诅咒的怪物之名,一边却又不允许谢云淮离开诡村,一边极尽欺辱打骂,一边却又装作良善收留他性命。
如此矛盾,精准地挑起了秦扶安心中的好奇。
然后他就看到了被困在神像之中的属于谢云淮的灵魂体。
漆黑,虚弱,厌恶庙内的香火。
和谢云淮原本体内的魂体们截然相反。
秦扶安想不通,于是下山后又带着谢云淮去山神庙下的山坡上砍伐树木回来做床。
事实表明,那就是谢云淮的灵魂体没错,因为有谢云淮在,又或是记住了自己那炷香的气味,总之那些漫山遍野仿佛成精了的植物,并没有攻击他们。
什么情况下,谢云淮体内的灵魂体会被禁锢在山神神像之内?
秦扶安今晚知道了。
那株植物,还有被一次次杀死的谢云淮本人。
或许植物的确是谢云淮的身体一部分,但谢云淮一定想办法挣脱了神像的桎梏,所以才会在十几年前以幼童的形象突兀出现在诡村。
又或许那株植物是经由谢云淮血液性命浇灌而成,凝聚了诸多生机灵力的核心,所以会被埋在神台之下,任由那尊没有五官的神像汲取其中生机气运,妄图成为新神。
而那尊神像被倒挂在山神庙屋檐之下,被人用血描画出五官的时候,谢云淮在山下痛得难以承受,大概就是村民们口中所说的“吉时”到来前的准备了吧。
今年刚好是个特殊的年份,因为谢云淮刚好成年了。
而村民们迫不及待要一次性献上七名外来者进行血祭,或许是因为他们真的确定这次能够真正供养出一名新的神明。
又或者,是这一次他们能够彻底汲取遗体上的生机,也彻底杀死谢云淮,然后摆脱地缚灵活死人的身份,真正走出这座地狱深渊般的大山。
可惜遇上了不按套路出牌的秦扶安。
他割断了绳索打乱了山神祭前的流程。
他又将即将长出五官的山神像踹到在地上,裹了满脸的污垢灰尘。
他还乘人不备夺走了山神的“遗体”,并且径直下了山。
而现在,他又站在真正的山神的身边,隔着结界,慢条斯理地猜测着这群活死人们数十年的布局根源。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几名守庙人,其实就是你们村仅剩的活人吧?”秦扶安狭长漂亮的绿眼瞳笑着看向惊疑不定的几人。
“你们侥幸未死,却也不愿意和鬼魂作伴,并且同样觊觎神明之力……”
秦扶安说着,忽而伸手揽住身旁始终安静的少年那瘦削的肩膀,偏头在他耳边低声笑道:“这些老鼠可真讨厌,一面跪在地上觊觎你的一切,一面又肆无忌惮地打压伤害你,小山神,有了被剥夺的记忆,你说,还要不要放过他们呢?”
秦扶安大概骨子里都坏透了。
明明早就决定不留任何活路,却偏要在此时故意勾起那些活死人一心求活的心。
明明可以好好说出的话,偏要抵着人肩膀侧脸,故意作出耳鬓厮磨的亲昵模样。
一句话而已,不光乱了村民们的心,同样将谢云淮的心绪搅得动荡不宁。
谢云淮禁不住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偏头红着耳尖避开了秦扶安的靠近,偏偏之前说话时已经惹起了一片细密微麻的痒意,让他想要冷下脸来说些狠话都显出几分莫名的局促来。
见状,秦扶安忍着笑没有松开谢云淮无声挣扎的肩膀,反而一副哥两好的样子,对那群提心吊胆的村民们无奈耸肩:“看看你们干得好事,小山神连话都不愿意跟你们说了,沉默就是最直白的拒绝,所以啊,你们完蛋咯~”
他一句完蛋咯说得格外直白刺耳,几乎是话音刚落,就彻底激起了这群人的狰狞凶性。
“只差这一遭了,大家一起上,我们所有人加在一块难道还打不过他们吗?!”
村长彻底放弃了维持原本的人模人样,狞声说完就化作鬼魂模样朝着结界重新扑了过来。
看着这群鬼气势汹汹的架势,秦扶安站在原地不闪不躲,无辜提醒:“各位,还没成人呢,请自称为鬼,别玷污了好好的人行吗?”
一句话,火上浇油,油沸添水,谢云淮甚至眼睁睁看到几名村民被秦扶安气得当场炸开,变成了一团凝而不散的黑雾。
“……”
和秦扶安这张嘴比起来,这些村民其实也和自己这个不能说话的哑巴没什么区别。
第50章 诡村敬神(16)
和灵魂体以及记忆一起回来的, 还有什么呢?
是小山神被剥夺的神格,是谢云淮本身更强的掌控力。
在那群村民们一哄而逃的时候,比他们动作更快的, 是诡村附近漫山遍野仿若活过来的植物。
秦扶安站在谢云淮身边,而他一起漠然注视着那些身体坚固的活死人们被柔软但同样坚韧的植物们一圈圈束缚起来, 又有更为细微密集的小刺深深嵌入他们的身体之中,汲取原本就不属于他们的生机血肉。
当村民们结实的肉.体眼看着越来越轻薄透明时, 后面的山上亮起杂乱的光束,郭术霖的声音远远传来:“大佬!我们来帮你!!!”
秦扶安:“……”
他等着几人飞奔靠近, 先他们一步主动走出阵法结界。
“发现什么了?”秦扶安率先询问。
岑甜点头:“我们试着挖了, 但是神台底下的空间很大,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估计是个小型的乱葬岗。”
因为里面的白骨太多太多了。
“我们猜测, 那些白骨应该就是这些村民原本的尸体。”
钟昊边说, 边看向那群被植物捆绑起来的灵魂体们。
“他们好像要挣脱了。”李福标说着, 下意识往秦扶安身边站了站。
秦扶安顺势看过去,那些被汲取了□□和生机的村民,此刻赫然已经变成了难以触碰的魂体, 也就是大众意义上所说的“鬼魂”。
真实存在的藤蔓束缚不住鬼魂。
这在意料之中,秦扶安回头去看结界里的少年。
对上他的目光, 谢云淮抿抿唇, 而后张口回答:“剩下的, 不是属于我的力量。”
秦扶安神色微怔。
原本围在秦扶安身边的几名玩家也愣住了。
而后是岑甜惊诧地打破安静:“你可以说话了?”
别说,声音竟然还挺好听的。
少年的嗓音虽然因为常年未曾开口而喑哑, 但也是好听的,语气温和,像一汪被轻轻搅动的清水, 清冽,干净,寡淡而又轻缓。
像正在融化的雪水,也像粼粼漾开的波纹,让人忍不住想要听他再多说些什么。
谢云淮自己似乎也有点怔愣,听到岑甜的声音后,他看向秦扶安,启唇道:“这原本就是我的力量,只是当初为了挣脱禁锢,不得不付出相应的代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秦扶安点出主线任务进度,上面赫然显示出一个极高的数字:97%。
主线任务快要完成了。
“别吃脏东西。”他转身揉揉少年的头发,凌厉的眉峰微扬:“先好好消化,剩下的交给我。”
感受着头顶略微用力的揉搓,谢云淮看着秦扶安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瞳,片刻后朝他点了点头。
安抚好拿回原有一切的小山神,不远处那些已经完全退化为地缚灵的鬼魂们已经慌张地四散而逃。
可他们逃走了,还有几名活人被禁锢在原地。
秦扶安朝他们走过去。
随着他的靠近,原本死死捆缚住这几人的植物们也像是心有灵犀般缓缓松开。
在其中一人暴起试图和秦扶安同归于尽的时候,秦扶安都还没来得及动手,那道身影就被旁边的岑甜抬脚踹了出去。
几名玩家眼睁睁看着那人从扑过来到被踹飞后落地,在夜色里划出一道粗壮的弧线,要不是有地上厚厚的纸钱垫着,恐怕不被踹死也要活活砸没半条命。
迎着几人齐刷刷看过来的敬畏目光,岑甜收回发力的腿,轻咳一声,对砸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人很不真诚地解释:“抱歉,忘记你们现在不是进化版了,一不小心没收住力气。”
守庙人们:“……”
你觉得我们会信吗?
不得不说,岑甜这一脚真的很有威慑力,至少在之后被拽着返回山神庙的时候,一路上都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秦扶安走在队伍末尾,他旁边是皱着眉深一脚浅一脚,满眼嫌弃的谢云淮。
大概是游戏即将结束,而他们都还活着,几名玩家情绪也松缓很多,这次返回山神庙都很活泼,还能在聊游戏的时候,偶尔交流几句关于现实的信息。
唯独一个郭术霖,一想到游戏结束自己就要面临什么,整个人就很丧,垮着脸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就要偷偷往后瞥,结果每一次回头,都看到秦扶安和小山神牵得稳稳当当的手。
郭术霖:“……”
不看了,眼睛疼!
谢云淮忍了一路,在快要到山顶的时候,终于没忍住,试着想要挣脱被牵住的手。
结果不仅没挣脱掉,还得到秦扶安一个疑惑的眼神。
谢云淮:“……松开。”
他手指蜷缩着,由秦扶安握住的那只手,直到半边肩膀和身体,都似乎在发麻发软,根本提不起更多的力气。
秦扶安的回应是将他的手牵得更紧,十字交叉相握,十分坦然地说:“什么松开?山路难走,地上又全是这些,我要是不牵着你,摔倒了怎么办?”
谢云淮想说不会,和他一扭头就撞进那双盛着笑意的绿瞳,在黑夜里既幽冷,又莫名显出些温柔。
于是很莫名其妙的,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默认了秦扶安看似逾矩的行为,只有藏在夜色里的耳尖无声发烫。
秦扶安达到目的,却不曾这么轻易放过沉默的谢云淮。
在前面的人忙着赶路的时候,他拉着少年停下来,在他怔愣间,俯身凑近了些。
谢云淮僵在原地,呼吸都变得格外轻,小心翼翼地绷着身体,甚至没敢问秦扶安要干什么。
只是感知到对方靠近后,被笼罩的身体又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宛如过电一样每一寸血肉都在轻微地发麻。
“那颗珠子呢?”
耳边响起秦扶安的询问。
谢云淮茫然了一瞬,疑惑回望:“什么……珠子?”
看清他眼中真切的疑惑,秦扶安沉默了。
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上个副本结束之后,小谢同学带走的可不只是一颗珠子,可到了这个副本,秦扶安一样都没有见到过。
原本以为是因为失忆的缘故,可现在看起来……
“你有没有见过一颗红色的珠子?”秦扶安用微弱的灵力幻化出那颗奇诡珠的模样。
谢云淮打量了两眼,摇头:“没见过。”
秦扶安:“……”
哦豁,自己好像认错人了。
迎着少年清澈干净的目光,秦扶安无奈地喟叹:“没什么,走吧,我们先去庙里看看。”
“那是什么?”谢云淮却忍不住追问,“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秦扶安沉默一瞬,点头:“嗯。”
谢云淮安静下来。
两人一同往山神又走了一段路,在山神庙门前的时候,谢云淮停下来。
他转身看向秦扶安,眸光闪动,两秒后才轻声开口:“你以为那个珠子在我这里?所以是你认错人了吗?”
秦扶安轻易就能听出他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是你认错人了吗?
你对我的那些好都是因为认错人吗?
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场错认吗?
秦扶安看到少年不自觉蜷缩成拳又藏到背后的手,看到他不安颤动的睫毛,还有……即使努力掩藏却还是很明显的情绪翻涌。
秦扶安定了定心,有点无奈,更多的却是心软。
和上个世界一样,虽然没有相同的记忆,但一样聪慧敏锐。
只凭自己一句话……
迎着少年即使想要逃避,却还是仰头直勾勾望着自己的双眼,秦扶安轻笑着伸手将不安的少年伸手揽进自己怀里。
“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认错人?”
猝不及防被抱住,谢云淮鼻尖被撞了一下。
可秦扶安那句脱口而出的笑言,才是真正让他一瞬间感到鼻酸的罪魁祸首。
原本忐忑不安的心脏缓缓平复了有序的跳动,他闷在秦扶安的怀里,听着对方满是笑意地说着自己不可能认错人,只是弄丢了珠子,手指又不自觉攥住了对方的衣角。
“我永远不会认错你的。”
少年抬眼,撞进一双浅绿的眼瞳,看清眼底温软的笑意,还有……不沾丝毫谎言的真诚。
“谢云淮,就算你不记得自己姓名,就算你变成了不可言说的存在……”
“相信我,我也照样可以一眼认出你。”
秦扶安说完,并指将染血的指尖轻贴在谢云淮冰凉苍白的额头上。
谢云淮下意识闭上眼,感知到有奇怪的灵韵从自己眉心开始流转。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十秒钟,等眉心处的手指挪开后,他跟着睁开眼睛。
“这是什么?”他边问,边抬手去触碰自己的额头。
原本湿润的血液却好像从未存在过,他的额头指腹全都干净光洁。
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繁复的阵法和契约在同一时间以血为线,迅速铭刻进少年身边的每一缕灵魂体内。
“这是灵魂契约。”秦扶安没有隐瞒,“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甚至无论生死,我都能凭借它找到你。”
所以,绝对不会有认错人的情况,更不会将眼前的少年视作替代品。
哪怕是身具腾蛇天赋,又在游戏里觉醒虚诈者天赋的秦扶安,也清楚想要安抚谢云淮的不安和猜疑,漂亮动听的言语远不及真切的行动来得可靠安心。
所以他没有向从前那样说什么好听的承诺。
他为自己和谢云淮刻画了阵法和契约。
阵法用来辅助沟通天地,继而完成双方都自愿认可的魂契,无论双方身处哪里,只要处于同一世界时,都会感知到双方魂魄之间的牵引力。
秦扶安是自愿的。
原本不知情的谢云淮,竟也被阵法沟通的天地规则判定为自愿。
“……”谢云淮从未听过魂契的存在。
他身为山神,似乎还没有秦扶安更懂这些奇怪的契约。
但他只要闭眼静心,就能清楚感知到秦扶安的存在。
所以秦扶安说的都是真的。
秦扶安没有骗他,也没有认错人。
那些对他的好和维护,也都是真的。
“我没有不相信你……”他想要为刚才的自己解释。
可话音刚落,原本进去扒拉白骨的玩家们没等到两人,又齐齐出来找人了。
于是两人的对话被迫终止,在玩家好奇八卦的视线里,一前一后地走进山神庙。
秦扶安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年,脑海里回忆着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本以为是上个副本离开学校的小孩又流浪到新的副本被人欺负,结果似乎并不是这样。
哪怕那些灵魂体还认识自己,但眼前身为小山神的谢云淮,一定不是那个从学校里带着奇诡珠离开的谢云淮。
两个谢云淮?
灵魂共享,身体却不共享?
盯着谢云淮清瘦的背影,秦扶安果断放弃了等下把村子烧了带着对方就脱离游戏副本的危险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