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人盯着他的目光沉冷中裹挟着怒气, 随着秦扶安的靠近,极致的危机感也让谢云淮浑身发麻。
[离开这里……]
少年明明被逼得没有退路,却还是抿着唇在心里重复着相同的话。
明知道这样或许会激怒秦扶安, 但谢云淮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
看他这副倔强到底的模样,秦扶安气极反笑, 单手握住谢云淮瘦削的肩膀,低头在他耳畔一字一句地沉声道:“谢云淮, 别想摆脱我。”
说完,不等谢云淮再在心里说些什么惹人生气的话, 就泄愤似的揉乱谢云淮的头发, 没好气地说:“小没良心的,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我说我是神,你怎么还一直怕害死我?”
“……”谢云淮听着秦扶安这句没头没脑的控诉, 有点茫然。
这算是无理取闹吗?
秦扶安可不管自己是不是无理取闹, 发现谢云淮又在发呆了, 干脆自己动手,牵着人往火堆边走。
唯一的小木墩让谢云淮坐下后,秦扶安将谢云淮放在一旁的小锅架在火堆上, 自己拿刀将清理干净的腊肉切片准备做饭。
两人之间没有人说话。
谢云淮是不能说,秦扶安则是暂时不想说。
因为他没做过饭……
虽然曾经养了很多的小崽子, 但秦扶安还真的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人类的饭菜。
以前是在沉眠辟谷不需要进食, 等醒来后又有孔昱和他妻子一家负责自己的餐食, 再不然就是点外卖,人类科技那么发达, 完全不需要秦扶安展示自己那拿不出手的厨艺。
眼见着他皱眉将肉在木板上切得不成形状,谢云淮从一开始的逃避沟通,慢慢用稀奇的目光看得入了神。
看看那块木板上的腊肉吧, 有拳头大小的肉块,也有厚厚薄薄的肉片,可除此之外,竟然还有细碎的肉丁以及肉沫……
谢云淮很怀疑秦扶安是抱着怎样的目标去切肉的。
为什么他能把腊肉的各种形状都切个遍?
但除此之外,谢云淮嗅着腊肉的味道,又忍不住偷偷地咽口水。
他记得自己是吃过腊肉的,之前收养自己的爷爷就煮过好几次腊肉,每次都会把腊肉全部夹到他碗里,催促他赶紧吃。
不过他记忆里的腊肉是一片一片格外均匀的,而不是……秦扶安切出来的这样。
正看得专注时,谢云淮忽而嗅到一股特别的气味。
他顺着味道看向火堆,准确来说是架在火堆上的小锅。
就这一眼,彻底打破了他的逃避和沉默。
少年动作急切地攥住秦扶安的衣角,慌里慌张地催促他看向火堆上的锅。
秦扶安从沉浸式切肉中回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锅底烧穿了。
这小锅本来就被谢云淮用了很多次,锅底已经很薄很薄一层,秦扶安把锅架上去后就一直专心切肉,压根没想过要往锅里添水的事儿。
于是谢云淮这只唯一的小锅,就这样在他们的注视下产生了许多的裂纹,锅底更是赤红一片,活活一快烧红的烙铁。
秦扶安:“……”
看看裂开的锅,又看看慌乱无措的谢云淮,刚才还在恶劣逼迫对方的秦扶安第一次感到了几分心虚。
他用手背揉了揉鼻尖,低咳一声,试探着问:“还有别的锅吗?”
谢云淮怔怔摇头,还是没能从突兀的变故中回神。
锅没了……
“抱歉……我实在是没做过饭,这是第一次。”
耳边突然响起某人诚恳的道歉声,谢云淮仰头看向秦扶安,愣了愣,然后好脾气地摇摇头。
[没关系。]
只是一个锅而已,比起秦扶安给予自己的东西,其实并不值钱。
秦扶安却不能真的认为没关系。
他将切了一半的腊肉和木板放下,将手洗干净后起身往外走。
刚走出一步,衣角再一次被人轻轻揪住。
秦扶安回头,迎上谢云淮略显紧张的目光。
“放心吧,我不走,我去找个能用的锅回来。”
秦扶安了然地拍拍他头顶,像哄小孩似的。
在他的安抚下,谢云淮乖顺地松手,目送着他走进夜色之中后,才低头沉默地注视着自己刚刚揪住他衣角的手指。
我已经说过了不能靠近,我已经让你远离了。
可这是你自己选择留下来的。
在听了所有关于小哑巴的不幸和诅咒后,你自己选择了留下来。
谢云淮不懂秦扶安为什么会留下,也分不清秦扶安的坚定是真是假。
但他没有忽略自己心底卑劣的窃喜,小偷偷到了最值钱的珍宝,他很高兴。
更高兴的是,遗失这份珍宝的失主,似乎并不打算拆穿或索要回去。
轻轻捏住手指,在攥成拳后,不自觉地用力捏紧,仿佛这样就能将想要的东西都紧握在手中不再失去。
谢云淮偷到的珍宝名为秦扶安。
谢云淮不想失去秦扶安-
等秦扶安从村子里找了个大小还算合适的锅拎回来时,原本被他切得乱糟糟的腊肉已经被尽力切成相似的薄片,并且旁边还多了一把绿油油的葱花和蒜片。
秦扶安盯着看了一眼,在弹幕观众们的嘲笑中果断把做饭的活移交给谢云淮。
“你先教我做一次,我应该很快就能出师。”
他似乎对任何事都报有绝对的自信。
哪怕刚刚烧毁了谢云淮的锅。
听他这么说,谢云淮垂眼偷偷遮住眼底的笑意,当真在秦扶安的注视下开始做晚饭。
野葱炒腊肉,煮面条,对于很多人来说都算得上简陋的一顿晚饭,但这是谢云淮十年里吃过最香的一餐。
不仅是胃被油汪汪的腊肉填满,就连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也在吃饱后变得舒缓了许多。
下午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等到的会是一成不变的结局,可命运似乎终于舍得眷顾他一回了。
忐忑不安的小孩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疼痛,反而被人哄着吃到了丰盛的晚餐。
等到睡觉的时候,漆黑安静的夜色里,谢云淮忽而听到秦扶安的声音。
“谢云淮,张嘴。”
谢云淮躺在睡袋里,闻言下意识地侧头看向秦扶安睡的方向。
紧接着唇边就好像被秦扶安喂过来了个什么东西。
谢云淮愣了一下,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地张嘴。
微苦的味道率先在舌尖扩散开来,可还没等他皱眉,就尝到了这份苦涩之后愈发香醇浓厚的甜味。
小小的一块,他含在口中,并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东西。
但,很好吃。
等他把嘴巴里像糖果一样的东西吃完后,秦扶安就像是能看到一样,递给他一瓶水。
“漱漱口,不然会蛀牙。”对方的声音在夜色里,竟也如刚才口中的那块糖一样,醇厚温润,和之前将谢云淮逼到墙角处时的强势冷漠截然相反。
谢云淮从未遇见过秦扶安这样的人。
让他无法否认的是,自从秦扶安出现在诡村,谢云淮的人生就像是也被对方照亮了许多。
谢云淮重新躺回睡袋里,蛄蛹着蜷缩起来,侧身面对着秦扶安的方向,心安地闭上眼。
“小傻子。”黑夜里有人轻笑了一声,可惜被他评论的少年已经陷入了香甜的睡梦之中。
谢云淮又开始做梦了。
他以前很少做梦的,因为他的人生一眼看得到头,根本没有任何波澜,想象力也贫瘠的可怕,就连梦境都是荒凉寂静灰白一片的。
自从秦扶安出现后,两天,他就做了两次光怪陆离的梦。
如果说上次的是噩梦,那这次似乎算不上噩梦那么严重。
梦里他好像也被人喂了一块同样的东西,从梦中,他知道自己睡前吃的那块“糖”,其实被叫做巧克力。
和上一个梦境一样,谢云淮根本看不清眼前喂自己食物的人长什么模样,就连对方藏着笑意的声音也近乎失真,忽远忽近地响起,让他根本辨不清对方到底是谁。
“你丢了我的糖。”
“我特意去买的。”
“……我们应该更亲近……”
梦境一如既往的零碎,谢云淮却在醒来后很久都不能回神。
小破屋里没有人,他下意识扭头往外去寻找另一道身影。
秦扶安听到屋里细微的动静,从小锅里捞了两枚鸡蛋出来,放进凉水碗中后端进来。
“醒了就起来吃点儿?”他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袋牛奶。
迎着谢云淮还带着懵懂困意的目光,秦扶安饶有兴致地蹲在他面前,拿起牛奶放到他头顶,然后才笑着问:“怎么了?做噩梦还没醒过来?”
谢云淮想摇头,脑袋上多出来的重量让他的动作僵住,抿抿唇,抬手扶住牛奶后,才顺利摇头回答秦扶安的问题。
没有做噩梦。
只是梦里接连出现的那个人……
谢云淮抬眼看向秦扶安,扶着头上的牛奶,在心里试探着询问:
[昨晚吃的,是巧克力吗?]
在他不知是期待还是紧张的等待中,秦扶安果断点头:“嗯,还想吃?”
谢云淮呆愣着,没有听清秦扶安后面的询问。
看他这呆呆懵懵的模样,秦扶安却以为小孩是真的喜欢吃,毕竟上个副本的时候谢云淮也很喜欢吃巧克力,从南竹那里得到的巧克力全都进了谢云淮的肚子。
因此在哄着小孩先吃早饭和给他投喂巧克力这两个选项里,秦扶安都没有犹豫过半秒,就又喂了一颗巧克力到谢云淮嘴里。
“吃完就起来洗漱吃早饭。”
秦扶安没觉得自己做得不对,谢云淮才多大,就是想吃块小零食而已,吃完零食再吃早饭没什么问题吧?
因此对于弹幕里一连串的“惯孩子”的评论,秦扶安很是不屑。
一群单身狗,连幼崽都没养过,什么都不懂!
秦扶安有自己的节奏,反正是不会承认自己惯孩子的。
大概是昨天确定了秦扶安不会因为山神和自身的原因就离开,谢云淮今天在听到秦扶安要和另外几人一起离开时,并没有昨天那么强烈的抗拒。
等秦扶安和其他外来者一起离开,谢云淮也很快离开了小破屋。
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按昨天的分组,我和岑甜跟你一起去山神庙,留下郭术霖和李福标在村里探查,这样万一山上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在村里也好想办法接应。”
钟昊简单和秦扶安解释了一句。
对此,秦扶安没什么意见,确定两人都做好准备后,就带着他们一起去找村长。
正如秦扶安所说,昨天下午之后,村里人对待他们的态度就好像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反转,不说有问必答吧,至少昨晚各个都算得上是笑脸相迎。
几人不清楚秦扶安到底在这其中做了什么才会让诡村的村民有这么大的改变,但他们是承这份人情的,因此也更加愿意听从秦扶安的一些意见。
“山神祭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秦扶安询问前面带路的村长,关心道:“我们虽然是外来者,但山神有灵,如果能够让他看到我们的诚意,行事应该会更顺利些。”
村长对秦扶安的每一句话都格外满意,闻言笑呵呵地回答:“也没什么特别需要准备的,你们参加山神祭的话,到时候跟我们一起给山神大人上柱香烧些纸钱也就够了。”
“村长,山神大人不是神明吗?为什么要烧纸钱呢?”钟昊第一时间发现这句话里的矛盾点。
有秦扶安兜底,他也不是特别害怕,有什么就问,比一个人单独行事的时候要大胆放心很多。
所幸村长虽然表情不太好,但的确碍于秦扶安的存在或是别的原因,还是忍着情绪粗略解释了一番。
“这纸钱不是烧给山神大人的,你们到时候也千万不要犯了忌讳,纸钱是我们烧掉后,拜托山神大人转交给村里早已离世的那些亲人祖先们,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更好。”
“诡村没有清明节那些吗?”岑甜也大着胆子追问了一句。
“我们不过那些节日。”村长摇头道:“自从我们诡村建成的那一天开始,除了过年,就只有一年一度的山神祭,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对山神大人的信仰足够纯粹虔诚。”
听起来有些道理。
但仔细一想,全是封.建迷.信。
秦扶安跟在村长身后,闻言笑着赞同道:“想必当初也正是诡村对山神的信仰,才触动了祂,让祂愿意一直庇护你们。”
听听,听听这话,和另外两个人比起来,秦扶安说的话真的格外顺耳,让人很难不对他和颜悦色啊!
村长看看秦扶安,又挑剔地看看钟昊和岑甜,那眼神都快要直接明示,让他们跟着好好学学了。
“小秦呐,明天你就跟在我身边,到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只管跟着我做就行,保准不会出错的!”
村长边说,边刻意等着秦扶安走到自己身边,而不是落后一步的位置,乐呵呵的和他边说边往山神庙走。
被嫌弃的两人跟在他们身后,默默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眼中看出几分无奈。
说话不好听这种事……
也是分人的。
比如刚才那些话如果换成秦扶安问,村长肯定不会反应这么大,还会自动给秦扶安找理由加滤镜。
所以说嘛,最根本的原因不是他们说话不好听,而是诡村的人就对秦扶安双标啊-
这一次有村长带路,几人并没有面临漫山植物的攻击,走在蜿蜒的山道上,越往上走,远处看着小小的山神庙轮廓也越清晰可见。
但和昨天的观感一样,他们还是觉得这山神庙简朴得过分。
等到山顶之后,眼前所见的山神庙完完全全呈现在几人眼前。
斑驳的稻草和着泥巴糊成的墙面,黑色的长满青苔的瓦片,脚下破碎的石砖,砖缝里长满的杂草……
“这山神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写着一个词:年久失修。”说话不太好听的岑甜低声吐槽:“就这样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山神最虔诚的信徒?我要是山神,我搬着自己的山都要连夜跑路。”
钟昊忍笑提醒她小声点。
秦扶安同样在环视着眼前所见的一切。
在他打量的时候,山神庙的门被缓缓推开,里面守庙的几个年轻人陆续走出来,看到村长身边的秦扶安和另外两人时,并没有多少意外。
这也表明山神庙里的守庙人和诡村是每日有沟通的,对于秦扶安等七名外来者的到来都很心知肚明。
“二叔。”领头的年轻人称呼村长二叔,开口对他说:“明天就是山神祭了,今晚要不要去把那小怪物先关起来?”
小怪物。
秦扶安平静地垂眼听着他们的对话。
“暂时不用。”村长看了秦扶安一眼,摆手说道:“小秦跟他住在一块,今天不用管,等明天山神祭的时候,他自己会乖乖远离山神庙附近的。”
他的语气格外笃定。
闻言,几个年轻人也没有再多问,似乎都默认了村长的话。
“老三。”村长叫出自己的儿子,反手指向身边的秦扶安,叮嘱道:“你带着小秦去给山神大人上柱香。”
进庙上香,这是规矩。
“行,跟我来吧。”老三看了眼秦扶安,对他点头。
“……那我们呢?”钟昊不得不开口提醒他们。
村长:“……你们也跟着一起去吧。”
村长明显一副很不情愿的表情,在同意后还不放心地叮嘱他们不要在山神庙里乱说话,还直言让老三盯着他们别在山神庙里做什么不敬神明的事儿。
话里话外都是不放心,和刚才对待秦扶安的态度截然相反。
要是换个脾气不好的玩家,估计已经被村长这态度气得破口大骂了。
但钟昊和岑甜都很规矩,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能够规规矩矩忍气吞声的。
三人跟在老三身后往里走。
山神庙里很暗,神像也离奇的没有在进门的大殿里,而是在后面更小的一间庙宇里面。
在村长的儿子伸手推开眼前合拢的大门时,秦扶安抬眼,却在这尊五官模糊的泥塑神像中,看到了熟悉的灵魂体。
是独属于谢云淮的灵魂体触须。
唯一不同的是,山下谢云淮的灵魂体是活泼多动的浅黑色,泥塑神像里的灵魂体触须们却是一团团蜷缩在一起,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颜色也更接近黏稠的墨色。
就像第一个副本里,秦扶安第一眼看到的灵魂体一样,漆黑如墨,带着庞大厚重的致命压迫感。
可无论是哪一种,秦扶安都绝不会认错它们。
这泥塑神像里蜷缩着的,就是谢云淮的灵魂体。
在确定的那一瞬间,秦扶安脑海中迅速划过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
村长说谢云淮是杀不死的怪物。
谢云淮出现在诡村的那一年,山神不再庇佑他们。
谢云淮说自己是被山神诅咒厌弃的存在。
谢云淮……
谢云淮就是诡村的山神。
秦扶安很难形容自己在看清神像内灵魂体那一刻时的感受。
很复杂,却并没有发现真相的轻松和惊喜。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想到了自己骗谢云淮的那些话。
在山神本尊面前,对他说自己是另一位神明什么的……
要不把这些灵魂体从泥塑神像里揪出来,一根根清除掉作为神的记忆,然后还给谢云淮怎么样?
秦扶安脑海里迅速闪过许多危险的想法。
但想了那么多,实际上也只是恍神了短短几秒,回神后就跟着老三抬脚踏进了这间小庙。
老三从祭台上抽了三炷香递给他们。
秦扶安捏着手里的香,又顺手还给了对方,并笑着对他说:“不用,在知道要来诡村和山神庙之前,我就特意在山下买了香烛带上,我用自己的或许能更有诚意一些。”
当着几人的面,秦扶安从背包里拿出自己在进游戏之前购买的香烛。
上好的颜色,上好的香,即使还没有点燃,也能嗅到空气中隐约的香火味了。
老三眼神微动,终于理解了他爹为什么这么信任秦扶安的话。
这个人做事好像总是面面俱到,这样的为人,肯定不会随便说一些无法达成的承诺吧?
毕竟他虽然年轻,但看着就是有本事也靠谱的。
想到这里,老三看向秦扶安的神色松缓了许多,侧身让开位置让秦扶安为山神敬香。
当然,如果他能够知道在踏进这间小庙之前,秦扶安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把山神庙和诡村一把火烧个干净等念头的话……他对秦扶安应该就不会这么和颜悦色了。
偏偏秦扶安看到的山神是山下的小哑巴。
偏偏小哑巴就是秦扶安记挂在心的谢云淮。
所以,这是秦扶安此生敬奉的,唯一一炷,也是最用心的一炷香。
第42章 诡村敬神(8)
香烛被点燃插在香炉之中, 秦扶安抬眼望着烟雾缭缭上升,山神的泥塑神像也在烟雾之间恍惚变得更为模糊不清。
他的视线穿透缭绕的烟雾,破开泥塑的神像, 温和地望向神像之中一团团蜷缩在一起的漆黑触须们。
它们并不好看,如果旁的人能够看到它们的存在的话, 一定会认为它们是邪.神恶鬼的化身,而非什么庇佑信徒的神灵。
可看在秦扶安眼中, 它们却并不恐怖邪异,反而在它们嗅到香火气缓缓苏醒过来, 试探着探出柔软的触须尖端去触碰空中缭绕的烟雾时, 秦扶安眼底闪过微不可查的笑意。
它们和谢云淮体内的触须不一样, 因为它们并不认识秦扶安,也没有依附在谢云淮的身体里。
但二者之间又是那么的相似, 一样的饥饿, 一样拥有好奇心, 软乎乎的触须似乎格外喜欢着香烛的气息,在贪婪席卷了烟火后,锁定了站在神像前的秦扶安, 像贪吃的小孩一样缠绕住他修长骨干的手指,轻轻晃动了一下, 期盼的表示还想要更多这样的香火。
秦扶安没有说话, 只是抬手温柔地拂过触须, 在它们惊讶地绷直又害羞般突兀缩回去后,敛眸将站着的位置让给另外两名玩家。
插在香炉内的香线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刚刚还努力探出触须找秦扶安讨要香火的触须们,却在接触到玩家敬奉的香火时,愤怒地低吼起来, 神像内的触须们一涌而出,疯狂叫嚣呓语着没人听得懂的话。
秦扶安站在一旁安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幕幕,敬完香,在老三带着他们往外走时,他刻意落后了两步,伸手关上庙门的一瞬间,手指微动,一道看不见的灵气将那两炷香从香炉中拔除后销毁得一干二净。
也不知道谢云淮会不会感知到什么,神像内灵魂体们的变动,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秦扶安不知道答案,但他心里牵挂着少年的状况,在确定一部分疑惑后,并没有在山神庙久待,很快就带着两位玩家下山。
“感觉这一趟什么信息都没有得到……”钟昊遗憾地叹气:“我和小岑把山神庙附近匆匆逛了一遍,一直有人跟在我们身边,我们也没办法查得更仔细。”
所以这一趟上山,他们可谓是没什么收获的。
事实上,他们也不明白那尊连脸都看不清的山神像,到底有什么奇异的地方。
“还是有的。”岑甜摇头反驳道:“诡村的村民对待那尊神像的态度很古怪,太前后矛盾了。”
闻言,秦扶安扬眉,“怎么说?”。
钟昊也提起精神追问岑甜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其实蛮明显的。”岑甜思考了一下,还是对比起现实生活里的寺庙神像来讲:“我和我朋友去过好几次寺庙,虽然都是去拜财神的,但去都去了,其余神殿都是看过的,但我从没有见过哪个神庙是像诡村这样把神明关起来的。”
她用词有点犹豫,转而又笃定道:“就是被关起来,进出他们都要把那间神庙的门关上,好像里面的山神有多见不得人碰不得光似的,虽然很多寺庙里面的环境都很……阴凉,但从来没有寺庙是将神佛关在漆黑的屋子里的吧?”
她这一路上还特意回忆了好多次,确信自己记忆里是没有的。
都不说最受欢迎的财神殿了,就连在一些山道边为土地公设立的小庙都是敞开坐着一尊土地公的塑像,怎么可能将神佛关起来呢?
经她这么一说,钟昊也恍然道:“没错!还有那座山神庙,实在是太简陋了,根本就没有经过修缮,就像他们巴不得这山神庙早点倒塌一样……”
他说到这里,像是想通了什么,骤然噤声,不敢置信地扭头望向秦扶安。
迎着两人惊疑的目光,秦扶安微偏着头戏谑道:“看,这么多线索呢,怎么算是一无所获呢?”
两人:“……”
不是,这么重要的信息,你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的吗?
原本他们是格外震惊的,还有一种发现了大秘密的惊喜,但秦扶安的表情明晃晃提醒他们:这些信息我早就知道了。
于是不免想起昨天分享信息的时候,秦扶安说让他们自己去探查的那番话。
大概在那之前,秦扶安就知道了这些信息,只是他明显不是会大方将所有信息无私分享给他们的性格,所以才会在给他们创造了良好环境后,甩手让玩家自己去查。
能不能查到有用的线索,能够查到多少线索,全看玩家自己的本事。
秦扶安将甩手掌柜当了个彻底,这一趟上山更像是旁观的游客或是考官,冷眼注视着他们在山上用尽手段观察试探。
直到此刻,岑甜和钟昊得出有用的信息时,他才愿意为他们的猜想打分。
如此纡尊降贵,如此高高在上。
可两人明知道他的高傲和俯视,却生不起任何怨怼的心思,反而像真正被考到难题的学生,接下来一路上还在努力分析,试图从这一趟山神庙之行里得到更多正确的答案,然后捧到秦扶安面前让他继续打分。
事实证明,他们或许真的能做一名优秀的考生。
在抵达诡村的时候,岑甜和钟昊从秦扶安的行为出发,又得到了一条特殊的信息。
“那炷香——!”
钟昊霍然道:“秦哥,你之前点上的那炷香是不是进游戏之前在商店里买的?它和别的香有什么不同吗?”
两人紧紧盯着秦扶安,眼底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忐忑期盼。
有观众注意到钟昊对秦扶安的称呼变了。
之前他一直按年龄称呼秦扶安为小秦,称呼别人也是小岑、小郭之类的。
但刚刚,他叫秦扶安“秦哥”。
无关年龄,而是一份真心实意的退让和认可。
秦扶安自然也注意到了,却并不在意,毕竟按年龄算,他甚至可以是钟昊的祖宗。
因此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颔首,对两个眼眸晶亮的玩家说:“算是吧,之后如果有上香烧纸钱的流程,你们最好别碰。”
他没忘记,当初购买香烛纸钱的玩家,七个人里只有自己。
钟昊和岑甜显然也不可能忘记,在知道购买者是秦扶安的时候,他们心里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之前还以为是刘禹或是别的玩家扮猪吃老虎,因此一直提着心防备着,现在确定了是秦扶安,他们心中的警惕反而消失了许多。
转而,他们又为秦扶安的赞同感到高兴起来。
秦扶安的回答恰好证明了他们没有猜错,这也意味着,秦扶安那里多半还有更多等待他们获知的信息,而秦扶安也没有藏着掖着,只看他们能不能自己推断出个苗头来了。
很奇妙的,明明之前在副本里做任务的时候都会觉得毫无头绪,会被那种漫无目的的紧迫感逼着变得焦躁不安,但现在有秦扶安在前面为他们托底,两人反而心安甚至被激起了胜负欲。
肯定能从秦扶安那里获取更多信息。
不需要他们陷入危机,不需要他们拿命去赌,只需要更多合情合理的推测猜想,就能从秦扶安那里得到是或否的回答……
这简直就是开卷考试!!!
如果这样都不能拿到及格以上的分数,那死在这个副本里,岑甜和钟昊都不会怨恨,反而会觉得自己实力不足活该如此。
或许这就是有人兜底的快乐了。
秦扶安没在意两人越来越密集的信息互换和推测,在即将进村的时候,他余光捕捉到前方的一道熟悉身影,脚步微顿。
他一停,身后的两人也接连跟着停下,转而疑惑地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
“……那是,小、谢云淮?”钟昊险险转口。
他们发现了对方,谢云淮却并没有看到他们,因为对方此时正被两个人堵在了角落里。
“是刘禹和那个新手玩家。”岑甜隐约察觉了什么,看了眼神色淡漠的秦扶安,又看向堵住谢云淮的两人,心里划过几分可惜。
可惜刘禹这个骂人还挺好听的奇葩,以后估计是听不到了。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眼看谢云淮被人为难,秦扶安并没有第一时间走出去为对方解围。
反而悄无声息往近处的树后靠了靠,懒散地倚靠在粗粝的树干上,垂着眼倾听不远处明显并不友好的沟通。
岑甜和钟昊不知道秦扶安是什么态度,但他实在是不太好捉摸,两人犹豫了片刻,也跟着藏了起来。
寂静的午后,并不刺眼的阳光也熏得人昏昏入睡,但诡村无论白天黑夜都自带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天边的阳光也仿佛穿不透诡村周围的浓雾,悄无声息连虫鸣声都不存在的死寂环境里,不远处那道阴冷的声音听起来竟也格外清晰。
“既然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那就我问你答,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最好老老实实的,要是敢撒谎骗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梁平不复刚进游戏时的胆小怯懦,在面对比他更渺小的弱者时,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话语间阴沉沉的威胁更是听得人脊背发凉。
刘禹似乎早就知道梁平的本性,见状不仅没有诧异,反而不屑地扯扯嘴角,不耐催促道:“别装逼了,赶紧问,再耽误下去,那个绿眼睛的怪人说不定就回来了。”
怪人。
这个称呼被树后的三人听得清清楚楚。
岑甜和钟昊眼皮微跳,都下意识屏住呼吸去看秦扶安。
却见秦扶安似乎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不仅没有愤怒,反而挑眉笑得让人心慌。
于是两人又默契地垂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是到底在心里点了多少根蜡,估计等刘禹和梁平能收到香烛纸钱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事实上秦扶安的确没有生气。
不仅没生气,还将“绿眼睛的怪人”这个称呼在唇齿间又无声念了两遍,而后颇为满意地轻哼。
绿眼睛的怪人,杀不死的怪物。
多相衬呐,他和谢云淮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要是钟昊和岑甜知道他脑子里此刻在想些什么,那些忌惮和敬畏估计立马就要碎裂一地,然后格外嫌弃地吐槽一句:呸,恋爱脑!
可惜这个诡异的世界里,只有秦扶安能倾听旁人的灵魂心声,却无人能窥见秦扶安的心中所想。
而角落里的逼问也在继续,梁平就像一条伪装无害的毒蛇,终于在弱小者面前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他双手揪住谢云淮破旧的衣裳,强迫对方回答自己的问题,“明天山神祭的祭品是谁?是不是我们这些外来者?”
他无疑是聪明甚至狡猾的,但被他威胁追问的少年却始终低垂着头,似乎不仅是个小哑巴,还变成了小聋子,听不到他的威胁,也就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
见这哑巴如此不配合,梁平眼底闪过一丝隐怒,他更加用力地攥紧哑巴的衣领,另一只手死死卡住哑巴的脖颈,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
“老子再问你一遍,山神祭的祭品是不是外来者?!”
他一字一句间都带着一股狠意,仿佛谢云淮的回答如果不能让他满意,他就会用尽手段地折磨对方到生不如此。
可惜毒蛇的獠牙似乎并不能让谢云淮产生畏惧。
小哑巴被迫抬起苍白的脸颊,一双比琥珀色更幽深几分的眼瞳静静地注视着恼怒阴狠的梁平,眼底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慌乱。
反而死寂空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梁平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脏紧缩,等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一个哑巴给吓到后,他心底的愤怒便不可控起来,在刘禹越发不耐烦的等待中,梁平缓缓捏紧自己的拳头,冷笑着决定给这个死哑巴一些沉痛的教训。
不过是个游戏里的npc,打了就打了,只要自己能够活下去,哪怕让这个副本的所有npc和玩家都一起去陪葬,梁平也绝对不会眨一下眼的。
他想活,他并不畏惧这个什么游戏副本,相比起畏惧,更多的是窃喜,是愈发膨胀的野心和欲望。
因为他不光想活,他还想爬得越来越高,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所有人,让那些原本不可一世的人在自己脚底匍匐着,成为他踏上顶端的垫脚石。
他也确信自己一定能活,因为在被游戏选中的那一刻,属于自己的命运就开始转动,梁平看了那么多的小说影视剧,他从不认为自己生而平庸,他做梦都想从阴暗的沟渠中爬出去,被游戏选中,就是他身为天命主角的第一步。
所以他会主动提出来接触小哑巴,因为他讨厌秦扶安,讨厌秦扶安轻而易举掌控全局时周身的气场和云淡风轻的模样,哪怕只是秦扶安的背影,看在梁平眼中,都宛如一根尖锐的刺一样扎眼睛。
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是秦扶安的对手,所以他选中了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在这个哑巴身上,将自己对于秦扶安的嫉妒和憎恶宣泄出来,然后继续隐忍潜伏,在秦扶安看不到的地方变得越来越强大,直到某一天将不可一世的秦扶安,彻底踩在脚下,将对方的骄傲肆意全都碾碎——
眼中疯狂的快意和扬起的拳头尚未来得及落到小哑巴那张苍白的脸颊上,眼前原本软弱可欺毫无抵抗之力的小哑巴却在一瞬间抬腿用膝盖狠狠地顶在他的腹部。
在梁平因猝不及防的痛苦而松开他蜷缩弓腰的时候,谢云淮眼底的阴鸷却并不比他少。
谢云淮不会说话,不能说话,在过去那么多年的人生里,他唯一的记忆就是一次次被辱骂被殴打,但他想活,所以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反抗。
从一开始毫无反手之力只能抱着脑袋承受疼痛,到他能抓着半截砖头狠狠将欺负自己的人砸得头破血流,这个过程,谢云淮用了足足八年。
从八岁,到十六岁,谢云淮是小哑巴,却不再是被人压在地上围成一圈欺辱殴打的小野种小怪物。
从他砸破那个人脑袋的那一刻,就没有人再敢当着谢云淮的面喊他野种怪物了。
但现在面前这两个外乡人,却当着谢云淮的面,骂秦扶安是绿眼睛的怪人。
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那么温柔的秦扶安……
谢云淮发狠似的掐着梁平的粗红的脖子,他发不出声音,也不能说任何为秦扶安辩驳的话,于是这些不能就都变成了更凶更要命的力道,将并没有被游戏淬炼过的梁平掐得眼瞳扩散,意识逐渐在窒息的痛苦之中消散。
“妈的,遇到狠茬子了!”刘禹也被眼前发生的变故吓了一跳,等回神后,当即就要对谢云淮动手。
梁平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就死。
这么好用又听话的狗,刘禹还想再多留一留。
因此他也没有对谢云淮留手,他经过属性点加成的身体素质显然比谢云淮这个常年营养不良的小哑巴要好得多,所以一动手就是朝着谢云淮的脑袋去的。
谢云淮正发狠地掐着梁平的脖子,哪怕对方因为窒息而休克过去,他也没有立即放手。
感受到脑后突然而至的袭击,他偏身试图躲避,却在侧头的一瞬间,捕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不自觉地僵了片刻。
“砰——”
谢云淮下意识闭上眼。
可预想中的疼痛和死亡并没有到来。
耳边响起痛苦的咳喘声,谢云淮睁开眼,先是看到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用力呛咳的刘禹,然后像是记起什么,身体一僵,缓缓扭脸看向刚才的方向。
原本站在树干旁的秦扶安却已经走到了他近前。
随着他的靠近,谢云淮下意识松开好像被自己掐死了的梁平,把刚才还发狠用力的双手局促地藏到背后,嘴唇嗫喏着仰头看向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秦扶安。
自己好像杀人了。
还被秦扶安看到了。
……不知为何,谢云淮之前都能毫无波动杀人的狠厉,此刻在秦扶安面前却尽数化作了慌乱失措,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藏着作恶的双手,刻意避开秦扶安的注视,满眼都写着无措。
谢云淮想要解释。
可他不知道自己要解释什么。
于是他就继续当哑巴,垂着头一声不吭,像是在等待秦扶安的审判一般。
“起来。”秦扶安的声音终于落进他耳朵里。
谢云淮眼睫飞快地颤了颤,他再次仰头,逆着光,分不清秦扶安此时的表情是喜是怒。
但架不住他自己的胡思乱想。
秦扶安肯定生气了,他的声音里都没有笑意了。
秦扶安生气也是应该的,自己刚刚可是掐死了他的同伴,这个人和秦扶安一样都是外来者,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这个人该死,他们说秦扶安的坏话……
脑袋里乱七八糟想了好多东西,最后的结局却都指向同一个:秦扶安生气了。
谢云淮有点脱力,刚刚拼尽了全身力气才压制住梁平,现在骤然放松下来,又受了惊吓,这会儿手脚都有些发软,根本提不起力气。
他低垂着头,呆呆闷闷的,像是没有听到秦扶安的话。
直到一只手握住他微颤的手腕,强硬的将他拽起来。
下一秒,他就对上秦扶安明显不高兴的目光,还有藏着情绪的质问:“你还要在这个死人身上坐多久?”
啊??
谢云淮呆住。
旁边三名长耳朵的玩家也呆住。
就连被秦扶安说是“死人”,实际上还剩一口气艰难喘过来的梁平也不可思议地剧烈呛咳起来,撕心裂肺的动静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一样。
原来没死。
谢云淮眼底闪过遗憾,转而又被某人不高兴地掰过脸。
“还看?”秦扶安皱眉,满眼的不高兴:“谢云淮,他脸上长花儿了吗?”
秦扶安刚才就看谢云淮跨坐在梁平身上足足一分多钟,谢云淮力气不够,本来就杀不死梁平,因此那画面看在秦扶安眼里极其碍眼。
这会儿梁平果然没死,秦扶安都想要补上一脚了。
迎着秦扶安不悦的目光,谢云淮懵懵地摇头,手也不自觉抬起来攥住了秦扶安的衣袖。
秦扶安生气了,但好像生气的点有点奇怪。
谢云淮本来是忐忑的,可看着秦扶安比自己更生气更讨厌梁平的模样,他忽而就有点想笑。
只是唇角的笑意刚蔓延开,就被秦扶安没好气地捏了捏脸。
“下次不许这么打架了。”
到底是打架还是被占便宜?
虽然迁怒的没什么道理,但谁让秦扶安看对方不顺眼呢。
敢那么威胁谢云淮,秦扶安原本就没想让他活着。
但前提是,谢云淮不能沾这些狗东西的血,谢云淮的手要始终干干净净才行。
“以后谁再欺负你,跟我说。”秦扶安揉揉少年细软的短发,温和的语气里藏着窥不清的隐晦杀意:“我来帮你处理他们。”
第43章 诡村敬神(9)
谢云淮笑着点头, 心声也被活跃欢喜的触须们七嘴八舌地念了好多遍。
[好。]
[好喔~]
[好诶~!]
[好……]
刚看过神庙里被禁锢在泥塑神像中蔫巴巴的触须们,现在再看它们,秦扶安觉得果然还是要活泼点才好。
秦扶安将乖顺的少年拉到自己身边, 这才舍得将目光分给躺倒在地上的两人。
“我这里有两种处理方式,你们想听听吗?”
他站在痛苦蜷缩的梁平身边, 并没有给他们拒绝或同意的机会,垂眼盯着他脖子上紫红色泛起淤青的掐痕, 散漫地笑着说道:“第一:给他道歉,我也给你们一个痛快点的死法。”
听到这句话的玩家全都眼皮子直跳, 心想这是什么阎王爷选项。
梁平极有求生欲, 即使自己被掐得气都喘岔了, 还要一边剧烈呛咳一边艰难开口说自己选第二条。
旁边的刘禹暗自骂了声蠢货,但在秦扶安和另外两名玩家的注视下, 也不得不沉着脸问道:“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第二种嘛……也很简单。”秦扶安打了个响指, 两条由灵力凝结的血红色线条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他们眼前。
望着刘禹骤缩的瞳孔, 秦扶安挑眉:“第二:给他道歉,然后签订血契,契约会一直维系到副本结束。”
那两条血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跟秦扶安这个人一样,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招惹的。
刘禹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平复着剧烈起伏的情绪和已经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憋回去的谩骂, 咬牙追问:“这个东西有什么作用?”
血契,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果然, 秦扶安的回答很快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此乃上古年间经天道见证并认可的主仆血契,作用嘛, 身为仆从,你们需要时时刻刻保护主人的安危,主人所遭受的伤害会由你们承担, 主人如果死亡,你们也得跟着死。”
说完,他还恶劣的特意强调:“但仆从受伤或死亡,对主人是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的。”
“怎么样?两个选择,我只给你们三秒钟时间。”
秦扶安噙着笑意的眼眸微暗,冷声倒数:“3、2——”
“二!我选二!!”梁平迫不及待开口,并且努力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捂着喉咙,另一只手立即去抓取其中一条血线。
秦扶安冷眼看着他的动作,那条血线也在梁平触碰时,恍若消融般缓缓融入梁平的体内。
即使心里将秦扶安恨得要死,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刘禹在确信秦扶安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后,也不得不阴沉着脸极不情愿地伸手触碰剩下的一条血线。
在几人的注视下,秦扶安牵引着两缕红线并指轻点在谢云淮的眉心之间。
下一秒,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便浮现在三人心间。
谢云淮惊异地睁大眼睛,他好像能够感知到另外两人的情绪,还能随时感应到他们的位置。
而梁平和刘禹则在那一瞬间不约而同感知到自己的灵魂似乎被什么东西拴住了,对方轻轻一扯,就能轻易让他们生不如死。
旁边钟昊和岑甜看得心惊胆战的,这种被迫把命交到别人手里,还要拼命保护对方不受伤不死亡……实在是太身不由己,也太危险了。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秦扶安,他怎么会这一招?如果他再不讲理一点,是不是整个副本的玩家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还不得不为他所用?
几人心底既有忌惮,也有敬畏。
梁平从地上爬起来融入血线签订血契后,不需要秦扶安再多说什么,已经格外自觉地来到谢云淮面前,比刘禹更快一步也似乎更为真诚地道歉。
看他这模样,好像在之前将谢云淮逼在角落狠声威胁甚至还要动手殴打的人和他不是同一个。
可谢云淮能够感知到对方心中翻涌的憎恶怨恨。
相比起来,反而是刘禹的情绪更为平稳些,有种摆烂认命的感觉。
“回去吧。”
等到了道歉,秦扶安就拉着谢云淮离开。
他们身后,岑甜看着这两道格外和谐的背影,突然开口问:“刚才秦哥把谢云淮拽起来之后,是不是就一直没松过手?”
钟昊几个男的下意识移动视线。
背影很和谐,被秦扶安握住的那只手腕更是没有半点挣脱的意思。
“……”他们好像那个路过的狗,突然被踹了一下,不仅疼,连饭碗都被踢飞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那么想不通去欺负一个明显有人撑腰的npc呢?”钟昊眼神复杂地望向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两人。
刘禹脸色一黑,愤愤地剜了眼梁平,“新人就是新人,满脑子嫉恨根本成不了大事,你这种人现实生活里一定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天天嫉恨那些过得比你强的人,老子才是被你坑惨了!”
梁平这时候也不用再舔他,同样一下子变了态度,阴沉沉地嗤笑道:“瞪我干什么?就算是我提出的想法,难道你就没有心动?你要是没想过欺负人,你会跟我落到同一个下场?”
眼看两人吵着吵着就要动手打起来了,岑甜在刘禹试图扇烂梁平脸颊的时候,伸手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两人的互殴行为。
钟昊也在一边劝道:“你们还是冷静点吧,毕竟现在你们的命都暂时归属于那个npc了,要是打出问题来,到时候秦哥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刘禹:……草,这女人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她是吃大力水手和菠菜海苔长大的吗?!
行动被岑甜制住,耳边还有钟昊的絮絮叨叨,即使梁平和刘禹此时相看两相厌,也不得不暂时化干戈为玉帛,至少要维系表面的和平。
等两人各走一边离开后,岑甜这才揉揉手腕,咂舌感叹:“幸好我全点了力量,下次要是有人敢这么欺负我的话,我一拳头下去,指定打得他爹妈都不认识。”
钟昊:“……”
不着痕迹地走远了一小步-
“怎么会被他们堵在那儿?”秦扶安偏头看身边低头认真走路的少年。
实际上在思考该怎么故作不经意才能把手抽回来的谢云淮茫然抬头,反应了一下秦扶安的问题后,才摇摇头在心里回答:
[我想去找村里人借锯子和斧头。]
谁知道东西没借到不说,还被那两人堵住了。
秦扶安疑惑:“锯子和斧头?”
谢云淮点头,忽视了被始终禁锢牵住的手,也努力忽视手腕上灼热到有些滚烫的温度,回答道:
[我想去山里找一些木头,给家里做张床。]
之前两晚,秦扶安都把更舒服安全的睡袋给谢云淮睡了,而秦扶安自己却睡的是干草堆,既扎皮肤,在熟睡后翻动身体时还会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而且很潮湿也很硬……
谢云淮自己睡过十几年的干草堆,怎么可能不知道干草堆和睡袋的区别呢?
秦扶安始终将睡袋让给谢云淮,谢云淮拒绝不掉,也不愿意让秦扶安一直睡在干草堆里。
所以等秦扶安去山神庙的时候,谢云淮就在山里找竹子和树,又去村里接锯子斧头,想要在今晚之前给秦扶安做张能睡的床出来。
结果……
谢云淮的眼眸因沮丧而微微黯淡,看向秦扶安的目光中也带着几分愧疚。
秦扶安在谢云淮说想给自己做张床的时候,心跳就慢了半拍。
等传递谢云淮心声的触须们也都蔫了吧唧地趴在谢云淮脑袋上跟自己说对不起的时候,他眼底的笑意愈发真切。
他忍不住抬手揉揉少年的头顶,在对方仰头看向自己时,扬唇笑道:“这有什么,现在天色还早,我们可以现在就去。”
“有我在,不需要锯子斧头。”-
谢云淮愕然望着脚边堆了一堆的粗壮树干,看看它们,又抬头看看消耗了灵力也面不改色的秦扶安,眼睛一点点变得晶亮起来。
[好厉害!]
[你是不是比山神更厉害?]
[这样轻松很多,要是我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18岁的少年,即使被过往生活磋磨欺负得再苦再难,也还有几分没长大的少年气,之前虽然一直听秦扶安忽悠说是神灵,但因为秦扶安并没有在他面前展露太多,而且秦扶安还把他的锅底烧漏了……谢云淮其实一直没有秦扶安是很厉害的神明的概念。
直到之前秦扶安逼着两个外来者与他签订所谓的血契。
直到现在秦扶安不需要工具就可以将这些树砍伐并轻易运送回家。
谢云淮真正有了秦扶安是神灵的实感,却又觉得秦扶安和山神庙里的那位山神格外不一样。
山神高高在上,秦扶安就在身边。
山神诅咒厌弃小哑巴,秦扶安却会护着谢云淮。
谢云淮盯着秦扶安认真的侧脸,不由有些恍惚:
要是诡村供奉的神明是秦扶安该有多好?
秦扶安一定不会讨厌小哑巴,也不会看着小哑巴被别人欺负。
可惜谢云淮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正如当初他懵懵懂懂踏入诡村,之后一生苦难都在这里,再难离开半步。
秦扶安是外来的神明,谢云淮却是诡村的怪物。
想到这里,他抿了抿唇,凑过去在秦扶安身边蹲下,抱着膝盖看秦扶安挑选木头,然后又粗暴精准的将树皮剥干净,最后劈成一片片厚厚的木板。
有一说一,秦扶安劈木板的技术,都比昨天晚上他切菜的技术高超很多。
秦扶安一心二用,一边从头开始组装一张简陋的床,一边听触须们在自己耳边活跃地碎碎念。
它们真是一点都藏不住谢云淮的心声。
秦扶安眼中闪过笑意,在粗糙搭成一张床后,把剩余的木板截断拼了拼,又简单弄了个吃饭的小矮桌出来。
虽然没有现代工艺品螺丝,但榫卯结构也很牢固,至少足够在副本任务完成的这段时间内使用。
观众们也终于接受了这个玩家既不是人也不是诡的事实了。
他们就一路看着秦扶安砍树,劈树,去潮气……但凡是需要用到工具或者需要时间的步骤,全都被秦扶安这个挂逼给轻松解决。
[这游戏根本不公平!]有观众看得心脏酸溜溜的。
[比起公不公平,我更想知道主播到底是怎么被游戏选中的?]
[比起怎么选中的,我更想知道主播之前各种炫技是不是在孔雀开屏?真的好有求偶的感觉喔!]
[笑死,别人追对象是写告白小卡片,送花吃饭看电影再约个酒店,结果到主播这儿,追对象就是投喂糖果巧克力,牵个手都要故作不经意的样子,简直就是两个小学生谈恋爱嘛。]
[楼上的过分了啊,怎么能说主播是小学生呢?明明连幼儿园小朋友都比不上,我亲戚家的小姑娘,今年五岁了,在幼儿园里可是有三个男朋友呢!]
[哈哈哈哈……]
秦扶安无意间瞥到弹幕里划过的内容,沉默片刻,眼不见为净的把直播间挪到自己背后去。
只要看不到就是不存在,只要不存在,谁能用语言攻击到我?
况且他又不是在谈恋爱,明明是在养老婆!
至于他们说的追对象的办法……
秦扶安沉吟片刻,决定这次从副本里出去后,就去人类的世界多找些专门谈恋爱的书来看看。
知识,是不会骗人的。
沉迷养老婆的秦扶安暂时忽略了自己是条蛇的事实。
“这样就好了。”他将小矮桌搬到门口外的空地上去,等晚上,就在旁边生一堆火,无论是聊天还是吃饭都很方便。
[谢谢。]谢云淮眉眼弯弯地朝他笑着。
秦扶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决定给他找点事儿做。
笑得这么乖,自己真的会忍不住想要现在就把人叼回窝里圈起来。
“他们说的山神祭的祭品是怎么回事?”秦扶安终于问出了今天拿两个玩家堵住谢云淮时的根本目的。
谢云淮这会也不那么抗拒山神庙相关的沟通了,坐在小矮墩上,盯着秦扶安的眼睛,在心里回答他:
[山神祭的祭品,是人牲。]
人牲?!
秦扶安眼皮一跳,脊背不自觉挺直,声音微沉:“你确定是人牲?”
谢云淮并不意外他的反应,闻言轻轻点头。
[就是人牲,诡村没有动物,连一只虫子都找不到……所以他们一开始是和外面的人进行交易,但是从我来到诡村的第三年开始,他们就一直在使用人牲了。]
顿了顿,他才继续说:
[我是第一任人牲。]
也是那一次,诡村的人确定了谢云淮身怀诅咒,会给诡村带来巨大的不幸和灾难。
只是那次他活了下来,他也是唯一一个在山神祭中活下来的人。
想到当初的经历,谢云淮挪动着小矮墩,和秦扶安靠坐得更近一点后,才继续为他描述起来。
[他们说我惹得山神厌弃,只有将我作为祭品献祭给山神,这样才能抚平山神的愤怒,让神明原谅诡村。]
[我被他们关在笼子里,用绳子绑着,在山神庙前架起火堆,要将我烧死,将罪恶污浊的灵魂献给山神。]
[我以为我会死,可是我的身体在火焰中燃烧了很久很久,我痛晕过去再醒过来,整座山都没有人了。]
[村长说因为我不配成为山神的祭品,引得山神不满,所以我才能活着,诡村的大家却因此被山神更加讨厌,在我当祭品的时候,有好几个村民都被山神大人挑选成为祭品吃掉了。]
[之后每一年,村长和大家都会为山神献上人牲当作祭品,因为享用过人牲的山神不会暴动,不会再随意吞吃诡村的村民。]
[但是诡村没有那么多的人牲献给山神,一年又一年,这样下去诡村很快就会空了,所以村长和大家决定让外来者成为山神的祭品。]
说到这里,谢云淮直勾勾望向秦扶安,在心里轻声说:
[你们就是外来者,也是最好的人牲。]
早在谢云淮说出他是第一任人牲的时候,秦扶安的神色就彻底冷了下来。
此刻安静听他说完后,秦扶安气极反笑,伸手将少年勾到怀里,发泄般地用力揉搓了两下他的头发,心底昭昭杀意这才有所平复。
猝不及防被他半揽进怀里,谢云淮浑身都有点僵硬,一动不敢动地绷着身体,感受着秦扶安的手在自己头上作乱,眼睫不安地颤动着,手指也下意识揪紧了秦扶安的衣角。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头顶传来秦扶安沉冷的声音。
谢云淮微顿,而后仰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秦扶安。
[你在生气?]
他像是怔愣,又或者是在茫然。
为什么会生气?
他隐约猜到了原因,却又不愿意相信。
毕竟……从来没有人,会在乎谢云淮的感受。
也就更不会有人会因为谢云淮被欺负而生气了。
更何况,那是谢云淮八岁时候的经历,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十年前受的苦,就连谢云淮自己都能如此平静地叙述出来了,为什么秦扶安反而会这么生气?
殊不知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遭受的一切,秦扶安就越难绷住自己对他的心疼,和将那些混账碎尸万段的冲动。
谢云淮的本体活得这么艰难,谢云淮的灵魂体作为山神同样受尽压迫,凭什么享受他庇护的诡村村民却还能好好活着,并且肆无忌惮的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拽入地狱?!
哪怕是年龄最小的妖,都知道罪孽功德之间产生的因果是这世上最难以承担的东西,凭什么这群村民将所有罪孽都压在谢云淮的身上,他们反而能拥有活着的呼吸权?
这个副本里,秦扶安没有感受到游戏的恶意,却从一群活死人身上感受到了无尽的恶意。
上个副本,秦扶安可以因为游戏的恶意而掀翻副本,那么这个副本里,他同样不会轻易放过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
“没什么。”他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幽暗宛如深潭般的竖瞳缓缓变成浅绿的模样,他松开浑身僵硬的少年,低头和他目光相接,片刻后,唇角扯出一抹笑容。
“现在还早,要不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他想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小谢云淮当年是怎么在这个满地罪孽的村子里辛苦活下来的。
更准确的说,他想要知道,在谢云淮的视角里,这些年承受过多少恶意和欺辱。
谢云淮听不到秦扶安的心声,也就不知道身边看着懒懒散漫的人,实际上心里已经翻开了厚厚的记仇本。
因为不能说话,谢云淮也就在心里一边想一边组织语言,在傍晚的夜风中,缓缓讲述谢云淮在诡村的十二年。
其实没什么好讲的。
真正想要讲述的时候,谢云淮才惊觉这个事实。
因为他的记忆里,自己活得乱七八糟,根本没有什么美好的精彩的回忆值得他讲给秦扶安听。
今天被石头砸,明天被人往衣服里塞滚烫的火炭,后天被人按进水盆里挣扎……
他以为自己忘了,但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他却开不了口,更不想对秦扶安说这些过往。
谢云淮不想让秦扶安觉得自己很惨很可怜。
哪怕现在坐在秦扶安身边的谢云淮本来就很糟糕,他也努力卑微的不想让自己在秦扶安眼中变得更糟糕。
他希望在秦扶安眼中,谢云淮是被欺负了会还手,虽然艰难也能够独自养活自己的谢云淮。
而不是年幼时天天被打,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像只野狗一样蜷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的可怜小哑巴。
其实就连谢云淮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不想在秦扶安眼中变得更糟糕。
第44章 诡村敬神(10)
于是秦扶安听到了一个奇怪的扭曲的童年。
谢云淮说后面山坡上有一棵很高的树, 他小时候天天爬树,后来发现树皮吃久了其实也还不错。
谢云淮说他曾经看到有人在山涧之中漂流而下,过了很久很久之后, 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漂流,而是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其中。
谢云淮说这间小屋是他自己建造的第十七个小屋, 之前的小屋们都在风雨中倒塌了,有一次他还在睡觉, 屋顶就突然散架砸在了他身上,吓得他再也睡不着了。
抱着膝盖神色安宁的少年在心中说了很多年幼时的“趣事”。
或许他更想说一些自己过得很好的证明, 但贫瘠的人生和糟糕的过往, 让他就连胡编乱造都想不到什么值得炫耀的“幸福”。
所以他放弃了编造故事, 隐藏了更深的苦难,弯着眼睛将那些自认为不值一提的小事当作故事讲了出来。
秦扶安心里摊开的厚厚的记仇本, 早在他开口之后就重新合上了。
等谢云淮讲无可讲时, 头顶的天光也逐渐暗沉下来, 秦扶安从道具栏里重新拿出那个零食盲盒递给他。
“看看今天能获得什么小零食。”
谢云淮没想到还能重新再抱住这个木盒子,他愣了愣,在秦扶安温和的目光中, 将手伸进木箱。
“这是什么?”他握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包装袋,偏头看向秦扶安。
是一袋水果干。
“尝尝看。”秦扶安帮他撕开。
大概真的如同弹幕观众所说, 他们很像两个小学生在谈恋爱, 就连夜幕下坐在一起聊天时, 进行的互动都是抽盲盒吃零食,而不是进行什么成年人之间的谈情说爱。
谢云淮对一切秦扶安带来的未知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
也很快将之前因为回忆而泛起的怅然抛到一边。
观察着他的情绪变化, 秦扶安捻了捻指腹,有点后悔自己的主动提起。
幸好夜晚很快到来。
当一小堆灼灼燃烧的火焰出现在小破屋前时,秦扶安看着谢云淮动作熟稔的切菜做饭, 再次为对方身上那种倔强不屈的生命力所吸引。
无论是上个副本的谢云淮,还是这个副本的小哑巴,拥有相同灵魂不同经历的两个少年,身上都藏着一股极为坚韧的生命力。
像极了被送到秦扶安面前的那些活不下去的幼崽们。
明明不被天道认可,明明孱弱到可能下一秒就会失去呼吸,却又能在他的照顾下坚强地存活。
相比起那些有自己和孔昱等妖照顾的幼崽们,谢云淮更像一株被大火燃尽后拼命长出嫩芽的野草或蒲苇。
命运轻易就能将他付之一炬,偏偏他又会在彻底死亡之前再次拼命生长。
倔强,坚韧,有着秦扶安生平仅见的顽强生命力。
仿佛只要有一小块土壤,他就永远不会彻底死亡。
昨天带回来的腊肉只有一小块,是村长和诡村外的人交易得来的,吃完了就没有了,所以今天的晚饭又是一餐素食。
但幸好管饱。
“他们说诡村的人出不去,那这些米面食物……全都是和外面的人换来的吗?”秦扶安在饭后好奇询问。
谢云淮闻言思索了片刻,而后无声摇头。
他也不太清楚。
但秦扶安会问这个问题,其实原本就没想过需要谢云淮的回答,更多是给自己思考的余地。
这是一个被他和其他玩家都忽略的点。
如果是其他无法和外界沟通的副本,他不会深入探索食物的来源,但这个副本开局就是两个外面的引路者,这表明被困在诡村的,的确只有“本地人”。
可他们既然被困住,诡村的食物也明显供养不了一整个村子的人,更何况是人类生活必须的调味品和肉食?
在这种情况下,诡村想要获得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是和外面的人进行交换,那么……诡村是用什么交换的呢?
钱币?更贵重的物品?
秦扶安不觉得诡村有钱。
所以能换到这些东西,多半只有一个原因:诡村拥有外面的人需要且不易得到的物品。
是什么?
秦扶安皱眉回忆,在记忆里几经翻找,却没有丝毫头绪。
[你在想什么?]一条触须轻轻软软地搭在他手腕上。
秦扶安回神,问谢云淮:“诡村有什么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吗?”
这个问题太笼统了,谢云淮听完脑袋上似乎都冒出了个问号,但因为是秦扶安疑惑的事情,他也跟着认真思考起来。
诡村有什么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
能被秦扶安这么问出来,肯定不是什么平常普通的东西,比如碗筷或是简单的家具。
但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特别但又常见的东西吗?
许久之后,谢云淮沮丧地摇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为自己不能替秦扶安解惑而感到愧疚。
却很快被人揉乱了头发,耳畔响起含笑的安抚:“没关系,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虽然主线任务是要求玩家弄清楚山神之谜,但秦扶安心底已经滋生了杀意。
相比起探索谜底的主线任务,秦扶安觉得自己或许更擅长收割邪祟性命。
毕竟,这才是他身为腾蛇真正的职责。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在意,谢云淮也放松了一些,他不再苦思冥想,熄灭了火堆后,躺在散发着清新的木头香气的新床上,听着屋子里另一个人的呼吸声,缓缓闭上眼睛。
秦扶安将更为舒适的床让给了谢云淮,自己重新钻进睡袋里,在睡前看了眼直播间的弹幕光屏。
[这又怎么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同床共枕呢?嘻嘻~]
[床做小了(深沉)。]
[主播,小谢就在身边,你是怎么忍得住的?小学生谈恋爱都没你们这么纯爱(狗头)]
[我已经搞不懂了,这个副本的山神之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没有看过其它通关直播视频的朋友说一下啊?]
[我看过,但……可恶的弹幕规则!]
[我也看过,友情提示:不要以为这个副本很简单喔,它虽然是普通本,但一不小心也是会栽跟头的~]
[话说,比起主播的上个新手副本,这个副本好像真的很普通啊,进副本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死,难度下降的不是一个级别,真怀念上个副本的体考啊……]
[珍惜新手副本吧,离开了它们,谁还把这些主播当新人呢?]
[笑死……]
秦扶安简单看了一会,就闭目不再关注。
至于观众们好奇的主线任务,或许明天就会得到答案了。
而他需要做的也很简单,好好休息,等着明天看诡村的这群活死人们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秦扶安是在半夜被床上少年的异样惊醒的。
彼时屋内漆黑一片,秦扶安耳朵里却充斥着触须们痛苦求救的声音。
它们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又扭曲着甩动着,露出在触须包围下同样面色惨白浑身冷汗的少年。
他似乎陷入了极端恐怖的梦魇。
瘦弱单薄的身体死死蜷缩起来,并且因为惊惧过度或是极致的疼痛而颤抖呜咽着。
秦扶安起身走到床前,并没有贸然叫醒呜咽抽泣的谢云淮,而是伸手去触碰他微微发烫的眉心。
血契在发挥作用。
这意味着,谢云淮此时承受的痛苦已经被分出了三分之二,可仅剩的痛苦却还是让他喉咙里不断发出绝望难熬的闷哼哭腔。
如果细看,就会发现此刻秦扶安眼底有着非人的冷漠理智。
他注视着床上承受未知痛苦的少年,思绪却在转瞬间飞速运转,竭力捕捉自己记忆里可能挂钩的每一个细节。
无数记忆碎片如洪流般划过脑海,那些零碎的,繁杂的,凌乱却又足够清晰的记忆碎片不断亮起又熄灭,直到被他敏锐地捕捉放大——
山神庙!
秦扶安眸光寒凉,短短几乎呼吸便想通了谢云淮此时痛苦的根源。
他不再耽搁时间,指尖的灵力犹如不要钱一般倾泻而出,却没有进入谢云淮体内,而是在小破屋里萦绕着散开,又安静无声地钻入每一缕扭曲哀嚎的灵魂体之中。
这些灵力在一定程度上抚平了灵魂体此刻所承担的痛苦,再加上还有两个血契绑定者帮忙分担,那些扭曲缠绕在一起的灵魂体们总算暂时安静了一些。
但代价是,秦扶安攒了好几天的灵力也在今晚彻底消耗一空。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距离天亮还有大概三个时辰。
秦扶安低头,柔软的指腹缓缓抚过少年因疼痛而不安紧皱的眉心。
失去了灵力,他的体温其实更倾向于蛇这种冷血动物,冰冷彻骨,因此也没有过多的触碰,确定谢云淮状况还算良好后,他就收手穿上衣服往外走。
头顶的天空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漆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四周森冷的仿佛死寂的坟地。
秦扶安没有使用手电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唯一有光亮的,是他那双幽绿的竖瞳。
他的目的地很明确,一路径直朝着山神庙的方向走去。
这不是秦扶安第一次尝试夜晚在诡村探索行走,之前他也在夜晚出现过,但之前的每一个夜晚,诡村都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今夜……似乎也没有。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秦扶安站在诡村的某一户村民的房屋附近,漠然地听着屋内传出的两道不同的哀嚎声,环视四周,这两道足以惊动村里所有人的嘶吼,却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
今夜的诡村,安静空旷的好像只剩玩家存在。
第45章 诡村敬神(11)
很快, 他看到同样被声音惊动,慌忙出来查看情况的几名玩家。
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交织,最后都凝聚在秦扶安身上。
“发生什么事了?”李福标睡眼惺忪地询问。
秦扶安反问道:“你们出来的时候, 屋里有人吗?”
这话一出,原本没在意的几名玩家齐齐僵在原地。
听懂的那一瞬间, 无不头皮发麻,一股寒意无声攀爬上他们的脊背。
郭术霖生生打了个寒颤, 悚然道:“好像……没听到动静,我们推门出来的时候, 村民屋里特别安静。”
“……我看到村长的儿媳妇躺在床上, 但是……”岑甜眼瞳微缩, 像是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惊悚的事情,牙齿打着颤, 欲哭无泪地说道:“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当时我没注意, 现在想来……就像是死在床上的尸体一样。”
越是回忆,她觉得自己越能想起那一瞬间对方在手电筒光源下惨白如鬼的脸庞,还有冰冷僵直的身体。
听她这么说, 三名男性玩家也哆嗦着不敢往前。
原本是要敲门去查看刘禹和梁平情况的他们齐齐缩回了手,最后几人齐刷刷扭头看向最能让他们感到安全感的秦扶安。
大佬, 怕怕, 救救~
“不用管他们。”秦扶安平静道:“血契在生效, 不会死的。”
几人:“……”
喔,原来如此。
所以那个谢云淮果然是特殊npc是吧?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郭术霖小心翼翼地问道。
总不能各回各家吧?就这个情况, 家里睡着的都是尸体的话,谁那么大胆敢往回走啊?
“秦哥,你是不是准备去山神庙?”钟昊率先开口询问。
等秦扶安颔首确认后, 他搓了搓自己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下定决心道:“那我跟您一块儿去吧,我的技能是群体范围控制,能让目标敌人在短时间里陷入思维紊乱,大概持续两秒钟。”
之前谁也没有傻到主动告知自己的技能和道具,但现在这个副本越发诡谲,秦扶安又明显是几人里能力最强的人,钟昊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跟着秦扶安自己或许能更快完成主线任务。
“我也去,我没那么强力的技能,但是山神庙里的那些守庙里,我大概能对付七八个的样子。”岑甜紧跟着站出来,顺带补了一句:“进游戏之前我也是极限运动爱好者,日常练了点跆拳道体术之类的。”
在进游戏后,又有属性点加成,现在的她,一打十都基本不成问题,七八个也已经是谦虚的说法。
“……群控有了,对抗有了,再加个我吧。”郭术霖怂怂地站出来,嗫喏道:“我有一个蓝色道具,可以进行基础治疗,我自己也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我没什么用,就是逃跑比较快……不过大家都去了,我也跟你们一块吧,尽可能不会拖你们后腿的。”李福标左右看看,也跟着站了出来。
就此,包括秦扶安在内的五名玩家终于真正算是一个初步形成的小团队,彼此简单了解之后,也不再耽误时间,都打着电筒往山神庙的方向赶去。
走到村口的时候,秦扶安的脚步顿了顿。
跟在他身后的人也不约而同停下,疑惑地看向他。
“有东西。”秦扶安打开自己的电筒,移动的光束照向他们头顶。
漆黑的夜空中,在他们踏出诡村的那一刻,便开始纷纷扬扬飘下无数白色或黄色的冥币纸钱,像极了一场准时开启的盛大葬礼。
“……这是什么意思?”李福标的声音发紧,下意识偏身想要避开这些纷纷扬扬的冥币纸钱。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都在尽力躲避这些看起来就格外不详的东西。
还要往前走吗?
这个想法不约而同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
犹豫,不安,惊惶……
总感觉,在踏出诡村的那一刻,就走上了最靠近死亡的那条路。
“走吧。”秦扶安平淡开口。
几人诧异地抬眼看去,只见他不闪不避,任由那些死人的钱币洋洋洒洒地落在他头顶肩上,又随着他稳当前行的步伐轻缓落下。
望着他的背影,岑甜率先跟在他身后。
之后几人也都陆陆续续跟上,没有人真正却步留在诡村。
“要把电筒关掉吗?”郭术霖保持谨慎,小声问:“我们打着电筒上去,会不会被人发现?”
回答他的是钟昊,仰头看了眼天空始终不停歇的黄白纸钱,他轻呼出一口气,无奈道:“我想应该是不用的,就像我们来诡村的那天晚上一样,或许在我们刚走出诡村的那一刻,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所以关掉手电筒除了影响己方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郭术霖嘟囔着,手里的电筒光束随意照向四周,随时防备可能从四周茂密植被中突兀蹿出来的诡异生物。
偶尔光束会不经意划过走在最前面的秦扶安,他就总是会略作停顿,因为能从对方的背影中感知到一种安全感。
很奇怪,他竟然从一个比自己年龄小,还得罪过的人身上,寻求安全感。
有了既定的目标,一路上也不需要遮遮掩掩,几名玩家真正赶往山神庙的速度,远比之前快上许多。
但与他们速度匹配的,是整座铺满冥币纸钱的大山,是他们脚下厚厚一层柔软又诡异的纸币“地毯”。
“等一下。”在半山腰的时候,岑甜眼尖地发现不对劲,出声喊停了几人。
“你们看这上面是不是多了点什么?”她扯了片树叶,折叠后隔着指腹捡起一张黄色的冥币,手电筒光穿透它,将上面斑驳陈旧的血点照得清晰又刺眼。
“是人血吗?”钟昊哑声问了一句。
秦扶安伸手接过,观察片刻,又凑到鼻尖嗅过后,皱眉道:“不是人血,多半是什么动物的血液。”
他言语间的笃定让几人纷纷松了口气,转而又陷入新的疑惑。
“如果不是人血的话,这些纸币为什么会染上动物的血呢?诡村好像一只动物都没有吧?”
那么诡村的人,或是纷扬着这些纸钱的存在,又是从哪里获得的这么多动物血液呢?
而这其中,又藏着什么需要他们深究的秘密?
几人短暂停顿片刻后,秦扶安随手丢掉那张纸钱,“走吧,上山看看。”
这一路上,除了脚下如雪花般越积越多的厚厚纸钱,可以算得上是一路顺遂,没有遇到其它任何危险。
只是越到山顶,越接近山神庙,他们脚下的纸钱上,染就的血迹就越多,到了最后,那些原本干净的纸钱,赫然变成了一张张吸饱了鲜血的暗红色纸钱。
妖冶,不详,诡谲,每一片都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几人已经用登山包里的东西捂住了口鼻,但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陷进了血泥之中,每落下一步,脚底的厚厚纸钱里都会渗出愈发浓郁的血液。
弹幕也早在几人踏出诡村的时候变得繁多起来。
[]等等……看过通关视频的我需要思考。]
[我也……刚刚把链接发去了论坛,估计很快就会有新的通关视频出现了吧。]
[谜语人?什么意思,难道之前的玩家不是这么通关的吗?]
[……我试着发了一下,结果被警告了,就这样吧,摊手~]
[主播加油,要是能顺利通关,我直接点关注再加一手打赏!]
[……]
秦扶安无心关注直播间,观众们也早就习惯了自助式直播,因此在一开始的混乱后,他们也很快屏息观看副本进程。
在大量观众顺着某些链接涌入直播间的时候,几名玩家恰好来到了山顶。
“草!那是什么鬼东西?!”钟昊的手电筒无意间晃到一个东西,吓得他手一抖,电筒都差点砸出去。
几人顺势看过去,不约而同发出惊吓的吸气声。
“卧槽……”岑甜都吓得破音了,惊悚地倒退着躲到几人身后,满脸懵逼地问:“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应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吧??”
大概是画面过于恐怖,几人的电筒光晃来晃去半天,愣是没有一束光能稳稳当当照清楚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秦扶安将电筒光束稳稳照过去。
明亮的光源下,这尊被倒吊在屋檐下的神像神情诡谲,原本模糊的五官也被人用血涂涂抹抹地画上了清晰的五官。
血红无神的双眼,血盆大口一般的嘴巴,倒吊在屋檐下,正咧嘴直勾勾地望着他们。
秦扶安的神色微冷,在几名玩家都瑟缩着不愿上前的时候,他当先走上前,抬眼直视这尊山神像空洞的双眼。
找到谢云淮痛苦的根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