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卡带了
“嘀嗒、嘀嗒——”
寂静长廊里回荡着轻响,地砖凄白的像一面镜子,霍北鬓边滴落的水珠很快聚成一滩,照出严峻的脸色。
他一眨不眨,盯死甬道深处的红灯,手上残留的冰冷触感蛰得指尖不断打颤。
另一端,隔着半扇墙,谢珏正在打电话。
几个警察围在那儿,中间是被吓到直不起腰的油头男,哆嗦着交代事发经过。
他在瑞云干了好几年,工龄比金助理还长,只是鲜少跟着董事长出席而已。金助理被调去总部管展览的事儿,他刚好就顶上了。
一周前,谢珏的二哥,也就是宋岑如二伯,派人趁机联系上油头男,承诺了挺大一笔费用,足够他用来还房贷车贷。
要求么,不过是让宋岑如在媒体面前出个糗。
话是这么说,对方还明里暗里的引导了几句,意思无非是“只有老董换帅,你才有享不完的福”。
有时候真就是一念之差。
油头男财迷心窍,这就答应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对面有多无耻。像那种老狐狸,最后大可以扯一句,是你过度理解,不关我事。
然后卸磨杀驴,草草收场。
今晚要应酬的人实在是多,有几个大老板喜欢约在隐蔽的地方密谈也不是怪事,油头男就假借理由把宋文景引过去,甚至都提前踩好监控死角。
只不过,他动手的那瞬间犹豫了,或者说他陡然反应过来,对方并没有明确指示以何种方式让对方“被换掉”。
也就是犹豫的这一刹,宋文景明显察觉到不对头,第一时间往回走。
可惜,船真晃了那么一下。他的手还搭在宋文景肩上没撤下来,更没拉住。
谢珏脸色黑沉,能想不到为什么吗,他二哥因为被老爷子撤了股份越发嚣张,现在已经进化到丧心病狂了。
挂钟转过几千响。
霍北依旧静默,胸腔的撕裂痛已经转变成一汩汩往上冒火,偏偏又撒不出去。
当时宋岑如是完全昏迷的状态,头发湿淋淋的粘在脸侧,他记得对方身上每一处的温度,所以急救室关门前一秒,手掌触到的冰凉,陌生到让他的心脏止不住地痉挛。
而宋文景因为那个救生圈来的及时,状态比她儿子好得多。
霍北没妈没爹,感受不到做儿子的,对父母应该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但他知道宋岑如一定是想起他哥了,他想挽回,想赎罪,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消失在眼前的场面,就是会让目击者莫名爆发出无比猛烈的愧疚。
如同现在,霍北浑身都是痛的。
走廊远处传来脚步声,他一动不动,像没听见。
谢珏解决完手头的事儿,静立在霍北面前,似乎叹了口气,“去擦擦吧,我叫人给你送个衣服。”
过了十秒,可能更久,霍北才把目光移过去,眼眶红得可怕,“不用。”
谢珏抿了抿嘴,没再说话,找了个位置坐下。
已经过去俩钟头,霍北不清楚要抢救多久才算脱离危险,忽然就想起上次,宋岑如在病房里骂他,说他缝了四个小时的针,又凭什么让他受苦等的罪。
是啊,凭什么啊宋岑如。
你又凭什么不想想我,让我怎么受得了在外面等你。
他不知道,原来在外面会是这么难受。
竟然这么难受。
又一钟头过去,走廊连嘀嗒声都没了。
霍北那身湿淋淋的衣服差不多要干透,然后“咔”地一声,红灯灭了。
门被推开的瞬间,心脏是真提到嗓子眼儿,接着出来的就是医生。
对方简明扼要的说,宋文景情况尚好,一周时间差不多能恢复。宋岑如因为吸入水量过多,还在清理肺部残余,保险起见术后得先转ICU观察24小时,排查下继发性溺水。
换句话讲,就是目前还没脱离生命危险。
霍北搓了把脸,一个字儿没说。
急救室的门再次被关上,宋文景被护士推到楼上病房,谢珏一路跟过去。
而他就跟长在那张凳子上似的,一直守到下半夜,挂钟每响一声就剐他一片肉,最后宋岑如被推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个儿跟死过一遍没区别。
然后隔着玻璃,霍北第一次见了浑身插管的宋岑如。
他咽了咽喉咙,一股子血腥味儿。
人在极度心悸的时候,原来完全发不出响,根本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哭天喊地,什么歇斯底里的冲动都没了。
谢珏收到消息才从宋文景的病房出来,跟他说:“情况应该还算稳定,你先去休息吧,我找了人来看着。”
霍北:“……”
稳定?你管这叫稳定?
人都没法自主呼吸说这叫稳定?
宋岑如当年躺在病床上不就是眼睁睁看着你们撂下他?
对方或许有些安慰人的意思,霍北也知道自个儿神经过敏,更知道谢珏还有一摊子瑞云的烂帐要处理,但这时候血压就是猛飙上来。
他盯着他,开口才发现自己失了声:“你还要让他等不到人吗。”
谢珏眉心狠跳两下,沉默了。
霍北这股邪火没地儿撒,快给自己烧个透。他在脑子里滚过十来遍这人是宋岑如他爸,才憋出一句,歇您的去吧。
听着也没多礼貌。
这天,霍北就是在这间ICU对面愣坐24小时,中途闭着眼也他妈睡不着,一直守到宋岑如被转出重症监护室。
单人病房里,宋岑如还挂着呼吸机,医生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转醒估计得等明天。
霍北一身衣服没来得及换,半干半潮的,走路都往下甩盐粒儿。他等护工大姐给宋岑如安顿好,才回一趟酒店。
迅速洗澡,补觉,收拾各种住院的行李,又买台新手机——先前跳下去那会儿根本忘了这茬儿,早被水泡废了。
霍北拿着新手机坐在病房里,插卡,开机,瞬间跳出十几通未接来电。
基本都是李东东打的,他拨回去,才知道昨晚的事儿上了新闻。瑞云毕竟是大企业,游轮坠海更是少见,尽管整篇报道都没泄出一张照片,还是被咱们李经理挖到了。
“我靠!你俩不就出个差么,怎么还掉海里,我们魂都吓飞了!”李东东说。
霍北:“我们?”
李东东一顿,“就,一时嘴快呗。今儿周六啊,中午刷到消息的时候正好在大杂院吃饭呢”他声音突然变小,“姥还说她要飞过来看看。”
霍北:“跟她说没事儿,等过两天的,我回个视频,让她别担心。”
“还要过两天”李东东忐忑着,“那意思是不是,少爷不太好啊,我们几个给他打电话都没打通。”
霍北看着睡在他跟前的宋岑如,安静的像一尊瓷像。
“嗯。”他怔了一会儿,喉咙微微发颤,“明天,应该能醒。”
听筒那头沉默许久,才道:“行有什么事儿随时说。”
夜已深,霍北挂断电话胃抽了两下,才想起来自个儿一直没吃饭,也没什么胃口,打算下楼随便买点东西对付。
这一抬眼,瞄见窗户上的人影。
谢珏和宋文景就站在病房外。
“公司的事你就别管了,我在处理。”谢珏扶着宋文景的胳膊,低声说,“要不要进去看看?”
宋文景的溺水情况比她儿子轻得多,今天中午缓过劲来就能下地走了,但没及时应声。
病床上的面容十分苍白,如果不是呼吸罩内壁浮出白雾,真会让人以为那就是具冰冷的尸体。
她的思绪不知道飘到哪儿去,直到肩膀被拍了拍,看见谢珏侧身正要开门。
“算了。”她拉住人,目光扫过坐在病床前的霍北,“等醒了再说吧。”
要说什么呢,好像也没什么能说的,说什么都没意义。
海水灌进身体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大概会死,而宋岑如说不欠她什么,这下是真的连命都不欠了
清早,天还蒙亮的时候,宋岑如醒了。
知觉慢慢恢复,听见很规则的“滴”声在回荡,然后尝试睁眼,视线一片朦胧,晕得直想吐然后就吐了。
他侧过身体干呕,就这一个动作扯动输液针头,疼得手掌一抽抽,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哎呀!”门突然被推开,一卷发大姐冲过来把他摁住,忙道,“快躺回去躺回去,现在不能动的喔。”
对方带着浓重的港城口音,虽能听懂,但宋岑如反应慢,花了十来秒才分辨出对方说的什么意思。
思绪碎的东一块西一块,在重新躺回去之后,他莫名说了三个字:“霍北呢?”
然后怔了怔。
谁是霍北?
脑内某块神经隐隐跳动,意识渐渐归位
噢,霍北,城东老大。
宋岑如整个人像飘在云里,混沌的,反射弧得拐好几道弯。
大姐说霍北在楼下取抗生素的单据,马上过来。
一楼大厅,霍北接到电话的时候摁电梯键的手指都抖,推门那瞬间差点儿给这祖宗跪下。
太阳刚升起来,清柔柔洒在白色被单上,宋岑如扫过被日光照亮的环境,眼底挂满迷茫,转头一愣。
“你怎么……”他摸上霍北的脸,触到一片扎手的细胡茬。
这谁?
霍北?
和印象里像又不像的。
怎么是个大人样儿?
宋岑如尝试把面前这个人和脑海里不断扭曲变化的画面拼凑起来,后脑勺阵阵发胀。
“我在,我刚就是出去一会儿,你”霍北跪伏在床边,眼底颤动着,咽了下说,“你疼不疼?身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宋岑如眉头渐皱,茫然道:“我怎么在这儿?”他用手指点了点对方的下巴,“不是要逛庙会么。”
“……什么庙会?”
“就,春节庙会啊。”宋岑如迟疑道,“姥姥不是说你让带我去么……”
猛地一下,霍北的血液凝滞住,直接被几两句干懵了。
“那两位你记得么。”医生偏过头,指了个方向。
宋岑如望着门口,点头道:“我爸妈。”
医生:“这位呢。”
宋岑如目光移动。
朋友?
不对。
记忆来回穿梭,各种情绪拧成一股,除了特别想挨着对方,其他什么想法都没有。
宋岑如报了个稳妥的答案:“霍北。”
“过度缺氧造成的脑部损伤,等下拍个片子再看看。”医生检查过宋岑如的状态,又问一大堆问题,推断道,“目前应该就是记忆减退和混乱的情况。”
“损哪儿了,神经?有多严重?”霍北急的,差点儿没上手薅一把医生的白大褂,“减退是什么意思,麻烦您能再说明白点儿么。”
医生安抚道:“从宋先生目前表现来看应该不严重,暂时性的,脑部神经系统难免需要时间恢复,等看片子结果再说,轻度恢复就一两天,慢的话几个月。”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今天的时间差不多就耗在脑神经检查这件事儿上。
这么会儿快到晚上九点,护工大姐下班,霍北按她交代的,坐在床边给宋岑如擦身,再重新穿上衣服。
中央空调徐徐送出新风,吹动前额刘海,宋岑如沉静下来,花一整天嚼完医生的话,明白个大概。
就是说,他意识清醒,只有落水那天的记忆暂时丢了。不过其他能记得的事情也都碎了一地,时间线都是乱的,像个坏掉的磁带不断重复读档、卡带、和闪跳。
宋岑如皱了皱鼻子。
难受。
那氧气面罩压得脸疼,还不方便活动,护士检查完他的报告才给换成鼻管,尽管一股子橡胶味儿,也只能忍。
他吸了吸氧气,被熏得发晕,然后很迷茫的扭过头,戳了一下正给他扣扣子的城东老大。
老大抬眼,没说话。
宋岑如:“我怎么在这儿啊。”
霍北:“”这是宋岑如今天问的第十五遍。
从刚醒过来看医生,拍片,换衣服,打抗生素等等一系列事情倒腾,少爷每隔段时间就跳出来问一下,每回问的内容还都差不多。
霍北像攒了很深的情绪,却叹不出来,就往回咽了说:“跳海了。”
“跳海?为什么跳海”
“瑞云周年庆,宋董坠海,你救的她。”
“她”
“她没事儿。”
“”宋岑如怔着,突然又捋出一段画面,“那去庙会是什么时候?”
“八年前。”霍北说。
宋岑如酝了酝,脑袋里翻腾好半天,问说:“坠子留着吗?”
霍北:“嗯。”
他在颈间一勾,那小竹子就搁宋岑如眼前晃啊晃,晃到两天前那个浪花翻滚的夜晚,零星的记忆碎片猛然冲进脑海,然后很快消散。
坠子就这么露在外面了,霍北给他扣上最后一粒扣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宋岑如摇了下头,看着霍北明显强装镇定的神色,突然冒出一句:“我喜欢你。”
霍北动作停了,两人目光对视。
其实这句话少爷今天也念了很多遍。
喜欢你,爱你,好想你。翻来覆去的说……他知道宋岑如是怕他伤心,所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但也就是因为这样情绪才被弄得支离破碎,真要崩溃了。
霍北喉结滚了下,伸手想摸摸对方的脸。
宋岑如视线跟着他的手移动,然后,主动贴了过去。
像只小猫。
“对不起啊霍北我知道我现在记忆不正常,跳来跳去的。”宋岑如说,“但我很快就能变好,你别难过好不好。”
霍北嘴角挤出一丝弧度,“我哪儿难过了。”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不会撒谎啊。”宋岑如蹭了蹭,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眼前这人,一身颓废劲儿。不管哪块记忆都没出现过这样的霍北,那泛青的胡茬看着真跟混.黑.道似的,不止是城东老大了,还能制霸油尖旺。
霍北笑了笑,眉头却皱着,“失忆了还这么横,挺能啊你。”
“失忆又不是变傻。”宋岑如小声道,“就算我现在记不起来也知道你那天干嘛了。”
霍北:“我干嘛了。”
“下海找我了吧?”宋岑如说,“我躺手术室你肯定在外面一直等,是不是?”
霍北没回答。
“肯定是。”宋岑如握住他的手,“霍北你就是舍不得我。”
“嗯,我舍不得,”霍北垂下眼,笑容也慢慢消失,然后很轻地叫了声。
“宋岑如。”
像发脾气前,好像都会直呼大名一样。霍北满腹苦火反复烧旺又浇灭,现在只剩一团浓烟,熏得他眼眶刺痛。
“你知不知道你跳下去的时候我有多想死。”霍北哑声道。
“……”宋岑如的心被猛揪一把,窒息似的,好像这氧气管也没大用。
“你是在恨我吧?怎么能就这么把我扔下的?我也快死了,被你弄得快死了知不知道,你你这祖宗,你就是在要我的命”
霍北气息剧烈地颤抖,脑袋都低下去,胳膊狠力搂住宋岑如,伏在他怀里几乎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sry宝贝们[爆哭]昨天加班了实在没弄完,先放上来,后续应该会修一修。
第77章 仪式感
外面黑黢黢的,医院的建筑楼像数只蛰伏在夜色中的怪物,然而透过窗,就能瞥见这怪物有无数道伤口。
这屋里也没别人,要顾及什么脸面?
我笨拙的发泄着恐惧,把最懦弱、最狰狞的情绪撕开给你看了,你得负责,完完全全的把我当作生命里真正在乎你的人好不好?
“霍北,对不起啊”
宋岑如用下巴蹭着他的发顶,认真地道歉:“我觉得某个瞬间自己一定在害怕和后悔,明明应该记得什么事都要一起怎么就把你落下了呢。”
即使脑内思绪还在四处飞窜,但能体会对方的愤怒。一而再的被排除在外,眼睁睁看对方决绝离开,哪有什么冷静可言。
怀里的人低沉喘泣,把气息全都洒在他身上,很烫,洇湿皮肤,再渗进血脉。
大概几分钟之后才平息下来,又缱绻的不肯离开。
“你说你怎么落了我,问你自己啊。”霍北低声说,手掌在他后背摁了摁。
病号服薄,隔着一层就清晰感觉到宋岑如的体温,温热的,是最好最好的安慰剂。
“那就不找理由了,错就是错,没讲信用。”宋岑如轻道,“以后不这样,没下回了。”
“行,挺会反思。”霍北用下巴撩他胸口,“然后呢,干说啊?你没点儿表示,没点儿补偿?”
“你要什么补偿。”宋岑如问。
霍北说:“这不得是你想的事儿?”
宋岑如抿了抿嘴,“那先欠着。”
“记得住么,”霍北笑了下,“别等下忘了跟我玩儿赖。”
宋岑如没做声。
霍北心跳立刻突突两下,捧住宋岑如的脸,犹疑道:“刷新了?”
“没,”宋岑如补充道,“现在没,一会儿说不好。”
他深吸一鼻子氧,想延长点儿记忆保质期,“你要不拿个纸笔,录个视频,万一忘了还有个证据。”
霍北看他那眼神就很复杂,担忧,心疼,诧异中还带点疑惑,像是怕他脑子真被水泡坏了。
刚就是随口一说,没想过少爷这么认真呢。
“我没傻。”宋岑如再次重申。
“欸,知道。”霍北说,“我意思是不用非得做保证,医生说了你强行回忆会头疼,忘就忘了,没事儿,忘了我再跟你说。”
宋岑如皱眉,“不行,我已经是复读机了你不能也是。”
“真要弄啊,”霍北警告他,“我跟你说这把柄落我手上可没好处。”
“磨叽!”宋岑如怕大脑要刷新,轻推他一把,“你快去。”
就一会儿功夫,宋二少亲笔写了张字条,还是那样清隽周正的笔迹,紧接进行下一项,生怕要忘。
“好了吗。”宋岑如对镜头问。
霍北点开录像,屏幕里的少爷戴着鼻氧管,清俊,也苍白,眼尾那粒小红痣都跟褪色似的。
连着两三天只能打营养剂,肩峰明显把衣服都顶起来一小块儿,单薄得让人心疼。
他轻叹口气:“行了,说吧。”
“我,宋岑如,答应霍北要在病好以后完成一件补偿,内容”宋岑如道,“内容有待商榷。”
“就这,你不给点儿条件?”霍北偏过头说。
“什么条件。”宋岑如也歪头,反射弧慢的堪比树懒,“没什么条件。”
“行。”霍北把镜头转过来对着自己,“记好了啊,宋二少亲口说的没条件,玩儿赖是小狗。”
他摁下红点儿,终止录像,刚把手机揣进兜,转脸就看见宋岑如眼神明显懵了一下。
读档了。
大概半秒之后,宋岑如茫然地看了看对方,很小心地说:“我又忘了是吧?”
“没,进步了,能记得自己忘了。”霍北靠过去,手掌托着他的后脑勺一下下摸着,“没事儿啊,不着急。”
“嗯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说。”他道。
“跳海吧”宋岑如咬着嘴角,“我脑子里就剩这俩字儿。”
“行。”霍北笑了笑,“两天前呢,咱俩去”
那天晚上,截止到宋岑如睡下为止,共计读档十六次,霍北给他补了十六次,每次都添上一点儿前情提要。
该说不说,除了宋岑如,霍北对谁都没这性子,他当时都想好,万一转天少爷直接把他整个人忘了也没事儿。
咱们的故事可以说很久很久,从胡同口的初次相遇到大雪天的遗憾,我有的是耐心陪你重温的。
不过失忆对当事人来讲也挺难受,原本应该充满故事的山丘被挖空一块,还有心理压力和莫名的疾病耻感。
好在宋岑如确实有进步。往后几天,他各项身体数值都在逐渐好转,虽然记忆仍会时不时抽个风,但每次想起来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快。
医生这天例行查房,问说:“昨天的安排都记得吗?”
“抽血,照光,氧疗和洗澡。”宋岑如道。
“嗯,午饭?”医生说,“记得菜单吗。”
宋岑如沉默两秒,眼珠慢悠悠往霍北那儿瞟。
那个绷着嘴角,甭问我啊,自个儿琢磨。
“”宋岑如犹豫道,“冬瓜汤?”
“欸,南瓜汤!”旁边的护工大姐说,“前天是冬瓜。”
宋岑如蹙起眉,有点挫败。
“没事儿,都是瓜。”霍北呼噜两下他的头发,“对着呢。”
医生笑说:“再观察两天吧,恢复情况已经很好了。”
随后医生离开,宋岑如还冲着窗外发愣。
记忆力回升的慢是一回事儿,关键还给下了指标,没到正常水平线以前就不让出院。
宋岑如每天的营养餐不是这瓜就是那瓜,要么就补脑的坚果鱼油。
除了忌口,本来对吃什么没太多要求的他也快顶不住了。而这医院附近不少茶餐厅,一到饭点儿就往上飘香,可不就磨人么。
霍北每天陪着他,少爷吃什么他吃什么。
宋岑如不忍心,就说:“你不用管我。”
那个也没客气,拎着煲仔饭就上了楼,还在人跟前打开盖儿,如愿获得宋二少亲赠巴掌印一枚。
后来宋岑如实在馋得不行,坐阳台上冲着临街角一家以西多士闻名的老店望眼欲穿,愣盯了半小时。
晚上霍北拿着纸笔给他画梅止渴。
“这什么?”宋岑如问。
“西多士啊。”霍北说。
“我以为烂了的西红柿,”宋岑如小声道,“你这画的,我都不太想吃了。”
“靠。”霍北笑着说,“抑制食欲也是解法,你就说目的达到没有吧。”
“嗯。”宋岑如抿出一丝弧度,“效果惊人。”
这溺水怎么着都得歇上半个多月,眼下刚一礼拜,又介于少爷目前只能在病房里窝着,霍北才成天跟他逗闷子。
而且因为这段时间都留在港城,霍北新增不少当地生意的合作,挺多想进军内地的商业老板头号目标就是咱首都。
他每天抽一半时间出门,剩下就回来陪少爷,同时还得跟李东东联系着处理公司业务,忙的没时间收拾,那胡茬见天儿就长出来,细细密密一片青皮。
宋岑如问:“你这胡子不刮了么。”
“嗯?”霍北说,“昨天你不是说要给我刮么。”
宋岑如愣了愣,“我说了?还是我忘了”
然后他看着对方压不下去的嘴角,就知道被骗了。
就说么!这狗东西每天给他收拾脸的时候顺便也给自己弄的,明明记得昨天这人就是没刮,合着在这儿等他呢。
还能是什么,就起腻了呗,非让少爷跟他挨一下才行。
这点儿无伤大雅的小互动,现在就是的在所有知情人面前摊牌了,就算俩长辈就住在隔壁病房也不怵。
他们根本就管不了,怎么管啊?霍北都救瑞云两回了,这次还是宋文景亲眼看着他对她儿子有多用心,华叔见了都得往后稍。
这就弄得谢珏头两天撞见霍北跟宋岑如牵着手都不膈应了,随他去吧。
也是刮胡子这天,宋岑如那恢复了七八成的脑神经在午夜悄然赶进度,他做了个混乱无序的梦。
梦里什么都有,海水翻滚着从天顶落下来,霍北搂着他往岸边去,又在抓到宋文景的瞬间,面前的人变成宋溟如。
等再睁眼,所有记忆就像一瞬间撞进脑子里的。
宋岑如在床上呆坐,缓了好几分钟,清醒后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宋文景。
“妈。”宋岑如茫然着喊了句,然后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奇怪得很。
或许是情绪还停留在梦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宋文景倚靠着门框,半抱着胳膊,像是同样在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想,踌躇着,却没太多话可说。
可能是不习惯吧,没跟这个小儿子表达过什么关爱,这几天路过宋岑如的病房也只是侧目看两眼。
那这会儿怎么就进来了呢?
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下午的飞机,一会儿吃过饭就该出发回老宅清理门户了。
“妈?”宋岑如又喊了句。
宋文景思绪回神,依旧是那副冷淡表情,“没什么,我就来看看。”
“您不用担心,我没事。”宋岑如说,“我说过只要您跟我爸接受条件,我就管公司十五年,说到做到。”
逢年过节,陪着回去给老爷子和一帮亲戚做戏也可以,但唯独他的人生该怎么过这件事不要再插手,这是之前就定好的。
宋岑如能看出来他妈对于自己跳海救她这件事也挺惶然,所以他干脆装傻。
如果没有那个救生圈,宋文景必死无疑。
而他六岁没能挽救的事,二十一岁成功了一次。
从未亏欠,此后更是两清。
一段拧巴的家庭关系处成如今这样,已经够体面了。
宋文景深吸一口气,转而道:“那人是你二伯安排的,已经调走了,后面的事情你爸会处理,暂时安心休息吧。”
宋岑如嗯了声。
又一阵沉默。
接下来是不是该离开了?
这亲子之间的气场,似乎每一秒都是尴尬的,宋文景明显也感觉到了,她转身迈出半步,又停在原地
“家里的事你不用管,如果你爷爷再催什么,”她回头道,“我来说。”
“”
宋文景走了,鞋跟在空荡的医院走廊踩出轻响。
宋岑如看着他妈妈的背影,心湖只微微掠起一圈浅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会再有小时候那种被抛弃的不安。
接着就是另一道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和宋文景擦身而过。
他知道有人是永远朝着他来的。
几秒过后,那人就出现在门口。
“聊什么了,一大早的。”霍北拎着营养餐进来,把门关上。
“没什么,就说给我放个假。”宋岑如道。
“嗯,”霍北放下东西去洗了手,“是该好好休息。”
房间昏暗,霍北从盥洗室出来走到床前。
他伸手捂住宋岑如的眼,轻声说:“进光了啊。”然后摁下遥控器,外窗那侧的窗帘缓缓打开。
阳光瞬间跳进来,挤满整个屋子。
透过指缝,宋岑如窥见晨光流淌在霍北的小臂上,对方的肌肉线条很紧,凸起的青筋此刻像金顶山脉,皮肤也化成蜜糖色。
宋岑如贴了上去,额头抵在霍北的胸膛。
霍北愣了愣。
心里特别舒软的时候,目光里的温柔是抑制不住的。
他垂眸,另一只手托住宋岑如的下颌,摩挲着耳朵,“怎么了。”
宋岑如没吭声,脑门儿轻蹭两下表示不想回答。
他眼前一片黑暗,却很安心,对方掌温微热,把薄薄的眼皮熨得很舒服。
头顶传来很轻的笑声,然后说:“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宋岑如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
是想起来了,还十分清晰。
浪花的激涌、翻腾、浮不出水面的窒息还有霍北猛烈的心跳。
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这股羁绊有多深刻,能让他在各种应激反应的裹挟之中回头,用目光带走对方的影子,跟身体一同坠入大海。
霍北像住在他魂魄里似的,把所有的求生意志全都激发出来。
宋岑如抛不下他,他就是他。
现在已经不用戴氧气管了,宋岑如很怀念可以肆无忌惮呼吸的时候。他紧贴着霍北,嗅对方身上清冽的气味。
霍北的耳朵发烫,咳了下说:“我跟你说,回避解决不了问题啊,想起来就该知道自个儿犯了多大错误,别以为用这种手段我就心软了。”
宋岑如还是没动,胳膊一伸,把人抱着。
然后,隔着衣服吻在胸口,又往上蹭,睫毛刮过手掌,露出眼睛看着他,吻在掌心。
“”霍北心肝儿直颤,他捧住宋岑如的脸晃了晃,“我认输行不行?”
“不生气了?”宋岑如问。
“你这样我上哪儿生气去。”霍北大早上的气血旺,马上就要奏国歌了。
宋岑如直勾勾地看着,说:“做了个梦,然后想起来了。”
霍北捋他后脑勺,“脑袋疼不疼?”
少爷摇头,又把脑门儿贴在他胸口,小声道:“让你害怕了吧被捞上去的时候,我感觉得到是你,知道你在哭,在抢救,就是听不清,说不出话。”
“检讨呢?”霍北笑了下,“知道我有多狼狈,应该清楚怎么还这笔账。”
“不是给你写条儿了么。”宋岑如抬头。
“那是本来就欠的,还有利息。”霍北说,“你在医院多待一天,补偿就得多一件,我算算啊12天,12件事儿。”
宋岑如:“你这人有没有诚信的?”
“第一天认识我么。”霍北干脆的说,“提醒过你别在我手上落把柄,我还有视频,你自己非要录的啊。”
宋岑如眼神颤动着,神色写满慌张。医生呢?护士呢?
他要做检查,出院!立刻就要出院!
检查能做,但出院不太能立即。
这脑神经恢复好了,身体还得再养养,各项数值稳定才能被放走。
后面几天宋岑如能下地晃悠了,就这儿看看,那儿瞅瞅。
在花园里散散步,跟霍北一起陪隔壁房老头老太聊天,不过走的时间长了喘气还是有一点点费力。
尤其港城气候潮湿,又天天只能在医院里杵着,少爷闷得不行。
这天刚做完全身检查,报告还没被护士送过来,霍北推着轮椅先来了,说:“换衣服。”
宋岑如:“换什么衣服?”
霍北:“出去的衣服。”
宋岑如愣着看他。
霍北:“报告情况不错,跟你的医生打了个假条儿,准你出去半天。”
宋岑如眼睛一亮,瞬间就焕发神采,“去哪儿啊。”
“不是想吃西多士么。”霍北拍了下轮椅,“上车,我推你去。”
正下午三四点,阳光和煦,斜照在港城半岛,把每一条路都铺成暖色。
末夏的温度没之前那么热,小风徐徐吹着,特别沁人。
霍北先推着少爷逛街,就之前成天在阳台上看的那些店,挨个儿闻一遍味儿,选个最想吃的进去,先解馋虫。
然后又跑去著名景点四处旮悠,消食儿也就是霍北能这么推着少爷出来,虽然那轮椅是电动的,但港城上上下下全是坡道,没点劲儿真上不去。
临近半山,在很多栋建筑的后面,藏着一座没什么人的白色教堂。小鸟都停在屋檐上晒太阳,安静又惬意,像隐匿在城市角落的某个神圣的秘地。
他们停在这儿歇息,照两张相扔群里,再打个视频给老太太报平安。
就前些天,霍北没敢提宋岑如失忆,只每天跟陆平通一次电话,俩人声音听着都哑,可给老太太心疼坏了。
闲聊十几分钟,陆平说就等着宋岑如出院回京,亲自炖汤,给这俩外孙都好好补补——明明走之前还是两个英俊倜傥大帅哥,现在再瞅那模样,憔悴的,都瘦一块儿去了!
宋岑如的手机,下水前留在外套里,被游轮工作人员送回来的。
但霍北中途一直没让他看,影响身体恢复,这会儿打开里面也是塞满一堆消息。
除去圈里知道坠海新闻来问候的各界老板,剩下就是少爷同学、周澈小卢他们以及顾漾。
霍北一脸严肃的盯着少爷手里的屏幕,不说话。
这小子其实后来给他打过电话问情况,但他不知道对方还给宋岑如拨了十几个语音通话。
宋岑如看着他,回一个?
“啧。”霍北偏过头,嘀咕说,“就别视频了,发个语音得了。”
宋岑如一笑,“噢。”
“欸你发吧,我去买个水。”霍北下巴一扬,就教堂对面那条街有家便利店,“五分钟,很快回来。”
“嗯。”宋岑如说。
天光渐沉,日光颜色也变深,港城街灯繁华,把天空晕成很漂亮的玫瑰色。
霍北拿着水,走半道儿就接到少爷的电话,陡然一慌。
“怎么了?”他问。
“往教堂后面走,有个喷泉,我在这里。”宋岑如说。
“你自己过去的?”霍北加快脚步,跑过去的,“你等等,我很快。”
宋岑如眼前是两个穿着礼袍的小孩儿,正冲他笑,然后很小声问,来了没有啊?
在、路、上。
宋岑如跟他们做了个口型,然后跟电话里说:“嗯,不着急。”
哪能不着急呢?
霍北进了教堂大门就往旁边绕,电话没挂,很快听见前方有水声和话筒里的渐渐重合。
他绕过这面墙,眼前豁然让人一愣。
大片云霞倾泻下来,照透这片花园。
霍北看见宋岑如坐在轮椅上,侧脸被夕阳勾勒出薄薄一层金线。喷泉迸溅出的水珠四散,金豆儿似的,又折射出细微光彩,把对方笼在雾里,刺入他的眼膜,迅速吞没他的心。
“来了!”很稚嫩的一声。
霍北这才发现喷泉旁边还蹲俩小孩儿。
他挂断电话走过去,宋岑如回头,把人拉到跟前,然后跟那俩小孩儿说:“开始吧。”
“开始?”霍北懵着,“什么开始?”
刚说完,左边这小孩儿一扬手,眼前绽开一片绯红色。
花瓣就这么很没技术的被扔出来,夕阳中纷飞,落在他肩头,落在宋岑如发间。
紧接着,右边那个开始念:
“We are gathered here today in the sight of God,
and in the face of this company,
to join together Song and Huo in holy marriage”
霍北人都傻了,怔住,目光直直盯着宋岑如,心头恍如被教堂的钟声震了一把。
干嘛呢这是!
欸!
我特么手里还攥着俩矿泉水瓶你让我弄这个!
他英文不好的,但什么god、together、marriage能听得懂,尤其小孩儿还把他俩的姓氏念得很标准。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是婚礼誓词!
眼前,宋岑如笑着看他,也不说话。
一直到俩小孩儿念完词,霍北都没转过神来,然后被很热烈的掌声打断癔症
明明不是什么正式婚礼,而是两个喜欢cosplay牧师的小孩儿在过家家。
但他还是很紧张,紧张爆了。
“现在请你们交换戒指!”左边小孩儿说。
“戒指!大哥哥!”右边的提醒,又冲宋岑如说,“哥哥,你男朋友好像有点傻。”
霍北莫名就慌了,往自个儿身上掏兜,“不儿,哪、哪儿有戒指?”
宋岑如憋着笑,肩膀一个劲儿地抖,从口袋里摸出两个草编指环,“这儿。”
俩人迅速给对方戴上,霍北还因为紧张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亢奋,手指一个劲儿抖抖抖
随后,小朋友们说:“现在可以亲吻彼此了。”
宋岑如看着他们,“眼睛捂上。”
俩小孩儿乖乖捂住,手指却很默契地,都张开半个缝。
霍北被少爷攥住衣服了。
接着,他没有弯腰,而是半跪下来,托住宋岑如的脸,仰头吻住对方。
他能感觉到宋岑如在笑,这“婚礼”着实有些滑稽。
但重要么?
不重要么?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眼前的彼此才最重要吧。
【作者有话说】
看在这章如此肥美的面子上,请各位原谅我迟到吧[求求你了]
第78章 大事儿
教堂钟声响过一遍,振飞鸟雀,在暮色下的水波中划出几道转瞬即逝的影子。
远远的,霍北拎着两个大纸袋走过来,奶香味儿隐隐飘在空气里。
他递过去,说:“拿着,带回家吃。”
“哇——蛋挞!”小朋友们捧着袋子异口同声。
右边那个,模样瞧着稍大一些的,眼珠子盯着里头的蛋挞都看直了,又忸怩地去瞅霍北和宋岑如,小声说:“可是妈妈说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
“不是白拿,你俩不主持婚礼了么,”霍北说,“红包,懂吧。”
“懂。”豆丁儿们一点头,笑眯眼儿的,“谢谢哥哥。”
“不客气。”宋岑如看了眼天光,“马上天黑了,送你们回家?”
这俩小孩儿,就住教堂后面那栋楼,家长又是教堂里的工作人员,所以平时没事儿就爱在这里玩。
他们一路把小朋友送到单元门口,才往山下走。
半山腰的视角能俯瞰整个街道,灯火通明的繁华地,像电影画卷似的在眼前铺开。
霍北注意力却没在前面,他已经盯着左手无名指上那个戒指看很久了。就是用狗尾巴草的细藤缠出来的一枚指环,顶端缀着毛绒绒的一团。
都问过,少爷说是自己编的,掐尾,去杂毛,然后比着大概的尺寸绕就行霍北这人吧,主动惯了,一下子被动起来就会手足所措。
比如心口和指间还在微微发烫,是很熨贴的温度。
他紧攥着轮椅握把,看见对方嘴角微微扬着,右手食指轻轻在拨弄草绒戒指。
霍北清了清嗓子问:“心情很好?”
“嗯。”
宋岑如目光眺望的位置,是夜幕与日落的分割线,蓝调时刻下的港城漂亮得像杯鸡尾酒。
为什么心情很好呢?
或许因为景色很美,也或许是在想着不久前,某人亲口问的,我们能不能。
宋岑如笑着,补充道:“很好。”
晚风醉人,夜色也醉人。
霍北一颗心微微发胀,醉在他的唇边渐深的弧窝里。
这戒指,就是草编的小玩意儿,很快就会坏掉或者变枯。于是就有个不信邪的,非要装进密封袋,回京后又按照网上说的办法弄成标本。霍北找了相框专门收起来挂墙上,跟那12张机票做个邻居。
那天他俩回来,就在家大扫除,翻出来宋岑如原来那个小木盒。
装的是什么,就以前隔墙对扔的那些小纸条儿呗。霍北没想到少爷除了那支手把件,竟然还存了这么多东西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起的痕迹不就全摆这儿了么。
霍北就说,这个,还有墙上那个,以后当咱俩的陪葬。
宋岑如当即就捂他的嘴,真是一点儿不忌讳。
但离他俩白头还有很久呢吧?
就霍北这身体素质,奔着百岁高龄老人去的,宋岑如属于血薄但命硬的那个。
尤其回来后有半拉月都处于“半退休”状态,每天在学校跟文物作伴,在家就写字儿看书,晚上顿顿都有好吃的,把之前在医院掉的精气神全养了回来。
等再重新管理起瑞云工作的时候,京城的蝉鸣渐渐息声,转而就快入秋。
宋岑如的生日应该算在夏秋交替的时节,先前说的想玩儿,想去鬼屋,霍北这就当个事儿办了。
群里,李东东是叫最欢的那个。
主要以往他们真没去过鬼屋这种地方,大杂院这几个都是头一回,于是他放出豪言壮语:要玩就玩大的!实景沉浸式!谁跑谁是孙子!
所以少爷生日当天,几个人就坐他们霍哥那辆大G,前往京城附近赫赫有名的一家恐怖剧场体验馆。
今儿个虎子当司机,宋岑如和霍北坐后面,李东东紧挨着少爷,正跟副驾的大福聊天儿。
眼下刚开出城,窗外阴沉沉的,下着小雨,就那种虽然不会对出行造成什么影响,但又能让地面飘雾的毛毛雨。
空气微潮,带着一丝泥土腥气。
霍北关上窗,噪杂被隔绝在外,车里聊天的声音就突然被笼进玻璃罩,他听清那俩聊的内容,心头一顿。
啧,半道儿就开始造气氛了。
“对、对!还有那什么京城十大都市传说,有谁不知道么?”李东东问。
“知道,”虎子握着方向盘,开得四平八稳,“就北新桥锁龙井、菜市口闹鬼、西单人肉包子铺那些,对吧?”
大福打了个激灵,“我靠,你说这几个字儿我都发毛。”说着,便回头瞧,想找找他的同盟军。
然而霍哥和少爷神情平和,根本没感觉似的。尤其少爷,眼光微凝,像听得很认真,不止不怵,甚至还有一丝兴致。
其实刚才出城前,他们已经聊过两轮了,就讲就小时候报刊跟书摊上买的那些故事会、知音什么的。那像这类书都有个诨名,叫厕所读物。
内容或大胆泼辣,或狗血猎奇,很受欢迎的一个板块就是灵异惊悚。
但大福一直觉得看这些纯属找虐,想看又不敢,看了又闹心,而且一阵阵起鸡皮疙瘩,谁还拉得出屎啊。
李东东自个儿也害怕,但耐不住他人来疯,这就开始讲一个小时候被他爷爷讲来吓唬他的一个传说:
“这个话说啊”
开头刚蹦五个字儿,霍北很微妙的,坐得离少爷近了些。
话说,在1995年11月的京城,有一辆375路公交车行驶在雨夜,那晚很冷,路灯在雾气里摇曳,寒风像刀似的剐着玻璃,发出‘呜呜呜’的哭嚎。
车厢空空荡荡,司机老王裹紧棉袄,冻得心肝发颤。他瞥了眼后视镜,叨咕着抱怨:“就这死冷的天儿,谁还在外面,估计到头也没几个人。”
“嗐,末班车嘛。”售票员小霞劝慰,“咱跑完这趟回家就暖和了。”
老王叹着,呼出浓浓白气,盯紧前方街道,想着抓紧干活早回家。
车轮驶过路面,碾碎什么东西似的,可能是薄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老王皱了下眉,觉得听着还有些粘稠,就像有东西扒在车底,估计是泥吧。他赶着下班,没多想。
很快,公车行至站点,车门嘭一下打开,寒潮直往里灌
小霞瞄一眼,嘴里念:“两毛一位啊,主动买票。”
四人陆陆续续上车:一个佝偻的老太太;一对夫妇;还有个年轻小伙子,他径直走到窗边坐下,揣紧袖口不说话。
老太慢吞吞挪到小伙子后排,眼睛却时不时往前面瞟,可她眼睛那么浑浊,能看清东西吗?
司机老王继续往前开了,窗户上不断掠过扭曲的树影,除了风声,车里安静的有些不寻常。
又过几站,公交停在路口,车门再次打开,上来三个人,脚步虚浮的像喝了酒。他们穿着长大衣,大半张脸都被衣领遮住,实在冷极了,相互抵靠着勉强才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车又继续开了,这三人许是醉得厉害,头颅低垂着,跟车身一起晃啊晃,像断了似的。
夜色越发浓烈,就这时,后排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啊啊!”大福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拼命搓着胳膊,“靠!能不能申请不听了啊。”
李东东笑说:“精彩的地方还没到,怎么就怂了。”
“今儿也有雾嘛,主要是气氛太到位了,”虎子笑着,转而道,“不过你确实有点夸张了啊,这故事挺老套的,而且你看后头那俩,多冷静。”
冷静吗?
是有人冷静,有人已经冷僵了吧。
宋岑如明显感觉到霍北身上肌肉紧绷,裤腿都被摁出几道褶儿。他胳膊很自然的绕过去,捂住对方的耳朵,小声道:“要不我们也不听。”
霍北啧了一声,“这点儿唬人的东西,不至于。”
“噢。”宋岑如笑笑,攥住霍北的手,对方也不言语,暗戳戳捏紧。
李东东道:“欸,还听不听了。”
大福深吸一口气,不服道:“你讲就讲,别弄那邪了乎的,说重点,重点!”
“行,重点!”李东东清嗓子说,“后排突然”
后排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回头,看见老太太猛地站起来,揪住小伙子衣领,说:“你居然偷我钱包!”
“您说什么?”小伙子一连茫然,“谁偷您钱包了,甭胡说啊!”
“别装了!我亲眼见你摸我口袋!”老太太焦急道。
小伙子也急眼了,起身嚷嚷:“放屁!刚才我俩手都揣袖子里呢怎么摸啊!”
车里顿时乱作一团,那对夫妇紧挨着,怕惹上麻烦。售票员小霞赶忙过去劝架:“哎哟、怎么了这是,有话好好说。”
可老太太丝毫不让步,死拽着小伙子,说要下车去派出所报案。
司机老王觉得烦不过,车一停,车门一开,冷风顿时剐得人一个激灵。老太太把人扽下去,仍紧盯着驶远的公交,渐渐地,那车就消失在雾色中。
小伙子甩开老太的手,气忿道:“您要干嘛啊?!这荒郊野岭,哪儿特么有派出所!”
老太太用复杂的眼光凝视他,语气沉重的让人喉头发紧,“我是在救你的命。”
小伙子一愣,“什么意思?”
“你没瞧见吗?”老太太声音低沉沙哑,语气悚然,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就上来的三个人没有腿!那大衣下面什么都没有!他们没腿啊!”
“操!”大福紧抱着自己的腿,“你们谁把他嘴捂了!老子不听了!”
“嘿,没说完呢。”李东东快速道,“后面就是转天有人发现那辆公交车摔进山沟,那对儿夫妻、司机老王、售票员小霞全嘎嘣儿了!血流一车厢,根本没有后上车那三个人!”
“啊!”大福喊,“闭麦吧你!”
虎子笑得肩膀直耸,握着方向盘说:“欸、一会儿的鬼屋你可怎么办啊,门都进不了吧。”
是啊,还是实景沉浸式,这胆儿小的谁敢往里进啊。
宋岑如很担忧的,在霍北手心挠了下,“你还好吗?”
“很好啊,”霍北侧目一笑说,“欸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
大福注意到他俩动静,目光扫过来,“怎么了少爷,你怕他害怕啊?”
“嗬哟,咱霍哥能怕这个?”虎子安抚说,“少爷,这就是你多虑了。咱老大以前出去跟人干仗,那都是夜里去的,肯定不怕啊!”
李东东附和道:“就是!哎,你以前也就是没跟咱打过群架,不知道‘霍北’这名字的威力,那道儿上的人瞧见他都绕着走,要真有鬼,那也是鬼怕他,”他偏头看着霍北,“是吧老大!”
是你大爷。
霍北扶着额,沉默了。
“啧、你瞧!”李东东一脸骄傲,“这就是做老大的魄力!”
宋岑如眼睛眨了眨,没吭声,但摸到霍北手心薄薄一层汗,他笑着,“噢,我害怕呢,一会儿他带着我。”
这传说呢,说白都是瞎编的。
可知道归知道,而且现在也只是讲故事而已,但真要把你往那种黑不溜秋、阴风阵阵的环境里一扔,谁能不嚷嚷啊。
“啊!我操!啊!这没说过NPC还会爬房梁啊!”
“我靠!李东东你人呢?!”
“后面后面!别追我了姐姐!!!”
鬼屋里,四面八方都是惊叫和笑骂,那几个滋儿哇乱叫,都开始唱国歌、背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李东东刚才有多嚣张,现在嗓门儿就有多大。
这顿鸡飞狗跳,他们进去的时候几个人还摽在一块儿,现在全分散了。
估计场馆就是故意设计的机关和地图,迷宫似的,好好的团队,走着走着就少一个,要么就被NPC追的根本没工夫查人数,再一回头就只剩自个儿。
宋岑如闲庭信步,在这栋“鬼宅”晃了大半圈,那NPC后来发现吓他没有成就感,都不往他这儿来了。
四周黑黢黢的,不远处有一口绿幽幽的井,里头有个“女鬼”正往外爬。
他走过去问:“打扰,请问看见一个高个儿男生了吗,大概一八八,穿的黑色外套。”
“”NPC愣了愣,像在纠结要不要说,毕竟美色当前很难顶啊。
宋岑如没忘这鬼屋还有剧情任务,他从兜里掏出来道具钥匙,“我跟你交换,这给你,麻烦给我指个路哦。”
对面很害羞似的,礼貌接过来,说:“前面第三个口进去,左转。”
宋岑如笑得很和煦,“谢谢姐姐。”
“不客气。”NPC嘴角就没绷住笑。
他爹的!好甜一声姐!这谁绷得住!谁绷得住!!
宋岑如顺着方向过去,很快就瞧见那个角落直挺挺站着个人,是他熟悉的背影,正面对着墙面一动不动。
听见脚步声,霍北浑身起鸡皮疙瘩,然后就是一声很温和的,“小北哥哥。”
“”他两步转过来,神色很沉静的,没说话。
但,有的人看似风雨不动安如山,实际已经走了有会儿了。
该说不说,面壁罚站确实是个办法,但宋岑如实在有点想笑,他伸出手,想摸摸对方脑袋,“还好吗你。”
霍北胳膊一揽,把人兜过来,直接整个人挂他身上了,“哎我真、我这不行了我”
他埋进宋岑如的脖颈,也乐了:“特么我怂的就没敢往外走,脑子里全是李东东那句‘没有腿啊’。”
俩人傻子似的,搁这角落都笑得发颤。
李东东和大福吼遍整个场馆,在两人的不懈努力下,终于依靠发声辨位和大伙儿团聚,最后从鬼屋里逃出来的时候一个两个全虚脱了,但心里莫名爽得很。
大概是把糟心事儿全吼出去了吧,这躺鬼屋来的,挺解压啊。
在回去的路上,雨停了。云间破开一道裂缝,阳光横劈下来,把湿润的树叶照得亮闪闪,好看极了。
接下来就该去吃晚饭,吃蛋糕,餐厅是提前定好的,就在金融街那块儿。
因为上次宋岑如被破坏掉的生日,李东东那几个都准备了小礼物,甚至还有一条贼特么土的生日横幅,就挂在包房里。
窗外是黑金闪烁的都市夜景,窗里是彩色气球加礼花,真绝了。
那往常谁过生日他们从来不送礼的,这都破格儿了!宋岑如跟他们什么关系啊,是亲哥们儿的亲——加个点儿还带双引号的哥们儿。
总之,今天这顿饭的意义不止是生日,可能还因为这次俩人都健健康康从港城回来了。
平安顺遂。人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比这四个字更宝贵的么。
饭后,几个人很默契地相互使眼色,都说自己有事儿,溜了。其实就是给那俩腾时间呢今晚星晖胜雪,是很浪漫的初秋啊。
两人没直接回家,在附近很悠闲的逛了逛,找了家天台咖啡馆坐着。刚点完单,霍北就说要去趟洗手间,这会儿回来,宋岑如就一直盯着他。
“礼物呢。”宋岑如问。
“什么礼物,”霍北擦着手,一抬眼,“没礼物。”
宋岑如没做声。
装吧你就!这是天台,我刚都看见你回车里拿东西去了!
他端起咖啡浅啜一口,“噢。”
你不说我不问,就这么着吧,看谁更能忍。
霍北笑着,根本就受不了少爷这样儿,喊服务生把东西拿过来,一个四方的盒子,还挺大。
宋岑如看着他,细心地把盒拆了,里面是一套很精致的文修工具。材质、做工、零件细节都是顶好的,柄件上刻着独有的章,就跟霍北送的那手套一样:North'S.
不枉费他这么个门外汉研究了这么久,宋岑如此刻的眸色温柔闪烁着,星光似的。
霍北支愣起大长腿,懒散靠住椅背,很轻地问:“喜欢么。”
“嗯。”
“鬼屋好玩儿么。”
“嗯。”
“开心么。”
“嗯。”
“开心就好。”霍北长腿一动,用鞋尖碰了碰对方,“你开心完,晚上该换我来开心了。”
“”宋岑如沉静地看着他,淡淡道,“你来。”
是了。他俩就是今天晚上要办个事儿。
大事儿。
还是宋岑如主动提的,之前说是月底,这都下个月底了。
霍北是知道的,该做哪些准备。除了之前在网上查过的资料,他甚至专门打电话请教过周澈,毕竟什么都不如真实经验来的有参考价值。
不过在这件事上,他并不完全是主动方。
尽管宋岑如身体显得被动,却永远在牵引他,大概是一种不自觉的诱导天赋。
这就很让人难耐了上瘾起来是会失控的。
那天周澈接到电话,首先是捂嘴一惊,数秒时间的沉默,随后缓缓舒出一口气。
他好哥们儿要跨越人生节点是一方面;惊讶对方都快谈一年了,进度才到这儿是另一方面;最重要的,他明白这事不能马虎。
东西能备就多备,前期工作一定得做足,头回得慢,还得轻。这事儿说白了,重音就是落在“爱”上。感情驱动生理,生理刺激心理,一句话总结就是:办好就是爽得没边儿。
……
天台那两杯咖啡,压根儿没怎么喝,回家路上两人异常安静,又异常躁动。
随后,霍北开进一条辅路,在街边停了。
“怎么了。”宋岑如问。
霍北解开安全带,“买个东西。”
就不远处,有一家外观挺高级的店,暗色牌匾,乍一看就跟什么香水、艺术品沙龙似的。
宋岑如隔窗扫了眼,也松开安全带,回头说:“我跟你一起。”
霍北缓缓挑起眉峰,“你确定?”
“你买什么?”宋岑如问。
“你觉得呢。”霍北说。
宋岑如怔了怔,迅速扣回安全带,巴不得把头都低下去。
霍北一笑,抬手摸了摸少爷的脑袋,“车上等着吧,很快。”
能是什么店啊?
就那种跟以前街边偶尔瞥到的霓虹小门脸不太一样的高级成人用品店,估摸是个海外品牌,宋岑如这会儿才看清牌匾底下一串小英文字儿。
现在差不多十点,街道两侧还是有些人的,霍北就这么沉默且大方的走进去宋岑如在座位上平静的燥动着,心快烧化了。
【作者有话说】
快了啊家人们[饭饭][红心]-
*这个都市怪谈啊,应该有宝贝们听过的吧,流传很久了。
最初的出处我实在没找到,有人说是故事会,有人说是电台,版本也有很多种,但内容差不离,等我再翻一翻。
第79章 第一次
说快是挺快的,从霍北进去到出来,大概三分钟。
宋岑如都不用怀疑,这人绝对是提前做的功课,以至于他一个从小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开始焦虑自己知识储备量够不够,这种事有办砸的说法吗?
霍北拽开门,上车,关门,东西就放在两张座椅中间。
那是个纯黑的硬纸袋,里头摞着各种盒子,看不清标注,但无非就是行事前后的辅助用品。
宋岑如目色淡然,很轻地扫过去,好像就在掩饰某些复杂情绪。
“跟周澈问的。”霍北开着车,突然说了句,“说这牌子最好,成分纯净也不伤身体。”
视线被抓包,宋岑如的心理防线陡然破掉一层,除了“嗯”以外,就说不出什么话。
外界眼里的瑞云继承人,端方,矜贵,是太多男男女女暗中觊觎却不敢靠近的对象。私生活干干净净,任谁都觉得就写着性.冷淡三个字儿,更没谁能想象出来他会情动,会渴望,会用缠绵的呼吸把人弄得魂颠梦倒。
在回家以后,霍北先把没处理的事都处理好,什么工作群、同学群、家庭群,什么黄新宇给他发的“订婚宴到底穿哪套衣服”等等诸如此类的消息,该回的全都回掉。
然后一键屏蔽,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等明儿个再说!
这状态,就是一堆干到发脆的枯柴,但凡有一点儿火星子,整座山都给你燎了。
宋岑如不是个善于管理情绪的人,他只会压抑,所以当浴室响起水声的时候,才有种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的真实感。
又不是没做过亲密的事。
但这两个人,似乎挨近了血液就会变黏,心脏奔突乱跳,好像和具体做什么,以及做的次数没什么关系。
太喜欢的时候是会这样的吗?
他没琢磨明白,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洗完澡,穿着睡衣坐在岛台前了。
台上放了两杯红酒,是霍北刚倒的。
今晚对方一反常态的慢和安静,偏偏越是这样,越容易让人慌张局促。
宋岑如端着杯子,和他一碰,然后轻轻仰头喝下去。
就这点儿量,绝对醉不倒这两个,但足够让人放缓神经。
霍北呢,压根儿没在认真喝,他一边沉默盯着宋岑如被沾湿的唇瓣,一边滚动喉结,似乎光是这样儿已经能给他看热了。
然后,像想起什么,放下杯子转身进了浴室。
宋岑如很快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端着杯子过去,瞅见这人在刮胡子。
霍北扫到镜子里的身影,反手把人拽过来,刮刀塞他手里。这意思,帮帮我?
宋岑如又喝了一口才把杯子搁上洗漱台,然后用手抬起对方的下巴,嗅到剃须泡沫的乳木果味儿,很香,像是新买的。
不过指腹下的触感其实挺平滑,只微微一点扎手,他疑惑:“你这不用刮吧?”
“不刮就给你剌红了。”霍北说。
“”宋岑如手一抖,差点儿没给弄出血。
霍北就笑,完全不担心似的,“快点儿。”
刚才还慢悠悠,这会儿又催上了。
宋岑如一点点刮掉细茬,从容地对视,“不是不着急么。”
霍北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
眼神在半空中交汇,触碰,纠缠,然后一定会有谁先败下阵来,颤抖着躲避视线这次大概是宋岑如输了,他睫毛低垂下去,轻轻抖动,好像这样就能掩盖掉“我想要你,渴望你”的情绪。
愈是安静,愈是暗潮激烈。
刮胡刀每蹭过皮肤的细微声响,都像干柴堆里的噼啪跳跃的火星。
除了回老宅,宋岑如很久没体会过这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他百分百确定霍北就是故意的。
水声响,霍北洗掉沫子,涂了须后乳霜,等再回头宋岑如已经不见人影。
走出浴室,他看见少爷坐在沙发上,酒杯里的液体已然无踪,连带他的那杯都被宋岑如喝了个干净。
少爷生气了。
气得眼眶微红,打量他的眼神带钩似的,一路从脖颈刮到衣领里面。
霍北嘴角噙着一丝弧度,就是那种得逞之后,极度爽快的无赖模样。他的少爷就是需要一点小手段逼着,才会展露欲望的人,但再往下就不好说。
他已经快忍疯了。
“有本事你别过来。”宋岑如说。
霍北浑然听不见似的,三两步过去就抓着人的手腕,可还没来得及用力,宋岑如先把他拽倒霍北跌坐在沙发,宋岑如返身跨上他的大腿,然后倾身吻他。
这是真要命。
火星瞬间炸开似的,燎得霍北目光发直,自动攀上对方的脊背、后腰,用力往前一带,喘息根本就抑制不住的从喉间往外渗。彼此血液都滚烫着,炙得身体发痛。
宋岑如用鼻尖轻蹭他的嘴唇,像恳求更像撒娇,清泠泠的嗓音说的却是命令:“亲我。”
就霍北这种气血旺盛的体质,经得住撩吗?
经得住宋岑如跟他说这种话吗?
霍北迷乱的丢了魂,手掌在宋岑如身上狠狠游走,喉结不断滚动,尝对方舌尖上最甘甜的毒。
刚才那些磨磨蹭蹭完全是自虐,他积攒了许多年的情绪后悔过,失落过,欢欣过,悲愤过,因为宋岑如为他驻足在人生分叉路口而产生的惊喜,因为宋岑如沉入大海险些离开他而产生的恐惧这些所有的所有,压抑到最后的结果就是爆炸。
从客厅到卧室,动静一直没停,地板散落了两件同款睡袍,还有杂七杂八被碰倒的一堆物件。即使知道星辰会降落,太阳会升起,即使余生还有很长,他们却纠缠到好像没有明天,谁都不放开。
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人像这样渴求、执着彼此吗?
没有,没有了。
或许酒精真有点作用,宋岑如被放倒在床中央,天花板晃动着,和窗外的城市灯火一起飘摇,让他目眩神晕,也想起在港城濒死的夜晚。
霍北的膝盖把床垫压出一个窝,然后靠近。两人额头贴在一起,耳鬓厮磨,好像只是单纯感受对方的呼吸都很快乐。
“说好是你欠我,”霍北声音已经低哑,“现在找你销账。”
宋岑如捧住他的脸,对视着,“从哪开始销?”
唇边落下轻软,一触即离。
“只是这样?”宋岑如眉心微动,“我们只是这样吗?”
我们从少年时代系上的结,跨越八个春夏秋冬,谁也没有放弃,没有消散。
你契而不舍地追上来,我也清清楚楚地回了头。
以后的以后,我都只想跟你过。
宋岑如睫毛颤动,“你要吗?”
胸腔翻过无数层浪潮,霍北的心就这么被对方吞没。无论被动还是主动,宋岑如都特别能勾人,所以理智神经快要勒不住了。
“那你让吗,”他说,“这些账够我销一个晚上。”
床头柜被打开,霍北动作很轻,那些东西就摊在旁边,除了今天买的,还有各种各样其他的。
宋岑如目光隐隐闪动,觉得上次音乐节领回来的那些都不算什么了,这一大堆来十几次都够用,就好像对方没在拖延磨蹭,是真的怕他勉强,所以反复确认。
“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霍北说。
视线慢慢移回,宋岑如望着他的眉眼,很轻地摇头。
霍北似乎笑了笑,溢出少年般的恣意,他吻向宋岑如眼尾的痣,用唇瓣享受睫毛颤抖的频率,然后加倍放肆地在对方身体所有角落都留下痕迹完全就让宋岑如软成一滩,没了骨头,仿佛只有这样,才好承受容纳他很重很重的情感分量。
不用点灯,落地窗外的霓虹与月色很好,足够照亮他们一侧面庞,瞳膜倒映出天上的星光。
宋岑如被弄湿眼眶,连喘息都是破碎的,这人还偏要看着他。霍北的手在不断游走,试探边界,只要稍一用力少爷呼吸就会发紧,他乐此不疲,就喜欢这小动静。
“让弄吗?”霍北轻问,“这儿。”
思绪像浮在水波里,宋岑如用指尖慢抚过他的眉宇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做什么都好,也什么都愿意。
“你要是再勾我就忍不了这么慢了。”月光清盈,把眼前人的身体线条描摹得太好看,霍北哑声说,“你知道我第一次,没个轻重。”
“谁勾了,我就不会,再说谁不是第一次了。”宋岑如局促着,“你要弄就,弄,别问。”
“你不说我怎么开始,我是听你命令的。”霍北笑着,低声耳语,“少爷,让不让?”
“”宋岑如浅浅呼吸着,用一双透澈的眼干干净净地凝视他,“让。”
“让的,”他软下声,尾音发颤,“霍北,你来。”
霍北喉结滚过一道。
宋岑如你不会勾引人么?
你明明很会啊
今夜真的很漫长。
霍北话也没说错,他不知轻重的。
陆平自领养他那天起,为了管这泼皮,一直就是军事化体能训练。一个寸劲能给杨立辉掌骨打裂,十五六岁单挑城西混混团的战绩,至今在小街胡同都广为流传。他高估了自制力,面对一个早就喜欢到渗进灵魂的人,就是完全停不下来。
尤其那第一下就没控好力度,被宋岑如甩了一巴掌,他顺势握住对方发抖的手,亲了亲指尖。怀里的人每颤一下,他的心也跟着颤,按周澈的说法是,头一回应该没多舒坦的吧?霍北的意识被割裂成两瓣,在极度兴奋和心疼之间来回撕扯。
但要说宋岑如不愿意么。
不是的。
他能感知得到宋岑如的每一丝反应,在汗津津的云海里,对方紧扣着他的脊背,咬着他的肩膀,吞咽不下的哼吟悉数钻进他的耳朵。
霍北知道宋岑如怕疼,一个金尊玉贵的少爷,哪受过什么身体折磨。
可也因为他,这少爷挨过耳光,拦过匕首,后背也落过密密麻麻的淤痕。水似的人明明连京城的气候都不适应,偏要待在这儿,为了什么啊?
霍北,你说呢?
窗外霓虹渐息,只剩窥视着春潮的月光。
他们沉在夜色里,被彼此的温度焚碎了骨头,床单和地面也凌乱不堪。
宋岑如记不清有过几次,只觉得自己这副身躯和魂魄,已然堕入深渊。其实霍北真没忍心让少爷受太多罪,正儿八经就一回,可这混账也不善良,伏在宋岑如身下惹他颤栗,听他哭着求饶。
这顿报仇的心思,在港城医院那会儿就有了吧?
最后宋岑如被抱进浴室,再搂回床上的时候,那眼眶还是红的,真叫一个我见犹怜。
霍北吻掉他的眼泪,“再哭就缺水了。”
“所以呢,”宋岑如连声音都打飘,“怪谁?”
“怪你过分美丽?”霍北说。
“有病。”宋岑如一下笑出来,额头靠着他的下巴,眼前就是那枚坠子。
中途几次这坠子都撞上他的锁骨,又被霍北叼在嘴里。领地意识极强的一条狗,就不愿让任何除他以外的东西碰到他的宝贝,自个儿倒是没皮没脸的,主动把绳索递到对方手里,生死由人。
什么洒脱,什么不爱拘束,全是狗屁。
霍北觉得这辈子,心里搓过最正确的火,就是在元宝胡同,在8号四合院门口。
“宋岑如,”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以前给你取过外号?”
“没,”宋岑如眼眸半阂,“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还在暗地里编排我。”
“啧,我是那种人么。”霍北搂着宋岑如,咬在他的肩膀。
宋岑如:“你不是人,你是狗。”
霍北笑了出来,看着他说:“我发现你你是不是很喜欢狗啊?”
“嗯。”宋岑如说,“小时候家里没人,一直想养一只,但是不让。”
霍北带着醋劲儿,“狗可没我能活,你养狗不如养我。”
宋岑如被逗笑,拍了拍他的脸,“好乖。”
他们大概聊了很久,又不知道是多久毕竟彼此在身边的时候,一切时间尺度都是模糊的。但电量完全耗尽的人,很容易就迷糊过去。宋岑如甚至不清楚自己在梦里,还是醒着。
他脑子里充斥着太多情绪,又冒出许多未来要做的事,比如下周参加虎子的订婚宴,再下个月又是周年纪念。
还比如,等以后辞了瑞云继承人这活儿,想在今山堂对面开一家工作室。他一直没说,就霍北为了找他,那些年收来的藏品太、丑、了。
最后,思绪飘过岁月折痕,翻到最初相遇那一页。
宋岑如很轻地问:“霍北,人生到底算长还是短?”
好像爱到很深很深的时候,就是再长都会嫌短的。
“难说。”霍北抚摸他的脑袋,低声轻语,“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更早遇见你,更早发现喜欢你,死都不分开,应该生生世世都纠缠。”
宋岑如笑了下,说:“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霍北:“什么。”
宋岑如:“叫贪心,贪得无厌”
“贪心不好么?”霍北亲了亲他的额头,“本来就该贪得无厌。”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感谢每一位看文的宝贝
首先啊,我是个很P的J人,有大纲有细纲也有章纲,但真正写起来的时候,就属于灵感带着键盘跑了。其实这篇文的原定结局不在这儿,本来还有一两章才正文完结,但我写到这儿的时候,真的是突然觉得,结束在这里也不错。
这本书一开始的主线设定就是着重围绕两人的感情发展,最大的障碍也是两人的家庭和背景差距。所以从分卷也看得出来,基本就是以两人之间的关系转变作为节点。
因此,第四卷的“知我意”我觉得停留在这足够了,接下来的番外作为第五卷,名字应该叫“长相守”。
关于两人的性格底色吧,我当时写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宋岑如明白霍北所有出格行为下的认真,霍北懂得宋岑如真正想要什么。
宋岑如看着规规矩矩,骨子里很倔强有韧劲,完全不输霍北。但他也是个很温柔的人,能理解许多不被社会标准所认可的“特质”,家庭给他最好的资源,他却常年处在被忽视的状态中,所以纠结又拧巴。
小时候执着于父母的关爱,导致他一遍遍苛责自己,把自己困在一个“应该”活成什么样的牢笼里面,而霍北,就是给他另外一种答案的人。
霍北最大的魅力,我觉得真的就是洒脱,着眼于当下,看准了就冲,这种不屑一顾的魄力,完全就是宋岑如心底所向往的自由。我也非常羡慕这样的性格,大家也知道咱们在现实生活里,应该很难很难做到这样“知行合一”吧,“简单”反而是最难。
他的人生困境集中在遇见陆平以前(这个我应该会放在番外里写)但遇到陆平之后,在家庭这一块,其实是比宋岑如更幸福的,大杂院的每一个人都真诚直白,有朋友,有姥姥,有范正群这样给他指引方向的好师傅。
以及他对宋岑如,完全就是“陷进去了”。
霍北就是用玩世不恭的姿态掩盖自己其实需要被理解,被夸赞,但他自己是不愿意承认的,这不就让咱们宋宋的超绝感知力捉到了嘛!
最重要的是,这俩都是大情种,我真服了,我写的时候他俩就一直在我脑子里嚷嚷:我好喜欢宋岑如啊、我好想霍北啊。
而最后这一章,我写的时候真的在纠结,结束章放这个会不会太不规矩了?甚至整整一章都在写他俩的快乐第一次,但我反复思考,还是觉得就该这么写。
昨天我在v说,他们是彼此惦念了八年的爱人,有阶级隔阂,地理隔阂,时间隔阂。短短一年的相处,又经过六年岁月搓磨,即使写出来的内容只是寥寥几章,但对于霍北和宋岑如来说,是切切实实,一点一滴汇聚而成的八年,他俩最后这段就是水到渠成的发展,有必要花费整章笔墨来写这样的情感。
最后的最后啊,要是看过《我谈》的宝贝,肯定发现这本颗粒度更细,但也很啰嗦,我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就是情绪一上头叙述容易显得冗长。
而且这本写了一些有关城市本地风貌,其实我一直很喜欢这种生活化内容,再加上我小时候是在北京住过好几年,有点特殊情感在。
只是我的笔力还不能很好的呈现出来,以及如何跟剧情串联,都是之后我要补的功课,给大家道个歉,等我努力再进步进步!
下一本要写啥,其实还在犹豫,目前看估计是《梁以沉酌》,在憋文案了!而《烧钱》需要大框架,要做很多功课,耗时长,所以可能放在第四本,琢磨好了我通知放作者专栏。
当前《贪得无厌》的收藏量是还没办法入V的,我看啥时候能攒到数量吧,攒到就入了,但不影响我这边写番外,具体时间可以关注本书公告~
总之,宋岑如和霍北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就像时宝和黎老师也在继续自己的生活~等我调整下状态,给两对儿大宝贝儿都安排上番外!!-
在此,感谢每一位点开这本书、参与到他们生活中来的读者
也感谢每一位愿意看到这里的读者,感恩各位的包容和喜欢,我们下本见嗷!!!
祝大家,顺颂时宜,平安喜乐。
番外卷·长相守
第80章 番外·小鸟儿
可能太阳也知道今儿个周末,马上快到午饭的点,光还隐在厚云里躲懒,窗外一片鱼肚色。
朦胧间,有个毛茸茸的东西一直在蹭宋岑如的后脖颈。
他瞥见一条棕黑色的大尾巴,摇得欢实,抽人身上都疼,这品种可能还有点儿狼的基因,是个刀尾。
宋岑如摸了两把,毛量厚实,油光水滑。不过又很快意识到大概在做梦,毕竟要真养小动物,肯定不会一上来就选个难度这么大的。
紧接着,耳边炸开一记响亮的吻。
宋岑如眯着眼,侧头打量,霍北笑容坦荡又散漫,眉宇轻佻勾着,“看什么呢。”
“看狗。”宋岑如哝道,反手掐着他的下颌,“你再大点儿声,给我耳朵震聋了。”
霍北伏在他身上乐半天,又在下巴轻轻吻了吻,“那不是怎么弄都醒不了么,这都中午,再睡头就晕了。”
宋岑如很迷糊的哼一声,没动。
昨晚有人是春风得意,爽得销魂,有人是清醒与晕厥的边缘来回走钢丝儿,没工夫害臊。这混账东西能边哄边干,双线并行一点儿不耽误。
霍北把人扒拉进怀里,一下下摸着背,给少爷醒神,“难受么,一会儿给你看看。”
“没那么脆。”宋岑如语气坦荡,“一般不都问舒不舒服,你上来问难不难受,少低估我的身体素质。”
霍北嘴角轻耸,“那个不用问。”
“什么?”
“哎,给你回忆回忆啊,”霍北贴住他的耳朵,“昨天喘得直掉眼泪儿,特别能撒娇,问什么答什么,这大长腿就摽我腰上,腿根儿一直抖,都痉挛了”
“滚吧你。”宋岑如耳朵被烫着似的,一把推开他,“再特么叨一句今晚你睡沙发。”
“欸!”
霍北给人捞回来,埋他颈窝里笑,“错了、错了,没有的事儿啊。
谁说的?胡扯什么呢,没有,刚才有人说话么?”
宋岑如搓他头发,给弄得乱蓬蓬,“王八蛋。”
王八蛋心情好极了。
神清气爽的下床洗漱,又折回去揽着宋岑如的小腿一顿亲,最后被踹到床角才罢休,滚去厨房给少爷做饭。
今天傍晚,其实他们还有事儿来着,得去礼服店挑衣裳——黄新宇同志的订婚宴,让大家着正装出席。
糙了二十来年,好容易讲究一次,他们大杂院那几个都一块儿去。
主要是怕李东东和大福这两个审美堪忧的,省得到时候配的蓝蓝绿绿花里胡哨的,照片拍出来都不高级。
太阳落山之前,俩人一起出门。那辆迈巴赫的主驾坐的是霍北,余光时刻注意着少爷的神色和表情。
毕竟第一回,他不觉得自个儿照顾的能有多周到,尤其意乱情迷的状态下,很多反应和动作就收不住。
即使昨晚是好好检查完两遍才把人放回去,但“疼”和“难受”也不都是有痕迹的。
尤其下楼那会儿宋岑如就让他走前头,估摸就是不舒坦的,但要跟他提咱改天去,肯定还得让人丢脸面。
于是霍北这双眼睛今天就算死粘他身上了。
等开到目的地,李东东差不多也这时候过来,他们隔着一小段路摆摆胳膊,进店。
这地方挺大,附近两条街专门就做这种婚礼或制服租赁,也有私人订制,虽说为订婚就没必要过于大费周章,可该有的仪式感不能落。
走廊上两排礼服,李东东他们正挑着,半天找不出一件衬气质的。
大福一乐:“也就咱几个得费劲拾掇。”他回头,瞧见少爷跟霍哥都在沙发上坐着。
“欸少爷,你看我穿这个成么,”李东东拿着一件宝蓝色西装在自己身上比,“我怎么觉着显黑呢,还显脸大。”
“换个藏青色吧,旁边那件平驳领带暗纹的。”宋岑如说。
“嘿、要不说咱少爷眼光好呢。”李东东看着镜子惊喜道,又说,“老大,你俩不看看?”
“你们挑你们的,”霍北偏过脸,浑不在意似的,“挑完跟着搭就行。”
李东东没听明白。
“他俩裹麻袋都拉风,”虎子说,“操心咱自个儿吧。”
李东东:“靠。”
大福乐得弯了腰,“你就多余问。”他推人往前走,“上里面再看看,里边款还多着呢。”
宋岑如微不可察地松口气,这下脊梁挺不直了,往靠背上歪。霍北很自觉的扶了一把,俩人对视,就没忍住眼底隐隐一丝微妙感。
要不是有旁的店员在场,他能把少爷的腿捞上来,能给屁股减点儿压。
别人看不出来,霍北能不知道?
少爷走路姿势就不太对劲,俩腿打晃呢。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坐下去那慢动作跟升格画面似的,给王八蛋心疼坏了。
那几个挑好衣服,招呼他们一块儿去试衣间换上,要是不去,就显得太刻意。
宋岑如目光扫过去,迅速拿两套合眼的,慢悠悠起身,霍北悄么扶着腰,把人送进最靠里的试衣间,他进隔壁那个。
旁边几间咋咋唬唬,大杂院小团体换个衣服也不安分,不是肩膀卡着了就是不懂怎么扎领带。
大福还笑说没撮个发型,看着特像卖保险的。
没两分钟,霍北听见隔板"笃笃"两声,他很经意地装作不经意道:“皮带是吧?等着,我给你拿。”
拖地的门帘一掀一关,霍北闪身溜进去,少爷就靠在隔板上,衣服穿的整整齐齐,就还没脱。
宋岑如拧眉,喃着:“霍北。”
“在呢宝贝儿,”霍北轻道,“难受是么。”
宋岑如臊劲儿直冲天灵盖,无奈叹口气,“我腿抬不起来了。”
可不么,躺着的时候还行,站着怎么动都抽筋。
说完自个儿都笑了,一声不吭把脸埋在对方肩头。霍北又愧又想乐,极小声说悄悄话,没事儿啊,来,你我给我,我帮你穿
不出所料,这俩就是衣服架子,什么款式质感上身都衬得跟百万定制似的。再加上宋岑如的审美,怎么着都不会差。
耗费一个多小时,把下礼拜订婚宴的衣服定好,然后就没事儿了。
虎子提议说再吃顿饭,被霍北拦回去,你们吃,我们还有别的安排。
啧,谁说咱们这胡同里混大的神经就粗了,那得看对谁,跟宋岑如有关的事儿心细着呢。
于是几人在店门口分别,他俩往停车场走。
天色渐黑,临近国庆,车流一阵阵,大街上都是赶着回家的北漂。
绕过最大那栋建筑,墙壁隔绝噪音,隐隐地,听见什么扑棱翅膀的动静。
宋岑如这一百五的近视眼居然在濛昏的天色下,精准发现他那辆迈巴赫的车前盖上,趴着只小鸟,仰脖一个劲儿唧唧。
“嚯,碰瓷儿?”霍北说。
宋岑如离近了瞧,那鸟堪堪半个巴掌大,羽毛没长全似的,脑袋那块像扎了一堆刺儿,特埋汰。
似乎是只受了点伤的小鹦鹉。
“野生的?”宋岑如仔细看了看,“不像啊”
霍北扫视一圈,四周空无一人。要是飞丢了的野生幼鸟,肯定有雌鸟来接,主要这秃毛鸡腮边两坨红,看着就像是个被人扔出来的宠物。
“唧唧——!”
秃毛鸡喊了两声,往宋岑如手边蹭,用脑袋顶了顶他的指尖。
还挺亲人,更不像野生的了。
周围建筑一半住宅,一半商贸。如果是家养鸟,不小心从窗户掉出来的,论这只鸡的羽量情况,存活概率应该不足百分之零点五。
要么,就只能是有人弃养了。
他们跟停车场管理员问了声,大爷说,没太注意。
一时拿不准情况,以防万一,两人把鸟搁在树杈上,躲起来等了会儿,企图等到它妈。
二十分钟过去,别说鹦鹉,连麻雀都不往这儿来。入秋的晚风寒气逼人,秃毛鸡嚎得特别哀怨,小眼珠子就往他俩这儿瞅。
怎么办啊?
宋岑如扽了下霍北的袖子,俩人一对视:先甭回家了呗,改道儿宠物医院。
临走前,宋岑如还是给管理员大爷留了个联系方式,如果是别人家弄丢的肯定会来找,要没有,那估计就真是被扔出来的小可怜儿了。
之后几天,秃毛鸡暂时就待在那家诊所。
医生说它是就是个人工饲养的玄凤,小雌鸟刚满一个月大,没什么外伤,估摸是发育不良才被嫌弃。
秃毛鸡特会来事儿,就盯着他俩扑棱,隔着玻璃蹭脑袋。
那模样小小的,虽然丑了点,但眼珠子圆溜啊,瞬间就把宋岑如这心软的俘获了,当时就瞅着温箱发愣,连自个儿不舒服的事都忘了。
霍北在回去的路上,瞟见少爷一脸凝重,他就说,看看秃毛鸡恢复情况,顺便也等下大爷的消息,要最后真没人领,咱就收了吧。
宋岑如眼光闪了闪,很稳重的嗯了一声就差没打开手机搜养鸟注意事项了。
订婚宴当日,大酒店门口热闹非凡。
国庆么,好些人都选在那天办宴席,廊前立着一堆牌儿。宋岑如刚在瑞云开完会,匆匆赶过来,霍北接完人一块儿入的席。
包厢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各种喜庆气氛,除了郑瑶那边的亲戚,大杂院的人也全来了。
尤其大福婶和瞿小玲,拽着俩人跟李东东那几个站一块儿,笑道:“嗬哟!瞧瞧咱院这几个,全一水儿的大帅哥。”
“来,帅哥们。”郑瑶穿着小礼裙,笑得灿烂,“给你们拍张照。”
这回李东东知道该怎么站位:
虎子在当中,他跟大福溜左边,少爷老大在右边,完美!
这订婚宴没有婚礼那么复杂,意义在于双方亲戚家属相互确认关系,算是认定,就黄新宇和郑瑶这俩孩子,以后没跑儿了。
所以开场俩主角致完辞,众人鼓掌欢呼,仪式下一项就是吃饭,年轻人自己组一桌。宴席上不许催婚、催生、不许提工作、剩下爱聊什么聊什么去吧。
宋岑如就是在席散前十分钟收到通知,医生说鹦鹉恢复情况不错,可以接回去了。
至于大爷那边,就没来过消息。饭后,他俩跟医院约好时间,先上宠物用品市场置办各种东西。
以前霍北替胡同里的大爷溜过鸟儿,靠这个赚点儿零花。不过老人好养八哥,就一身黑,尖嘴儿,特能唠叨。
而玄凤就属于年轻人爱养的品种,护理手段精细不少。
付款的时候,宋岑如就瞧见霍北手机后台的搜索界面,很抢眼的一行字儿:幼鸟护理知识。
宋岑如:“我以为你不喜欢呢。”
霍北玩笑道:“我嫌它长得难看。”
“羽毛长全就好了。”宋岑如道,“再说,没长全也挺可爱的。”
霍北啧了一声,他以前都没发现少爷这么护犊子,“我怎么觉着,你要把它领家来,以后我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宋岑如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指着商场里某家婴幼店,“进去挑个玩具吧。”
“干什么。”霍北笑了出来。
“幼不幼稚啊。”宋岑如揶揄他。
“我这叫居安思危,”霍北握住宋岑如的手腕,“我查了那鸟养得好能活三十年,我那会儿都五十多,奔六十去,鸟还是鸟样儿,我可就不是现在这样儿了。”
“有区别吗,”宋岑如反抓住他的手,手指从对方的指隙穿过,“都是我喜欢的。”
“”霍北心底一愣。
被少爷冷不丁一下,被他过分顺其自然和直白的流露,弄得五脏六腑都成一滩哎,一辈子真挺短的,不能再续上点儿么?
两天后,秃毛鸡成功被接回公寓,他俩提前把家里危险的东西全收起来,鸟用具布置好,以后就打算散养。
据兽医的观察,这鸟应该是个e属性,贼能跟人黏糊。
尤其雌性玄凤原本应该比公的安静,但这只就特能叭叭。没人说话,它就过来蹭,有人说话,它就跟着唧唧。
那天他俩琢磨取名的事儿,霍北提的什么“秃毛”、“大饼”、“那只鸟”、“朱圆章”,全被少爷否了。
要不是宋岑如拦着,他甚至想让它名字随他,叫宋西。
少爷当时就瞪大眼睛,“送西”可还行,不行不行
最后定下来的,也是霍北提的,叫“元宝”,元宝胡同的元宝。
虽然听着不算有特色,好歹是个吉祥名。
医生说了,虽然雌玄凤开口说话的概率比雄的小,但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霍北开始热衷于教会元宝怎么说话,只不过元宝每次学不过几分钟就扑棱到宋岑如肩上,唧唧嚷着求夸。
啧,怪会使手段的秃毛鸡。
往后半月,秃毛鸡羽量激增,脑袋变得毛茸茸,顶头还有个黄色小啾,这品种的雌鸟体型本来就比雄鸟圆乎,瞧着真就像是金元宝。
宋岑如处理瑞云的工作,大部分线上就能完成,不出门的时候就待在家陪小鸡。
如果是去学校,霍北又正好不在家,他就带着元宝一块儿。
介于某人天天在家说:咱闺女儿出门不能怂,脖子得抬高喽。
于是,元宝就成了特骄傲一小鹦鹉:两团腮红粉艳艳,"雌"赳赳气昂昂往宋岑如肩膀一站,挺着胸脯跟巡视领地似的。
那气质就是随了霍北。
很快,这鸟俘获少爷一众同学的芳心,各种夸赞没停过,弄得元宝好几回都蹦跳着唧唧,像真是要说出人话来。
后来宋岑如新发展出来的一个爱好,给元宝拍照。
霍北刷到少爷发的朋友圈都是点个赞,然后默默郁闷这数量都快赶上他跟少爷拍的了!
“唷、我侄女儿这新披肩不错啊。”李东东拽开工位座椅,凑过去说。
“瞿姨给钩的。”霍北面无表情地说。
李东东掏出手机给少爷那条消息点赞,又点开大图,仔细瞧了瞧,元宝长得就是特别可爱。
“团建的事儿弄完了?”霍北突然问。
“啊,弄好了。”李东东说,“参与率挺高,我就说,没谁能拒绝一次工作日的环球影城免费一日游,还有极速通。”
“嗯。”霍北关了电脑,准备下班,临了说,“明天看着点儿,有事儿打我电话。”
李东东一愣,“啥意思,你明天不去啊?”
企业团建也算大活动呢,虽然老板居然不去员工肯定玩的更放松,但他们公司都年轻人应该也不怵这点儿事。
霍北背着身,只抬手摆了摆。
晚上,俩人洗完澡正在屋里看电影,还是个悬疑片儿,但一点紧张的气氛都没有。
昏蓝的荧幕光映在脸侧,霍北第n次把目光转向宋岑如,以及沙发边站岗的元宝。
他悄悄靠近了些,贴着少爷的脸小声说:“老婆,公司明天团建,我不用上班儿,你是不是也没事来着?咱今儿晚上能不能”
宋岑如一顿,转头看着他,“你叫谁。”
“你啊。”霍北笑了下,“你不是我老婆么,北方话叫‘媳妇儿’,你要不习惯我多喊喊就习惯了,老婆。”
“”
情绪瞬间从剧情里挣脱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各种难以言喻的羞耻,宋岑如盯着他没吭声。
就这时候,侧前方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老婆!”
两人猛地侧头,元宝蹦蹦跳跳,对着宋岑如重复道:“老婆!老婆!”
“靠。”霍北惊撼道,“我教了你快一个月的‘恭喜发财’,你特么喊这个?!”
“老~婆~”元宝抖动翅膀,越发欢快。
“是你老婆么就瞎叫,”霍北紧搂宋岑如的肩,“你个黄毛鸡睁大眼睛看看,这我老婆!”
元宝:“我老婆!”
“我老婆!”
“我、老、婆!”
“你老婆个蛋。”霍北眉宇低压,“他是你爸!我是你爹,你爹!”
元宝歪脑袋思考半晌,学语道:“你爹!我是你爹!”
宋岑如扑哧乐出来,栽倒在沙发上,笑得肚子疼。
不过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
他膝弯那处一热,霍北拖着往回一拽,紧接着,眼前画面倒转,被对方兜住腰扛上肩膀。
“霍北!”宋岑如甩他一巴掌,“你这是趁火打劫!”
“老子就一土匪。”霍北混不吝道,扛着人往卧室去,关门,拉帘,再把人扔上床,居高临下的打量对方。
宋岑如伸腿抵在他胸前:“啧。”
霍北笑了出来,“还会‘啧’呢少爷,跟谁学的啊。”
“你说跟谁学的。”宋岑如使了点劲儿,用脚挑开他的衣服,钻进去摁住小腹。
“靠。”霍北面色泛红,一把握住他的脚腕,诧异地笑道,“挺能个儿啊。”
他的手掌顺着脚腕一直摸到少爷腿根儿,俯身在颈侧亲了亲,"你完蛋了宋岑如。"
这晚就是多少带了点不服输和积怨已久的醋意。
元宝在外面蹦跳好一会儿,啄啄房门,可惜春潮太猛,它的小动静全都湮没在汹涌的热浪里。
要说记仇,霍北绝对是实打实的南ber万。
论“老婆”的名称专呼权,人鸟之间的争斗持续一周多,谁也不肯认输的。
这天下午,霍北在家给元宝换食盆,小鹦鹉就一直杵在站杆上盯着,伸脖啄了琢宋岑如买的小玩具,像在问,人呢?
“你爸出差了。”霍北瞟着它,“未来三天就咱俩,凑合过吧。”
元宝歪头安静了一会儿,飞下去,停在霍北手边,用脑袋顶了顶。
“干什么。”霍北说。
元宝抖抖羽毛,突然道:“我爹真好!好爹!”
霍北一愣。
怎么着?这小肥鸡转性了?
他掏出手机,录了段元宝喊爹的视频发过去。
[你教的?]
宋岑如很快回道:
[什么?]
霍北一笑,少爷这傻装得简直光明正大。
他回过去一连串腻歪符号,然后盯着元宝,觉得小肥鸡的词库潜力无限,于是清了清嗓子
十五分钟后,又一条视频出现在霍北的分组朋友圈。
元宝站在桌上,字正腔圆:我爹我爸百年好合!
等再一刷新,底下多出密密麻麻一溜儿评论加点赞。
[虎子:赶紧送孩子上大学吧!]
[李东东:侄女儿!叫叔!]
[大福:我上回教那英文歌儿会不会唱啊?]
[周澈:操,骚不骚啊你。]
[糖豆:有种我妈逼着我背文言文的既视感]
[顾漾:(微笑.jpg)拉黑啦哈。]
远在大洋彼岸的另一端,窗外灯火憧憧,台上是合作方无功无过的内容回报,宋岑如端坐着,百无聊赖的刷手机开小差。
金助理也是听的脑袋疼,老外也搞形式主义,效率还慢。他舒出一口气,目光往旁边扫了扫。
他看见宋岑如突然侧过头,嘴唇线条抿成一线,像在忍着什么笑意。
不多时,手机弹出他们瑞云少爷的消息。
[明天下午是不是没有行程安排?]
[对。]
[好,替我约辆车,去趟花鸟市场。]
小老板在琢磨啥啊?金助理茫然地望过去宋岑如熄灭手机屏,指腹轻轻摩挲着边缘,暖白的灯光淌过眉眼,金丝镜框闪着光点,面容清俊,眼神却缱绻。
明天给闺女儿买点儿什么呢?
毕竟之前也是许诺了它,学会那句“我爹真好”给带好吃的,元宝才肯叫呢。
【作者有话说】
吵吵闹闹日常[奶茶]咱们少爷如愿以偿养小动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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