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谈判吧
其实宋岑如这句话挺自然的。
语速不疾不徐,声调平稳,也没带什么情绪,口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感觉如果对面不同意,他立马就能带着霍北转身离开,走的毫不留恋。
大概两个呼吸的时间,宋文景目光缓缓收回,冷言道:“那就一起吧。”
这应该是霍北吃过最不像饭的一顿饭。
四个人围着大长桌,他俩溜边儿在侧面,面前三热二冷,瞧着丰盛精致,气氛却安静的可怕。
筷子和碗碟的磕碰声都小的跟蚊鸣似的,除了华叔中途过来上菜还能有点儿动静,压抑的真不像吃饭,像吃席。
不过他还算松弛,又不是真来吃饭的,唯一只关注宋岑如会不会感觉膈应。
余光里,对方敛着眉目,神色沉静,腮边细细的微妙起伏证明他的确在嚼东西,像是早就习惯这种场面。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霍北怀疑宋爸宋妈是不是准备等他这个外人离开以后再说事儿的时候,谢珏开口了,“已经去过医院了?”
“嗯。”宋岑如说,“碰见二伯和大姑,聊了两句。”
说的很委婉,意思应该都明白。
谢珏皱眉,“不要做多余的事。”
宋岑如瞟一眼,没说话。
其实他爸也看不惯二伯,但总是对他习惯性下命令,他已经懒得在意了。
然后席间又静了下来,连呼吸都听不见。
霍北待惯了隔壁屋咯个痰都能听见响的胡同,跟老太太沟通也不用先在脑子里涮三遍,更别说在自己家没事还放放歌。
他有些烦躁,这种氛围里的拘束感特别莫名。
好像就在温不叽儿的水里慢慢熬,把人熬疯,他终于切身体会宋岑如讨厌的“空洞”是种什么感觉。
宋岑如就好像知道他受不住似的,唇角轻挑了下,开始用筷子在碗里磕出动静。
爽了。
霍北目光跟他碰了碰,我们阿竹心细着呢。
还剩最后一道汤,华叔端着砂锅从廊外走过,脚步声和宋文景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吃的那些药,还有后背落的伤,我们再找个医生给你看看。”
“不用。”宋岑如说,“已经好了。”
春节发生的事儿,这都七月了,过了半年还多。其实霍北天天给揉后背,淤痕早消完了。
“行吧。”谢珏终于进入正题,“有几件事想跟你聊聊。这段时间有点乱,我跟你妈两个需要人,你可以不回家,但不能不接瑞云。”
“之前呢,是我们有点冲动。只要你回来,我们可以不干涉你的生活,跟谁玩,去哪儿,随你的便。”
“但你毕竟还是我亲儿子,现在可以不谈,以后结婚什么的,还是得听听家里”
宋岑如突然放下筷子,“爸,那我也说件事吧。”
上完菜刚要出门的华叔一顿,当即就感觉气氛不对。
是非常不对。
霍北已经扫见宋岑如在桌子底下渐渐紧攥的拳头,莫名感觉到什么,连带着他都紧张
“我不关心那堆亲戚,也不在乎这个家的资产到底有没有延续,毕竟人都会死没必要再管身后事,我能力范围之内能做的只有让瑞云在未来十五年平稳无虞,所以你们要看中谁,尽管提拔。”宋岑如不疾不徐道,“但我的生活你们本来就没资格插手,不要妄想我结婚,更不会繁衍后代。”
谢珏面色沉沉,“你这说的什么鬼话,哪有不结婚的。”
宋岑如:“我喜欢男的。”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全场陡然陷入死寂。
真空般的死寂。
要说刚才安静只是风息流动的慢,现在简直就是被摁了暂停键。
谢珏和宋文景甚至没来得及收回上一秒的表情,就卡在原处,连瞳孔都没动。
宋岑如唯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不知道人在紧张的时候是不是都会思想开小差,突然觉得要是他爷在场估计嘎嘣儿一下就得魂归西天。
华叔傻愣着,下意识地看向霍北。好多事不是毫无征兆,只是有没有注意过,用没用心。
被看的这位也没太回过神,震撼在少爷突如其来的坦白中,一边脑子抽风的特别想配合着站起来喊一句:对,是我。
一边又极其害怕宋岑如这豁出去的架势把自个儿弄伤。
过了好久,可能十秒,也可能一分钟。
谢珏张了张嘴,像才找回声带:“你说什么?”
“你开什么玩笑!”谢珏突然暴怒着弹起来,椅子啪一下倒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疯了!”
他瞪着亲儿子,涨红的脸像要着火,却被扑灭在对方沉黑的眸里。
宋岑如接下来的话就没怎么思考了,像排练过无数遍:“这件事不需要你们接受,是通知,不是商量。您二位也从没真心拿我当孩子看过,不是么?何况我早成年了,家里的资产要不要我都无所谓,这辈子就这样了。”
“最后给你们介绍下,”他很浅地舒了口气,目光稍稍偏转,“霍北,我男朋友。”
轻缓干净的一句,效果震耳欲聋。
窗外两三只麻雀从屋檐飞下来,落在窗台,蹦跳着相互叽喳,是此刻唯一一点声响。
谢珏视线扫向那处,可能是在看霍北、麻雀,也可能已经失焦,像是不齿到极点宁愿当没听过、见不着。
其实同样一件事,搁顾漾他们家,爹妈就不屑一笑:就这?喜欢男的就喜欢男的呗,还以为你考第一呢你的人生,我们只提供有限保护又不能做主,自己看着办吧!
而谢珏,虽是早先受过大洋彼岸的教育,也知晓圈里不稀奇这种新闻,但对他来讲这就是与他价值观不符,从未想过会落在亲儿子身上。
那边华叔暗叹好几口气,想起当初少爷最开心就是等这胡同小子来找他,第一次把“等”这件事儿变得不那么消沉,事态发展其实早就清晰明了。
霍北岿然不动的坐着,对方要说什么都行,但只要敢冲过来跟宋岑如动手他就能不客气,但谢珏是真被弄懵了,觉得他俩不知廉耻。
反倒一直没说话的宋文景沉着的多,其实宋岑如离开以后,她有一堆不敢面对、不想承认的后悔。
可事到如今,竟然还是因为对这小儿子没什么感情,激不起强烈情绪。
宋文景把椅子扶起来,拽着谢珏坐下,淡淡道:“知道了,吃饭吧。”
“岑啊。”霍北叫住从老宅大门走出去的宋岑如,少爷还是长身鹤立的淡然模样,好像一点没受影响。
宋岑如回头,霍北笑了下说:“等等我呗,腿被你吓软了走不动道。”
炽烈泛白的日光下,街景的葱茏绿影把宋岑如衬得更耀眼,轮廓被镶了层金边似的,走过来,牵住他的手。
“真的假的?”宋岑如问。
“饭没吃饱,当然腿软了。”霍北说。
那顿饭谁吃好了?他是担心宋岑如,视线就没敢从人身上离开过。
宋岑如读出霍北眼里的神色,真心觉得自己状态还好吗?
算了,还是有点反应的。
说不上是兴奋还是紧张,总之霍北的腿站的笔直稳当,是他自个儿的手有点抖。
心理素质有待加强的宋二少叹了口气,耳边是某人很轻的笑声,霍北收拢力气,把人牵的紧紧的。
换做当年,那个被勒索都不忘赶着回家给父母交作业的小少爷,在无尽等待中期盼父母回头的宋岑如,绝对想不到自己还有今天。
不过母亲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内。
宋文景冷静、卓绝,在不触及到他哥的情况下,任何事都无懈可击。她有无限激情和动力,有远大的理想事业,却难以逃脱母亲身份的谴责和家族桎梏。
还是那句话,他知道母亲对自己的爱就半个指甲盖儿那么大;也知道她的痛苦,所以前21年都在尽力承担,只是无论对于他还是宋文景来讲,都错了,也都没错,唯剩徒劳。
所以把这当成一场利益交换,可能各自都会看得更清楚,没什么不好。
这饭也吃了、事儿也谈了、柜也出了,剩下等他爸妈想明白自然会让华叔给他递消息。俩人打辆车到城区,也没什么目的,就沿着苏城窄巷、石桥、清河,肩并肩的单纯闲晃,把攒这一肚子的复杂情绪散出去。
而且霍北还没认真见识过苏城烟火呢,养出这雪豆腐似的一小少爷到底是个什么地儿啊?
“你不是来过么。”宋岑如说。
“那是找你。”霍北望着他,直奔宁瑕斋了谁有心思逛。
宋岑如笑了笑,周遭充斥着低浅蝉鸣和糯米的甜香,他问:“要不要再吃点儿?”
霍北摇头,瞧少爷那样儿,估计一样也没什么胃口。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对少爷更好了,整颗心紧紧拴着,最讨厌拘束的人心甘情愿为一个人喜,为一个人愁。哪怕宋岑如立马让他跳河都能二话不说就扎猛子下去。
不过现在霍北明显感觉到对方得休息,眼皮都发黏糊,他兜住宋岑如的后脑勺,揽着人拐了个弯,“回酒店睡一觉吧,晚上咱出门吃饭。”
反正学校假都请了,纯当旅游呗。
就是前脚刚到酒店,他后脚就发现宋岑如皱着眉,迟来的情绪反应弄得胃隐隐犯抽。
“我去买个药,你把这水喝了,躺好。”霍北妥帖把人安顿好,即刻出门。
按着导航,最近的药店就在他们住的这CBD商圈楼下,走过去也就十分钟。
霍北加快脚步,拎着药出来原路返回,穿过几栋商贸楼,隔着两三米距离,瞥见楼里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几小时前刚在饭桌上见过——谢珏。
本着尽量少给宋岑如他爸添堵的心思,他决定掉头换个方向。
结果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路人的惊呼。霍北循声抬头,斜上方,二层露台的位置有人起了争执。一戴着脸基尼的男的腰里别着黑布袋,挥肘击倒一个游客,紧接着踹碎玻璃往下跳。
“他有刀——!”露台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句。
二层晚来一步的警察冲楼下高喝:“散开!都散开!”
就一眨眼的功夫,男人已经跳进花圃,也顾不上疼,翻身爬起来一瞧周围全是人。
他迅速盯住最近目标,用胳膊夹住那人脖颈横刀相向,胡乱朝四周喊:“别过来!”他双目通红紧盯着二楼警察,“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附近路人纷纷惊叫逃蹿,中间让出一圈空地。宋文景刚从车里下来见到的便是这幅场景,等他瞥清人,瞳孔骤然紧缩,被歹徒挟持的正是谢珏,从这距离看过去,那刀就贴着脖子。
在她身旁的华叔正要喊人,眼前却有什么嗖一下过去,快得根本看不清,随后“咣啷”一声!歹徒手里的刀已应声落地。
几乎同时,人群里冲出一道高大身影,踢远匕首,拧住歹徒胳膊,向上一掰!再旋身猛地横踹在腰侧,又凶又猛的力道,歹徒斜飞着栽倒在花圃中,那腰间黑袋也散了,叮呤咣啷洒出一地黄金首饰。
“好——!”二层围观群众有人鼓掌叫好。
“别让他起来!”
“压住他压住他!”
周遭路人有体格壮的赶紧扑过去,合力把那歹徒制住,楼上的警察已经通知分队,匆匆赶来接手,把那人扣了个严严实实。
“没事吧?都没受伤吧?”警察问询道。
“没事。”谢珏白着一张脸心有余悸,万幸没受伤,就衣服皱了些。
“你呢小伙子,哎哟、”警察一怔,“出血了啊?”
从事发到解决也就数十秒,谢珏脑子一片空白,这才想起来得谢谢人家,转脸一瞅,愣了。
“小伤,没事儿。”霍北很克制的没看宋岑如他爸,转身,紧接着就跟宋文景和华叔打了个照面,“”
要么说巧呢,刚从药店出来又二进宫。
还撞见少爷爹妈。
谢珏和宋文景元本要去医院看老爷子,来这边买点东西,不幸就遇上这抢金店的歹徒。那人手里还藏着刀片,给霍北掌侧划开一道口,不算深,华叔正给他处理,还喊了李医生过来看看说要打破伤风,以防万一嘛。
霍北很少觉得尴尬,但现在就有点儿,几人在附近一家酒店VIP休息室坐着,宋文景说要跟他聊聊,场面极其诡异。
这买的胃药还没送回去,霍北惦记着宋岑如难受,得离开一趟。华叔瞥一眼那药盒就明白,悄么声说:“我去吧,你放心。”
换别人不行,华叔还是能信任的。
“麻烦了。交给前台就行,他们送上去。”霍北给宋岑如发了条消息,说遇上点事儿晚回去十分钟,让人吃了药先睡。
那伤口也不用怎么处理,抹点儿碘伏贴个无菌布就行,霍北弄完就坐二老对面,姿态无比坦荡。
谢珏沉重的叹口气,就看不顺眼,偏偏刚被人救过一命,嘴唇绷成一条线。宋文景先开口道:“刚才的事,谢谢。”
“不用。”霍北没什么心思在这儿,他单刀直入,“您有话就直说吧。”
“瑞云那批藏品卡在京郊的事是你在处理?”宋文景说。
霍北:“是。”
金助理才跟老董通完气,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倒是没太惊讶,毕竟早查过霍北产业了么。
“那条线的人我认识,手段不太干净,但拿钱办事儿,该解决的我会解决,就算没钱也会解决。”霍北扫一眼谢珏,强调道,“因为您儿子。”
意有所指似的,救人不是因为他心多善,是不想让宋岑如没爹,内疚。
谢珏脸色有些难看,估计想到中午的事儿就觉着恶心吧,看他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
“我们的人在跟进,已经换了另一条路进城,最迟明晚七点就到,如果有问题让金助理联系,他有电话。”霍北不觉得留他只为了聊这个,“您还有其他疑问吗?”
宋文景垂眸,想在思考什么。
她对这段感情,对宋岑如的许多情绪不是毫无知觉,而是想不想察觉。
譬如开始对她说“不”、几次三番拒绝联姻的安排、小时候违背命令和大杂院的人往来,也包括宋岑如是为了让她不受压力牵制才拼命成长只是人心自私,相比瑞云和宋溟如,这个小儿子根本不值一提。
直到他真正离家,好像才不得不正视对方的需求,或许还有藏在她心底更深处的恐惧,这是她唯一的孩子了,尽管并不喜欢。
“我可以不干涉你们。”宋文景抬眼,缓缓道,“前提是别让我在外面听到任何一点有损瑞云形象的消息,更不要想从宋岑如身上得到任何一分钱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霍北拧眉笑了下,“损不损害的太主观,有人想找麻烦多的是办法,我做不到。”
“你想怎么样。”宋文景语气沉了些。
“是我该问您。”霍北说,“您了解我这人的所有背景,要真有什么想法,不会到现在只是参加过两场瑞云的拍卖会,我的目的您很清楚,不是么。”
强势和冷漠几乎就是宋文景的底色,这没什么不好,只是在追求自我价值实现的道路上糟了“祸”。宋岑如来的突然,而盛满她所有温情的宋溟如也走的突然,于是就迷失在这片丛林里走不出来。
但此刻的神情似乎多了微末柔软,是的,微末,多一点都挤不出了。
她初次以母亲的身份,去审视宋岑如真正想要的生活,“你拿什么保证?”
霍北目光毫不闪躲,“要不咱们签个协议?”
【作者有话说】
恭喜!出柜!
第72章 拴住我
宋岑如吃完药不知道睡了多久,眯缝着眼,瞥见昏黄与深蓝相接的云光,天都快黑了。
“醒了?”霍北躺靠着床背,轻声问了句。
半梦半醒间,宋岑如从鼻子里哝出一声嗯,翻身,往这人胸上一趴,接着闭目醒神。
少爷也就迷糊的时候能这么撒娇了,啧,千载难逢。
霍北摩挲着他的脸,疯狂忍住拍照留念的冲动,“胃还疼不疼了。”
这人手心有茧子,摸再轻都能感觉到它的触感。
宋岑如摇头,抓住他的手想往身上搁,指腹抚过明显有些粗粝的质感,恍然就看见掌侧贴着块纱布。
他猛地一抬头,把手举到霍北跟前,“这哪儿弄的。”脑子清醒得慢,才想起来霍北给他发那条消息,皱起眉,“遇见什么事儿了啊?”
“跟你爸妈聊了会儿。”霍北转了转手腕,“小意外,这过两天就好。”
宋岑如愣了愣,感觉这趟觉睡过去一个世纪
那协议,跟个人声明差不多,核心思想就一点:不管宋岑如和霍北是何关系,哪怕俩人跑到国外扯了结婚证,瑞云的资产也跟霍北毫无瓜葛。
这就是明摆着瑞云两位老董还承认小宋总,就算以后真像宋岑如说的最多只做十五年,剩下随便家里更新换代,该他那部分的钱最后也会一分不少的打进账户。
不然能怎么办?还能给谁?
对于宋文景和谢珏而言,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留着他们血液的孩子,或许也不排除里面藏了某种补偿心态和对宋溟如的情感投射,宋岑如要知道这事儿说不定会把钱捐出去。
再说回来,这绝对是霍北签的最快一次的协议,打了通电话让律师现拟合同当场核对当场签订。
签这东西算个屁,他急着回来看少爷还难不难受。
“就这些?”宋岑如捏着筷子看向霍北。
“嗯,签完正好那李医生也刚到,打完针就回来了。”霍北给他夹了两筷牛肉,“不过你爸全程都没说话。”
想也知道,谢珏清高又好面的性子跟老爷子一模一样,就拉不下那脸,当初被滞留在万塔都要强撑一副学者做派。
大约在他们眼里,一纸协议是逼退霍北的手段,全场就华叔一个人是不带任何惊讶的松了口气,像感慨,又像一点点欣慰。
宋岑如垂下眸子,不孝也是真不孝,但半点不后悔,而且还能猜出来霍北心里想的什么。
就那笔钱,要真给他就真捐,不至于生气膈应什么的。钱就是好东西,能让人吃得饱饭买得起药上得了学,给京城福利院的孩子们就不错。
“吃饭还开小差,是不是没睡饱啊。”霍北在桌子底下用鞋尖碰了碰对方。
宋岑如一口吃掉牛肉,抽纸擦嘴,“是吃饱了,”他隔窗望着楼下盛景,“一会儿去逛逛吗。”
回来的任务已经完成,又带着这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吃过苏城本地菜,他们接下去好像没什么要紧事。
天光渐沉,古桥长街游人如织,苏城是个旅游产业发达的地方,一眼望不尽的远处全是黑黢黢的后脑勺。
霍北正大光明的揽着宋岑如,顺着河道慢悠悠地晃。
青石巷里漫着茉莉的气味,暗香轻浮,灯火照人。
这个时间是最适合出来夜游溜达的,夏天南方暑气就是比北方要重,太阳落了山,晚风来得恰如其分。
他们走过一座桥,转角处柳树垂枝,临岸的阁楼上传来酥软的评弹小调,唱的是《花好月圆》: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
琵琶清脆,声声缠绵,简直挠到人心里去。
宋岑如望向另一头。游船划过清河,木桨摇碎灯火与波光,荡开一片朦胧色。
他捏了捏霍北的手心,“坐船吗。”
“行啊,”霍北看着他,“但你不怕么。”
“我怕水里有人,没人就没事儿。”宋岑如说。
霍北一眼扫到售票处,拉着人手说:“走。”
这船,少爷也是第一次坐。
毕竟都说,江城人少有爬过黄鹤楼,申城人也不见得登东方明珠,总之就是本地人几乎不逛家乡景点。
包了艘乌蓬小船,除了船夫就他俩。
那大爷站在船尾摇桨,一开始还非要唱两首船调,说是套餐附赠。霍北给大爷扫了个红包,让人甭费这嗓子。
他俩在靠近船头的地方相对而坐,这小船摇着,水波荡着,中间小桌还摆了壶碧螺春。啧,奢侈。
霍北个儿高,脑袋都快顶上篷子,他只能胳膊肘撑着扶手,扶额欣赏少爷沏茶。
还得是江南人才有那气韵,往那儿一坐完美诠释什么叫松风水月,玉质金相,随便撇个沫的姿态都好看。
“你往里边儿坐点儿。”霍北扬了扬下巴。
“掉不下去的吧。”宋岑如倒上茶,浅啜一口假碧螺春啊这是。
霍北叹口气:“我怕岸上那几个再看会儿就该跳河游过来找你了。”
宋岑如一愣,移目去看,就那河道边挺多举着相机手机的冲他们这艘船拍照,估计有人做摄影还是直播。
他往里挪了挪,“你后脑勺长眼睛了?”
“听见的小傻帽儿,”霍北说,“人喊了好几声‘帅哥看镜头’。”
没听见么,谁跟这人似的五感通明,宋岑如心里还琢磨事儿呢。
见对方没言语,霍北握住对方端杯的手,贴到嘴边。目光又凝视着人,微微颔首,就着宋岑如的手把茶喝了。
“想什么呢。”霍北说完才品出味儿,“啧这茶。”
“不如今山堂。”宋岑如直言道,“别喝了你,手上还有口子。”
“嗯,那你在想什么。”霍北又问一遍,时刻关注着少爷今天的心理状态。
“想小年夜那天,你说过要给我看什么东西”宋岑如久远的记忆突然冒出来,“好像是手续?什么手续?”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从小年夜之后就一茬接一茬的麻烦事儿,让他差点忘记还有这个约定。当时霍北说过完春节回来告诉他,这一眨眼半年多都过去了。
“我还想着你要记不起来,就干脆再找个节点再跟你说。”霍北笑了下,直起身子。
“我已经想起来了,就现在。”宋岑如说。
霍北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找出一份文件发给对方,“看看。”
很不规范的乱码命名,宋岑如点开却怔了怔,抬头写着股权转让书。
都不知道看过多少份复杂合同,只匆匆一遍他就能明白这写的什么,包含今山堂在内的整个企业资产的49%的股权代持和补偿协议,条款明晰,写得无比详尽。
宋岑如怔愣着抬眼,“你让我签这个?”霍北当初提出这事儿的时候,正是他跟家里关系将崩未崩的时候,并非完全不明白,但还是为什么?
“你开的公司让我白拿?为什么啊”宋岑如问。
“这我的钱,我挣的,我的就是你的,你尽管数钱就行,砸了才算我的,不过我觉得砸不了。”霍北一脸坦然,“这合同你最好找个律师再看看,我这边的人肯定没有你那儿的专业。”
“我不要。”宋岑如说。
霍北故意道:“噢,嫌少?跟瑞云比是少了点儿。”
“你少犯贫,”宋岑如把那文件删了,“不要就是不要。”
这东西一定是霍北当初怕他因为打死不做继承人还搅黄一桩婚的事儿被家里轰出来才偷摸弄的,但这算什么呀,拼死拼活好几年的钱白送人,他能要才有鬼。而且他自己又不是没得挣,那金库可硬实了。
“知道你有钱,但不一样。”霍北说,“我就是想说,无论是你以前被逼着做继承人,还是现在有条件的做,我都支持。可你要什么时候不想做,咱也有保障,你以前吃什么穿什么,以后也这样,总不能把日子过差了。”
“再说,你这跟你爹妈谈的条件还不是因为我么,你跟家里闹掰不就是怕他们弄我么,好端端一豪门少爷放着家业不要,我特么亏不亏心呐。欸你别否认啊,我可在场。”
“”宋岑如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点。
“你要还是坚持说不要,我就给你开个户,往里存钱。而且我还买了份儿保险,受益人是你啊。”霍北看着他,“其实一开始想立遗嘱的,但那玩意儿不吉利,还麻烦。”
宋岑如眼睛瞪大,要不是因为在船上真能给他一巴掌,遗嘱是能随便乱写的吗,就是说也不行。
霍北就知道他眼里在骂什么,缓缓道:“你别把我想的太那什么,我这也是为了自个儿。”他抚上宋岑如的脸,很轻很轻,“我就老太太这么一个亲人,正常情况下肯定是咱俩送她走,但这之后我就没别人了我只有你。”
“你就当成全我,让我这辈子无论人还是钱,都被你拴着,成吗。”
霍北笑了笑,笑得很舒朗。
水色波光倒映在他脸上,沉进眼底,把凌厉的轮廓晕染出温柔。
我没跟你爸妈、没跟任何人说这些,我只要你知道我干这些事儿的意义。
打咱俩认识那会儿就该清楚我这人绝对是贪得无厌,我把所有东西都给了你,你也得惦记我一辈子,就是老子死了都得守着我的钱,天天梦见我。
宋岑如,这么多年我们都熬过了,我也明白你当时留下那坠子和书的意思了。
我没放弃,我追到你了,以后咱们的日子还有很长,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么。
……
这些资产,大到整个公司,小到一瓶香水,全是因为宋岑如这个人才会存在,过去的霍北才想成为今天的霍北。
剖开岁月回望那些年,他就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儿,漫长无趣的人生里随随便便活,什么都无所谓。
除了眼前这个人。
可能这茶太涩,香味太浓吧,宋岑如鼻子怪酸的,连眼睛都觉有点得烫。
霍北用指腹蹭掉他眼角闪烁的光,“这么感动可以亲一下以示表彰。”
宋岑如拂开他的手,“滚。”
霍北笑着,在宋岑如指尖亲了亲,这是他最重要,最无可比拟的珍贵
论吵架和抬杠,宋岑如永远拧不过这个人。
什么叫你的就是我的,难道我的不是你的了?
他们在苏城多待了几天,纯当散心。
回京之后宋岑如一纸资产公证书拟出来,与瑞云无关的所有个人资产,死了全归姓霍的,都死就捐,凭什么就你一人偷摸整这些。
再说他爸妈那边,自从谈完条件之后,再往后半个多月又好像销声匿迹般。
宋岑如也无所谓他们如何想,依旧是每天往学校实验室一窝,专心致志修文物。
直到华叔再次打电话过来,代表父母接受了条件,还说不少事儿。
就他们离开苏城没多久,老爷子知道宋岑如去看过他,彻底把二伯和宋宣明狠骂一顿。后来闹到病房里围满亲戚,还有各个律师、信托代理,全都叫过来,连资产带分红全撤干净,巴不得把人从族谱上踢出去。
他二伯起先还拿他妈不生孩子的事儿挑拨,宋文景头回当这么多人的面斩钉截铁就定死了说不可能。
人很奇怪,一些很“简单”的事总是在经历过很多曲折之后才学会面对,学会放下。
老爷子当时没反对的态度就是个无比鲜明的信号,从今往后谁不服就拿成绩来说话。
宋岑如回来管公司怎么了?
不然等着你们这帮废物散尽家财,谋杀亲爹?
不过以后家里的是是非非,跟宋岑如也没太多关系。关于出柜,也就当天在场吃饭的三个人知道。
从今往后他只负责瑞云业务,甚至连公司都去的少,重大场合才出席,包括那些宴会什么的下月就有场瑞云周年庆拍卖会要在港城举办游轮晚宴,得邀请所有会员客户,他做完筹备工作去露个脸就成。
在那之前,还有件事儿。
京城跨入盛夏,蝉鸣一阵盖过一阵,走路上两分钟就闷出汗,天气预报一连好几周都弹出极端高温预警,马路上那沥青都给烤化。
可越是这样,心绪就越发躁动,年轻人才不管你天有多热,太阳落山后就是出去娱乐享受的时候。
各种消暑纳凉市集层出不穷,酒吧街场场爆满,还有一个刷爆各大社媒平台的,草地露营音乐节。
那天霍北就带着几张音乐节的票回来,往桌上一搁,走,撒欢儿去。
“你什么时候还听乐队了?”宋岑如看那嘉宾介绍都是一水儿的独立音乐人,要么就是摇滚乐队。
“我气质不像么。”霍北跟他起腻,舔咬着脖子,非得讨到两句好听的话才罢休。
宋岑如养的狗。
还是毫无保留上缴全部身家,任凭差遣但野心十足的狗。
带人撒欢是实话,还有个原因是这音乐节承办人就是那个开营地的哥们儿,拉一堆赞助又找今山堂买了好几批茶点,也是拉客手段。
要知道现在想吃今山堂的东西要么混成会员,要么去五星大酒店格利斯消费,营地老板大手笔,入场免费吃,每天限时限量。
他们挑了个日子,这副热带高压太凶猛,再往后几天就该下暴雨。宋岑如处理完瑞云周年庆游轮晚宴的资料,驱车去了现场。
巨大的彩带和气球飘在天上,激光穿过云层,交织成各种色彩的光束。
因为够热,所以汗水淋漓,大口喘气,潮湿的风里夹着青草气味。尽管尚未落日,已经能感受到夏夜独有的欢脱生命力。
全是装扮各异、张扬个性的年轻人,霍北早在约定地点等着,他俩又废好一番眼力,从拥堵的人群中扒出来李东东那几个。
郑瑶站在最前头,跟他们打招呼。她们广告公司接了宣传的活儿,这是得了内部票带某位家属来的。
霍北手里那些名额么,算主办方特别邀请,反正这一行人跟普通观众的进场通道不一样。不过来的时间似乎有些尴尬,赶上人最多的时候,就算是特殊通道也有许多负责营地市集的工作人员,都得排队。
他们两人一组并排往前蹭,等着扫码检票。
在入场处还有个派发伴手礼袋的人,就一些赞助商和营地老板准备的周边。
“要不是我婶觉得体力跟不上,否则高低都得过来看一眼。”大福随手接过袋子,跟人道了句谢。
“一会儿你给她发个视频,让感受感受。”李东东说,“不过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儿晚上有暴雨,估计嗨不到太晚。”
“我靠,十分钟前我刷还没有呢。”大福划着手机,心情一下子没那么美妙。
李东东看了眼站在他俩前面的老大和少爷,本想问一嘴几点回去合适,结果就瞟到虎子和郑瑶这俩好像不见了。
再往前瞄,才看到那俩都进场了,跑这么快干嘛。
盛夏时节,快下山的阳光也是很有威慑力的。宋岑如稍微侧身,霍北已经帮他把那光挡上了。
“公主。是你么?白雪公主。”霍北明晃晃的取笑人。
“我是你爹。”宋岑如觑视道。
霍北乐得肩膀发颤,凑到他耳边特别不要脸的小声叫着:“爹。”
宋岑如笑骂他:“毛病。”
这俩搁这儿打情骂俏,后头两个在研究那伴手礼装了什么,他们特殊通道的礼物袋是紫色,普通票是黄色,不知道内容有什么差别,怪沉的。
“我看看啊,”李东东正往出拿,“荧光棒、LED眼镜、纪念手环”
大福手里还提着奶茶和包,懒得翻,就瞅李东东手里的,“就这?这能有多沉。”
“欸我没看完呢,”李东东拿开上面几个包装占地儿的,翻开最底下那铁盒,打开,“我操!”
他咋呼一声,把前面两个的注意力也吸过来。
“干什么,送黄金了。”大福凑过去瞧。
李东东一把推开他,视线扫过霍北和宋岑如的疑惑神情,目光闪烁,“哎哟、你们自己也有,自己看。”
“神经,”大福嗤笑道,自己翻开看了眼,“嚯——!”
就是不好奇也好奇了。
宋岑如看大福那一脸“谁要看自己看吧反正我是不会说话的”表情,他扭回头,伸手摸到袋子最底下,有个质感明显不同的盒子。
也是嫌麻烦,宋岑如凭感觉直接把包装拆了,开盖儿,摸到个塑料似的边角,“唰”地全抽了出来!
那就是一长串包装色彩斑斓的方形橡胶制品。
霍北笑了下,“唷,避孕套?”
宋岑如啪一下塞回去!半愣半怔地看着他。
视线往周围扫了圈,霍北发现其他观众手上也有,就是这紫袋里的数量明显更多。那家伙巨沉一盒,估计送了几十来个,还有点儿别的东西……
往旁处看,他才发现音乐节宣传海报印着某家情趣用品的品牌名。
“赞助商发的。”霍北边说边就把自个儿袋子打开了。
光天化日之下,他细细研究起这些个产品。
宋岑如局促着靠过去,挡住后头那俩的视线,“你看这个干什么!没见过吗?”
“见过啊,”霍北笑着,“见过没用过么,学习学习。”
这周围那么多人,人顶多看一眼就塞回去,谁跟他似的一个个研究。拿手里捏咕都不够,翻来覆去的看,还细品那后头的小字说明。
就差没拆出来搁手里玩儿了。
“加玻尿酸、维生素、凸点带纹理,冰火两重天真的假的这玩意儿还有夜光的?”霍北叨叨着就搂上他脖子,“欸,想试试么。”
前面俩姑娘听见这几句实在很难忍住不回头看了眼,嘴角就没憋住笑。
宋岑如臊得发慌,指尖都绷紧,“闭嘴吧哥,少说两句,求你了。”
霍北好整以暇地看着,就没安好心,低声道:“那你先说试不试吧。”
“”一双黑眸生出颤巍巍的光,宋岑如声如蚊蚋,“试、试你特么先收起来。”
霍北扫过周围一圈,趁没人注意,飞速在他脸边亲了下。
“得嘞,盖章了啊。”
【作者有话说】
霍北:我可以一贫如洗,我媳妇儿必须家财万贯[点赞]-
快完结了啊,大概还有5w左右[比心]
第73章 露馅儿
算是知道虎子跟郑瑶为什么溜在前头早早进场了。就李东东这个咋呼的,看见套套都能一声我操,刚那三脸懵逼的场面要是再加那俩,他能尬穿地心。
音乐节嘛,就是年轻人多,这东西的消费主力军不就是这些人,那品牌还挺有名的呢,手笔大方,还给所有人都附了个性教育科普小册子。
于是从进场以后,李东东和大福一溜烟的混进人群,省的破坏人气氛。而霍北慢慢溜达着,就保持一手搭宋岑如,一手翻册子的状态。
早些时候的教育环境根本不像现在这样,以前学校上生理课,老师就是把班上女生男生分成两拨,这拨听课那拨就操场放风,讲完一轮再换。
有的甚至都不讲,觉得羞耻,避讳,直接改语数英,自个儿下去翻书自己学。
霍北属于自学翻完书,就翻墙溜出去玩儿的“坏”学生,他聪明,看过一遍就懂。现在是查漏补缺,万一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冷知识呢?
读完这个,霍北又掏出手机,一个个钻研那品牌的产品评价精确到每个系列,每一款。
宋岑如伸手盖住他的屏幕,“哥。”
“嗯?”霍北看着他。
“也用不着这么用功吧。”宋岑如说。
“这叫用功了?”霍北说。
“我上学都没这么认真的。”宋岑如很认真地说。
霍北收起手机,一本正经道:“咱这儿上学是为了成绩,这事儿跟生心理健康和愉悦程度有关系,得琢磨。”
“你”宋岑如审视他是不是又憋了什么坏水。
“而且我觉得这件事技术很重要。”霍北说,“你摸着良心说,没不舒服吧?”
宋岑如愣了愣,“我们不是还没”
“我说除那以外的事儿。”霍北说。
“我又没跟别人干过我怎么比。”宋岑如挺局促的,虽然周围又吵又闹别人肯定听不见他俩在聊啥,但脸皮还是薄的一戳就破。
霍北没言语,就看着他。
这件事非常严肃。
非常重要。
他不希望宋岑如有任何一点委屈和不乐意。
“”宋岑如喉结滚了下,“没,挺好的你是不是内耗了,我觉着我每次及时反馈也挺明显的啊”
霍北还是没说话,但很快就憋不住笑了,侧头埋在他肩上,笑的整个人都在抖。
“你个狗”宋岑如咬牙骂他,要把这人胳膊甩下去,“故意的是不是!”
“欸没有、没有宝贝儿,真没有。”霍北拉住他,边笑边捏他手心,“就想听听意见,方便我进步。”
其实以他对少爷的观察,每次听声儿和一些微妙的小动作就能判断出状态,但还得是口头二次确认才彻底放心。
宋岑如这闷葫芦,什么心思都是悄悄的,“那你怎么不跟我说意见。”
霍北挑眉道:“你想听?我敢说你敢听么。”
宋岑如:“……”
霍北舔了下嘴唇,“我吧”
“欸!”宋岑如捂住他,“算了你当我没说,我不想知道。”
这黑心狗,就是把人逗到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就爽了,完事儿再找机会杀个回马枪,激得宋岑如跟他闹一通,就是爽上加爽。
霍北无奈似的地叹口气,朝舞台的方向看了眼,灯光已经开始变得热烈。
他拽下宋岑如的手,重新揽住肩,“走,听歌儿。”
表演快开场,人群乌泱乌泱全往舞台前涌过去,音乐节不是演唱会,主打一个爱站哪儿站哪儿。
大福紧摽着李东东,往左右瞅,就有这不破坏气氛的自觉,冲着往这边来的两对儿打手势,挤得喘不过气儿了都!挪不开,甭过来了!
宋岑如这冷性子就不爱赶热场,尤其人多的地方陌生人肉贴肉的挨在一起,蒸笼似的,霍北跟他就在靠外圈站着。
“真不想听啊?”霍北冷不丁来一句。
宋岑如特想给他一巴掌,“这茬不是过去了么,还提!”
他刚刚都给自己调理好了!这是蔑视!质疑他的学习水准!虽然以前不太研究这方面的技巧,但按照他的领悟能力来说,就不可能会差!
……那到底好还是不好啊。
“你要不,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再说。”宋岑如抿了抿嘴,“别整那前摇。”
霍北笑得偏过头,怎么这么能招人呢少爷,他捏了捏宋岑如的肩,说:“你看过那种饿急了的人吃东西怎么吃都吃不够的反应吗,神魂都不由自主的,我就那感觉。”
宋岑如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捏着手心出了点汗。
“我每次心里还翻来覆去的念一句话。”霍北说。
宋岑如:“什么……”
突然,台上传来一阵啸鸣,似乎是演出开始的信号。
霍北笑了笑,没回答他,“先看表演。”
四周很快躁动起来,灯光就在此刻闪烁不停,舞台上,乐队成员们热情的观众们打着招呼,合成器的律动渐渐倾泻而出,前奏迷幻而浪漫。
主唱紧握话筒,冲着台下举起手:“Are——u——ready!”
在这句呼喊之后,热血澎湃的年轻人纷纷回以掌声尖叫,当真是人山人海的场面。
“Come on!Let's do this!”主唱高喊道。
紧接着鼓点和吉他骤然炸响,音浪随人声喷薄而出,迅速引爆气氛,一首特别适合落日时分的摇滚乐。
音乐永远都有这种神奇的魔力,让人心情瞬间飞扬,把所有一切都带入到另一个世界。
宋岑如很快就忘了刚才的情绪,被歌声带动着沉浸其中。
他们眼前是斑斓的、欢呼雀跃的身影,所有人高举手臂随节奏挥舞,那舞台两侧的喷气彩带如同烟花般绽开。他侧头看见霍北瞳膜上划过各色绚烂,金灿余晖就在此刻照过来,攀过对方轻扬的嘴角,也带着这抹恣意,在他心底灼灼燃烧。
他知道,这段时间影响自己情绪的麻烦不少,霍北带他出来撒欢儿也是因为怕他一直陷在里面。对于一个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习惯默默消化的人来说,得不到宣泄只会越憋越难受。
但宋岑如好像已经没那么容易焦虑,霍北总是会在他走投无路时给他砸出一条道来,永远托着他的担忧,真是特别神奇的一个人啊张扬起来不管不顾,安静的时候就亦步亦趋地跟着,看见你所有惶恐,转头发现对方永远都在。
The gold silhouette
You take off your clothes
And my heart feels the weight of all I don't know
歌词是这么唱的:我的心感受到了所有我不知晓的重量。
宋岑如是个太会感受情绪的人了。
歌词的情愫,人潮的热浪,他甚至看见两个女孩儿在音乐高潮处拥吻,突然就感觉能处在这个时代,能在迷茫中坚定的朝着那个人迈步,实在好的叫人不知所措。
“你要再这样看我,我也忍不住亲你了。”霍北望着舞台,唇边弧度渐深。
宋岑如立刻转回脸,盯着前方不说话。
歌声还在继续,鼓手敲的每一下都无比动人。按理说他应该听不见太小声的动静,但霍北就是凑近了,托起他的手腕吻在脉搏,这个吻好像跟鼓点一样重,又比鼓点重得多。
“我爱你,宋岑如。”霍北说。
不确定是不是听错,宋岑如瞳孔有一瞬间的颤动,但面前就是霍北很舒朗的笑,不可能听错。
“我爱你。”霍北虔诚地说,“每次我都在心里念这句话。”
宋岑如怔了能有十秒,怔到霍北以为他被吓着了,侧身呼噜好几下脑袋,轻声问:“怎么了,没给你留心理准备是么,下回提前跟”
唇边倏然一软,霍北猝不及防地被亲了嘴角,他闻见那股熟悉的,让人迷恋到晕头转向的香气,听见宋岑如清泠泠的音色,“我也爱你。”
站了快仨小时,天色完全沉下来,现场气氛不降反升。那几个有名的嘉宾都安排在开场了。
起先李东东还在群里疯狂返图,说前排气氛怎么怎么嗨,合唱的时候一帮大学生嗓门儿都不如他大,那主唱冲他竖了好几回大拇哥儿,情绪价值给的足足的。
结果呢,熬不过青春洋溢的学生们,俩钟头后歇逼了,最后一小时仍很不服气的嚷嚷还能再唱三百回合。
大福怼着人说:“可拉倒吧!没一句在调上,丫还给我耳朵干聋了。”
于是一行人看完两拨人气最高的就坐在营地休息厅里吃茶点,今山堂的龙井酥和红豆糕,主办方特意给留的,哪有老板受邀来吃不到东西的道理。
热量消耗过后再一吃东西,李东东那劲儿就懈了。他往窗外瞟,帐篷区点着澄黄灯火,星星似的好看,再配上现场表演,就是很多偶像剧里的浪漫气氛。
“啧,要不是这回来没预约,还真想试试来这儿露营。”李东东说,“京郊的星星肯定比城里多。”
虎子点头道:“但今天肯定是不行。”
郑瑶正刷手机,转了条弹窗新闻进群,“咱得提前回去了。”
还能因为什么,那场来势汹汹的暴雨呗。
今年的确热的不寻常,预报又比下午观测那会儿提前仨小时,他们赶回城区还得开一会儿呢。
估摸主办方也收到消息,没一会儿主持人就上台了,为安全考虑还是取消后续表演,按比例给观众退费。
不过这么多人同时离场,还马上要暴雨,回得去么?
雷声闷滚,雨水淌过玻璃,涓涓汇成小溪流。又模糊了车灯,夜色中漂浮着无数个橙红色光晕。
回肯定能回,就是堵嘛。
一共三辆车,虎子带郑瑶走最前头,先送女朋友回家。少爷的迈巴赫让李东东开着,霍北压后,京城这路况撞上极端天气,整俩小时才磨进城。
陆平就这时候一通电话打进来,嚷嚷着:“跟哪儿呢?”
“车里,怎么了。”霍北说。
“又上哪儿去了啊,几环啊?”陆平问。
霍北扫一眼副驾驶,“跟您小外孙看表演去了,您有事儿说。”
“噢、就那什么,我那菜地被雨浇的不行啦,”陆平正发愁呢,京城啥前儿下过这么大雨啊,比开春那会儿都大,“你俩看看顺不顺路,要顺路能过来给我拾掇个小棚么。”
霍北又看了眼,宋岑如跟他点头呢,但少爷的车还在李东东那儿,要么让他开回家先搁着,要么干脆一块儿去大杂院得了。
于是几人一商量,除了虎子那辆剩下改道回罗圈胡同。
前院的灯突然亮起,老太太隔窗一瞧,小碎步迈到房门边,嚯,这么多人呐。
“明儿不就周六了,反正也得回来吃饭,不如睡这儿呗!”雨声嘈杂,大福不得不喊着说。
“也行,省你们多跑一趟。”陆平挥挥手,“赶紧回屋吧,这雨忒大。”
不仅大,还一直没停过。
李东东他爷跟大福他婶叔的屋子都在靠里的位置,这俩回去,剩霍北在屋檐下干手工活儿,宋岑如在老太太这屋陪她看电视。
半小时过去,眼瞅东西弄差不多,陆平一看那新闻推送,喔唷,不得了啦!就他们开回来那条道,再隔两公里的位置山洪暴发把路给冲了,降雨量能有五百多毫,现在车全卡在城里,街上都飘拖鞋。
“要不你俩也甭回了,路都淹了,开回去至少堵仨钟头,”陆平倚着门框,扭头柔声问,“岑如,你看成吗?就睡北原来那屋。”
老人容易操心,他俩要走了估摸老太太得烙一宿的饼。
宋岑如没跟姥姥矫情,立刻道:“行。”
霍北趁老太太回房,跟宋岑如讲悄悄话,“真行假行,你原来在这儿不就没睡着?”
“那是,特殊情况么。”宋岑如说,“但是怎么睡啊?你原来的床不是扔了么,就剩一沙发。”
“沙发、床。”霍北笑笑,“伸缩的,抻开有一米五呢。”
其实一米五也稍微有点儿窄,不好翻身,不过就凑合这一晚,霍北怎么着都行,就是委屈少爷。
霍北蹚水去胡同口便利店买了临换的内裤,又在衣柜里翻腾,给宋岑如找浴巾,找睡衣。他原来好些衣服都捐了,剩条还算凉快的运动大裤衩。
“我再去买一趟。”霍北说。
“就这个。”宋岑如一推霍北,“你那身上都湿透了,赶紧去洗澡。”
霍北撩眼,“嗯?心疼我。”
“啧。”宋岑如踢了这厮一脚,“快去!”
许是暴雨的原因,接近午夜,城市上空透着暗沉的红,夏夜潮热卷成浪,闷得人快透不过气。
门窗紧闭,凉气儿从缝里钻出来,激起脚踝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宋岑如洗完就穿那运动大裤衩,裹着浴巾进屋,瞥见那位正一脸严肃的看手机,眉头紧拧,好像都没注意他进来。
“看什么呢。”宋岑如问。
霍北抬眼,一招手,顺势摘下耳机塞给他,手机转过去的同时在屏幕上点了下。
两个硕大无比的裸.体猛男相互交叠撞击的声画瞬间冲击了宋岑如的视听神经,杀得他一个猝不及防。
“欸!”宋岑如一下把耳机甩出去,浴巾都给抖掉。
兔子受惊似的,少爷刚才眼睛睁得老大,差点儿没蹦上床。
霍北无声笑了半天,连带床脚都跟他一块儿抖。
“笑屁。”宋岑如瞪他,“谁这样不被吓一跳。”
霍北拉着他坐下,用薄被把人一裹,看着他,“反应忒大了,不会没看过吧?”
瞧不起谁啊。
宋岑如觑视道:“看过,”又顿了顿,“前戏。没敢往后看。”
哟?
真看过?
少爷居然会看片儿?
“什么时候看的。”霍北兴致勃勃地问。
“前几个月”宋岑如意识到什么,猛地扭过头,看着对方愣了好半晌。
“怎么。”霍北挑了下眉。
这人从下午那会儿就拿着那盒套琢磨,到现在都还惦记。
“你今天是不是一直在暗示我?”宋岑如问。
“我是今天才暗示么,梦都做了八百来遍,”霍北捏他的手,来回摩挲,拽过来亲了下掌心,“但想归想,你别慌。”
慌是不慌,有点燥……宋岑如手指往回缩了缩。
怂!
怂得要命!
你丫就是慌!
没敢细想到底怎么进行,理论知识一箩筐,真要你上战场又懵逼。
宋岑如没言语,霍北在他后背揉了好几下,“真给吓着了?”
他抱住宋岑如,“欸我这嘴就欠打,你没同意我肯定不能弄,不喜欢咱就不弄,别怕啊宝儿。”
“不是……”宋岑如咕哝一声,别扭了。
他喜欢霍北的触碰。喜欢滚烫到发黏的温度。
喜欢每次亲密,天地之间不留丝毫缝隙,只剩两缕呼吸的逼仄。他们血管里的郁结会疯狂沸腾,叫嚣着,渴望着这欲望就像个贪婪无度的噬魂怪物,似是痛苦,却涌向极乐。
说到底就是没经验,人在陌生事物面前,都是会犹豫的。
宋岑如缓缓舒了口气,靠过去,把头抵在霍北肩上,喃道:“我没不喜欢我想好来着,”他咽了一下,“就,月底。”
霍北一愣,“……这么快?”
宋岑如瞬间坐直,“那算了。”
“欸不是,没有。”霍北拽回人,手掌一下下捋他后脑勺细软的头发,“我怕你勉强,你别勉强,你做准备我也得做准备,头回没那么容易。”
宋岑如没吭声,羞耻无措,埋在他脖颈里蹭,“嗯。”
雨水噼啪砸着屋顶,窗帘严实拉着,门一锁,灯一关,半点儿光都透不进来
睡得着么?
聊那么荤怎么睡啊?
俩猛男吭哧疾喘的动静在意识里自动回播,稍不留神就大脑被换了主角。夜浓人静情更甚,宋岑如的呼吸频率明显跟平时睡觉前不太一样。
他在黑暗中睁眼,隐隐瞧见霍北脖颈上挂的坠子,坠子好像动了动雪上加霜了么不是,旁边这个也不安分。
沙发床的尺寸比家里的小,宋岑如睡里边儿,霍北胳膊搭着他的腰,正慢慢往里挪。
“别蹭。”宋岑如很小声地说。
霍北道:“怎么。”
“你压我裤角了。”宋岑如说,“那松紧带儿本来就没弹性大了半圈,再蹭就下去了。”
“是么。”霍北说,“我量量。”
温热干燥的手掌顺着腰际滑过去,停了两秒,宋岑如顿时就说不出话。
“哪儿大了?这儿?”霍北轻声说着,手掌游移着换了个位置,“还是这儿?”
宋岑如紧抠着霍北胳膊,呼吸颤巍巍的,“你别太过分。”
霍北笑了笑,掌纹不断紧压,瞬间的刺激让宋岑如差点儿把人踢下去,野火从骨头缝里烧出来,灼湿皮肉。
这是在大杂院,在胡同,这面墙后头还连着其他人的住所,明知道不能乱来但也不想叫停。
霍北抱着他,低头凑得很近,两人额头都贴在一起,几乎用气音在问:“舒服么。”他吻着对方的鼻尖,“说话。不说话当你没感觉。”力道陡然收紧,厚茧毫不留情。
宋岑如紧咬住唇,拼命想压下什么,哼吟却从鼻息溜出来。
月上中天,可惜被乌云埋在深处,外头一切都昏昏沉沉,仿佛在蛊惑他们偷欢窃欲。
有些人是故意狡猾,雷暴天里趁火打劫,在自己熟悉的地盘疯狂撒野。这屋跟老太太那屋就正对着,中段还隔了间大厨房和会客厅,确实很好藏匿。
霍北贴住他的耳朵,“雨下这么大,听不见。”
这人抵着他的力道越来越强烈,宋岑如被逼急,不服气的还施彼身,霍北喉间明显一顿,低哑地喘:“不够,再重点儿。”
“你特么的使唤谁啊。”宋岑如说。
霍北笑着,亲了亲他的嘴唇,“我来。”然后拽过宋岑如的手,紧紧攥着,都贴在一起。
这场景何等熟悉,像回到那个梦,而对方此刻又确确实实的存在着。宋岑如在阵阵快意里模糊了视线,也忍不住呜咽,哑声念着霍北的名字。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可能因为秘密已经被掀开,宋岑如突然拥有敞开自己的勇气。也可能因为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都是这个人最先发现他落魄的心,一守到底。
那以后呢?
以后的事不重要了,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刻“现在”都是彼此的“以后”。
霍北一直一直吻着他,吻脸颊、眼梢、还有扬起的脖颈,享受着他的每个颤栗与呼吸。觉得不够,完全不够,想要做得更多却不得不停留在这儿,只好皱紧了眉头,一遍遍用深重的吻填补愈烧愈烈的心
滴酒未沾的两个,仗着外头大雨闹得没个轻重,到最后都跟喝了半斤二锅头似的,睡得极沉,转天上午都出太阳了还没醒。
暴雨洗刷过的院子有点儿埋汰,树叶被摧残了整宿,没扛住风的都黏在地上。还有平时码在墙根整整齐齐准备卖钱的塑料瓶,滚的七零八落。
老太太醒得早,心系她的小菜园子,屋里洗漱完赶忙出来检查,探身一瞧……哎哟!还挺好,小王八蛋做东西是厉害。
终于放心了,她转身,捡起脚边一个塑料瓶,顺势就瞅见北屋昨晚被大风吹开了的窗户,然后便傻了。
要说这老花眼,隔了段距离看得反而更清。他那大外孙,光着膀子把宋岑如搂在怀里,像是被晨光照醒,眯瞪着就往人后颈亲了一口。
仿佛一记闷锤,陆平脑瓜子嗡嗡的,手里塑料瓶咔嚓一下就瘪了。
霍北听见声儿缓缓才睁眼,抬头便看见老太太扒窗台上冲他吼:“你个挨千刀的王八犊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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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不得了
忽如一道惊雷,直挺挺打过来,昨晚没被狂雨冲垮的防线,现在被暴烈的吼声震得粉碎。
这雷声飙疾地劈进梦里,劈醒宋岑如。
他睁眼先看见的是霍北横在身前的胳膊,而后才望见扒在窗口的陆平,瞬间惊得,魂儿都僵了。
昨晚干过什么不记得,脑子空白一片。
俩人一骨碌爬起来,薄被滑落,盛夏的阳光活泼泼地洒在身上。
宋岑如肌肤白净就是显色儿,陆平瞅见一朵又一朵鲜艳暧昧的吻痕,能是蚊子叮的吗,那特么是狗咬的!
视线继续往屋里撒么,不甘心想再找出点什么“误会”的证明。
昨天两人被雨弄湿的衣裳裤子让霍北搓了,挂角落晾着。可那一地的纸巾湿巾,还有桌上散落的一堆套儿,没拆封也明晃晃的彰显出无比亲密的意味。
探究的目光太直白,宋岑如简直想就地挖开一道坑,躺进去,把自个儿埋了。
陆平恍惚着:“岑如啊,他是不是逼你了?”
宋岑如呆愣,下意识反应倒比思维更快,“没、没逼我。”
陆平仍旧不敢切实相信,知道他俩关系好到能住一块儿,竟真是好到这个份儿上?
两个人还都是这种心思?
宋岑如这种样样拔尖儿的男孩子真跟霍北“好”了?
那先前胡同里传各种绯闻八卦,哪条不是她一句句怼回去,把别人骂得狗血淋头。老太太自个儿也慌张、忐忑,分明已经瞧出什么,但不敢往那处想,更不敢多问。
陆平皱纹紧绷着,部队里练出来一身刚烈泼辣,让她到老都学不会有些事儿得暗着处理。这大院儿还住着其他人呐,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听见,今儿要不弄明白了,谁都甭想安生。
她冲霍北吼:“你个畜生给我滚出来!”
两人同时动了。霍北扯过被子往宋岑如身上一裹,把人摁住,“待着,我去。”
“你”宋岑如抓住霍北的手,又很快松开。
眼睛不敢再往窗口瞟,亏心,甚至无地自容,跟宋文景和谢珏出柜都没这种感觉。生怕姥姥被他俩气疯,气得那心脏支架咔嚓就倒了。
霍北已经麻利套完衬衫裤子,“唰”地拉上窗帘,出去后把门重重一关,先把少爷的脸皮保着。
刚才霍北心里想的什么?霍北也愣了。大雨淹京城,让隐秘的私情浮出来,跟犄角旮旯里的残叶一块儿,晒在青天白日里。
出去后没走两步,看见老太太站在院子当中,塑料瓶还捏在手上,颤抖着,瞥向他的目光里藏着无数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活六十多年什么没见识过,早年像东单、朝阳公园什么的,都是出了名的“异类”聚集地。
这时候陆平震惊的已经不是她外孙搞同性恋,宋岑如是什么样的孩子她能不知道?霍北把这么矜贵,这么好一孩子给侮辱了,这叫什么事儿?
就算宋岑如不讨爹妈喜欢那也是砸钱养出来的,以后得结婚生子、延续香火,霍北怎么能怎么能这操蛋玩意儿!!!
霍北压着眉,低声道:“姥,对不起。”
陆平攥紧瓶口,脸上每道纹都刻着羞愤,她举起瓶子往他身上抽。
“你是对不起我吗!你对不起岑如!对不起他对咱们的信任,还一心就为着你好!我让你照顾他是这么照顾?人以后还怎么过日子,怎么跟家里交代”
老太太越说越激动,虽没把街坊招过来,却把隔壁几个屋的全吵醒了。
大福婶头一个觉出不对,穿上拖鞋就要出来瞧,被大福着急忙慌堵回去。住在靠里那间李东东他爷,耳背,只听见嗡嗡声,派孙子去探情况。
这一探可不得了,老太太已经弃瓶执棍,一人多高的一根儿大粗木头,还是原来那根,嘴里骂着“你不是个东西”。
大福和李东东隔着半面墙对视一眼,他俩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明白眼前状况:霍哥跟少爷的事儿暴露了。
大清早的院子乱成一锅粥,又有人探出头来。小辈们随便扯了几个由头把人都塞回屋里,然后听外头动静,实在不行再冲过去帮忙。
这边,陆平一棍子还没下去,霍北已经给老太太跪下,跪得大大方方,干脆利落,脊梁骨挺的倍儿直,浑是一副任凭收拾绝不反抗的架势。
老太太怔愣。
这兔崽子打从领回来那天就没跟她服过软,这是知道自己做错了?还是干脆就破罐破摔?
北屋里反应慢一拍那个,胡乱穿上衣服鞋子急忙赶出来挡在霍北前面,真没这么狼狈过,要不是霍北在后头扶着腰,差点儿也跟着一块儿跪。
宋岑如白着一张脸,发尾凌乱耳根透红,没来得及扣全的衣领下面露着无比缱绻的痕迹,歉疚又羞愧地望着陆平。
老太太多么正直善良的价值观,觉着就是自家畜生心怀不轨已久,咬准了宋岑如温和懂事,舍不得破坏多年情谊,霍北趁机把人糟蹋了,人还替他说话。
陆平颤巍巍地说:“岑如啊,我告诉你,这事儿就是他做错了,就是关系再好也不能由着被这么欺负。”说着,就要扒拉开人大义灭亲。
“没有、我自愿的姥姥,真是自愿的!”宋岑如拦下棍子忙道。
“你自愿什么了?我都看见了这兔崽子跟、跟你动手动脚!”陆平急的,差点儿咬着舌头。
“我自愿跟他在一起,在谈恋爱,我认真的。”宋岑如愧得红了耳朵,却特别认真地看着她,“他没欺负我是我没及时跟您坦白,您要生气就打我,别气坏了好吗。”
老太太不敢置信的盯着,原本浑浊的眼都透澈了好几分,在震惊、怀疑、审视,传统观念和想要理解孩子的心在疯狂掐架。
宋岑如小时候就是特规矩,特自觉一小孩儿,说话贴心,思想成熟,那乖巧程度是陆平想都不敢想的。更别说教养、眼界、学识,定是比他们这胡同出身的高深得多这样的好孩子,自愿跟霍北这样“坏”孩子掺和到这份儿上,认真了?
两边好半晌没再说话。
都傻了吧。一个没想到被发现的这么狼狈,自责万分。一个心里矛盾的要命,这俩孩子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事已至此,霍北就豁出去了,镇定地说:“姥,我就看上宋岑如了。从他搬到隔壁胡同那会儿就看上了,钱都是因为他才挣。您说的成家立业,在我这儿全都是他,这辈子死都改不掉,没别人了。”
陆平两耳发懵,棍子都脱手了,宋岑如赶忙扶住她胳膊,就怕老人接受不了一下晕过去。
她缓出一口,目光扫过这俩。
这事儿其实早有昭示,有线索了吧。
连她这么个老太太都能觉出不对劲来,甚至还琢磨过宋岑如为什么不是个姑娘,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说明这俩人早就纠缠上了。
老太太沉默一会儿。
然后扭头,哆嗦着在宋岑如掌背拍了拍,“进屋,咱进屋我喝口水的。”
客厅开着空气净化,凉风徐徐,担心老太太在暑天里受完刺激一下喘不上气儿。
宋岑如翻出来测血压血氧的仪器,瞧那数值虽然比平时高些,但还在正常范围内,这才敢稍微放松一点。
陆平喝完水坐沙发上,思绪慢悠悠转回神,眼珠瞟着站在旁边那高个儿,“杵那儿干什么,不知道我仰头说话费劲呐!”
“甭坐了我,断送您抱曾孙的愿望。”霍北低声道。
他这人老实起来,说话也是招打的。
“混账!是你把人家的未来断送了,你凭什么让人受这委屈。”陆平瞪他。
老太太思想深,没年轻人这么活跃。
这要放旧时代都能被拉出去示众审判,首先按宋岑如家里这条件,内部就得先批.斗三轮,万一让人知道,出门还得被戳脊梁骨扔臭鸡蛋。
她也心疼霍北,亲手带大的孩子,出身又苦,早年为了她的病没少遭罪。但就是这样才痛心疾首,这辈子以后到底怎么过,得多难熬啊。
“对不起啊,姥姥。”宋岑如舍不得她伤心,蹲在陆平跟前认真检讨。
“是我我先喜欢他的,我有错,没跟您说是我不对。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一点儿也不委屈,我特别高兴。真的。”
陆平咽了咽嗓子,心里忐忑着问:“孩子啊,你跟家里闹翻,是不是就因为这个?”
“是。”宋岑如眉心皱着,“但不是为了谁,就为了自己。霍北没有委屈我,他是特别好的一个人,这就是我选的,是我固执自私了。”
陆平摸了摸他的头发,哪能听不懂宋岑如在帮谁说话,“那,以后可怎么办呀?你爸妈能接受?家里不难为你?”
宋岑如:“我爸妈知道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跟除霍北以外的人讲宋溟如。
老太太神色诧异,除了原来那些,居然还有一箩筐她不知道的内情。你哥掉江里,你去捞?你才几岁啊?大人呢?当着你的面说那种话?
她实在没忍住问了好几句,从知道这孩子差点儿也死病床上没人管心就揪起来,眼眶瞬间红了。
“对不起啊姥姥,瞒了您好多。”宋岑如轻声说,“我爸妈现在管不了我,我肯定不耽误霍北,不让他出事儿,您别担心。”
谁耽误谁啊,这傻孩子。
陆平眼角褶皱藏着动容,心疼这个,也心疼那个,还有些许猜测被证实的踏实感,这不就对上了么……俩小混蛋,暗地里把什么都策划好了。
经历过生死,也送走过父母,一辈子也没跟谁组过家庭,老太太自己就不是个随大流的人,哪怕再不符合道德观念,也知道这事由不得她。
何况,这人是宋岑如啊。
宁愿自己撑得胃疼进医院都不愿意拂掉她几块桃酥的傻孩子,当着街坊的面护着当时还是混混的霍北。
她这双眼不是白长的,大外孙在以前就是浑噩度日,半个京城都知道他不着四六,臭名昭著的城东混子。连他自个儿不在意的名声,另一个孩子放心上了。
陆平巴不得宋岑如是她亲孙,霍北真特么祖坟冒青烟了能讨着这么个人。
霍北沉默着,就有祖孙默契,瞅他姥那神情就知道,接不接受另说,反正绝不忍心跟宋岑如说半个不字儿。
他闭了闭眼,脑袋微晕,想给老太太磕仨响头。
陆平瞟着霍北,见他红着脖子,“就你那臭德性还知道臊呢。”
“我是热。”霍北说。
宋岑如转头,感觉就不对,起身用手背贴了贴他额头,皱眉道:“你发烧了。”
陆平愣了下。
发烧了。
就昨天那么热的天儿,淋雨、蹚水、洗完澡又吹冷气,俩人闹大半宿没彻底补好觉,还被老太太当场捉“奸”这一通折腾出来的。
霍北体质硬朗,抗造,真不怎么生病,就因为这个以前给老太太省不少钱,没想过竟在眼下这情形烧起来。
陆平拧紧眉头,没再提他俩的事儿,把人先赶回屋休息。
房间都收拾干净,宋岑如关上门窗,喂饭喂药又喂水,然后坐在床边给霍北揉虎口。
夏天发热比冬天难熬得多,这样身上能舒服点儿。
病患半眯着眼,彻底安静老实了,害老太太伤心,害少爷担惊,都自个儿作的。
院子里有人声嗡嗡,正是午饭的点儿。
大福婶炖了花胶鸡给陆平端过来半锅,好几个人坐一大圆桌,她就问早上那阵动静怎么回事儿。俩小孩儿怎么不来吃饭呐?
“嗐就俩人昨晚在闹别扭,早上又起冲突,咱姥看不过眼就说了几句呗。”大福拼命给哥几个使眼色。
“呃、是。”李东东开始胡编乱造,“霍哥说是宋岑如半夜跟他抢被子!昨晚霍哥冒雨赶去买东西淋湿了不说,睡觉还没个盖的!然后他早晨把宋岑如给踹下床你看看,病了吧!少爷正将功补过照顾人呢。”
“真的假的。”大福婶笑了出来。
李爷爷咂咂筷子,眯缝着眼儿说:“芝麻大的事儿也能吵起来,你们这年轻人就是肝火旺。”
晚一步才收到消息的虎子,干笑两声,这会儿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陆平没言语,肯定不会把事情往外抖,虽然也不知道能怎么办,但孩子们的尊严得护着。
不过这仨,估摸早知道怎么回事儿。
她没缓过心情,目光很凶的扫过去,仨鹌鹑一个个都缩起脖子,把脸埋进碗里。
今天一块儿吃饭的还有瞿小玲,她一直瞟着陆平,咳嗽两声,笑说:“爱吵吵呗,我们院的孩子都有分寸,吵吵也就过去了。不管他们的,咱教育人的责任早尽完了,享受生活才对,别给自个儿添堵。”
陆平叹口气,扒两勺脆豆芽、一筷葱爆羊肉,掺在糙米粥里呼噜喝下去。
北屋,躺床上的某病患正打着电话,扩音器里是范正群的声音。
“这个,瞿队长传来前线最新消息啊。你姥比平时少喝半碗粥,但瞧着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应该没大事儿。”
分配任务的霍司令和宋参谋长稍稍松口气,给话务员老范说了句谢谢。
宋岑如又走到窗边,从帘缝往外瞧,悄么观察以前从来不干这么鬼祟的事儿,就是内疚,怕姥姥被弄的食不下咽。
“欸、要我说你那番话也是够可以的,有我当年追你瞿姨的风范!”范正群笑道。
霍北啧了声,“少来。”
眼前晃过一道影,宋岑如重新拉好窗帘走过来,要给他再量一次体温。
那边范正群继续说:“我那是赞扬!而且我这几十年来处理过的案件也不少了,好多富家公子哥儿私下都乱,为了钱,为了玩儿,搞出各种乱七八糟的脏事儿。”
“小宋,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啊,就单纯感叹,真没想到你能跟家里那么摊牌。嗬!真爷们儿。”
宋岑如:“过奖了叔。”
“没过啊,就是爷们儿。”霍北捏捏他的手指。
范正群又道:“总之呢,小宋家里那边解决了我觉得你俩就不用太担心,以我对老太太的了解,她在意的也不是要抱个曾孙,就想你以后好好的,能有人一直陪着你过日子,给她点儿时间吧。”
“嗯,我知道。”霍北垂眼,夹好体温计,脑袋靠在宋岑如手心贴了贴,“谢谢叔。”
范正群笑笑:“行了。你好好养病吧。一会儿你瞿阿姨带老太太出去散散心,聊一聊。”
挂断电话,霍北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等五分钟过去,宋岑如抽出体温计看了眼。
“降了点。”他摸着霍北的脸,“你要不再睡会儿,我去给你买点儿水果,醒了吃,能好得快。”
长时间不生病的人发一回烧,身体反应可厉害,霍北现在就跟一块儿刚从炉里拿出来的铁块儿似的,滚烫。
霍北哑着嗓子说:“水果哪有你管用,你跟我一块儿补个觉,包好。等咱们醒了再去看姥姥。”
他难受,少爷也难受,心里肯定积着各种情绪,但要不让大脑强制休眠,指不定又钻牛角尖。
宋岑如不干,还是上最近的水果店买了盒橙子,回来给霍北喂了大半个才躺下。这一觉就补到下午快六点,温度还真退些,该准备回家了。
陆平不放心那俩孩子,那俩也不放心老太太,临走前相互一打眼,都没说话。
老太太对着从天而降的“孙媳妇儿”手足无措……喜欢,特别喜欢。
可真没那么容易一下就调整过来,说什么合适啊?不知道。
双方只能通过观察脸色确认对面状态没问题。
等回去以后睡一个晚上,霍北那烧就退了个干净,真就是身强体壮,体质好的惊人。
接下去两人就该筹备去港城,赴瑞云周年庆的游轮晚宴,宋岑如履行他作为企业“继承人”的义务,霍北是作为客户受邀。
不过中途准备那几天,宋岑如虽然忙,但一直没放心得了老太太。这天下午他告了假,提前从学校离开,带了一堆东西去大杂院,没跟霍北说。
结果,刚进门就撞见大福婶要出去,他打完招呼问:“姥姥在吗。”
大福婶赶着去北口市场抢折扣菜,匆忙道:“去医院了。”
然后挎着篮就小步跑着走了。
宋岑如一愣,心脏都跳空几拍,手里的袋儿没拎住咚一下砸在地上。
“哎哟、岑如来了?”一道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就这么巧,瞿小玲刚好也从外头回来,跨过门槛,抬眼就瞧他目光焦沉,嘴唇血色都没了。
“怎么了这是?”她赶忙问,又瞅那地上好几袋东西,都是老太太平时喜欢的,“找姥姥啊?北呢,没跟你一块儿?”
宋岑如皱着眉,“瞿姨,姥去医院是”
“说拿药去啦,中午才给我看过她找医生列的方子,一大长串呢。”瞿小玲拽着人往屋里走,“放心,你姥没事儿。”
刚坐下没两分钟,陆平的身影出现在窗外,也提俩袋儿,那腿啪啪迈的是健步如飞!
接着,那门一下就被她推开。
宋岑如迎过去,脑门儿渗出一层冷汗,“姥姥,您哪儿不舒服?怎么就去医院,要拿什么药啊?”
就紧张的,后背都发凉,陆平要有个好歹他就是罪孽深重。
“哎哟,没不舒服。”陆平赶紧放下东西,瞅他那模样就知道给孩子吓坏了。
宋岑如:“姥”
陆平拉住他的手,“没事儿啊孩子,我刚还想给霍北打电话,是给你买东西去了。”
“”宋岑如又一愣,“给我,买什么”
陆平:“抓中药啊,我记着你小时候胃不是不好么。欸你俩也是,怎么还偷摸来,今天是你,前两天又是霍北。他都跟我说了,你有那什么焦虑症!我跟医生问的方子,能补神益气。”
宋岑如彻底懵了。
见老太太买的,除了中医院的药包,还好多糕点,那印着云宝斋的盒子,好像就是小时候给他噎进医院那桃酥。
陆平深深地看着他,说:“岑如啊,有些话是我这几天翻来覆去想的,跟霍北没关系,就只谈咱们的缘分。”
“以前我喜欢你,想对你好,总觉着名不正言不顺。这个是因为咱差距大,就不是一圈儿里的,你应该明白。好些时候说是不在意,但心里没法完全踏实。”
“不过以后有由头了,咱就甭管这关系到底算孙媳妇儿还是孙儿婿吧,反正我就是你亲姥姥,怎么对霍北就怎么对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一章关于出柜的剧情,下章有个小小小冲突(我好坏
但最后结尾肯定he啦
第75章 他怕水
宋岑如喉头滚了下,老太太跟他们差好几辈儿,要理解接受这种事,对她来说和登天差不多了吧?
“对不起,姥姥。”他一个劲儿道歉。
好像带着一颗真心的时候,永远都是这么不会表达,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陆平又跟谁哭过啊?霍北都没怎么见过老太太的眼泪。
她原先矛盾的想着,宋岑如为了和霍北在一起跟家里闹成那样,就像天上的人被拽下来。
一边觉得配不上,一边又觉得怎么就配不上?凭什么配不上啊?
这会儿眼圈红红的,唇边褶皱牵出很深的,上扬的弧度。
“这是缘分,特别好的缘分。”老太太说,“我跟霍北也是有缘分的,不然怎么偏就领养了他呢。跟你也是缘分!那好些人一辈子都养不出个真心疼老人的孩子呢,我有俩,还有什么不满足。”
再说回来,她真能明白两个男人为什么要在一块儿?才几天时间,且琢磨呢。
这俩孩子连脑电波都是同频的,前后脚的来。前两天霍北也给她拿一堆东西,莫名其妙就献殷勤,弄得她可烦!
其实不就是担心老太太出事儿么。
别人怎么样她不知道,但陆平这辈子的经历,能让她在复杂的事里找出最核心的重点。
是不是希望霍北以后安稳高兴?
宋岑如是不是个值得信任的好孩子?
日子是过给别人看的?还是冷暖自知?
以上这些统统得出答案,那就成。
要是以后谁敢乱嚼舌根,还得看她陆平有没有闲工夫搭理。
别忘了,这片儿地界谁还比她两个外孙会挣钱,没本事的人说什么都是放屁。
那天陆平把买的一堆东西给宋岑如塞上车,拍拍胳膊道:“行了,回去吧。下周你俩再一块儿来看我。”
望着车尾,这老太太眼角突然就湿了,没个具体原因,单纯感叹吧霍北这孩子,烂泥地里愣长出来的一身刺儿,有人欣赏了!
刺儿头瞅着那一堆从大杂院拎回来的物资,“她跟你说什么了。”
老太太原话:谁的人生不是一部奇遇记,别整的我有多弱不禁风似的,摸枪打靶的时候你俩还没出生呢。
宋岑如原原本本复述一遍,两人对视着,同时就笑了。
著名小品里那句台词怎么说来着?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你姥姥也永远是你姥姥。
……
盛夏未满,热流席卷整个北半球,日子重新忙起来,这就要往更南的地方去。感受港岛的咸潮烟火,半山香雾中的纸醉金迷。
怎么说都是一次对外的活动。为了避嫌,也出于行程安排不一样,两人飞机没坐同班,却默契地在同个酒店下榻,房号紧挨着。
出发前,某人串门过来非说自个儿不会打领带。噢,合着以前都是买的一体式,套脖子上拉个拉链算完事儿?
霍北赖么唧唧的,跟少爷面前没有半点以前当老大的样儿,满嘴不正经:那遛狗的都是主人亲自拴绳,你弄不弄?你是不是要弃养?
面对又一场虚情假意晚宴,宋岑如原本攒了点消极抵抗情绪,现在被搅和散了。
他掀开衬衫领,纤匀的十根手指贴着对方的脖颈,捣鼓那条酒红色暗纹领带。
“跟你说个好消息。”霍北垂眼看着他。
宋岑如:“嗯。”
霍北:“黄新宇要订婚。”
打结的动作一顿,宋岑如抬眼,镜片后的黑眸亮得像块墨玉,“真的?”他笑着,“什么时候的事啊。”
“三个月前定的。”霍北说,“一直瞒着呢,五分钟前才说。”
怎么,就许你俩之前搞地下恋情,不许他面馆黄老板暗中搞事了?
虎子跟郑瑶这俩,完美诠释什么叫遇对了人,一切都水到渠成。
时间就安排在十一放假那周,与国同庆,多红火。
霍北看着窗外风光,港城灯华景繁,奢靡到连夜色都缀满钻石。
他突然握住宋岑如的手腕,眼底光点游动,“岑啊。”
宋岑如指尖微微颤了下,对方掌心的温热渗进皮肤,血管,盘桓在脉搏跳动的位置。
“我们能不能”霍北嗓子有点儿发干。
能不能和他们一样。
能不能让我对你做出承诺,再也不食言的承诺。
人这一辈子眨眼消逝,我还想有下辈子,下下辈子,全都是你的生活。
心脏仿佛有无数个气泡在鼓动,宋岑如压平霍北的衬衫,攥住领带往前一拽,偏就不吻那近在咫尺的嘴唇。
明明呼吸已经交缠,宋岑如却忽然侧头笑了,目光回转,高挺的鼻梁被光影刻出雪峰似的线条。
“看我心情。”他说。
“”
一捧凉水浇下来,胸腔郁结出一团雾,温温柔柔的,带着沉香气儿。
霍北早着了这人的魔,已经没有“宋岑如答不答应”的概念,看见对方的每一眼都心动,对方讲的每一句都是他的金科玉律。
什么都好,你说的什么都好
游轮拨开维港的夜,伴随笛鸣,船头驶过的地方把海水熨出两道泛白的褶皱,等再次汇涌,又成了一块沉静的黑丝绒。
今晚宾客众多,现在都坐在大厅里参加开场仪式。
待会儿有一场小型拍卖,和慈善性质差不多,毕竟周年庆还是以提升品牌形象、维护关系为主。
宋岑如站在台上致辞,媒体拍照,再回答半小时有关公司来年的安排计划,任务就算完成了大半。
霍北在席间坐着,前后左右都是刚交换完名片的各个老板,该说的客套话打几个来回,剩下的注意力都在台上。
视线正前方,第一排的位置,还坐着两位老董。
像今天这种日子,宋文景和谢珏肯定得在,刚入席的时候他们相互一擦眼,算打过照面,再多就没了,公共场合都当对方只是客户和邀请方。
不过,宋董身边跟的不是金助理,是个没见过面的生面孔。
那男人油头粉面的,给宋岑如递了几张稿,就是马上要回答媒体的一些数据材料。
宋岑如看着稿件,轻皱了下眉心,随即扫男人一眼。
男人好像才注意到稿件上的文字,似乎版本不对,他一脸歉意,小声说了句什么。
宋岑如若无其事接过纸张,压在手下。再抬头回答媒体记者问题的时候,就没看过那几张稿子。
非常细微的一个插曲,现场除霍北应该没人注意到。
他压紧眉头。
不知是该说少爷业务能力强得可怕,还是董事长的新助理太不专业。
好在接下去的环节都挺顺利,拍卖会如常进行,霍北硬坐了一个多小时,随手拍下副画。
然后,在众位散场准备前往酒会厅等时候,隔着许多道身影,两人目光轻碰了下。
打暗号呢这是,找个地儿啊少爷?
也不干什么,装一晚上关系不熟还不能趁这会儿聊聊天么。
海风卷过甲板,夹杂沉凉的水汽。宋岑如在这儿上过一段时间的小学,当时也是他跟华叔两个人。
对港城的记忆是,整座城市好像都泡在咸涩朦胧的雾里。
就是这次心境不同,或许因为结伴的对象不一样。
不过他暂时没看见那个人,只看见一个迎面走来的姑娘。
宋岑如给对象报了个位置,收起手机跟对方打招呼。
“今晚就你一个?明叔呢。”宋岑如说。
“飞伦敦了。”明秋仪招来侍应生,两人各自端了杯酒,轻轻一碰,“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宋岑如说。
跟上次比起来,这姑娘气色好太多。对方凑近小半步,轻声说:“宁栩让我也替他说声谢谢。”
宋岑如有些惊讶,“他现在”
“出来了。”明秋仪说,“在美国,换了份工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我们应该常驻在那儿。”
就之前,也是听闻一些行内风声。
明秋仪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让家里亏好大一笔。这个做姐姐的收拾残局,顺理成章坐稳位置,真是瞧着温柔内敛,其实特有野心、有能力的一个女孩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宋岑如莫名就跟着松口气,他道:“那就祝你们永远顺利。”
“一定。”明秋仪浅笑着,视线扫过四周,“霍北没来吗?”
宋岑如的目光穿过她,定在某个方向,“来了。”
明秋仪回头看了眼,笑道:“那我去别处转转,不打扰。”
风有些大,其实三楼甲板没那么多人,所以他们才挑了这儿。
霍北随手端了杯酒,插着兜走过来,就装那有大几亿生意要谈似的,实际脱口而出的是:“很开心啊你。”
宋岑如也不说话,就笑着嗯一声。
卸劲儿了,不用再扮什么端庄得体的继承人,窄腰轻弯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倚住栏杆。
霍北就这么看着他。
要范正群在场,指定得说,收收你那眼神儿吧!再让人瞧出来你俩有一腿!
那没办法,这眼睛就是长少爷身上了,从小就这样儿。
而且他今晚没少应酬,整个人都很不耐烦,在亲宝贝儿身边才感觉到连他妈空气都是香的。
两人碰了碰杯,在其他宾客眼皮底下还是得装装样子,远看就是在聊生意,其实叨叨黄新宇订婚的事儿呢。
虎子才在群里发,他和郑瑶已经选过一轮,在哪家酒店办、分几桌、穿什么衣服,入场还要弄得时髦,不能土了吧唧的。
但霍北现在关心另一件事儿,订婚宴在少爷生日之后,对方上个生日遇上那个持刀行凶的歹徒,压根儿没好好过。
“生日想干什么。”霍北问。
宋岑如:“想出去玩儿。”
“玩儿?”霍北说,“玩儿什么。”
宋岑如若有所思,指腹在杯缘摩挲,抬眼道:“鬼屋怎么样?”
霍北一愣。
光听“鬼”这个字儿都炸出鸡皮疙瘩,又不知道幻想到什么,目光十分复杂
宋岑如侧过头,嘴角很轻地扬了下。
“牛逼了啊,知道欺负人。”霍北笑着说,“也不是不行。”
今天天气不算特别好,乌云半隐半现,虽然不下雨,却把星星都藏住。
这时,海面一阵风吹来,突然起浪似的,游轮跟着伏了下。
甲板被踩出好几声“哒哒”,是穿高跟的宾客没站稳,侍应生端的酒也差点儿撒出去。
霍北紧攥宋岑如的胳膊,“回去吧,风大。”
宋岑如:“嗯。”
刚要往回走,游轮下层突然传来惊呼:“有人坠海了!”
所有听见声音的人皆是一愣。
宋岑如抓紧栏杆往下看,灯光照到的地方有限,就一层走廊那个位置站着个人。
眯眼细瞧,在大灯还能覆盖到的范围边缘,他瞥到黑沉的海上一抹眼熟的蓝色礼服心脏蓦地一沉。
宋文景坠海了。
“宋董好像是宋董!”有人喊道。
霍北即刻拉住侍应生去叫救援,两人用最快速下到一层,其他宾客都聚在上面往下看,走廊这儿就只有一个油头男,宋文景的新助理。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啊就,就没拉住!”油头男哆哆嗦嗦的,看见宋岑如腿都软了一半。
“一层除了卫生间都不开放,你带她来这儿干什么!”宋岑如吼道。
“我我”油头男支吾不出个所以然。
就凭直觉,霍北攥住这人手腕一拧,抽出领带把人捆死在栏杆上,那男的滋儿哇乱叫的,说是意外。
几乎就下意识,宋岑如觉得对方大概是二伯还是三叔塞进来的人,刚才递错材料根本就不是“不小心”。
不过这么会儿他也没心思想这些。
霍北眉头紧锁,再次跑到楼梯口,抓了个侍应生,“打海警电话!现在!”
“好、好。”侍应生连连点头,也慌了。
就没想过么,这艘游轮以前没出过类似情况,坠海的概率小之又小。
今晚活动都集中在二三层,一层是没什么人来,不过消息很快在上层炸开。顶头闹哄哄一片,黑压压的全围着栏杆探望,就是没见人下来。
虽然霍北和宋岑如跑下来也就十五秒不到,但救援队还得捆绳、拉线、穿装备,一时半会儿真赶不过来。
可这就是分秒必争的事儿,经历过的人都知道……晚一秒,后果截然不同。
游轮驶过的地方,海浪像怪物似的吞没天地,其他区域倒还算平静。
宋岑如紧抠着栏杆,望着宋文景坠落的方向,骨节和面容一样惨白。
他妈妈不会游泳的,但他会。
即使小时候出过事儿,他知道自己是会的。
只是没那么好而已。
只是害怕而已。
海上风浪猎猎,像是比刚才大得多。船还在开远,灯光已经照不到刚才那块区域,巨大的水花不断翻溅着,把视线都模糊掉。
甲板传来一连串混乱的脚步声,有宾客,也有工作人员。那边侍应生已经拨通电话,这边霍北回头,整个人一僵。
宋岑如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掉外套,眼镜,把救生圈拆完攥在手里,站在栏杆外,仔细凝视宋文景的方向。
紧接着,对方似乎就回头看了他一眼,匆匆一瞥。面容冷静沉着,眼神塞满数万个足以把他心脏撕裂的情绪——然后,纵身跳下去。
霍北脑子嗡得一声,“宋岑如!!!”
这一嗓子差点儿把肺喊出来。
他徒劳的抓着栏杆,眼睁睁看那道身影没入深蓝。
这可是海港,即使在城内,那也是货真价实的海,中心海域足有四十多米深。
上层有人惊呼,有人尖叫,可他像再也听不见周遭声音,连游轮的轰鸣都沉下去。
霍北死死盯住宋岑如落下去那个点,血液疯涌,眼睛迅速胀红。
沉夜和海融成一片,仿佛没个尽头两岸灯火洒在海面,把黑色海浪渲染出零碎的霓虹。
他视线片刻不离,直到在那片零碎中捉到一抹白。
穿衬衫的宋岑如紧摽着泳圈,茫茫黑浪里的一点星,扎得他眼球爆痛。
谢珏带着人晚一步赶到,冲队伍里一个动作慢半拍的喊:“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救援队还得放那救生艇,准备医疗器械,其实速度已经足够快,但时间每走一秒对霍北而言都是凌迟。
他侧身,迅速捞过那堆装备里的救生衣穿上,手把住栏杆。
谢珏拽住他,“你别再下去了!”
霍北脖颈爆出青筋,吼道:“他怕水!”
一个跃身,猛地扎进海里。
他水性不错的,小时候也下过野河,捞鱼捞虾,扑腾几下就会了,潜水游泳都没问题。
就是今晚的海着实汹涌了些,在船上看,和在水里的感受截然不同。
盛夏空气闷潮,几个浪翻过来,衣服被浸透,完全就不是“降温”那么回事儿,凉得瘆人,叫心脏直抽抽。
相似的季节,相似的气味和情形宋岑如推着泳圈快速往前,海水没过鼻腔,腥咸的想作呕,动作却半点没停。可能是注意力全在他妈身上了,现在除了不远处宋文景在扑腾的身影,大脑几乎空白。
从坠海到现在,可能有个一分多钟。
宋岑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游过来的,他扽住宋文景的胳膊往泳圈上攀,喊道:“趴上去!!”
这大概是他最后能说的话,为了减少体力消耗没再张过嘴,整个人被海水浸透了,每一丝凉意都扎进骨缝。
宋文景拽着他,半伏在泳圈上不停大口咳嗽喘气。
海浪推着人一起一伏,宋岑如趁间隙往回望,游轮好像已经在掉头,但他刚开口那一下喝不少水。刺骨的劲儿裹着他,海水吞没胸口,抵住脖颈。
就这时候,又几个浪打过来,宋文景伏着泳圈被推上去,他整个人却被狠砸在海面之下世界瞬间静音,深埋在记忆的噩梦卷土重来。
宋岑如下意识呼吸困难,听见宋溟如在跟他呼救,听见父母的恸哭,胸腔里火烧烟焚似的难受海水咕嘟咕嘟的,灌进肺腔,耳道,这些声音就回荡在脑海里,睁眼却模糊一片。
他这瞬间是害怕的。
这害怕来的太迟、太猛了。
连带着无法呼吸的痛楚,意识摇摆在断裂的边缘,憋得整个人快要爆炸
霍北是不是会难过?
刚跳下去那会儿他就觉得自己大概要完,这人一定跟自己发脾气。
早知道今天就多说点好话。
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数不清第几个来回,灼烧感似乎弱了一些。他尝试往上游,却根本找不到换气口,也感觉不到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抓着救生圈。
突然,宋岑如不知从哪根神经抽来的力气,狠憋一口劲。
不能放手。
这次一定不能放手。
不止是因为宋文景,他还有很多很多事要——
他的腰突然被一股很紧的力道揽住了。
是霍北。
接着,宋岑如整个人被他从海里捞出来,淋淋漓漓的,莫名最先感受到的是对方无比猛烈汹涌的心跳。
救援队来的及时,就跟在霍北后面。宋岑如紧扒着承载他妈妈的泳圈,往船只的方向推。
意识好像成了一片混沌,虚无,船上有人用保险绳往他身上套,宋岑如没剩太多劲儿,就感觉到胳膊的力道比绳索还强烈。
宋岑如皱眉,这狗东西快把他胃挤出来了。
远处,近处,都有很多人在呼喊,可能是在报什么救援信号吧。
宋岑如仰靠在霍北肩上,眼睫发抖,像条濒死的鱼。他侧目而视,船灯透着昏黄朦胧,眼前一切都跟慢镜头似的。
他看见宋文景已经被救生员拽上船,看见霍北满是水渍的脸,紧绷的下颌……还有后背,宋岑如后背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
可能就是霍北颈间的竹子翡翠,硌得他不得不把精神吊着。
“都还有意识吗!”船上的人喊道。
“检测仪准备!”
“拉人!拉人!”
宋文景咳了好半天,还算清醒,从她坠海到宋岑如游过来不超两分钟,全程都被泳圈托着。
那游轮开出去大几百米,他俩漂了有一会儿,几个大浪全盖在她儿子头上。
谢珏坐在救生艇角落,一下一下给她顺背,她转头忙看宋岑如。
宋岑如本来就怕水,全靠儿时游泳的肢体记忆和意志力撑着。此刻脸色苍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拽上来的,这会儿就仰躺在船上,一阵天旋地转,想吐又吐不出来。
霍北心脏早疼裂了,刀绞似的,血往脑门儿上撞。他紧攥宋岑如的手,贴着,耳边是对方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
“醒醒别睡,咱们不睡好不好?”霍北颤抖着,不断按压他的胸口。
霍北害怕极了,宋岑如的沉默就是在挖他的心,要他的命。
船只摇晃,整个世界在宋岑如眼里都是颠倒的,他肺里空气好像被抽干,脱力到没了知觉。仿佛再用出一点力气来呼吸,整个人都会晕死过去。
医疗队解开他的衣服,在贴什么仪器。
眼睛只足够睁开很窄很窄一道,宋岑如看见霍北被拽开,得给医护腾地儿,他的视线不自觉跟着对方移动
昏黄的光勾出熟悉的深邃轮廓,却照不透港城的夜。
“滴——”
宋岑如胸腔已经不痛了,眼皮却重得像铁块。
真烦啊。
想看清又怎么都看不清,也听不见。
“滴——”
有什么东西掉在他脸上
霍北哭了吗?
是海水还是眼泪啊。
宋岑如想伸手替他擦擦的,但没力气。
“滴——”
霍北好像突然离他很近。
那坠子,晃啊晃啊的。
要把他晃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勇敢宋宋,战胜困难-
*这个游轮坠海捞人,有类似的新闻案例,真的大为震撼,太牛了
7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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