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漼:“嗯?”
“真儿以为如何?”
“不。”寻真脱口而出,对上谢漼的目光,
不禁微微一凛,缓了缓语气,平复了下,道,“爷,不必了,我只是……”
我只是什么?
我只是接受不了,即便你长得挺好,身材也不错,但……毕竟你有大老婆,还有原身那个小老婆,更别说你还有个在吃奶的娃娃……
谢漼:“只是什么?”
寻真垂首不语。
谢漼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道:“既然不愿他人教导,那么想来真儿心中定是有数。”
“我给真儿一晚的时间准备,明日来我院,便不可像先前那般,万般推拒,视我如生人。”
“可听明白了?”
寻真低头沉默。
谢漼静待片刻,道:“抬起头来。”
寻真攥了下拳头,又很快松开,抬头,与谢漼对视。
谢漼注视着她的眼睛:“今晚便好好思量,当以何等仪容姿态来待为夫。”
寻真:“……好。”
谢漼走了。
寻真坐在床边发呆。
月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姨娘,爷怎的走了?发生了何事?”
寻真:“没事发生,你去睡吧。我想静静。”
翌日寅时,谢漼换上官服。
出了院后,迈出庭院后,谢漼对身旁的承安道:“去清挽院。”
承安一惊,爷上值前,竟还要去见姨娘。先前可从未有如此情况。
若因贪恋女色,耽搁了公事该怎办?
况且昨日爷去了姨娘的院子,要安歇了,又突然回了自个院子,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承安这般思索着,到了清挽院,谢漼却并未踏入正院,而是绕到后院。
立在那一方池塘边。
池塘周边,杂草丛生,一片荒芜之象。
自家爷盯着那池塘,不知在想些什么。
承安思忖片刻,道:“许是下人懒怠,此处又甚为偏僻,便一时疏忽了。竟让荒草疯涨至此。”
说着,承安的目光扫向那一片半人高的枯草杆,不禁微微皱眉。
草杆底部呈现出歪折之态,且折得极为整齐,像是被人有意掰折过一般,从这迹象看来,应是有人从这片草丛中穿行而过。
承安猜测,许是下人们路过此处时,一时尿急,便进到这草丛中去解决。这草丛茂密,如天然的屏障,从外面看,根本瞧不见里面的情形。”
谢漼当然也发现了,看着枯草的歪折处,吩咐道:“承安,将草劈开。”
承安:“是。”
承安腰间佩剑。他拔剑出鞘,快步上前,劈砍记下。枯草在利刃的锋芒下纷纷折腰断裂,不过须臾,便空出一条可供人通行的小道来。
承安曾经是个读书人,自跟了谢漼之后,谢漼便将他送至谢府武场修习武艺。数年来,日夜不辍,未曾懈怠,因而方有如今这般利落的剑法。
辟出道路后,承安上前重重踩踏几下,而后弯下腰,细细打量道路边缘,目光如炬,甄别是否有被剑削尖了的草杆残留,以免那些尖锐之物会不慎伤到谢漼。
处理后,承安侧身让谢漼进去。
谢漼踏入,目光在池塘几级阶梯前的一处地方骤然停住。
那里有一小片区域,上头生长的杂草相较于周边的显得低矮了许多,在一片葱郁之中显得颇为突兀。
承安顺着谢漼的目光看去,微微皱眉,道:“许是哪个偷懒的下人偶然间发现了此处如天幕般隐蔽的所在,便借此地偷起懒来。”
承安在谢府多年,知晓不少辛秘。其中不乏各类腌臜龌龊之事。
主子们的,下人们的,都有。
这些丑事若是说出来,怕是要玷污了爷的耳朵。
瞧着眼前这片异样的草地,承安想,此处幽静隐蔽,可不正适合那些个寂寞男女在此幽会偷欢?草地上隐约的痕迹,从长度来看,恰好能容一人躺下。姨娘的院子就在前方不远处,若是让她无意间撞见这等污秽不堪的场景,那可就大为不妥了。
于是,承安赶忙说道:“小的稍后便差遣人来,将这池子拾掇干净了。也好仔细查问一番,究竟是哪些个下人负责此地的洒扫事宜,这般疲懒,定要好好问责问责。”
谢漼应了一声:“你去办。”
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出去后,谢漼又道:“这里处理妥当了,你去书房取《律疏》,送去清挽院。”
承安:“是。”
寻真醒来的时候,那一整套《律疏》就已经放在书案上了。
寻真托着下巴,脑子沉沉的。
月兰将早点放到案上,有水晶龙凤糕、酥山和酪樱桃。寻真吃着,出神地望着窗外,思绪不知飘向何处。
抬手揉了揉额角,而后手指摸索到后脑的某一处位置,轻轻揉按起来。
这一按,有种恶心的感觉。
刚穿来的时候,她头上有两个包,一个在额角,是她自己撞的。
另一个在后脑,那个应该就是原身撞的了,想来原身也是想要活下去,所以拼命挣扎,这才撞到要命的位置,让寻真穿上身了。
这两个包现在虽然消去了,时不时还是会难受,像现在,要是晚上没睡好,就说不出的难受。
脑袋昏昏沉沉。
这破地方也拍不了片,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脑震荡之类的脑补损伤。
脑子受伤,可是很要命的。
吃完早餐,寻真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
月兰将药端上来了。
那个给她治“失忆”的大夫隔三岔五就会来问诊,这已经是第二个疗程的药了,比上个更苦。喝完之后,寻真要缓好久,才能把那股子反胃的感觉压下去。
月兰在旁候着:“姨娘趁热喝,爷先前也说过,若是凉了,药性便会减退。”
寻真端起,碰了下嘴唇:“啊,有点烫。”
月兰上前一步,似乎是想要拿过药碗试试温度:“怎会呢,奴婢是晾凉了会儿才端来的。”
寻真:“是有点烫,你下去忙吧,就放这儿,等稍微凉下来点,我再喝。”
“是。”月兰在一旁立着。
寻真:“啊,对了,我突然想吃那个……嗯,桂花糖蒸栗粉糕,你帮我跟厨房说一声吧!”
“是。”月兰没多想,出去了。
不多时,月兰将厨房做好的吃食拿过来,瞧见案上的药碗已空空如也,便端走了。
等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耳畔,寻真立刻起身,走到书案旁,快速抱起那盆墨兰,小跑到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向四周张望,见廊中无人,便朝着后院奔去。
到后院,寻真蹲下身,将墨兰从花盆中整个挖出来,拍掉根部湿润的泥土,紧接着又从白菜地里挖了些泥土换上,动作麻利。
寻真抱着墨兰,往回赶,至廊边,恰好与月兰碰了个正着。
月兰见寻真的双手沾满了泥,瞧着指甲都黑了。怀里抱着盆花。
月兰认出,是内室那盆墨兰,是谢漼叫人送来的。
听瑞宝说,这般品相的墨兰在外面的市价已高达上千两,名贵非常。
寻真平常的奇异行为太多,月兰只微微一怔,问道:“姨娘,您方才做什么去了?怎的弄成这般模样?”
寻真淡定道:“哦,我看今天太阳不错,拿它出来晒晒太阳。”举了下手中的兰花,寻了个角落轻轻放下,拍了拍它的叶子。
月兰不通养花的门道,对于这名贵的墨兰该如何养护更是一无所知,只知道平日里大致浇浇水罢了,哪里晓得这墨兰生性喜阴,是断断不能在烈日下曝晒的。
见寻真如此说,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姨娘手上怎会有如此多的泥?”
寻真以为她猜出来,心里还紧张了一下。
月兰招了招手,吩咐小丫鬟们去准备帕子、热水,还有香皂、精油等物。
寻真坐在榻上,看着月兰她们帮自己洗手。
小丫鬟们交替干活。
她们先用热水浸湿帕子,擦拭寻真双手,去除表面的污垢,再将香皂细细揉搓于手上。
月兰叮嘱道:“你们都仔细着些,动作要轻,万不可伤到姨娘的手。”
待洗净之后,小丫鬟们又换了好几遍水,确保寻真的双手干干净净。
月兰握着寻真的手,抹上香膏。
月兰的目光落在寻真的手上,想起从前。
以前姨娘的手,十指纤纤,嫩葱一般,肌肤嫩滑,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如今再看,已没了那般白里透亮的色泽,仔细瞧去,甚至还粗糙了些许。
月兰想来也是,姨娘每日都要操持那些粗重的农活,不仅握那农具劳作,栽树种菜,还要做那“引体向上”,时常握着布条用力牵扯,日复一日,双手又怎能保持原先那般的白嫩细腻呢?
现在竟还挖上泥了……
寻真见月兰那忧愁叹息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残了呢。
寻真翻转自己的手:“这不是蛮好看的嘛!又细又长。”然后握拳,“还有力量。”
“姨娘莫要闹了。”月兰握住她手,“且先让奴婢将这香膏涂好。”
月兰心道,如今姨娘心性跟孩子似的。
即便此刻她将那“妾室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的道理说与姨娘听,告知她身为妾室,最要紧的便是精心养护这副身子,这副容颜。
姨娘大抵也只会随意听听,左耳进右耳出。
香膏涂抹均匀后,月兰与引儿为她按摩起来。
寻真靠在塌上,享受手部SPA。
一刻后结束,寻真抬手打量,肉眼可见变得滑腻了许多,对着窗外光线,左瞧右看,发现似乎还白了些。
该不会含着什么有毒化学成分吧。
寻真不太相信古代的化妆品和护肤品。
“姨娘,您在找什么?”
寻真拿着那盒香膏,习惯性翻过来看成分表。
又忘了……
寻真:“这膏是什么做的?怎么涂了点手一下子变白了?”
月兰道:“姨娘有所不知,这香膏可是爷令人送来的,听说宫里头娘娘们都在用呢。这香膏唤作‘玉肌凝雪膏’,只这名字,便可知其效用非凡,既能使肌肤滑如丝缎,又可让肤色白皙似雪。这般珍贵的香膏,如此小小一罐,在外头卖。要三十两银子呢!”
“哦……”
古代的高级护肤品。
寻真手伸过去,给月兰看,委婉地说:“你看看,有没有觉得白的不太正常,会不会有问题……?”
月兰一怔,姨娘所思所想果真跟常人不同。
连忙道:“姨娘怎会担心这个?”
“姨娘莫不是忘了,爷可是精通医术的。这等用在脸上、身上的膏脂,爷必定是仔细检查过,确认安全之后,才会放心给姨娘使用的。姨娘大可宽心。”
这时代,自然也有奸商。
有一轰动京城的案件便是,一奸商为逐利,铤而走险,在妆品、口脂中掺入有毒成分,卖与年轻的姑娘家。姑娘们起初只觉涂在脸上后,自己当真变得又白又嫩,容貌娇美动人。
随着时日推移,毒性渐渐在体内发作,姑娘们的脸上便开始出现各种症状。有些姑娘症状尚轻,仅仅是冒出些许痘痘,皮肤变得粗糙。而有些姑娘的情况便严重了,脸上长满密密麻麻的疹子,奇痒难耐,若是忍不住抓挠,脸便破了相。
后来,接连有众多年轻姑娘都破了相,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官府查明这些姑娘们都曾使用过同一家的香膏。最终,那奸商被官府抓捕,判了重刑。
这等案件在京都并非罕见,故而月兰她们在选购妆品时,只去那些有信誉的老字号店铺挑选,或是选择那些经众人亲身试用、口口相传为好用且无害的。
寻真听完月兰讲的,心想,保险起见,这时代的化妆品她以后还是不用了。
寻真把桌上的几本《律疏》都装进布袋子里,又往里塞了不少自制小零食。
今天阳光正好,没风,寻真准备去后院池塘坐坐,顺便研究大周朝的律法。
月兰:“姨娘等会。”
寻真:“嗯?”
月兰:“姨娘,我去取些艾草来,给您熏上一熏。您上次去后院池塘,腿上被叮了好几个包呢,可别不当回事儿。这要是碰上那有毒的蚊虫,腿上的包块要肿上好几天,又疼又痒的,可难受了。”
月兰倒是比寻真自己还要在乎这一身的肌肤。
寻真:“哦哦。”
月兰将艾草放入香炉中,点燃后,袅袅青烟升腾而起,艾草特有的清香,弥漫在屋内。寻真对着香炉,张开双臂,前后翻转,转了几圈后。
寻真问:“怎么样?”
月兰俯身,闻见寻真身上淡淡的艾草香气,点头:“可以了。”
寻真拎着她的家当,一到池塘,脚步定住。
她的自由小天地,没了。
原本荒芜的池塘如今焕然一新。
周围肆意生长的芦苇和菖蒲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台阶上的苔藓也被彻底铲除。
池水清澈见底,甚至还能瞧见水底的沙石。
池中的鱼似乎也多了几条,以前这里只有些野生的小鱼小虾,现在还多了几条锦鲤。
寻真拎着布袋子,心都碎了。
耷拉着脑袋回去。
引儿:“姨娘这么快就回来了。”
寻真垂头丧气,把袋子往榻上丢。
“我池塘没了。”
引儿:“没了?怎会没了?”引儿脑海中浮现池塘被填平的景象。
寻真吐槽着:“也不知道哪家领导来视察看到,让人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只小飞虫都没了,变成观光池了。”
引儿虽然对寻真话语中的某些词汇感到陌生,但凭借着对寻真的了解以及她说话的语气,也猜出了七八分意思。
引儿抿嘴笑了笑:“后面那池塘荒芜了许久,想来是管事的偶然间瞧见了,觉得太过杂乱无章,便差遣仆人们前去打扫一番。如今这池塘变得干干净净的,姨娘日后再去那儿,便再也不用担心被那些恼人的虫子叮咬了,这是好事呀。”
寻真将下巴搁在案上。
“没意思……”
算了
寻真翻开《律疏》。
还是研究一下大周朝的律法吧。
范岂刚出了衙署,抬眼间,便望见一位身形瘦高且腰佩长剑的青年男子朝着他疾步走来。
那男子身上所着衣装,显然是出自富贵之家,看样式应是世家大族的贴身仆从。
范岂心道,应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这仆人的气质与风姿这般不凡。
承安快步走到范岂身前,躬身行礼:“大人安好。小的乃是谢府谢五郎的家仆,我家大人特意差遣小的前来询问校书郎大人,不知今日大人可备好那日提及的画卷?我家大人有意与大人于上回雅间再度相聚,共赏佳作。”
第32章 第32章“见不得人…”……
范岂顿时愣在了原地,心中懊悔不已。
那日与谢漼分别,范岂便忍不住埋怨自己,怎就如此老实,竟将画像之事说了出去。
其实,那画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并非是他对自己的画技没有信心,恰恰相反,画这一技,范岂颇为自负。
范岂擅工笔,好绘人像,在苏州府地界早已声名远扬。他所绘之画,常常能在书画市场上拍出千两乃至万两的高价。
拿不出手,是因为……那画中的某些细节,实在是不宜让外人看见。
范岂作那幅画,一气呵成。
画完后,他才意识到不妥。他一时过与沉浸,竟将女子的曼妙身形曲线都细致地勾勒出来,甚至连裸露的肌肤都没有丝毫避讳。
小楼姑娘那样趴卧着,裙摆垂落,纤细白皙的小腿便显露出来。
范岂看着画作,眼热,身更热。
若是让谢漼看到了这幅画,知晓自己如此唐突地画了他家亲妹,谢漼会如何看待自己?想必定会将他视作那无耻的登徒子、卑鄙小人,甚至斥他为轻狂无礼之徒吧!
毕竟这般行为,实在是有违礼教,非礼之极。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范岂满心懊悔,还在纠结犹豫,想着是否要抓紧时间重新画一幅。可还没等他拿定主意,谢漼便已派人前来询问此事了。
见范岂久久未作回应,承安开口问道:“若范大人今日有事繁忙,不妨将画像交给小的,小的也好即刻拿去给我家大人……不知大人您意下如何?”
范岂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说道:“那画现放置在家中,我此刻便回去取来,只是需要你家大人稍作等候。”
承安颔首,问道:“范大人可是骑马回去?”
范岂点头。
承安:“如此,那小的便跟在大人后头。”
此处乃上次范岂与谢漼机缘巧合之下随意步入的包厢。
范岂捧着画像,撩开锦帘。
只见谢漼端坐于案几前,进行斟茶之礼。
在大周朝,茶礼仪乃是一门精深的学问,有着诸多讲究步骤。
就如谢漼此时所为,先用茶匙挑起茶叶,放入茶碾,缓转碾轮,将茶叶细细碾碎后,再用茶罗过筛,取之粉末。
再以沸水冲洗茶盏,使其温热,接着舀取适量茶末置于盏中,提壶注水。
注水之时,水流如丝,轻盈而下,落点精准。
那举手投足间的姿势仪态,与范岂在苏州府所见之人全然不同,果真是这东都城世家大族精心培养出来的贵公子。
无怪乎圣上也曾赞誉谢漼“才情与品貌兼修”,这般风姿,实非寻常人可及。
范岂心怀忐忑,在谢漼对面落座,握着画卷,开口道:“缮之,我……将画带来了。”他下意识捏了一下画卷。画作完成后,他还裱了起来。
谢漼伸出手:“给我罢。”
范岂将画递与谢漼,见他接过画去,不禁面红,羞赧告罪道:“缮之,我当日一时过于沉浸其中,绘画之时便有些忘情,以至于收不住手,画中有些不妥之处,你若是生我的气,我亦……”
恰在此时,身旁有一阵风袭过。
谢漼尚未收好画,便被突然闯入的潘竞一把夺了去。
潘竞手持画卷,高高举起,目光在范岂与谢漼二人身上来回扫视,口中笑道:“缮之!你何时与怀逸的关系这般亲近了?竟然在此处偷偷相会?可叫我逮了个正着!”
范岂顿时心中一紧,神色紧张万分。
谢漼乃谢府之人,即便让他看了这画,亦是自家人,并无大碍,可潘竞却大不相同。
潘竞正值年少轻狂之时,行事无忌,若是让他瞧了,那可就大为不妥了。
范岂连忙站起身来,焦急地说道:“子尚,你不能看!”
潘竞本也没要看的意思,只是见范岂如此紧张,反倒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调侃道:“莫不是画得什么春宫?”
范岂辩解道:“不是春宫……”
潘竞不依不饶:“那是什么?你跟缮之看得,我就不行?”眼珠子一转,又接着道:“你二人还偷偷在此相见,实在是可疑得很!”
谢漼道:“子尚,画给我,你的确不能看。”
谢漼竟也这么说,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画?
潘竞嘴上虽道:“好吧,还你便是。”然而,就在他将画递还给谢漼时,手一抖,那画便脱离了他的掌控,在空中飘摇而下,扑簌簌地在三人面前展开。
画卷翻滚,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一路铺展,铺满了整张案几,甚至将案上的茶壶茶杯都掩盖了去。
有一处被茶水洇湿,留下了一片仿若云翳般的水渍。
范岂下意识的反应并非是去遮那画,而是急忙俯身,小心翼翼地将被压在画下的茶壶和茶盏一一取出,而后拈起衣袖,将洇湿的部分擦干。
那专注的神情,足以见其之珍视。
雅间顿时静了下来。
只见画中所描绘的乃是一处荒芜的池塘之畔。
池塘边上,有一女子趴卧,脑袋歪向一侧,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擒着本书。她的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两条小腿竖着,一前一后,裙摆下落,露出细而长的小腿。
画工堪称精妙,竟让人产生一种错觉——那女子竖起的小腿,似乎正在微微晃动。
女子眼睛明亮而有神,似一泓清泉。神态灵动而鲜活,如此惬意自在。
实在不像这俗世女子。
画中右上方提诗。
《逢仙》
荒池草乱隐幽踪,烟水茫间幻玉容。
仙子含睇娇且媚,书生误入魄魂融。
蓦地,潘竞的脑海中闪过韦义的话,那八个字,自然而然地与这画中的女子形象对上了号。
“山中精怪,水中灵仙。”潘竞转头看向范岂。
“怀逸兄,这位莫非便是你的心上人?”
有第三人在场,范岂不好多说什么,矢口否认道:“不是……这只是我随手画着玩的,并无其他深意。”
潘竞笑:“随手画……怀逸兄,你可莫要诓骗于我。这美人图,画得如此精妙绝伦,若是随手而画便能得此佳作,那怀逸兄你自称国手,也称得上是当之无愧了。”
范岂回想当日,小酌几杯,一时情思激荡,难以自抑,只觉手痒难耐,临月酣畅作画,尽情挥洒。
整个作画过程一气呵成,毫无阻滞,这幅画自然是他的得意之作。
“心上人便心上人,如此扭扭捏捏,这般不诚实!”潘竞道,“你给缮之看作甚……叫他帮你找心上人不成?”
范岂不免瞧了眼谢漼。
只见他盯着那画,神色不明。
潘竞脑子聪明,很快想到关键之处,一拍手。
谢府百日宴!
“我说呢!”潘竞指指范岂,脸上带几分得意的笑容,打趣道,“怀逸兄,这事儿你就应该问我!我这人,平日里最是热心肠!谢家的娘子,我可都见过,这位……”
锦袍少年叉腰,俯身瞧了两眼,盯着那美人脸,怎看着如此眼熟?
正欲将画拿起,仔细琢磨,被谢漼伸手一拦。
谢漼将画卷合拢。
手按在卷轴之上。
“缮之!”潘竞皱眉,看了眼谢漼,陷入思索中,“我怎不记得你府中有这样一位小娘子,难道是……婢女么?”
范岂看看谢漼,又看看潘竞。
潘竞总觉得这画中女子的面容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
想再仔细看看那画,却见谢漼那手按在画上,护得死死。
潘竞的脑海中飘过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记忆,几乎就要追寻到了。
范岂陷入两难的境地,此事如今被第三人知晓,只怕会生出更多的事端。
他索性心一横,点明了说。
于是,他起身,朝谢漼拱手行礼,神色庄重而诚恳,说道:“缮之,事已至此,可否告知在下,这画上的究竟是府上哪位娘子?我也知自己此番行为有违礼数,极易损害了娘子的名声……在下立刻派人送信回乡,告知父母,不日便上门提——”
范岂话未说完,潘竞用力拍了一下掌。
潘竞指着谢漼,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位美人儿不就是缮之那个……”
讲到此处,他侧头,瞄了眼范岂,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范岂一愣:“是……何人?”
两人都看向谢漼。
谢漼将画放到身侧。
抬起头来,看着范岂,淡淡一笑。
“怀逸那日来我府中,便是参与我儿的百日宴。”
“画中人。”
谢漼看着范岂,神色未曾变过,看上去完全不将范岂的无礼举动放在心上。
“正是我儿生母。”
“我谢漼的妾室。”
谢漼话音一落,潘竞忍不住看向了范岂。
好一个刺激场面,他潘竞最喜欢看这个!
一股热意直冲入头顶,范岂脸颊滚烫,如火烧。
他亦清楚,若即刻告罪,迅速离去,方可保留自己仅存的颜面。
他强自镇定下来,暗暗吸一口气,待气息平复,看向潘竞,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道:“子尚,可否容我与缮之单独相谈片刻?”
潘竞收笑,看了眼谢漼,哦了一声:“那你跟缮之,好好谈。”语气中竟带着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潘竞走了出去,又悄悄折返,趴在窗户后面,贴着耳朵偷
听。
对路过的酒女比嘘。
酒女们端着菜盘,纷纷掩唇而笑。
寻真从头看起,研究了一下午大周朝律法。
用过晚膳,丫鬟们轻手轻脚地进来撤下餐盘,随后又端上一道甜品酪樱桃。
寻真看到了处置逃妾的刑法条文——科徒二年,若夫追究,并强制其回归夫家。
关两年的意思?
翻页。
寻真一怔,身体直了起来。
【妻者齐也,秦晋为匹。妾通卖买,等数相悬。婢乃贱流,本非俦类。】
妾通卖买。
一阵寒意从脊梁上升起,寻真冷汗都冒出来了。
《律疏》中分明写的是,妾是家庭附属品和私有财产。
小妾属于低等阶层,权益几乎得不到任何保障,没有独立的经济来源,完全依赖于丈夫的供养和赏赐。
跟月兰引儿她们说得不一样。
即使是入了族谱的贵妾,生了孩子,在律法下,仍然可以被丈夫随意处置、买卖或赠送。
寻真没问谢漼铁粉月兰,而是把引儿叫进来。
引儿听到她的问题,怔了怔,点了点头:“的确是……但爷应当是不会……”
寻真心都凉了。
这么说,谢漼是有可能将来某一天把她卖了的。
因为在这朝代,妾是财产。不算人。
范岂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大概是昏了头。
正常来讲,对方这般直言相告,他理应即刻诚恳道歉、告罪求饶才是。毕竟自己方才的行径,乃是觊觎他人妻妾,虽是无心之失,但终究有违道德伦常。
然而,当他对上谢漼那波澜不惊的面容时,过往被其压制而积攒的不甘瞬间涌上心头,使得他在这一瞬间丧失了理智。
谢漼静坐于案前,看着范岂。
范岂回视他。
“我范氏一族,世居苏州府。家中良田万顷,岁收颇丰,仓廪盈实。”
“藏金玉珠翠,亦有稀世珍奇。贮书画典籍,不乏传世名品。”
“各州府内,商铺工坊亦有多处,不知……”
范岂微微一顿。
“缮之,如何才能割爱?”
在门外偷听的潘竞听到这一番话,嘴张得老大。
没想到这范岂真人不露相,竟如此有胆量。
当时,谢漼赎了那乐伎,并带回了府,潘竞可是亲眼目睹,这事儿在京中都传开了,范岂竟然不知?
要知道,这事儿使得不少原本有意与谢漼结亲的人家,在仔细打听之后,纷纷打消念头。
虽说拿小妾换酒、换马之类的荒唐事也时有发生,不足为奇。听范岂的语气,还挺诚心,好像别人要多少都会给的样子。
可人家谢漼缺你这么点钱么!
潘竞心道,范岂你个死书呆。
可那是谢漼清流名声不要,都要带回府的女人。
定是当宝贝揣心窝里宠的。
上来就是以财货相易,也不怕谢漼在官场给你使绊子。
谢漼听闻,只缓缓放下茶壶,抬起头来。
只看着他,语速都比平常慢了些。
语气虽轻,听着却分外沉重。
一字一句仿佛车轮从范岂脸上碾过。
“我曾以为范怀逸是识礼之人,如今看来,不过狂悖之徒。”
谢漼轻笑一声,直直看着他。
“怀逸以为,你有哪里胜的了我。”
“便是让她自己选。”
“她会选你,还是选我?”
范岂脑子一抽,热血直冲脑门。
生平头一回,气势这般强盛。
“我愿娶小楼姑娘为妻!”
言之凿凿,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第33章 第33章“难辨”
“那好,那本官便等着,校书郎将那八抬大轿抬至我府。”
谢漼拂袖离开。
潘竞听见里头的脚步声,连忙快步朝前,待到拐角处,身形一闪,转身进了一个空包间。
他猫着腰,伸出头张望。
见谢漼单手携着那副画,逐渐消失在楼梯间。
这么瞧着,脚步都没乱。
潘竞心道:今日幸好来了望仙楼,没错过这一场精彩好戏!当真有趣啊!
进入书房前,谢漼对承安道:“拿火盆来。”
把画按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承安:“是。”
他垂首退下时,余光不经意间扫到那幅画卷。
此画以绫绢精心裱制,一色朱红,色泽明艳,透着一股高贵之气。
承安暗自揣测,莫不是爷从范大人手中重金购得?
承安跟了谢漼八年,自是了解谢漼脾性。
谢漼喜好雅物,钟情高山流水之韵,清风明月之境。
上回,听闻都城中有名花匠培育出两盆品相绝佳的墨兰,那墨兰花色珍稀,世间罕见,香气淡雅,萦绕不散。
谢漼得知后,遣承安前去购置。
承安费尽周折,最终以三千两白银的高价将这对墨兰带回。
自家爷下了值,便要看看那两盆墨兰,那会儿爷手捏着叶子,眉目舒展,瞧着十分喜爱的样子。
最后那两盆墨兰,一盆送去姨娘那,一盆留在书房。
可今日,瞧自家爷,也不像是得了喜爱之物的模样啊。
承安令人端来火盆。谢漼未有其他吩咐,便准备退下。
退出之时,余光瞥见,自家爷一只手正按在那幅画上,长指缓缓地在画上游移轻抚。
书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火盆中炭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谢漼静默许久,伸出手,将画卷展开,置于火盆之上,凝视着。
过了一会儿。
盆中火苗渐渐矮了下去。
谢漼将画掷回案上,转身从架上取了书刀。
回到案前,刀尖落在画右下方的红印,“怀逸”二字之上。
谢漼凝视片刻,终是没有落刀。
谢漼思绪正凝着,冷不丁被外界的声响打断。
“爷,姨娘来了。”
谢漼嗯了一声,看着脚边已然熄灭的炭盆,道:“叫她先回去,几日后我会过去。”
几日?
寻真在正房里坐着等,闻言,从几上拎起学习用品,跟来前来传达的男仆说。
“好。”
书房与正房之间,距离不远不近,其间隔着曲径回廊,蜿蜒小径。
谢漼负手立于书房门口,举目远望,瞧见寻真身姿轻盈,右肩膀挂着个布袋,脚步轻快地朝着院门方向走去。
待寻真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谢漼将方才那仆人唤至跟前,问道:“姨娘方才说了什么?”
永望道:“姨娘只说了个好字。”
下一刻,便听主子问道:“神情、语态为何?”
永望愣了下,回忆着。
瞧着姨娘似乎挺开心的,好像还松了口气?
永望在谢漼的院子里伺候,时日不长,因年纪尚小,许多事还懵懵懂懂。平日里听其他哥哥姐姐们私下议论,这姨娘隔三岔五便来爷的院子,每次还带了书,在爷的书房一呆便是一个时辰有余,似乎是爷在传授姨娘学问呢。
哥哥们说,爷是文曲星,才高八斗,腹有乾坤,跟寻常女子肯定聊不到一块去。
就拿永望自个来说,一进院子,承安便丢给他一本《千字文》,要求他识字读书。爷对身边侍从要求如此之高,对自己的枕边人,自然期望更高。
哥哥们猜测,爷定是想按照自己的心意,亲手雕琢出一位既懂闺房之趣,能在床笫间取悦夫君,又能精通诗书礼乐,与爷在精神上共鸣畅谈的女子。
虽然有些用词永望的年纪还听不懂,但他大概自己琢磨明白了。
爷这是“逼”着姨娘在读书呀。
女子哪用读书呢,怪不得姨娘方才松了一口气呢。
永望如实回道:“方才姨娘神情颇为轻松,语态轻快、干脆。”
回答后,书房内一静。
永望竟莫名感到压力,手心也微微出了汗。
“下去吧。”
可听爷的语气,似乎并未生气。
永望忙答了声“是”,心想,其实姨娘不愿意读书也是很正常的,读书那么苦,永望要记那些字都觉得难死了,脑袋都快想
破了,读书实在太苦太难。
“等等。”永望刚迈出门口,谢漼将他叫住。
“你将姨娘唤回来。”
寻真走到半路又被喊回去了。
往书房走时,觉得这谢漼有些莫名其妙。
进书房,谢漼淡淡扫她一眼。
寻真看见谢漼脚边有个已经熄灭的炭盆,盆中余烬灰暗。案上还有一幅画。
寻真四处看了看,而后轻车熟路,自觉在位置坐下,将带来的书、纸、笔等学习用品一一取出,摆放整齐。
准备工作做完,双手交叠于膝,垂眼看桌,等谢漼开口。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谢漼一直没有说话。
谢漼的视线仿若实质,一直黏在自己头顶。
寻真渐渐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许久,谢漼打破沉默,第一句话却是问:“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寻真答:“背书,习字,这些都是每日必做的,今日多了一项,爷借我的《律疏》,我从头开始看,看了大半了。”
还有施肥、浇树、下蹲蛙跳、引体向上……这些大概谢漼不爱听,寻真就隐去不说。
寻真还以为谢漼会问有没有心得感悟之类的话。
书房内又静了片刻。
谢漼道:“身上熏了什么?”
寻真下意识抬起手臂,嗅了嗅。
衣袖上果然还有艾草淡淡的清香。
早上熏的,到晚上还没散去。
寻真:“是艾草。”
一边想,古代在端午应该是有熏艾草来驱邪防虫的风俗。
而且《离骚》中不也写了,“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说明艾草在古人心中地位挺高,跟梅兰竹菊差不多,谢漼这种文人竟然没闻出来吗?
谢漼又默了会儿,道:“我唤你来,是要告知你。近日我公务繁忙,先前与你的那三问,可再予你些时日思索。待我空闲了,再作考校。”
什么?
刚才返回的路上,寻真还默背了一遍范岂给的答案。
寻真倒很想谢漼直接问了得了,给个了断。
嘴里道:“好。”
谢漼:“将东西收拾一下,回去罢。”
哦……
寻真瘫在贵妃塌上,脑袋放空。
也不知道谢漼空了要什么时候……
总感觉最近的谢漼有点精神不正常……
谢漼没说什么时候来,寻真就每天晚上背一遍那三问的答案和《大学》,以防他突击检查,也有助于入睡。
院子右边的两颗石榴树已经有生长痕迹了。
寻真蹲在树旁,摸了摸树杈中央长出来的小芽。
要过个两三年才能结出果子。
寻真乡下老家院子里那颗石榴树,又高又壮,是她妈怀孕的时候种的,跟寻真一个年纪,一到秋季,树上长满了果子。一家人吃不完,送完亲朋好友,还剩好多,老妈就拿去早市卖,寻真好不容易周末放假,还要被老妈逮着推车去卖石榴。美名其曰,体验生活。
车上吊着的喇叭,录得还是寻真的声音。
“石榴两块五一斤!两块五一斤!便宜实惠!现摘现卖!”
那会儿寻真还觉得自家老妈不做人事,她读书那么“辛苦”,周末还要做苦力。石榴又卖的便宜,一早上也赚不了几个钱。
虽然那点钱最后都进了寻真兜里,被她挥霍拿去买零食了。
引儿:“姨娘一直蹲着,腿不麻吗?”
还真是,腿麻了。
“哎,扶我一下。”
寻真手臂挂在引儿脖子上,慢慢走到院子的石桌前坐下。
石桌上放着盘点心,寻真拿了一块吃,再倒一杯茶喝。
寻真揉了揉腰,这具身体可能因为生过孩子,维持一个姿势久了,腰就开始酸了,没靠背,有些坐不住。
看来腰部肌肉锻炼也要加强。
午后,天色晴好。
寻真在贵妃榻上睡了个午觉,醒来望向窗外。
云层轻柔,无风拂动。
正适合室外运动。
下蹲和蛙跳两个一同进行。
寻真只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院中无人,特别安静。
寻真将双手撑在后脑,一边下蹲和蛙跳,一边怀念她那个蓝牙音箱。要是能放个电音,运动起来更有感觉。
寻真撑着树,暂歇。
“再来一圈!”寻真给自己加油打劲。
寻真努力调整呼吸,向前跳。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眼前冒起金星。
呼吸一乱,寻真大喘着气,往前用力一蹦。
前方有人影闪现,在她面前站定。
寻真躲避不及,险些撞上,慌乱间急忙收势,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来人踏着一双云头锦履,身着淡青长袍,衣摆右侧绣着几竿嫩竹,栩栩如生。
寻真缓缓放下双手,仰头望去。
谢漼负手,居高临下。
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之下,他面色温润,气质格外清雅出尘。
寻真一时没稳住身形,径直向后倒去,“啪叽”一下坐在了地上。
在谢漼眼中。
此时的寻真眼神呆茫,发髻松散,几缕发丝凌乱地垂落在脸颊旁。因剧烈运动,她双颊泛起明显的红晕,额头与脸蛋布满细密汗珠,鬓角的头发也被汗水浸湿,贴在肌肤上。
汗水湿透了衣衫,襟口、手臂、腹部……几乎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仿佛刚从水中捞出一般。
寻真双手撑地,仰望着谢漼。
谢漼道:“还不起来?”
哦……
寻真按着地,深吸一口气,试图起身,奈何双腿发软,刚直起身子,又落下去了。
要放以前,寻真索性就坐在地上,拍拍腿,顺便做些拉伸动作,等脱力这会儿缓过去就好。
寻真着实有些站不起来,刚才练得过猛了。
现在一放松,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算了,先不在乎什么狗屁礼仪,站起来再说。
寻真翻转身体,膝盖撑地,屁股撅起。
正要起身,忽然感觉腋下一紧,被人握住。
谢漼将她拉起来,带入怀中。
搂圈着。
这具身体的长相和身高跟寻真本人差不多,一米六五不到点,骨架小,身形娇小柔弱。
而谢漼很高,寻真估摸着,应该快到一米九了。
寻真只堪堪到他肩膀。
这么被他抱着。
一手搂着腰,一手环着肩。
寻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覆盖掌握了。
一种强烈的不受掌控的无力感油然而生,令她极不自在。
下意识便将谢漼推开了。
寻真稍稍收了点力,动作轻轻。她低下头,向后退了半步:爷,我现在身上都是汗……”
月兰和引儿跟在谢漼后面。
自上次聚众玩弹珠被抓个正着后,谢漼便明令,白日里不得锁门。故而这日,她俩搬了张小几,坐在院门口望风。今日恰逢天清气朗,二人嗑着瓜子,低声闲聊些琐碎趣事,一时竟有些疏忽。待惊觉谢漼已至跟前,想要出声提醒,却来不及了。
她们满心盼着寻真能恰好停下那“运动”,莫要让爷瞧见那般奔放之态。
可没想到,还是……
月兰瞅准时机,快步奔上前。
此刻,她觉着寻真推开谢漼并无不妥,毕竟姨娘浑身大汗,若凑近细闻,难免会有异味。
引儿也赶忙跟上,两人正要去搀扶寻真。
谢漼却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庭院中,只剩谢漼与寻真两人。
微风徐徐拂过,寻真脸上的汗珠蒸发,丝丝凉意沁入肌肤。
谢漼举步,朝着寻真缓缓走去。
寻真后退,被他逼到石桌前,再无退路。
腰间抵着坚硬石桌,凉意透过汗湿的薄衫,直渗肌肤。
谢漼:“都已五日了,真儿还没想清楚么?”
“我上回跟你说的,都忘了?”
一阵沉默后。
寻真终于开口:“我……记得。”
谢漼:“那好,真儿便先去沐浴,将这一身汗好好洗净。”
寻真紧张地洗完了一个澡。
寻真洗澡不习惯旁边有人。衣物早已整齐放在一旁
的几案上,寻真拿起穿上。
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月兰拿来的这衣服,好像有点透。
外衫只是一层轻纱,桃红色,触感柔滑,穿上去跟没穿似的。
手臂的形状都显现出来了。
里头搭配的抹胸,是稍微浅一点的粉色,也透,隐隐能看见肌肤的色泽。
寻真当然不介意,这点尺度算什么?
只是谢漼在外面……
还有胸前时不时就溢出来的“毛病”……
月兰在帘子外问:“姨娘,可洗完了?”
寻真:“好了。”
月兰进来后,寻真趁机问:“爷现在在哪儿?”
月兰:“在里间看书呢,就在姨娘平日里练字的案旁。”
寻真心想,要是现在让月兰再去取一套衣服,必定会被谢漼察觉,等会他定要过问。
谢漼现在有些不正常,还是少惹他。
寻真烘干头发,月兰为她挽了一个小巧发髻,发髻略显松散,斜插着一支金簪,
寻真走进内室。身后,月兰关上了门,“咔吱”一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寻真回头望了一眼,而后朝着谢漼走去。
谢漼正端坐于榻上,摆弄着寻真放在几上的跳棋棋盘。一旁,三个罐子分别装着不同颜色的钢珠。
他执起一颗用黄布包裹的钢珠,放入棋盘的空格中。
寻真:“……爷。”
谢漼兀自下了几颗。
寻真:也不知道他在下个什么劲,玩懂了吗就下。
寻真便又开口:“爷,我洗干净了。”
说完才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一时有些尴尬。
谢漼放下一颗红色钢珠,抬眸望向她。
面前少女,正值妙龄,一袭轻纱桃红衣裙。
她周身散发着沐浴后的温热气息,整个人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地立在谢漼面前。
她身上的服饰,为京都时兴样式。衣衫轻薄如雾,色泽若春桃绽放。领口呈别致的弧形,落在锁骨之下,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少女纤细的脖颈。
衣袖宽大,随风轻摆,似有灵动之态。裙摆层层叠叠,如流淌的云霞,行走间,衣摆轻扬,仿若踏云而行。
眼神明亮,体态轻盈。
额角与鬓边的碎发松散。透过窗棂倾洒而入的光束,从侧面打在她身上,能瞧见那些碎发似乎正在微微扭动着,闪烁着细碎的光。
谢漼瞧了一会儿,问道:“此棋如何下法?”
寻真原本紧绷的双肩,稍稍松弛了些许。
走到棋盘前,给谢漼讲解了一遍跳棋玩法。
“这玩法倒是新鲜。”谢漼道。
果然谢漼是官方按戳的科考第一名,智力高。
随便说几句就懂了。
谢漼:“此棋倒是可用于幼童启智。”
寻真:……
谢漼抬眸:“真儿可是为恒哥儿所制?”
寻真反应了会儿。
恒哥儿。原身的儿子。
寻真:“呃……算是吧。”
谢漼将刚才他乱下的子一一取出,然后将一罐黄色的棋子放到对面。
“左右闲来无事,真儿与我对弈一局如何?”
寻真:“好。”
谢漼下棋的速度很快,几乎秒下,看上去完全没动脑子,虽然下跳棋也不怎么需要动脑子就是了。
谢漼姿态闲适悠然,斜倚在隐囊之上,寻真纠结的时候,他便单手撑着下巴,在一旁静候。
寻真瞅瞅谢漼,虽然她也没把胜负看得很重要。
但是跟谢漼下,就莫名很想赢。
大约半个时辰后。
寻真炸毛了。
两手肘抵着案,抓了抓头发。
为什么一局都赢不了?!
谢漼还给她一种赢得极其轻松的感觉。
因为寻真越玩越上头,每下一步都要深思熟虑,花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谢漼等的途中,还顺手拿起一本书看起来。
谢漼执着书:“可还要继续?”
寻真:“有些累了,不玩了。”
再玩也是输,还玩什么?
谢漼整理棋盘,不紧不慢地将钢珠一颗颗放回罐中,
“此棋用来消磨时光倒是极佳,闲暇之时,玩上几局,可放松身心。”谢漼看了她一眼,“真儿莫要太过在乎输赢,方才虽都是我赢,不过运气二字而已。”
寻真:……
谢漼唤来丫鬟,命其取来围棋。
不多时,丫鬟们轻步而入,摆放好围棋,又换上新泡的茶,将寻真平时爱吃的糕点一一端上,而后退下。
角落里的香炉升起青烟,淡雅的香气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寻真发现谢漼这人还挺有仪式感。
下个棋都要先点个香。
谢漼将一罐白子推至寻真面前。
寻真知道古时围棋规则是白子先行。
但也仅仅只知道这一点皮毛而已。
她看向谢漼,正要说什么。
谢漼仿佛知道她要说的话:“我知真儿不会。”
“教你便是。”
寻真只能学。
寻真学围棋,抓耳挠腮的。
对于她来说,这围棋不算是消遣娱乐的一种,谢漼教的过于复杂了,什么排兵布阵,下棋如打仗,一招一式皆有深意,听得寻真晕头转向。
寻真不是很想学,硬着头皮听。时不时挪一下屁股。
谢漼不紧不慢,落下一子:“真儿自失忆之后,性情犹如孩童,心性浮躁,难以沉下心来。这围棋之道,最讲究心平气和,以静制动,学之可修身养性,对你而言,再合适不过。
“暂且收敛心神,仔细看这棋盘。”
谢漼取来黑白数子,在棋盘上布局。
华堂之内,香雾袅袅。
乌木榻上,二人相对而坐。
一人捻子而落,细讲围棋之道。一人双手交叠于膝,时而点头。
“夫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故计定于内而势成于外。此乃棋道之精髓,与行军作战,异曲同工。昔孙子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于营帐之内谋定而后动,方能于疆场之上纵横捭阖,斩获先机。”
“棋虽小道,品德最尊。每落一子,便应放眼全局,需思及接下来数子的落点。或抢占要冲,或布下伏兵……”
“真儿且看这一式,此子落下,便与周边棋子相互支援,形成犄角之势,恰似军队列阵,勇士并肩,互为倚仗。进可攻,退可守……一招一式,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讲得都是些啥……
寻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围棋知识左耳进,右耳出。
右手捏着一颗黑子,时不时点点头,嘴里应着“哦”“嗯”。
寻真听着谢漼催眠的声音,上下眼皮直打架。
“……真儿。”
恍惚间,寻真听到谢漼一声轻唤,连忙睁开双眼,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迷茫。
“嗯?”
谢漼轻叹一声,把手中白子放回罐中:“是我强求了,真儿若实在不愿学,那便罢了。”
太好了!
寻真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谢漼瞧了瞧她:“……给你留的那三问,准备的如何了?”
寻真:时刻准备着!
寻真十分自信地说:“爷问吧,我上次都说了,定不叫你失望!”
谢漼看着她,眼中似有笑意闪过。
手指轻点案几:“是么。”
寻真点头。
谢漼:“好,那便从第一问开始。”
寻真清清嗓子,道:“吾日三省吾身……”
“……日常省身,以忠、信、习为准则,时刻反思。有过则改,善莫大焉;无过则勉,砥砺前行。如此持之以恒,必能修身进德,成为品德高尚、才学出众之人。此为古之圣贤所倡导,亦为今之众人所当遵循。当铭记于心,付诸行动,方可不负此生。”
寻真非常自信地背完。一气呵成,背得极为流畅。
奶思!一点都没错,表现堪称完美,寻真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然而望向谢漼,寻真的心莫名咯噔一下。
谢漼手持茶杯,垂目饮茶,脸上神色难辨。
第34章 第34章“笼罩”
寻真心中嘀咕,刚才明明还感觉他心情不错。
怎么现在感觉他身上泛着冷气呢?
难
道范岂给的答案有问题?是假的?
寻真回想那日。那范岂的行为举止是有些奇怪,她不过问个名字,结果人一上来就说自己考试第几名……换在现代,这种行为也让人有点无法理解。
再想古代,科考舞弊案也挺多的。
古代侦查作弊的手段又不像现代那么高级,说不定范岂家买通考官,弄到了考卷题之类的……
寻真仔细一思量。
该不会范岂是个假进士吧?!
但他给的答案又挺有模有样的,寻真觉得看上去挺对的啊?
寻真脑中转了好几圈之后。
再次看向谢漼。
室内过分安静了。
谢漼将茶杯盖上,“咔哒”一声脆响,寻真的小心脏跟着跳了下。
她小心翼翼地问:“爷,可是我答错了?”
谢漼抬眸:“并未。理精辞赡,剖析入微。援古证今,立意高远。”
“答得很好。”
虽是夸奖,寻真却并没有被夸到的感觉。
总感觉谢漼的语气怪怪的。
寻真:“哦……”
谢漼看着她道:“茶凉了。”
寻真:“好,我给您去换一壶……”
寻真提起茶壶之时,一只微温的手覆上来,将她的手整个盖住。
寻真抬眼,与谢漼四目相对。
刹那间,空气仿若凝固,时间也仿佛静止了。
方才轻松随意的氛围荡然无存,气氛陡然凝重。谢漼身上散发的无形压力,让寻真呼吸都不畅了。
谢漼的手忽然动了。
从指尖,指腹沿着细腻的肌肤,缓缓游走,直至根部。
穿过指缝,勾勒轮廓,细细描摹。
寻真被他摸得头皮发麻。
本应缱绻含情的动作,谢漼做来,却不见他眸中有半分柔情。
“哐当”一声响,打破了诡异的静谧。
茶壶摔在几上。茶水四溅开来,水花飞溅,到处都是。
洒落在榻上、几案上,也溅到了两人的手上。
“爷,对不……爷,您没事吧,我方才没拿稳,我去拿帕子来。”
寻真顺势从谢漼的手中抽出来,转身找布,慌乱地扫视四周,然后瞧见塌边架子上搭着一块干巾帕,赶忙小跑过去,踮了踮脚,取下。
匆忙转身时,撞上一人。
谢漼跟着过来了。
寻真吓了一跳。
忙不迭后退一步。
下意识跟谢漼维持了安全社交距离,一米之外。
“爷,你……”
寻真攥着帕子。溅到手上的茶水渗进锦帕,洇出一片浅色水渍。
两人在床榻边对视。
谢漼垂头凝视着她。
须臾,他发问:“还有两问,真儿还没说你的答案。”
“哦……”寻真虽紧张,脑子里的答案却很清晰,不假思索,那些词句便从她口中流利而出。
“第二问是,当此浮世,人多尚言……”
“……如此,则个人可成大器,社会可致太平,家国可臻昌盛。愿吾辈皆能勉力践行,共赴君子之途。”
谢漼听完,点头,语气平静地说:“第三问呢。”
寻真稍稍镇定,揉了揉手心帕子:“第三问是。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然常人每易嫉贤妒能……久久行之,德业必有进益,庶几可入君子之林,臻于至善之境也。”
谢漼看她,良久,未曾言语。
寻真提醒:“爷,我答完了。”
谢漼唇角勾起,忽而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寻真觉得他这笑怪瘆人的。
他目光凝在她身上,缓缓道:“原来如此。”
原来什么?
谢漼就懂什么了?
寻真正懵呢,谢漼突然朝她逼近。
“爷,你……”
寻真觉得他的眼神太有压力,垂头避开。谢漼慢慢踱着步朝她走来。
后面就是拔步床。
寻真攥着手中的巾帕,一时之间,心跳急促飙升。
为什么谢漼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寻真实在想不通,再度抬头:“爷,您怎么了……可是我方才有哪里说的不好?”
再退,就没路了。
谢漼步步紧逼,高大的身躯压过来。
他口中只道:“真儿,答得极好。”
“好到……”
“令我始料未及。”
谢漼脚步停下来。
寻真过于紧张,慌乱间,脚下被床一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坐在床沿上。
天青色床帐层层叠叠,扑面盖来,瞬时将她笼罩。
视线变得模糊不清。朦胧中,唯有一个高大的轮廓影影绰绰。
寻真听到那轮廓对她缓缓说道:“让为夫甚是惊讶呢。”
谢漼的声音放缓、放慢,尾音拉长,听着极是温柔。
似春日的风,裹着丝丝缕缕的寒。
正是玉面若春语如刀,笑中含威难遁处。
色柔而意如寒刃。
谢漼是这样的人。
寻真手忙脚乱地扒开眼前的床帐。
下一秒,谢漼膝盖撑着床榻,欺身而来。
鼻尖猛地窜入一阵雪松气息,气味淡雅,却携着强劲的气势。
寻真大脑嗡的一声。
撑着双臂,往后挪去。
自穿越以来,寻真从未见过谢漼如此强势的一面。
这种压力迎面而来,无处不在,将她重重包裹,渗入骨中。
寻真呼吸愈发急促,胸口起伏,紧紧攥住身下的床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平日里,谢漼总是一副宁和淡然的模样。脸上整天就一副表情,情绪稳定,没有波澜。
寻真没见过他发怒。
上次的生气也是淡淡的。
寻真终于见识到了他真正生气的模样。
她完全无力抵挡。
寻真想,他院子里的下人,甚至包括自己院子里的月兰、引儿她们,对他都是畏惧有加,动不动就下跪。
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可寻真……压根就不知道哪里惹到他!
“爷,我……”
寻真的身体抵住了墙。
已经退无可退。谢漼单手撑着墙,俯视着她,从远处看,仿佛将她整个人圈在了自己的掌控之内,无处可逃。
“真儿,可有事瞒着我?”
他这语气,好像是在给她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
寻真心道,我好多事瞒着你。
寻真:“我没瞒着您,爷。”
寻真刚才慌乱往后挪身,轻薄的外衫不慎滑落,被压在屁股下面。
此刻,她上身仅着一件单薄浅粉色抹胸,肌肤色泽若隐若现,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旖旎。
谢漼的身躯近在咫尺,令这狭小空间的温度陡然升高。
气氛愈发紧迫。
寻真心道不妙,手下的床褥皱起。
胸前涌起那种熟悉的感觉……
寻真脑中神经猛地绷紧,很快,她就感受到微温的液体顺着肌肤缓缓淌下,一路蜿蜒坠落至腰间。
寻真脸轰的一热。
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湿透了。
寻真看见谢漼的目光向下落。
她脑子一抽,明知现在的谢漼不正常。
还是抬起手臂,双臂交叉,将胸口捂住,遮得严严实实。
谢漼轻轻一笑。
他又笑了。
寻真不敢与谢漼对视,目光落在眼前谢漼外袍上绣着的一丛兰花上。
谢漼清清凉凉的声音坠在她的头。
“即便是记不得曾经的事,可时至今日,真儿都无法适应如今的身份吗?”
话落,他微微一顿,“真儿你,如今已入了我谢氏宗祠。”
谢漼捏住寻真的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
寻真撇开脸。
谢漼又捏住,这次用了劲,不容她有半分退。
他的指尖带着方才茶水的湿黏,揿在寻真的脸侧。
谢漼眸若幽潭,直直地锁住她的眼睛。
“你我育有一子。”
“你是我谢漼的人。”
“为何总推三阻四,拒绝我的触碰?”
一字一句,仿若重锤。
寻真一时被他
的气势震慑住,大脑一片空白,两眼发直,呆愣着。
只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
谢漼凝视寻真片刻,须臾,他扬声唤了月兰进来。
月兰进来,谢漼瞬间收敛了方才的气势,声线如常,只淡声道:“扶姨娘去浴房。”
月兰福了福身:“是。”抬眼瞧了一眼谢漼。
谢漼立于案前,仰头看着墙上那幅他今年初春所作的雪竹图。
月兰收回视线,轻手掀开床帘,瞧见床帐里的情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寻真歪坐在墙边,眼神呆滞,仿若被吓丢了魂魄一般。
发髻凌乱,发丝披散,衣衫半褪,抹胸的带子也已散开,几近滑落。
香肩裸露在外。她双臂紧紧遮着胸前,衣前湿湿黏黏一片,狼狈至极。
月兰又瞥了眼凌乱的床褥,见并无欢好过后的痕迹,心中虽满是疑惑,却也只能强压下去。
她赶忙上前,搀扶寻真。
寻真无力地将手臂搭在月兰肩膀上,却发现自己双腿发软,根本无法行走。
月兰复又下榻,唤引儿过来。二人一同将寻真扶起,朝着浴房走去。
月兰一边搀扶着寻真,一边暗自思忖。
自踏入屋内,便觉这里头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再回想方才姨娘双目发直的模样,莫不是爷在床榻上磋磨姨娘了?
月兰曾于坊间听闻,世间有些男子,于床榻之上,有些见不得光的癖好,那些个手段不能用在正室娘子身上,便尽情在妾室通房身上施展,若身子坏了,换一个便是……但自家爷,面若皎月,立似修竹,怎么瞧都不像会使那等子手段的人。
可姨娘洗澡向来不喜旁人服侍,月兰虽满心担忧,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暗自打算,等爷走后,再问寻真。
寻真一脱离谢漼的视线,陡然松懈。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是汗,衣衫尽湿,几近脱力。
回想刚才,谢漼讲话时那双眼就像漩涡,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似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让她下意识觉得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太可怕了。
差点被他洗脑了。
寻真没见过这阵仗。谢漼一时放开了气势,她完全招架不住。刚才竟然连腿都软了。
现在回想起来,好丢人。
坐在浴桶中,寻真手握成拳,砸了一下水面,溅起一片水花,给自己找补。
应该是因为这具身体。
原身还是对谢漼很服从的,谢漼一靠近,这身体就直接软了。
应该是她还没完全掌控这具身体。
对,一定是这样。绝对不是她被谢漼吓怕了。
寻真在浴房里磨蹭,想着拖延时间。
最后月兰来催:“姨娘?”
寻真:“嗯?”
月兰:“奴婢还以为您睡着了呢,莫要再泡了,再泡下去,皮肤该泡胀了。”
寻真只能起身了。
走出浴房,左右望望,问道:“他呢?”
月兰:“爷走了。”
寻真:“他什么时候走的?”
月兰:“姨娘方才一进浴房,爷便走了。”
寻真:白担心了,还以为今晚就要失那啥了!
寻真长舒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月兰迟疑着,见寻真叫了十几道甜点。都是姨娘素日爱吃的,晨间点上一二道。有酥山、酪樱桃、糖蒸酥酪、羊奶酥饼、栗玉糕等等。
姨娘坐在塌间,两腮鼓起,瞧着食欲大开的样子
心道,这也不像是在床榻上遭了磋磨的样子啊?
可方才明明……
月兰不禁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
强压过后,寻真吃甜品解压中。
月兰犹豫了会儿,终究问了:“姨娘,方才……爷可是做了什么?”
寻真不想再回想刚才丢人的场景,摇头:“没什么啊。”
月兰见她吃得欢快,沉默片刻后,还是委婉开口:姨娘……若是、若是,爷对您做了些,您觉着身子不痛快的事,您也别一味顺从着爷,适当……还是要顾及自己些……“月兰说完,自己脸倒是先红了。
寻真停下吃,月兰这是脑补到哪里去了……
寻真:“……月兰,你想多了,刚才真没事!”
承安见谢漼脚步匆匆,迈进书房,一时间,竟有些愣神。
他跟随谢漼八年,还从未见过自家爷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爷这是怎么了?
瞧着似乎心情极为不佳。
思忖间,便吩咐小厮去书房送些茶点。
不多时,永望端着茶点回来了。
“爷要我拿酒去。还说若没有旁的要紧事,莫要前来打扰。”
承安抬眼望了望天边高悬的太阳,这大白天的,怎的突然要喝酒?
正疑惑间,只见瑞宝怀里揣着个盒子,从正门一路飞奔过来,嘴里还叫嚷着:“承安哥!承安哥!”
承安见状,连忙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手指朝书房的方向指了指。
瑞宝瞬间领会,忙闭上嘴巴,心虚地瞧了眼书房,抱紧了手中的盒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问道:“爷今个没去上值啊?”
承安道:“你这小子,来府中也不少时日了,怎还如此冒冒失失,若是碰上爷心情不好之时,你这般吵闹,爷岂不是要更恼了!”
瑞宝哦哦两声,乖乖地站在那儿听着训。又忍不住好奇,问道:“爷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呀?”
瑞宝仔细回想,他确实从未见过爷心情不好的时候。
也没见过爷生气、开心的模样。
瑞宝记得,自己当初被爷点中,去静远居里伺候,那时候激动得好几宿都没睡着觉,只觉得能伺候传说中的文曲星,是莫大的荣耀。他还跟别个院子的小厮炫耀,说自己运气好。可等真进了院,才发现日子没那么轻松,不仅要干各种杂活,还要识字读书。好在他脑子灵光,记字比别人快些,这才勉强应付得过来。
后来,瑞宝被派去伺候姨娘。那会儿,还被其他小厮嘲笑,道他定是犯错遭了冷落,从此再没前途了。一开始,瑞宝心里还有些忐忑,可没想到去了姨娘那儿,不仅份例没变,时不时还能得到些赏钱。
爷喜静,静远居整日安安静静,尤其是爷在的时候,更是静得连蚊子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姨娘实在跟爷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主子,姨娘性子活泼,看着就觉得特别亲切,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瑞宝打心底里觉得姨娘就像自己的姐姐。虽然瑞宝并没有姐姐。
瑞宝还特别喜欢给姨娘跑腿办事,这事本来是他跟康顺一起做的,后来他全揽了过来,想着大不了赏钱跟康顺分一分。姨娘总能想出些稀奇古怪、又十分有趣的玩意儿,每次去拿成品的时候,瑞宝都忍不住好奇,想着会做成什么样呢。
承安没搭理他的问题,指了指他怀里的盒子,问道:“这是姨娘的?”
瑞宝忙不迭点头,又问:“爷可是在书房?”说着便要往书房那儿去。
承安拽住他,道:“方才说的话又忘了!”
瑞宝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爷今天心情不好?”
承安严肃道:“这种事哪是我们能议论的,你把东西放下,爷等会儿忙完了,自会看的。”
“可是……”瑞宝抱着盒子,小声道,“姨娘说这东西很急的,要我等工匠做好了速速拿去。不能耽误一天。”
承安心道,这么重要?
男仆呈上酒来,脚步轻缓,悄无声息退下。
午后,无风。
日光倾洒在院中的绿植上,光影斑驳交错,更显静谧与幽远。
谢漼抬手,揭开酒壶的盖子。
酒壶,乃用上好的青铜所铸,周身镌刻着精美云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酒壶旁边摆着酒杯,金银质地,錾刻花鸟,镶嵌宝石。
谢漼却并未取用,直接仰头,对着酒壶灌了一口。
清冽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落于衣襟之上。
还有少许溅在了铺开的宣纸上,瞬时洇出一片水渍。
谢漼放下酒壶,拈起狼毫。
毛笔以湘竹为身,笔锋尖锐且富有弹性,正是作画利器。
谢漼蘸墨之后,笔锋游走,勾勒挥洒。
不多时,一幅女子内室图在纸上徐徐展开。
帘幕半撩,床榻上,少女身姿曼妙。
半落的衣襟松松垮垮挂在肩头,更衬得她身姿楚楚可怜。
柔荑遮挡着身前被浸湿的衣物,那湿濡之处,隐隐透着几分旖旎。
恍惚间,似有阵阵异香,穿过画纸,飘散开来。
继而,谢漼开始取色描摹。
他手中的颜料,皆是用天然矿石、植物精心研磨提炼而成,色泽鲜艳且经久不褪。
朱砂、铅丹、藤黄、石青、铜绿……点点落于纸上。
谢漼以酒就画,毫无停顿。
画面主体已然成型,只差最后点睛。
然而,笔尖饱蘸墨汁,却在半空凝滞。
她的眼睛。
他盯着画中少女的眼眶处,脑海中不由浮现方才的画面。
谢漼作画兴致一下便冷却了。
那一对眼,他画不出来。
那对眼,再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一对。
若画出来。笔尖对着眼眶的位置。
有惊,有惧,有惶,有怨,唯独没有……
情。
第35章 第35章“瑟缩”
谢漼手持狼毫,墨汁在笔尖微微颤抖,却迟迟未能落下。
身姿僵立,眉头微蹙,眼中飞速地闪过什么,窗外透进光斜洒在他身上,却未能驱散那萦绕他周身莫名沉重的气息。
外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爷。”
是承安。
方才谢漼已吩咐过,若无要紧事,便不要来打扰。承安知晓今日爷的心情不佳。
可姨娘将此物看得如此重要,承安心中暗自权衡利弊,赌了一赌,若因耽搁此事而惹得姨娘不悦,最后还不是要怪罪到他们头上。
于是便鼓足了勇气,前来问询。
谢漼搁下笔:“何事?”
承安使了个眼色,一旁的瑞宝托着匣子上前,回道:“是姨娘要的物件做好了,特地送来给爷一览。”
谢漼目光落在那匣子上,一顿,道:“打开。”
“是。”瑞宝便打开盒子。
谢漼扫了一眼:“拿去给她。”
瑞宝得了令,速速退下了。
到了廊外,瑞宝暗自松了口气,心道,爷果真今日心情不好,爷心情不好竟然是这样的,浑身冒着冷气儿呢。
承安也松了口气,心中愈发确定,看来姨娘在爷心目中,还是很有分量的。
那便,寻真已经从差点被谢漼洗脑的余悸中走出来了。
她的引体向上抓环2.0版到了。
寻真坐在桌前,捧着两个木质手环,眼中满是稀奇,翻来覆去地观察。
手环上的开关嵌入得严丝合缝,没有半点拼接的痕迹。
这工匠的手艺,当真是巧夺天工。
月兰道:“方才瑞宝给我示范过了,这开关便在此处。”
这两个手环,形状颇为独特,上方是圆环,下方则是供人抓握的横杠,二者拼接得恰到好处。月兰伸出手指,轻轻一按,一块小方块木块应声陷了进去,紧接着传来“咯噔”一声脆响,圆环便缓缓打开了。
“好丝滑!”寻真不禁脱口而出。
这制作工艺,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寻真迫不及待,当即决定去试一试。
庭院后,大树下。
寻真踩着月牙凳,将两个圆环挂在那根最粗壮的枝条上,抓握住横杠,用力一撑,整个人便轻巧地吊了上去。
那顶端圆环的内侧呈尖锥形,随着寻真吊上去,重量施加其上,便直接稳稳地嵌入了树干之中,十分牢固,不用担心会出现滑动摇摆的情况。
寻真连做了三个标准的引体向上。然后轻轻一跃,稳稳落到地上,拍拍手,满脸笑。
“工具趁手,事半功倍!”
寻真仰头望着圆环,以后每天都多练几个。
月兰也跟着仰头瞧着,忽然开口道:“姨娘,奴婢想着,若是再将这个改造一番,或许能更为好用。”
寻真踩上凳子,把两个圆环取下来。
“你有什么好想法?”
寻真与月兰一同返回正房,踏入屋内。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
月兰至妆奁旁取出针线与一块毡布,在矮塌上落座。寻真好奇,紧挨着月兰坐下。
月兰身着一袭淡粉色窄袖短襦,搭配着翠绿色高腰长裙。发间梳着双髻,髻上点缀着几枚小巧的珠花。
此刻,她身姿挺秀,目光专注,持着针线,仔细缝制,整个人散发着古代女子特有的温婉娴静的气质。
月兰先是用目光大致估量一番,而后拿起剪刀,咔嚓几下,从毡布上剪出两块大小适宜的布料。
然后将布料包裹在手环抓握部分,飞针走线,细密的针脚若游丝穿梭,不过片刻便缝合好,竟瞧不出一丝拼接痕迹。
手环抓握部分,经裹制后,厚实而柔软。
寻真伸手一握,手掌轻轻陷入,触感极为舒适。
月兰道:“姨娘,如此一来,您握着这手环,手便不会觉着不适了。”
寻真又握了握:“谢谢……这样舒服很多了。”
“你怎么知道要裁多少布?”想起刚才月兰的操作,只看了一会儿,就直接动手裁剪,裁下来的布包裹上去,大小分毫不差,没有半点浪费。
要是寻真自己动手,必定要先测量布与环的尺寸,还得绘制图纸,确认无误后才敢剪。
月兰一笑:“奴婢自幼便修习女工,时日一长,凭眼力便能大致判断物件大小了。”
“这么厉害!”
月兰抿唇一笑:“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寻真把玩着这两个手环,听月兰又道:“姨娘也想学女红么?日后若学会了,便能亲手为爷缝制些贴身衣物了。”
寻真:……
寻真的动作停下。
默了片刻,她问:“我以前不会?”
月兰:“未见姨娘动过针线,不过……”
寻真拿起月兰裁过的毡布,一边端详,一边顺着她的话问:“不过?”
月兰:“姨娘本是要学的,爷还特意请了王娘子来院里教姨娘呢。王娘子可是东都城里手艺最好的绣娘呢!”
寻真:“然后呢?”
月兰:“后来姨娘有了身子,爷便不让姨娘学了。”
寻真:“……哦。”
突然有件事挺好奇。
寻真问:“那我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月兰回想着:“奴婢记着,是在爷春闱过后,中了会元之后,将姨娘接进府的……只是具体时日,奴婢记不清了。”
春闱。中会元。
寻真:“那不就是去年?”
月兰点头:“大约是在去年的二月中旬。”
这么一算,原身进府大概四个月就怀上了?
那原身也是挺惨的啊,好不容易脱了贱籍,还没享多久福,就被她穿了。
寻真拿着裁剪剩下的毛毡,她对这个小院子的开发度不足50%。
月兰不知道从哪旮沓掏出这块布的,这么好看。
这跟普通的毡不一样。它的绒毛大小均匀,每一根都柔软顺滑,蓬松而富有光泽,细密整齐地排列着。
而且,这块毡还染了色,是很好看的嫩绿色,上面绣了花卉,针法细腻,色彩过渡自然,很有层次感。
一定是一块很贵的布。
月兰介绍道:“这毡布,名为‘绣鹅毛毡’。”
寻真:“是鹅毛?”怪不得这么蓬松柔软。
月兰点头:“库房中还有好多呢,都是爷派人送来的,此毡用处可多着呢,到了冬日,天冷了,便可将毡布铺在浴房、塌边,赤足走上去,也不会觉得冷了……还可铺在马车里,马车颠簸,这毡布松软厚实,坐着便不会觉得太过颠簸,会舒坦许多。”
“姨娘,这‘绣鹅毛毡’不易得,极为贵重的。可爷送了好多过来……姨娘,爷对您当真是极好的!”
谢漼。又是谢漼 !
没法好好聊天了!
寻真跟月兰并肩坐在矮塌上,捧着那块布,忽然又有了一个主意:“月兰,你的绣工,能绣出这样的图案?”
月兰看着,摇摇头:“此毡布上的绣活儿,用了‘平绣’与‘锁绣’之法,奴婢虽会一些,可这绣工精巧细腻,栩栩如生……奴婢做不到这般逼真鲜活。”
寻真:“应该用不着很难的技巧,我那个是平面……呃,总之很简单的,我画给你看啊。”
寻真手握炭笔,在纸上快速勾勒。
一刻后,月兰立在一旁,望着那纸上凌乱的线条,不禁面露疑惑之色,问道:“姨娘,这画的是何物啊?”
寻真看着自己的“杰作”,用笔尾戳了戳脸:“叮当猫……”
月兰:“这猫的模样倒是有些独特,名字也颇为新奇,叫做‘叮当’么?”
明明脑子里有画面,画出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果然但凡跟艺术沾点边,她都不行。
寻真:“我画的不好……其实叮当猫很可爱的。”
月兰便道:“爷乃丹青妙手,姨娘不妨前去寻求爷的帮助,细细说与爷听,以爷的本事,必定能画出姨娘心中的图案来。”
寻真:……半句都离不了谢漼是吧??
寻真把废纸揉成一团:“月兰,你画技怎么样?”
月兰:“奴婢没学过。”
寻真:“一点也不会吗?其实我这个图只要会画线条就行……”
月兰一愣:“昔日奴婢在静远居伺候爷时,曾为爷准备画具,研磨颜料,瞧过几眼爷作画。再多的,就没了。”
寻真把桌子让给月兰:“你试试……说不定你有绘画上的天赋呢?”
月兰迟疑地看着桌案。这是爷和姨娘平日里用的桌,她怎能过去。
“奴婢……”
寻真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直接拉她过来:“试试又没事……万一你是个绘画天才呢?”
月兰踌躇着,终于点了头:“那……奴婢试试。”
“你应该习惯用毛笔吧?”
寻真便给她磨起墨来,毛笔递过去。
月兰看着寻真一系列举动,极为不适应的样子,似乎浑身难受,震惊地看看笔,又看看寻真。
寻真催道:“快接着!”
月兰只好接下。
寻真口述,月兰画。一开始月兰还有些手抖,特别担心画废了纸,寻真安慰她没事,大胆画。尝试好几张之后,终于成功了。
寻真捏着那张作品,月兰真的把哆啦A梦画出来了。
感慨道:“月兰,你好厉害!这就是我想要的叮当猫!”
月兰脸红了红,神色羞涩:“奴婢只是按照姨娘说的画下来……”
寻真拍拍月兰肩膀:“不要太谦虚了,自信点!你在画技上就是有天赋的。你看看,第一次画都能画出我脑子的画面,绝对是天才!”
“天才”一词,与现代的含义略有差异,但大致意思相近,指“天赋的才能”。都是指天赋异禀之人。
月兰听寻真这般夸赞,臊极了:“姨娘可别这么说……”
商云说她嘴甜,别人做了三分的事,能夸出十分来。这样容易让人飘,不过听着,心里还是很舒服的。
寻真觉得哪是啊,明明她就是真心这么认为的啊。
寻真端详着纸上开怀大笑的叮当猫,又有了灵感,蘸了些朱砂,在叮当猫的口中勾勒。
把叮当猫的舌头改成了一颗爱心。
寻真满意地看最终成品:“完美!”
寻真:“月兰,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月兰显然已经被打满了鸡血:“姨娘请说,奴婢一定尽全力完成!”
寻真快步跑到衣柜前,取出装学习用品的布袋。
这袋子也是月兰所做,用蜀锦缝制而成。布匹颜色浅黄,花纹淡雅,样式简约。
寻真拿着袋子,在面前比划了一下,说道:“可以把叮当猫绣在这上面吗?”
月兰接过,重重点头:“奴婢一定为姨娘用心缝制!”
寻真:“好,没关系啊,你有空做,我不着急的。”
再次见到谢漼,是在四日后。
这天月兰恰好把叮当猫缝出来,成品很完美,几乎一比一复制。寻真给了月兰小费。举着袋子欣赏了好一会儿。
寻真点了一下叮当猫的爱心小舌头,深吸一口气,把书装入袋子里,然后挎到肩上。
去静远居的路上,丫鬟会帮她拎袋子。
其实寻真想自己背,也不沉。月兰却说,身旁有婢女在,却让主子亲自动手拿东西,实在不成体统。在自个院子里倒也罢了,若是出了院门,被外人瞧见,旁人定会觉得丫鬟有欺主之嫌,丫鬟反倒要无端受累。寻真就妥协了。
走进谢漼院子,寻真拿回袋子。
一见到谢漼,寻真的小心脏颤了一下。
虽然谢漼今天看着挺正常的。
谢漼在正堂榻上坐着,与自己对弈。寻真进来了,他扫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转回棋局。
谢漼手中捏着一枚白子,一直未落,似是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下。
婢女们悄然退下。
寻真挎着布袋子,攥着拎环,在大门口站着,踌躇了一会儿。
许久,谢漼没管她,也没说话,就坐在那儿一步接着一步下棋。
寻真终于还是过去了。
小声唤:“……爷,您现在要用饭吗?”
谢漼似乎被她突然的出声惊到,手在棋盘上一扫,棋盘一瞬便乱了。
寻真瞅着那棋盘,大气都不敢出,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谢漼放下手中棋子,抬眼看她。
“来了。”
寻真嗯了一声。
谢漼的目光转而落在她袋子上绣着的图案上,顿了片刻。
寻真还以为他会问,但是没有。
他挪开视线,起身。
寻真攥着袋子,手一紧,止住了想要往后退的脚步。
谢漼何等敏锐,掀眸,从她微微泛白的指节上一扫而过。走过寻真身旁时,他淡声道:“东西放下,来用膳罢。”
谢漼的模样,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真想知道谢漼这处变不惊的本事是怎么修炼的。
明明那天那么凶地吓唬了她。
寻真:“是。”
寻真立在谢漼身旁,给他布菜。
谢漼:“上次不是与你说了,以后不用做这些事,让下人来就好,坐下吧。”
开饭的时候,谢漼让丫鬟们退下了,寻真还以为……
寻真:“是。”
不用干活当然是好的,但是……寻真坐下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没胃口,勉强吃了几口,就停下了筷子。
谢漼目光轻移。
寻真碗中米饭,只浅浅用了一层。
其实之前,寻真来谢漼的院子,每餐基本都是吃到饱才停下。
因为谢漼院子的那个厨子的厨艺实在是太好了。
据说,这厨子是谢府重金从都城中顶尖酒楼礼聘而来。
当年谢漼科举备考之时,府中不仅将这风水最好的院子拨给了他,还配上顶尖厨艺的厨子……全方位悉心照料,将文曲星伺候得妥妥当当。
只是谢漼本人性喜简淡,于饮食一道,素好清味,食欲寡淡,不像其他院子的主子那般,时常要求厨房钻研新奇菜式。他所求不过是饮食搭配合宜,足以维持一日精力。
如此一来,静远居的厨子便觉壮志难酬,时常在私下里感叹,自己一身本领竟这般被埋没,大有怀才不遇之感。
这些小八卦都是月兰跟她说的。
至于为什么会让月兰去打听这个……还是因为寻真想吃现代的一些菜式,寻真怕厨子觉得她这人事儿多,就让月兰私下打探,要是厨子觉得麻烦,就算了,厨房做什么,她就吃什
么。
却没想到厨子是这么个想法。歪打正着。
不得不说,这厨子是真厉害,寻真描述的那些菜式,他竟能揣摩个八九不离十,做出来的成品有模有样。
所以寻真每次来谢漼这儿,心底还会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膳桌上摆满了菜。
热菜足足有十二道,点心六道,烤制的菜品二道,凉菜五道,羹汤二道,工艺菜五道。
有通花软牛肠、白龙臛、羊皮花丝、仙人脔、过门香、光乳酿鱼、明虾炙、逡巡酱、贵妃红、水晶龙凤糕等。
实则,谢漼素性不喜铺张,日常用膳也不习惯如此奢华。今日桌上这般丰盛,皆是因听闻寻真要来。厨房得了消息,便精心准备了这满满一桌。
谢漼未曾斥责,便算是默许了。久而久之,厨子一收到寻真要来的消息,便会铆足了劲儿,将餐食做得格外丰盛。
寻真也担心过,这么多菜会不会浪费。对寻真来说,每餐有一两道爱吃的就够了。她哪想到,不过给了张菜单,厨子直接摆了一桌子出来,那会儿她都惊到了。
后来,月兰跟她说,主子未吃完的饭菜,皆由膳房处置,通常膳房管事会将剩下的菜分给下人们食用,一般不会白白浪费。更何况,静远居的厨子手艺绝佳,菜品极少会有剩余。
让别人吃剩下的……寻真只能入乡随俗。
今天这一桌子菜,都是寻真喜欢吃的。
脑子想吃,嘴巴却不配合。
寻真努力吃了几口,发现自己真的不想吃,就不勉强自己了。
稍稍垫了垫肚子,就停下了筷子。
可能是因为心里装着事吧。
谢漼那天那么说,寻真觉得,今天,他应该不会放过自己了。
谢漼凝视她半晌,问道:“今日怎这么快便吃好了?”
寻真心想,总不能说你在我旁边,我吃不下吧。
想了想,解释说:“方才来之前,吃了好多点心,都怪我嘴馋,现在吃不下这一桌子美食了。”
谢漼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至晚间,谢漼没有叫她一同去书房,而是让她先进卧房。
“你且先回房去歇着,我尚有事要忙,今日抽不出空教你。”
寻真应了一声是。
心里忍不住想,会不会以后谢漼都不打算教她了?
那天他的话,意思好像是,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安安分分做他的妾。
谢漼望着她如此温顺依从的模样,目光落在她的头顶,凝视了片刻,而后转身,朝书房走去。
进卧房,在案几前坐下,寻真翻着书。
她得等谢漼回来,没带有意思的书过来,只能看《大学》,寻真看得昏昏欲睡,眼皮愈发沉重,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十月中旬,京都的天气已然渐凉。
寒意弥漫。
案前的窗户半敞,夜风挟着丝丝寒意,吹入屋内。
寻真浑然不知,依旧熟睡着,单薄的身子就那样趴在桌上,任由寒风侵袭。她在梦中觉得有些冷,蜷起身子。
谢漼处理完事务,返回卧房。
一推开门,便瞧见了这般景象。
她蜷缩在案前,瘦小的一坨,冻得瑟瑟发抖。
竟对着敞开的窗户睡着了。
睡梦中的寻真,莫名感到一阵不安,睁眼,与谢漼四目相对。
谢漼与她只有一拳的距离。
她身子一僵,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
谢漼俯身,伸出手,似乎正要落在她的肩头,看那姿势,好像是……要把她抱起来的样子。
谢漼瞧见她的眼睫不停微颤,便直起身,淡声道:“安置吧。”
寻真应了声,起身关窗,拉上帘子。
寻真转身,目光落在谢漼身上,他发尾微湿,氤氲着水汽,脖颈处有丝丝热气外散。
应该是刚洗过澡。
寻真暗自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
随谢漼走到床边。她在谢漼面前站定,抬起手,为他脱外衣。
在这过程中,寻真始终能感觉到谢漼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
谢漼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为自己解衣,细长手指拨开一颗颗襟扣。往常那总分外灵活、到处乱转的眼珠,直直地落在自己的衣襟上。
她刚睡醒,脸颊上泛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右边还有被书印出来的两道痕迹,一横一竖。
这么瞧着,谢漼的喉结动了动。
“爷,好了,您抬一下——”
“手”字还没说出来,谢漼的手便抬起,轻轻盖在她头顶。
那一瞬间,寻真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射性地。
瑟缩了一下。
第36章 第36章“房中取乐”
来之前,寻真已经做好了跟他睡的准备。
姓谢的好歹皮相是好的,等会也不至于做的时候吐出来,反正就当做被狗咬了就好啦。
是这么安慰自己,但到底……
谢漼碰她,她只抖了一下。
但忍住没后退了。
是个大进步。
空气仿佛瞬间稀薄起来,让寻真有些呼吸不畅。
寻真不知道谢漼什么表情,应该不会太好,垂着头解释道:“爷,我方才可能是因为吹了些冷风,故而身子便忍不住发抖了。想来是受了寒,有些……”
古代感冒叫什么?
寻真想了想,说:“伤风了。”
谢漼凝视她良久,应了一声。
寻真知道,谢漼得睡床内侧的。
以前都是她睡里面,谢漼没主动提,寻真就装作不知道。
现在不敢了。
那天被谢漼吓过之后,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但谢漼没先上床。
仿佛是为了验证寻真刚才那句话似的,寻真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爷,您先——”没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寻真:果然不能随便咒自己生病!
谢漼握住寻真的肩,果真凉得很。
他眉头轻蹙,大掌摩挲着寻真的肩膀,从肩往下轻抚着。
口吻中微带着几分斥责:“若是困了,怎不知先上榻安歇?窗户大敞,你对着风口便睡,若是吹冻了身子,染上风寒,受苦的还不是你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行事还如此不知轻重。”
温热的大掌覆在肩上,丝丝热流顺着接触的肌肤往里传去。
寻真定定站着,嗫嚅着:“我知道了……”
谢漼轻轻将她往床边推去,松开手,道:“去床上歇着。”转身快步走向案几边,取来纸笔,迅速磨墨。尽管书写速度极快,笔下的字迹却依旧工整,能叫旁人一眼辨认。
待写完药方,他扬声唤来丫鬟,令人速去药房,按药方抓药,即刻煎煮送来。
丫鬟领命,匆匆离去。
谢漼转身,到榻边。寻真已钻进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
睁着一对清润眼睛,看着谢漼。
谢漼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莫急着睡。我给你开了一帖药,可预防风寒,约莫一刻便能煎好。等喝了药,再睡。”
寻真嗯了一声。
心想,这姓谢的有三幅面孔。
寻真望着床顶,干等着。
一刻后,丫鬟端着药碗进来。谢漼唤了寻真一声,在床边坐下。
寻真动作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从谢漼手中接过药碗。
她屏住呼吸,咕咚咕咚几口灌进胃里。
药一入喉,苦味在口腔弥漫。寻真紧抿唇,脸皱起来。
丫鬟的托盘里还放着一罐蜜饯。谢漼旋开盖子,从中取出一枚,动作自然地递向寻真。
寻真看着谢漼的手指:没洗手啊!
内心嫌弃,寻真当然没敢表现出来,只是盯了谢漼手里那颗蜜饯一会儿,然后认命地张开嘴。
长指如玉,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谢漼瞧着寻真的唇,见她张开,露出里面淡红湿润的舌。
她张开的时候,舌尖似乎还往上勾了一下。
谢漼缓缓地,将蜜饯放入她嘴中。
手指撤离,那原本洁净的指尖此刻竟透着晶莹的亮泽,上头还沾染了一抹湿。
寻真紧闭着嘴巴,蜜饯含着,一时忘了咀嚼。
谢漼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舌头!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碰到。
寻真浑身不自在,好想把嘴里这颗蜜饯吐掉。
谢漼见她含着不嚼:“怎了。这蜜饯不合口味?”
寻真怕他再喂,连忙摇头,用力嚼了
嚼:“好吃!”
谢漼再度向寻真伸出手去。
寻真看见,咀嚼的速度瞬时慢了下来,眼睛也停止眨动。
谢漼的手掌轻柔地覆在她脸侧,手指触到她的后脑,掌心贴着她的脸颊,而后轻轻抚了抚。
寻真停止了嚼动。
谢漼并未再有其他举动,很快收回手,叫丫鬟端洗漱用品,伺候寻真洁牙。再令人取一床被子,铺在床外侧。
寻真重新躺回去,睡在里侧,整个身体都缩了进去。
拔步床极为宽敞,即便铺了两床被子,中间仍有大片空间。
寻真躲在自己的被窝里,仿若置身于一个安全的小世界,顿感安心。
她紧闭双眼,却仍能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寻真喝的那药似乎掺有助眠的成分,与室内的安神香气息叠加在一块儿,寻真只觉身上的紧绷感渐渐消散,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即便身旁有谢漼的注视,她也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睡着前还在想。
跟谢漼睡两个被窝挺好,要是以后能天天两个被窝就好了……
再次醒来,谢漼已经不在了。
回到院子,神清气爽。
昨晚一觉睡得格外好!也没有感冒的征兆。
谢漼开的药能防感冒,竟然还助睡眠。
他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据月兰说,谢漼过目不忘,真好啊,有这老天给的金手指,做什么都行啊。
此后接连好几日,谢漼都没传唤她过去,好像是不打算教她四书五经了。
没了学习任务,寻真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心中隐隐泛起一丝怅然。
一日午后,引儿神色激动,跑了进来。
“姨娘,您快出来看!”
寻真见她满脸兴奋,双眼放光,这是发生什么好事了:“怎么了?”
“瑞宝和康顺拖来了三大箱子东西呢!都是爷让送来的。”
寻真到院子。
月兰正手持长册,仔细清点着。
正中央三个箱子,箱体皆被漆成明艳的大红色。
个头极大,足有两米长、一米宽。体积庞大,气势不凡。
箱体之外,浮雕工艺精湛。龙凤盘旋缠绕,并蒂莲盛绽,成对喜鹊立枝头。
浮雕图案,以黑金色泽勾勒填涂,双色相互映衬,庄重中不失华丽,古朴中透着贵气。
单从外观瞧去,便知非凡品。
一众小丫鬟们纷纷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地帮着月兰清点。
她们看着箱子里的物件,皆是一脸惊叹。这些小丫鬟们平日里少见世面,何曾见过如此多珍贵稀世之物。
箱子里装满了各类礼品,有珠宝玉器、金银绫罗、屏风瓷器等等。
其中一箱全是女子首饰,凤首金簪,花鸟纹铜镜,翡翠雕琢的莲花形香囊,珍珠串成的璎珞,羊脂白玉制成的玉兔摆件,纯金打造的如意,绘有仕女图的瓷花瓶,犀牛角制成的梳子……月兰每报一个出来,小丫鬟们便齐齐望去,低呼一声。
寻真也一脸稀奇,围着箱子,从这头走到那头,又绕了一圈细细欣赏。
到底是女孩子,对这些精致好看的装饰品毫无抵抗力。
她当即从中挑出两个摆件,一只玉兔,和一只青铜莲花香炉。
寻真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当然是在博物馆里。
这三大箱子里装的东西,肉眼可见的珍贵。
寻真稍微比小丫鬟们淡定点,内心惊讶,脸上却没表现出来——这点寻真是跟谢漼学的。
放首饰的箱子里还有个小匣子,深色檀木制成,盒身上镶嵌着缠枝莲。
月兰叫小丫鬟放到卧房,这个小匣子里都是金钗步摇玉镯之类的饰品,造型简约却不失精巧,没那么华丽,适合日常穿戴。
寻真欣赏了许久,还蹲下来,摸一摸。
以前在博物馆,可只能远观。
寻真忍不住心里感叹。
谢家好有钱啊。
谢漼好有钱啊!
寻真不经意间瞥见箱子角落处,有一颗珠子正散发着微弱光芒。
“这……是荧光石吗?”
瑞宝在一旁,见姨娘面上虽平静,眼中却透着欣喜,他也跟着开心了,笑着说:“姨娘好眼力!此珠名为‘明月珠’。您别看此刻它只散发着微光,等到了晚上,将它放在房中,便能亮如白昼呢!”
月兰:“姨娘,不如将此珠放进卧房,夜里便无需再点蜡烛了。”
寻真:“等等。”
这就是电视剧中常提到的夜明珠了吧。
这类夜明珠很有可能是含有稀土元素的矿石,或许会带有放射性物质。
这古代,又没有仪器能够检测,谁知道它的放射性水平是不是在安全范围之内?
寻真想了想,问道:“库房在哪里啊?”
月兰指了下,库房在庭院角落,单独建成一处。
离卧房挺远的,寻真放心了。
瑞宝:“姨娘不喜欢这‘明月珠’么?”
这明月珠,又称“随珠”“悬珠”,时人皆认为此珠能发光,乃是吸收了日月精华,是祥瑞之物。都城中,这般品相上乘、完美无瑕的明月珠,可谓凤毛麟角,千金难求。
且此珠捧在掌心,便能清晰感知到它质地温润如玉,触手生温。珠子周身圆润,内里剔透,握在手中,触感极佳。所散发的光线亦是柔和温暖。
此珠既可当雅饰,又可作灯具,实在是放在卧房的绝佳之物,可姨娘却要将它藏进库房。
“也不是不喜欢……”
虽然夜明珠可能只含有微量放射性元素,但万一呢?保险起见,还是别靠近了,寻真很惜命的。
瑞宝又指着箱子里的另一颗珠子说道:“姨娘若是不中意这颗,还有一颗。这颗跟那颗就不一样了。这颗名为‘凝星珠’,只需在白日置于阳光之下照射,待它吸收充足日光后,到了夜间,便能如太阳般大放光芒了。”
小丫鬟们没见过如此神奇的物件,听闻瑞宝所言,不禁连连惊叹。瑞宝见她们这般反应,心中很是受用,腰杆都挺得比平日里更直了几分。
寻真拿起那颗“凝星珠”。
这是磷光现象?
矿物晶体吸收光后,内部电子跃迁到高级能状态,停止照射后,电子回到低能级,并以光的形式释放出能量。
这颗珠可以,没有辐射危险。
寻真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个长柄托盘。
整体以精铜铸就,质地厚重坚实,散发着冷冽而庄重的金属光泽。长柄线条流畅,自下而上微微收窄,柄身錾刻云纹,错落镶嵌着宝石。
在长柄的顶端,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托盘。托盘呈圆形,边缘微微上翘,恰似一朵初绽的荷叶。托盘上,以金箔勾勒出瑞兽环绕的图案。
这托盘的尺寸,放上凝星珠,正正好。
瑞宝探入怀中,极为小心地掏出一叠用明黄色锦缎包裹、以朱红丝线系扎整齐的纸张,双手托举,躬身递向寻真,口中清朗说道:“姨娘,这些文契,是爷为您置办的产业和仆役。”
稍作停顿,瑞宝清了清嗓子,解说道:“且说这产业,共有庄子八处,皆位于东都城郊土壤肥沃、水源丰沛之地,其中良田数千亩,庄内屋舍、谷仓、马厩一应俱全,还有上百户精壮农户勤恳劳作。”
“铺子十间,分布在都城内最为繁华的几处街市。含光街上,有三间脂粉铺子。东市的延寿坊里,五间铺子,分别经营着茶叶、瓷器、珠宝这些个值钱玩意儿。朱雀大街上,还有两间成衣铺子。”
“至于庄子和铺子的管事,爷早已令承安哥选派妥当。承安哥办事可靠谱了,选的人都是既忠心又有本事的。姨娘您只管放宽心,舒舒服服地歇着,等着大把的银钱汇入您账中便是。”
瑞宝说得眉飞色舞,口条顺,一点没磕绊。
“姨娘,您不知道,这些产业爷一直在筹备,前前后后费了老多心思。这不,先
把一部分送过来给您过目。还有些没清点完,所以这份单子只是其中一部分。余下的,爷特地嘱咐我,会逐次给姨娘您带过来。”
“哦,还有!二爷也赏了千亩良田、五个铺子和三处庄子。这些产业的文契都一并放在里面了。”
“爷说了,姨娘往后进账多了,手头宽裕,办起事来也更方便。”
瑞宝和康顺不单单是给她跑腿用的,这些铺子和田地交割下来后,便需要人手去打理。以后两人便要时常内外跑动,帮寻真管理她名下这些产业。
一旁的月兰,听着瑞宝的话,心中暗自思忖。
此前,虽说她也知晓爷对自家主子宠爱有加,可心底总有一丝不安,有种随时可能失宠的惶恐之感。
在这世间,钱财才是实实在在、能够安身立命的根本。
有了这些产业带来的丰厚收益,往后的日子便有了坚实保障。
月兰瞬间就不焦虑了,充满干劲,叫上小帮手们,一头扎进库房,将里面的东西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遍。各类物件分类摆放整齐,还精心为寻真梳理出一份全新的财产清单,每一项都记录得十分详尽。
到了屋里,寻真将那颗凝星珠摆好。
然后随口问月兰:“怎么二爷也送了那么多东西?”
月兰:“二爷代四爷教养咱们爷,平日里对爷关怀备至,视如己出。如今姨娘为咱们爷生下长子,这可是天大的功劳。二爷作为咱们爷的‘养父’,自是要对姨娘重重赏赐,以表心意。”
孩子是原身生的,好处全让她得了。
不过这些东西,虽在她名下,但其实还是谢漼家族的财产,也带不走。
那边瑞宝去回禀了。
谢漼正在书案前挥毫,身姿笔挺,神情专注。
笔锋游走,写下几个刚劲大字。
听到瑞宝的声音,他微微垂首,示意其近前回话。
“姨娘瞧着十分开心呢,绕着箱子转了好几圈,还挑了几样拿到屋里去了。”瑞宝记忆力好,将寻真挑选的东西一一记下了,“有霜华灵兔,青铜莲花香炉……对了,姨娘还拿了凝星珠。”
谢漼听闻,笔尖一挑,并未停笔,边写边问:“她不喜明月珠?”
瑞宝稍作思索,揣测着回答:“许是那珠子太沉太大了,小的瞧着,姨娘似是偏爱精致小巧的物件,那凝星珠便要小上很多,精致玲珑,姨娘一见到,便欢喜地拿在手中,还赏玩了许久呢。”
谢漼手中笔缓缓停下。
目光落在面前,宣纸上,一共两行四列。
八个大字。依次为——
楼,喽,偻,蒌,娄,耧,蝼,溇。
笔锋刚劲有力,铁画银钩。
谢漼抬眸看向瑞宝,吩咐道:“她名下那些田庄与铺子,往后你与康顺一同协助打理。具体涉及哪些产业,承安会与你们详细说明。切不可有半分懈怠。”
瑞宝:“是!小的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爷的嘱托。”
谢漼目光再度落回纸面,随后落笔,在第一字、第四字、第五字、第八字上,分别画了个圈。
谢漼稍作思索。片刻后,他才道:“等会儿你去找承安,还有样东西,一并送去给姨娘。”
瑞宝:“是。”垂手而立,静静等着听候进一步的指令
谢漼搁笔,将写有八个字的纸张平摊在桌上。转身,移步至书架前,伸手取下一个画卷。
展开画卷瞧了瞧,确认无误后,才将画卷递给瑞宝。
嘱咐道:“你去告诉月兰,将姨娘屋中我今年立春所作的《雪竹》拿来。把这幅换上。”
瑞宝双手接过画卷。
谢漼摆手,说道:“去罢。”
寻真没想到除了三大箱子的礼,还有别的。
一个丝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还有一卷画轴。
月兰将丝绸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件衣裙。
待将这套衣裙缓缓抖落展开的瞬间。
月兰、引儿还有寻真,三人都忍不住发出惊呼。
都是女孩子,看到如此漂亮的衣裙不免心生喜爱。
水蓝色衣裙,款式并非时下所盛行。
初看之下,似是汉时的曲裾,却又不完全相同。
曲裾之美,在于其完美契合当时的礼仪规范,将身着之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举一动间,尽显含蓄儒雅之态。行走时,更能恰到好处地展现出穿着者的优雅仪态。
只是这衣物所用的布料,却与传统曲裾的观念大相径庭。
要知道,曲裾向来注重符合“礼”的严苛要求,若布料轻薄透显,便会被视作极为不端庄的表现,有失体统。
而寻真眼前这件,在曲裾的基础上稍作改良,布料不再厚重,反而异常轻薄,且略带几分通透之感。
透的程度,跟上次那件桃红色裙子差不多。
寻真没想太多,看到漂亮的裙子就想试一下,叫月兰与引儿帮忙穿上。
布料触及肌肤的瞬间,寻真就感觉丝滑无比,贴在身上,没半点扎刺,轻盈得好像没有重量一般。
这裙子一定很贵。
寻真穿上,在原地轻轻转了一圈。
水蓝色的裙摆仿若波浪,层层叠叠地舞动飞旋起来。裙摆之上,金线流纹熠熠生辉,如梦如幻。
寻真:“怎么样?”
月兰与引儿起初皆是满脸笑意,沉浸在这美裙带来的视觉盛宴中。
瞧着瞧着,二人琢磨出不对劲来了。
这件裙子,剪裁精妙,将姨娘玲珑的身形曲线毫无保留地勾勒出来。加之布料本就有半分透明,在日光的映照下,隐隐约约间,连肌肤的光泽都能显现出来。
这件的衣裙,是绝不能在外面穿着示人的。
爷特地送来此等衣物,应是为闺房之乐所备。
叫姨娘在卧房中,专穿给爷一人看的。
尽管心中明白这层深意,月兰与引儿却并未点破。只是笑着点头,齐声夸赞道:“好看!”
月兰心道,平日里本就由她们为姨娘准备衣物,等爷前来之时,再将此裙为姨娘换上便是。
平时,还是将这裙子妥善收起来为妙。毕竟如今姨娘性子单纯,若是贸然告知她这衣服乃是专为房中取乐而制,真不知姨娘会作何反应。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暂且隐瞒此事为好。
月兰道:“姨娘,且先将这裙子脱下来吧。新制的衣服,总归是需要过水洗上一遍的。等洗过之后,姨娘再穿吧?”
在这时代,专门裁制的新衣服,通常情况下是无需清洗的。
因为在纺织制作的过程中,便已设有清洁的步骤,所使用的布料已十分干净。
况且,这件衣服的款式极为独特,时下根本没有,应是爷特意吩咐专人定制的。
如此一来,爷必定会要求裁缝、织工、绣工等在制衣过程中,洁身净手,务必保证布料不会沾上任何脏污。
再者,新衣在人们的观念中,被视为全新、洁净的象征,代表着吉祥如意。若是洗过之后,便会被认为失去了“新”的意义,从而折损了这份吉祥。
月兰自然深知这些习俗,她也清楚如今姨娘对这些一概不知。她这么说,是担心姨娘一时兴起,穿着这裙子跑出去,若是被男仆瞧见,那可就麻烦了。
寻真刚穿上漂亮裙子,正新鲜呢:“再穿会儿……”她想的是,古代也就这点好了,制作过程肯定比现代工厂干净,要搁现代,她一定试一下就脱了,谁知道前面有多少人试穿过?说不定还是什么毒布料,乱七八糟的东西绞成渣就融进去了。
然后拿起那卷画:“这又哪个大师的画?”
第37章 第37章“紧实”
月兰拿过画轴,缓缓展开:“爷吩咐了,要将屋中的雪竹图取下,换上这幅。”
寻真:“哦……”
然后就看着月兰指挥丫鬟们换。
案前墙壁右侧重新换上这幅新图。
还是谢漼画的,右下方盖有他的印章,印文“缮之”二字。
在画作边缘裱边处,极为隐蔽的地方,印有五个字。
静林抱素图。
画面上方是一片林,下方则是一条溪流。
在下方中央位置,溪石之上,端坐一人,正在抚琴。
此人背对着,没有容貌。从衣着款式来看,应是一位男子。他身着竹色衣,宽袖长袍随风轻摆。
衣摆飘飘,身姿缥缈。在画的右侧,有一间简陋的茅屋,茅屋周围环绕一
片翠竹。这茅屋应该是画中之人的居所。
寻真端详许久,看着画里的人,又是抚琴,衣服款式又跟谢漼平时穿的差不多。
谢漼应该画的就是他自己了吧。
还有,这画中人物形象应该是隐士吧?
……古代文人喜好元素齐全了。
但是这幅画一定要挂在这里吗???
寻真决定下次吃早饭不在这张桌上吃了。
隔日,谢漼来了。
他先是走到案前,赏了会儿那幅《静林抱素图》,随后抬手轻招,示意寻真与他一同在榻边落座。
谢漼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目光落在寻真身上,端详片刻后,开口:“昨日送来之物,你想必都看过了,心中可有数?”
寻真:“嗯,爷送了很多东西过来,我很喜欢,谢谢爷。”
谢漼颔首:“那些铺子与田庄,若你无心打理,大可放手交由瑞宝、康顺二人。”
谢漼还挺了解她,寻真确实对管理店铺没什么兴趣,况且管账、管人都是耗费心力的事,琐碎繁杂,她本就不擅长与古人打交道,应付一个谢漼就已经够累了。
而且,寻真还打心底里觉得,那些东西都不是她的,她只是暂时接管而已。
寻真:“好,知道了。”
说完,房中陷入一片静谧。
几案侧边,摆放着碧荷金缕承露盘,那颗凝星珠躺在中央,散发着微弱而柔和的光芒。
谢漼的目光落在凝星珠上,忽而道:“那日三问,我已知晓真儿的答案,只《大学》之诵记,尚未考校。不知真儿,此刻能否诵出?”
谢漼冷不丁提起那天,寻真心下一紧,抬眸。
目光与他对上,一颗心瞬间悬起。
她攥紧了双手,声音略带一丝紧张:“我……可以。”
谢漼:“那便背来吧。”
寻真双手拢在衣袖中,紧紧交握。背的时候,没有直视谢漼。
尽管紧张,但也还是流畅地背完了。
谢漼没有发表感想,沉默着。寻真提醒:“爷,我背好了。”
谢漼嗯了一声,拿起茶杯,用盖子撇了撇浮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寻真想,谢漼正常的时候就这样,情绪隐而不发,让人难以揣度他的心情。不动声色地摆出这副姿态,确实能在无形中给人极大的压力。
这几天,寻真也在思考,那天谢漼为什么突然那么凶。
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许久,谢漼道:“明日便开始诵读《中庸》吧,这次我便宽限些时日,给真儿一月时间。”
寻真:“好。”
谢漼注视她。
寻真今日身着一袭嫩黄色罗裙,裙摆层层叠叠,如轻云般飘逸。腰间,一条同色锦带紧紧束起,衬得她腰肢盈盈一握,恰似春日里含苞的棣棠花,嫩黄娇艳,满含生机。
发间,插着谢漼令人送来的首饰。白玉簪子,通体莹润,顶端雕刻着一朵小巧的莲花。
耳垂一对翡翠耳坠,翠色欲滴,在她耳畔轻轻摇曳。
这般装扮,眉眼如画,瞧着仿若能掐出水来。
“昨日给你送来的衣裙,可试过了?”
寻真:“试过了,穿着正好。”
谢漼:“真儿觉得这衣裙如何?这衣裙可是我特为你所绘,让人去裁制的。”
竟然还是谢漼亲手设计,他还有这本事?
寻真:“很漂亮,谢谢爷。”
谢漼凝视她,目光似有深意:“六日后,我修沐,届时,真儿记得穿上这身衣裳。也让我好好瞧一瞧制成了什么样。”
寻真心里嘀咕,怎么连穿什么衣服都要他安排。
而且,他要看,今天不就可以?怎么还要等到六天后。
奇奇怪怪。
寻真:“是。”
寻真坐在塌上,坐姿端庄。
双腿向一侧斜放,裙摆自然垂下。头微垂,上身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
看着规规矩矩,乖巧柔顺的模样。
仿若从仕女图中走出的女子,娴静贞美,婉约动人。
谢漼瞧了她好一会儿:“真儿,来。”
来什么?
寻真抬眸,看见谢漼朝自己伸出了手。
寻真看着面前的手,身子僵住。
谢漼要干嘛?
谢漼:“愣着做什么?”
寻真内心一番挣扎,将手放到谢漼手里。
谢漼的手掌,宽大干燥,泛着微微的热意。
谢漼握住,捏了一下,包裹住她的手。寻真的心脏在这一刻极速跃了一下。
谢漼轻轻一拉,将她抱到大腿上,整个圈住,手掌在她腰后侧细细抚了抚。
寻真侧身偎在谢漼的胸膛上。
鼻尖萦绕着谢漼身上独有的气息。今日,他身上的味道不一样,应是换了熏香。一开始闻,是淡淡的草本清香,夹杂着一丝柑橘类水果的果香。
再闻来,便是梅香,如丝如缕,纯净冷冽,冷香扑鼻。一缕松脂的气息若有若无地交织其中。
各种奇妙的香气融在一起,闻着有些醉人。
谢漼忽而双掌掐住她的腰,往上提了一下。
寻真发出一声低呼,抓住了他的手臂。
触手之处,肌肉紧实有力、紧绷着,充满了力量感。
“真儿为何如此紧张?”
原来,谢漼只是在调整抱她的姿势,让寻真靠在他臂弯中。
左臂圈着她,右手在她腰间轻轻抚着,似是在安抚她那紧绷得如同弓弦般的身子。
谢漼垂眼看着怀中的寻真。而寻真却始终直直地望着前方。
“嗯?”
寻真坐在谢漼的大腿上,简直觉得身体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没有,我没紧张……”
谢漼在摸她的腰。
似是寻到了什么趁手的宝贝,这边捏捏,那里按按。
谢漼心道,瞧着腰肢盈盈一握,亲手触来,才知其中别有乾坤。
触手之处,弹性十足,紧致有力。
握于掌心,满满当当。
心中颇为满足。
上回谢漼偶然见到寻真在院子里“运动”,从远处瞧了一会儿,才上前打断。后来私下也问过月兰,寻真这炼身,已持续二月有余。腰间如此紧实也正因此。
《诗经》有言,“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此句描绘的是男子身材高大、体魄强健,说的是男子阳刚之美。古之审美如此,谢漼便也是这么要求自己的。故而,即便他平日里沉醉于诗书经卷,也从未荒废练身。射艺剑术都不落下。
然而,书中对于女子的审美,却截然不同。
《诗经》中“窈窕淑女”一说,强调的是女子身姿纤细、体态轻盈,如弱柳扶风,显柔美之态。
古之审美,并不追求女子有明显的肌肉线条,而是着重于其身体的柔软婀娜。
正如《洛神赋》所写“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写的便是女子柔情似水、姿态绰约。
谢漼自幼饱读诗书,所涉书籍繁杂多样。年少时外出游学,遍历大好河山,也览过世间万态美人。可没有一种是她这样的。
谢漼对女色,从不沉溺,亦无情感需求。
但他深知,人皆有七情六欲,欲望之事若不妥善排解,便会成为心头纷扰,难以全身心投入于自身追求之中。
以前他觉得,女子柔情婉约方为上乘,当丈夫身心疲惫、需要慰藉之时,能于身侧温柔相伴,为其舒缓心中苦闷,便已足够。
谢漼本以为自己会遵循世俗的轨迹,娶一位符合心中期许的女子……却不料意外碰上了她。
谢漼暗想,真儿从表面上看,柔顺乖巧,若刻意装扮,倒也有几分温
婉贤淑的模样。
然而,她真实的性子,恰似隐匿于衣衫之下的肌理,暗藏锋芒。
是只狡黠的狐狸崽子。
谢漼很喜欢这触感,沉浸式捏了一会儿。
似是感叹般道:“‘白石似玉,奸佞似贤’……真儿可知此句为何意?”
寻真只想说:别捏了……
寻真按照字面解释:“……白色的石头像玉,奸诈谄媚的人像贤才?”
谢漼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低下头,看着怀中人:“真儿已随我学了不少时日,怎的如今领会句意,还同最初那般,只看个表面?”
寻真面色紧绷,眼神飘向几案之上的碧荷金缕承露盘。
盯着盘中那颗凝星珠,心想,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把她放下来?
谢漼:“《道德经》也有云,‘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什么……
谢漼要边抱着她,边讲课吗……
寻真觉得下肢有些麻了,很想挪一下屁股,腰和脖子也有点酸。
可她不敢动。
谢漼在讲的东西,她一点都听不进去。
谢漼:“此句所言,乃是不同之人对‘道’的理解与接受程度大相径庭。”
“上士听闻‘道’,付诸实践;中士对‘道’将信将疑;而下士听闻后,却只会嗤笑不已。”
“这便是在告诫世人,真正的‘道’,绝非仅靠表面的听闻就能领悟,唯有亲身去践行、用心去体悟,才能知晓其真谛。”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恰似方才那句‘白石似玉,奸佞似贤’,同样蕴含此理。”
“世间之人与物,切不可仅看表面,莫要被表象所迷惑,务必要善于甄别真假。”
谢漼终于讲完。
寻真就点点头。
谢漼话锋一转:“这便如同真儿你。”
寻真:怎么就像她了?
寻真抬头,对上谢漼那对桃花眼。
他正垂首望着自己,缓缓摩挲着她的腰,道:“世人皆言眼见为实,殊不知这世间万事万物,表象往往不过是皮毛而已。唯有亲身细细品味,深入内里,方能窥探其中真意,知晓个中妙处。”
寻真:……他到底在说什么?
谢漼抚着她腰,道:“许久未曾给真儿讲学,今日正好得闲,便与真儿讲讲《大学》。”
他略作思索,随即抛出一个问题:“真儿既已熟背《大学》,应知书中所云‘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然自欺之态,常隐于无形。在省察自身时,究竟如何察觉自己已陷入自欺之境?”
寻真脑瓜子嗡嗡的:“我……不知道。”
谢漼:“真儿可记得这一句后面是什么?”
寻真根本没听进去:“爷可以再讲一遍么?”
谢漼:“若真儿是我的学生,如此用心不专,我定是要好好惩戒一番。”
寻真人在他怀里,两人身体贴得太紧了。
她根本不敢乱动。
寻真脊背绷直:“爷平日授学,也会动用体罚么?”
谢漼:“若学生违反学规,譬如无故旷课、学业荒废、不敬师长,我自是有责任严加管教,不过……”
他停顿一下,继续道:“还不至于到动用笞杖的地步。我门下的学生,课业按时完成,课堂从不捣乱,皆能专心听讲。”
“可不似真儿,听一遍记不住,还需我反复讲解。”
“再者,他们可比真儿好学上进多了,课后若遇疑难,常常追着我问个不停,不弄个水落石出绝不罢休。这般好学的学生,又怎会需要动用教刑。”
谢漼这话,在内涵她什么?
寻真想了想,说:“是我太不用心,爷再说一遍吧。”
谢漼轻轻一叹:“只因真儿是我之妇,便是再顽劣不专,我也只能多加包容。”
寻真:……
谢漼:“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后面为何?”
寻真回想着,背出来:“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如恶恶臭,如好好色。”
“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谢漼点头,手抬起来,摸了摸她的发:“真儿记得很对。人欲诚其意,勿自欺,虽独处亦当慎,此即君子慎独之义。”
“身处尘世,名利纷扰,人常蔽于虚妄,因求速成之故,而陷入自我蒙蔽。”
“以是论之,如何借先贤之教诲,时时自省,不堕自欺之渊,恒守诚实,使心无愧怍?”
寻真想不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学得进?
谢漼:“真儿不妨再仔细想想,便是错了,也无事。以真儿如今所学,即便有所偏颇。也是能说出个一二点来的,且静下心,好好想想这一问。”
寻真越想脑子越乱,现在的心思全在谢漼那只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的手。
那手还有点往上走的趋势。让她根本想不了别的。
“爷可容我多想几日?……不如等六日后,爷修沐之时,我再将自己的看法告诉您?”
谢漼:“如此,倒也好。真儿这几日便好好思量其中真意。”
寻真松了一口气。
忽地,颈侧有一道鼻息碰上来。
热气愈发迫近,丝丝缕缕缠上肌肤。
腰间被一只宽厚大掌紧握,即便隔着层层衣物,也似要深陷进去。
寻真心脏砰砰,仰头,谢漼近在咫尺,仅一拳之隔。
他的嘴唇色泽红润,那双桃花眼更是潋滟生波。
谢漼身躯前倾,慢慢凑近时,寻真慌乱间抬起手,掌心抵住他的胸膛,道:“爷,我……尿急。”
谢漼凝视她,目光中的朦胧之意瞬间褪去,恢复清明。
他的手却依旧环在她腰间,并未松开。
寻真:“爷,我是真的尿急……没骗您……”
应该是肾上腺素飙升,过于紧张导致。
谢漼一直不放开她,寻真憋得脸涨红了。
心想,再不放,她真的要忍不住了!
要出来了……
“爷……”哀求着。
谢漼终于放开桎梏在她腰间的手。
寻真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
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腿麻了,跳下去的时候没站稳,脚还崴了一下。寻真就一瘸一跳,奔向净房。
谢漼看着她逃窜而去的背影,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娴静温婉模样。
就是只狡黠的狐狸崽子。
寻真解决完,还在净房里躲着,磨蹭许久。
直到月兰来催。
等寻真回去,谢漼没再动手动脚,一同用膳。
膳后,谢漼稍作停留,便离开了。
这晚虽然躲过去了,寻真却没有放松的感觉。
谢漼现在对她。愈发强势了。
总觉得头顶上悬着把刀,要落不落。真折磨人。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君子慎独。
寻真在纸上写下几字。
刚才被谢漼抱着,脑子一片空白,现在反应过来了,这一题,谢漼不就是在说……
陇州急报传来,大旱肆虐。
早朝上,气氛凝重。
圣上看着奏折,眉头紧锁,即刻下令,道陇州旱灾严峻,关乎百姓生死。命礼部侍郎王琅为钦差大臣,即刻奔赴陇州,全力赈灾。速调钱粮,妥善安置受灾民众,务必将百姓损失降至最低。
略作停顿,圣上又道:“此前国子监呈献治旱良策,朕亦早有安排,本欲不日遣人前往陇州。然未曾料到,陇州旱情竟已危急至此,实乃朕失察之过。”
“今特擢升国子监四门博士谢漼为行营判官,随钦差大臣一同前往。缮之,朕知你素有才学与谋略,此次重任,你协助钦差,不得有怠。”
按惯例,国子监官员无需上朝。今日事出紧急,加之此前谢漼向上峰献策,后呈于圣上。故而圣上特意宣谢漼入朝。
谢漼出列:“是,臣定不负圣上重托。”
圣上继续安排,判官加上谢漼共二人,文书官员三人,钱粮官员三人,赈灾核心人员负责统筹指挥。至于其余差役,比如负责物资运输和管理的队伍,则由上述核心官员来安排。
早朝散去,身着青袍的低品阶官员们三两成群,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这谢漼!此次他随侍郎大人奔赴陇州,若他能在赈灾中崭露头角,立下些功绩,那青云直上之路,可就被他踏上了。
另一人撇了撇嘴,哼声道:“他不过年轻气盛,不懂收敛。今年雨水稀缺,明眼人都能瞧出大旱将至,这本是再浅显不过的事,偏他就爱出风头,急不可耐献策呈给圣上。”
“人家可是出身名门谢家。即便此番去陇州毫
无建树,单凭家族荫庇,往后的仕途也是一帆风顺、平步青云。岂是你我能比的?”
“所言极是。唉,人家还未及冠,便已有这般前程,实在叫人嫉妒得紧呐!”
要知道,国子监官员晋升之路向来艰难。
国子监主要职责在于教育,并非朝廷核心行政机构,官员难以通过政务决策、处理机要大事,积累政绩实现快速升迁,大多只能在学术成果、培养人才方面下功夫。
因而,这几名官员便有些看不惯,认为谢漼初入官场,就如此善于钻营取巧。
在他们看来,旱灾之事,稍有敏锐感知之人便能预判,可谢漼却借此在圣上面前卖弄,使得圣上外派官员时留意到他。
这样便能跳出国子监原本的晋升体系。
再者,谢漼如此年轻,跟随礼部侍郎前往陇州,定能立下功绩,待归来之日,晋升便是板上钉钉之事。
二人一路低声议论,回到衙署,站于廊下仍未罢休。
“谢漼虽说有几分才学,可这人太会装模作样。上次我特意派人去请他赴栖霞阁之宴,还专门为他设席,他竟直接拒绝,一点情面都不给。同在官场为官,就他整日摆出一副清风峻节的模样!”
“什么清风峻节!他最是会装。你竟不知,那栖霞阁,谢漼以前可是常客。”另一人凑近,压低声音道。
“当真?快与我讲讲!”
“前些日子,谢府大摆宴席,为谢漼长子庆百日,那孩子可是他从栖霞阁赎回来的乐伎所生。”
“竟有这等事!我竟全然不知。他还拒我,我真以为他不喜好此道,没想到背后还有这般风流韵事。”
范岂双手捧着书卷,行至廊下,忽闻一阵低声议论,他脚步猛地一顿。
那二人正是秘书郎与著作佐郎,皆是范岂的上司。
栖霞阁。
小楼姑娘竟是从那里出来的。
为何一点都不像呢。
当日,他一时气盛,才对谢漼说出那句话。
可自知晓小楼姑娘为谢漼妾室后,范岂心中便明白,他们二人再无可能。
即便谢漼肯成人之美,他也清楚,以小楼姑娘的出身,在自己身边至多只能为妾。
细细思量,谢漼所言极是。
在自己身边为妾,又怎比得上在谢漼身旁。
毕竟,谢漼的确对她很好呢。小楼姑娘能如此自由自在、灵动鲜活,想必正是因为有谢漼的悉心呵护,才得以一直保持这般纯真模样。
相较之下,自己确实比不上谢漼。
只是,范岂手捧古籍,站定,望向天边,看着洁白如絮的云朵悠悠飘荡。
然后长叹一气。
只情这一字,又岂是能轻易割舍的?
叫他如何再去寻,这世间如小楼姑娘这般的人?
范岂踌躇再三,终是叫来小厮,低声吩咐道:“你去一趟国子监,问问谢大人,下值之后可有空与我一聚。”
范岂心中却也清楚,自己怕是会遭到拒绝。
那日自己言语轻狂悖逆,谢漼当时,定是心中恼怒非常。
范岂决定还是向谢漼谢罪讨饶。
他这么做,并非是畏惧谢家的权势,亦不是担心与谢漼结怨后,日后在朝堂之上遭他刁难。那日范岂回府之后,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即便受些委屈、吃点苦头也无妨,可小楼姑娘,却可能因那日之事受到苛责。
范岂虽尚未成婚,但同为男人,他深知男人对自己的女人,皆有独占之心。
且深宅大院中,内眷向来不得见外男。那日之事,终究是一场误会,若是仅仅见了一面,倒也罢了。
可正如谢漼所言,自己的行为,实有窥伺之嫌。
当时小楼姑娘那般模样,肌肤微露,仪容随性,又岂是他这外男该看的?
他不仅看了,还将她的模样画了下来。
幸好,那日他与小楼姑娘相谈甚久,还一同探讨学问之事,未曾告知谢漼。不然,哪怕谢漼再豁达大度,怕也是难以容忍这般行径。
果然,谢漼不愿再见他。
谢漼派人来回复。来人正是上次那位佩剑的仆人,对他道:“我家大人说了,没什么话好与校书郎大人讲。”
范岂颔首,心底暗叹。
范岂去了望仙楼,本想凑凑运气,不料真见到了谢漼。
三楼长廊,一侧雅间。
珠帘轻垂,透过那细密珠串,范岂隐隐约约瞧见三人身影。其中一人乃是潘竞,另一人则面生得很。
谢漼正与好友相聚。
范岂一阵纠结,踌躇良久,朝那雅间走去。到了门口,来回徘徊。
第38章 第38章“束紧”
屋内。
潘竞一拍大腿,满含揶揄:“景桓,那日你没来,可真是错过一场好戏!”
韩现含笑:“快说!别在这卖关子。”
谢漼瞥他一眼。
潘竞接收到这眼神:“哎呀,谢五郎不叫我说呀。”
恰在此时,潘竞不经意间向外一瞥,范岂的身影一闪而过。他顿时来了兴致,扯着嗓子喊道:“缮之!范怀逸来找你了!”
他这一大声,外头徘徊的范岂也听到了,他站在门外,满脸尴尬。又踌躇了好一会儿,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在帘外拱手说道:“谢大人,下官有话欲陈,不知能否叨扰片刻?”
韩现看看潘竞,见他一脸看好戏,眼神扫去:这什么情况?
潘竞也回眼神:你问谢漼去,他不叫我说!
僵持片刻,谢漼放下手中茶杯,随范岂去隔壁空雅间。
二人踏入雅间,谢漼神色淡淡,径直落座。
范岂恭恭敬敬,垂手而立,而后对着谢漼深深一鞠躬,说道:“下官今日斗胆求见,实乃心怀愧疚,为上次那番无礼之行,向大人赔罪致歉。”
“下官那日言行放肆,竟冒犯了大人内眷,实在罪该万死。自那日后,下官每日在心中自责反省,已深知过错。”
“对于那日的轻狂之举,下官无可辩驳,犯下如此大错,还来叨扰大人,实在惭愧。下官不敢妄想能得到大人的谅解,只求大人莫要迁怒于小……”范岂说到此处,突然顿住。
不能直呼小楼姑娘的名字。
范岂看向谢漼。
能看得出谢漼的脸色并不是很好,脸上附着冷色。
范岂赶忙接着说:“那日之事,全是下官一人狂妄悖逆,冒犯了如夫人。下官今日特来,便是要向大人解释清楚,这一切皆为下官一己之冒渎。”
“下官鬼迷心窍,擅自做主画下如夫人的画像,可万幸的是,如夫人当时并未察觉我的存在。”
“此番前来,就是要向大人说个明白,还望大人切勿误会了如夫人,她实是无辜……”
谢漼搁下茶杯,重重一声。
“校书郎若无其他要事,我便先行告辞了。”
范岂:“是是,大人且先去忙,实在是下官冒昧,叨扰大人了。”
谢漼经过他时,语气泛凉,落下一句:“还望你能将那日之事彻底抛诸脑后,忘得干干净净。若再在我面前提及,或是在外宣扬……我可不想与你范家结下仇怨。”
范岂心中一凛,急忙说道:“博士放心,下官以今后的仕途起誓,定不会在外透露半句!”
范岂瞬间明白了谢漼话中的深意。
他与谢漼后宅内眷相见,并一见倾心求娶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对小楼姑娘而言,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毕竟小楼姑娘出身低微,若是再加上这等事,定会遭人非议。
若自己当初嘴快,将那日之事告知了韦义,以韦义那大嘴巴的性子,必定会四处宣扬。这等官员间的风流韵事,必会迅速传开。
届时,自己与谢漼或许不过是落下个风流之名,可小楼姑娘呢?她会面临怎样的境遇 ?
若因自己的鲁莽,让小楼姑娘被谢府厌弃,那自己真是万死莫赎。
谢漼目光扫过他:“校书郎知道便好。”言罢离去。
寻真在厨房外面,看吊起的牛肉。
牛肉表皮微泛光泽,纹理间透着时间沉淀的质感,看起来差不多了。
寻真撕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咸香恰到好处,肉质紧实有嚼劲,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胡椒香。成了!
叫丫鬟们帮忙,将牛肉切成细长条,撞到纸袋子里,每份十条。最后用细线扎住。
寻真与丫鬟们分工,流水线合作,前面的负责切割,将牛肉切成均匀的细长条,每份十根装袋。后面的用彩绳扎袋,系蝴蝶结。最后将一包包牛肉干整齐地码入箱子里。
流水线工作效率很快,十五分钟就完工。
牛肉干装了满满一箱子。结束后,寻真给每人发了小费加一包牛肉干。
想想以前,寻真发小费的时候还有些不舍,现在账上钱多,每日进项源源不断,出手自然比从前阔绰了许多。
果然利益才是第一驱动力。小丫鬟们每天干劲满满,一听说有活要干,个个都喜笑颜开、十分期待的模样。
小丫鬟们欢欢喜喜地扎堆在廊边,一起吃起了手撕牛肉干。
寻真也拿了一包进卧房。
月兰:“今日瑞宝来传话,说是让咱们帮姑娘收拾些衣裳和日常吃用之物,爷不日便要前往陇州出公差。姨娘可知道此事?”
寻真记得上次跟引儿提过,没想到引儿没和月兰说。
寻真点点头,若有所思,想了会儿,问:“什么时候出发?”
月兰:“瑞宝没说,不过瞧着应是颇为急切,奴婢猜约莫是三日之内。”
谢漼来的时候,寻真正坐在房门口。
轻风拂过,角落修竹簌簌作响,不远处的廊下,小丫鬟们或坐或立,轻言细语地闲聊着,一派宁静祥和。
谢漼将这幅午后静好图收入眼底。
正房门槛前,寻真双膝并拢,坐在小圆凳上。面前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搁着一个小匣子。
寻真着一袭粉红衣衫,裙摆随意地垂落在地上。
她微弯着腰,手中捏着什么物件,正拿着一条细长的搓板,来回仔细地擦磨着。
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她身上,周身笼上一层柔和光晕。整个人仿若莹莹发光。
月兰瞧见谢漼来,正要上前提醒寻真。
谢漼摆了摆手,丫鬟们悄然退下。
谢漼缓缓踱步至寻真身侧。
竟专注到连他来了都毫无察觉。
只见寻真捏着颗比指甲盖还小的珠子,细细地磨着,神情极为专注。
寻真突然觉得身边安静得有些异常。
丫鬟们的轻言细语消失了,唯有微风扫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寻真抬眸,见谢漼站在自己身旁,弯着身子,正打量着她。
寻真将小珠子放回匣子里,盖上盖子。
匣子里约莫有百来颗小珠子,一晃,珠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谢漼:“真儿在做什么?”
“没什么……”寻真挠挠脸,站起来。跟着谢漼一起进屋。
丫鬟端上茶水,寻真为谢漼斟了一杯。
谢漼上下瞧了瞧她,忽然开口:“真儿不妨先去沐浴净身,换上我为你精心制的天水雾绡裙。”
天水雾绡裙。
寻真:他还给那裙子取了个名字……
寻真:“可爷上次不是说,六日后您修沐那天,我再穿吗?”
今天他也休息。
大概是因为马上要出差,所以提前放了?
谢漼:“真儿应已知晓,我不日便要前往陇州,这几日都在家。”
寻真:“哦。”
谢漼:“我后日出发,需快马加鞭赶路。路途颠簸,我忧你身子受不住,故而此番便不与我一道,真儿还是坐我为你备好的马车,安稳慢行。”
“陇州气候干燥,且更为寒冷,约莫要半月车程,等你到了,差不多也入冬了。”
寻真陷入了思索。
赶路半个月,到了那儿又是冬天。
谢漼又补充道:“此去路长,真儿只需带上必要用品,那些个小儿玩物就莫要带去了。到了陇州寻人买,或是差人再制也成。”
寻真:……
谢漼看着她,轻笑一声:“真儿快去沐浴。”
那条裙穿起来颇为繁琐。裙摆层层叠叠,繁复精美,且极为修身。凭寻真一人之力无法穿戴整齐。
月兰和引儿在旁帮她系各种带子,好一会,才帮她穿好。
穿完,寻真低头看了看。
这裙子太轻薄,还很透,寻真怕出现什么尴尬情况,想了想,还是脱下,换上缝有两片胸垫的抹胸。
上次谢漼送来的三大箱子珍奇好物中,有一面全身镜。清晰程度比寻真平常用的高多了。
立地大铜镜置在衣柜前,镜背刻着瑞兽葡萄纹,镜框选用紫檀木镶嵌宝石而成,还设有精巧的支架,能够随意调节角度。跟现代的镜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寻真站在镜子前。这裙子过于贴身,袖子也是窄窄的,仅仅一层薄纱,手臂的轮廓都隐约显现出来。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
月兰为她梳了垂云髻,再插上珠钗步摇,发后用同色帛带束起。
寻真看着自己的这一身装扮,虽说穿来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这发型与衣服款式,应该都不是当下流行的。
莫非这是古代的cosplay?
衣裙下摆被束紧了,行动有些不便,寻真只能迈着小步子走。
被迫淑女起来。
走进次间。
谢漼放下茶杯,转头望来。眼神黏在了她身上。
寻真在他的注视下,小步小步往前走,直至走到谢漼跟前。
谢漼瞧着。
寻真身着曲裾长裙,裙摆拖曳在地,每走一步,如涟漪泛波。
腰肢纤细,盈盈一握,眉如远黛,面色温润。
走动时,步摇上的垂旒轻轻摇曳,发出悦耳声响。而曲裾翩跹舞动,又如春日杨柳之婀娜。
实在美不胜收。
谢漼看了一会儿,道:“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真儿,着此裙,甚美。”
谢漼看上去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真儿,坐。”
寻真松了口气,今天穿这么轻薄,她还真怕谢漼又要抱她,等会肢体一接触,这青天白日的,就……羞耻度爆表了!
谢漼:“上回我留与真儿那一问,可想出答案来了?”
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毋自欺。
谢漼在点她呢。
寻真这几天琢磨明白了。
原来那天他那么生气,是因为她作弊了。
范岂那个进士应该很有水平,估计是按科考模板给的标准答案。
她这一小菜菜,把标准答案说出来了,可不就让谢漼起疑了吗。
谢漼这个状元脑子还是很好使的。
……也没准那范岂嘴大,一转身就把这事儿告诉了谢漼。
毕竟二人同届科考,年龄差不多,说不定还是关系要好的朋友呢。
寻真还不是怕答不出,谢漼罚她么。
谢漼当时说的含糊,谁知道他会罚什么?
要是那种没三观,无下限的……
哪能想到谢漼这么介意“作弊”。
那天谢漼的反应,对他自己来说,应该到了“大发雷霆”的程度了吧?
寻真也能理解,毕竟是状元嘛,学霸学神都是这样的。
看不惯那种学术不端的行为。
寻真暗吸一口气。
“爷,在答那一问前,我要先向您坦白一件事。”
谢漼看着她,缓缓道:“何事?”
“其实,我……上次论语那三问的答案,不是我自己想的。”
“是我问别人的。”
寻真低下头,乖乖认错状。
寻真听到谢漼将茶杯搁下的声音,不轻不重。
谢漼的声音也不轻不重,语气带着几分“好奇”。
“哦 ?”
“竟是问别人的。”
他声音轻飘飘的。
“我还想呢,那日真儿答得那般出色,好似一日之间茅塞顿开,通了灵窍一般。”
“当真是如真儿所言,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
寻真暗自磨磨牙:又阴阳她!
随后,寻真听见谢漼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流声潺潺,继而停歇。
谢漼继续说道:“可前几日,真儿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我还甚为真儿可惜。灵窍只通了短短一瞬,便了无踪影。”
寻真被嘲讽了一顿,忍了忍,低头道:“爷说的对,我都认了。”
“是我品行不端,叫您失望了。”
室内一静。
谢漼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小口,目光落在寻真的发顶,开口问道:“真儿问的何人?”
寻真抬起头,直视谢漼的眼睛。
认错解释,看着对方眼睛,才显得真诚。不会让对方以为自己还在骗人。
“具体是哪一日,我不记得了……只知道那日府中挺热闹,似是在操办什么盛大宴会,好多人来,我一醒便听见外头嘈杂不已,人声鼎沸。”
“哦对了,府中还往我院里送了一桌好菜呢。”
谢漼手持茶杯,听闻此言,竟是微微怔住。
寻真回想了下,刚才她那些话有哪里不对么,谢漼竟是这反应。
谢漼:“之后呢?”
寻真:“之后,我去了院子后面的池塘赏景。没想到有一男子闯入。他说他是进士,我就想着,进士定能答出您出的那三题。”
“我便趁着这机会,赶紧问了问。”
谢漼神色不辨,看了她半晌,后道:“真儿是如何询问的,那男子又是何等模样、言行举止如何,都细细道来。”
一顿,又补充,“切莫有任何遗漏。”
“就是……他一上来就询问我名字。”
寻真小心翼翼地瞅着谢漼的脸色,判断不出他此刻究竟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在这时代,小妾与外男交谈许久,这行为严重吗?
寻真把握着尺度,继续说道:“我想着这人好没礼貌,一上来就打听别人姓名身份,我就……”
谢漼:“真儿莫要吞吞吐吐,说一句话,停顿许久。”
“那日你二人如何言行,他又作何应对,直言便是,无需欺瞒于我。”
说着,谢漼似是看穿她的心思,又补充道:“真儿也不必忧心惧怕,我并非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不会怪罪你言行失当,与外男相见还相谈许久。”
“但说无妨。”
寻真不太相信:是么……
谢漼:“纵真儿如今失忆,但你我相处几近四月,你应知晓我的为人。我何时对你恶语相向,又何曾重重责罚过你?”
“上回不过言辞稍重了些,只因我身为你夫,需点醒你,望你将我视作夫君相待。”
“实乃情真意切,不得不说。”
“纵使言辞严厉,真儿又何至于,如此惧我,怕我?以为我是那不分青红皂白便怪罪于妇人之人?”
谢漼的确是也没骂她,打她,平时吃穿用度也没苛待。上次还送了三大箱子古董。
可要说一点不怕他,着实有些难。
“是,我知道了。”寻真道,“……那人问我姓名,我没答,而是反问他叫什么名儿。”
寻真看看谢漼。
谢漼:“真儿莫要再看我反应,接着往下说便是。”
寻真:哦……
寻真一鼓作气:“那人说他叫范岂,是进士……”
谢漼要她详述经过,寻真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那三问的先后顺序,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一时口快还拉踩了一下谢漼。
“范岂讲解得极为细致,我一听就懂了。还有,他讲的语速也比爷慢许多,所以我就将他说的全部一字不差地记下来……”
说到这里,谢漼扫了她一眼。
寻真:“然后我背的答案,就是范岂原原本本复述与我的,一个字都未改动。”
谢漼:“没别的了?”
寻真想了想:“还有就是,当时我跟范岂说话,没有其他人看到的。后院那池塘,那日还未清扫干净。杂草极为茂密,可以把里面全部挡住。”
谢漼点头:“真儿倒是会挑地方。”
一顿,又问:“定还有别的瞒着我。”
寻真一脸无辜,眨眨眼:“……真没了。”
谢漼:“那范氏讲完,之后呢,你与他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范氏。
谢漼这么叫,那大概就是不认识。
寻真:“嗯,我向他道了谢,之后,我离去之时,给他指明了茅厕。”
给糖的事就不能说了吧?
在这里,已婚妇女给外男私物,哪怕只是吃食,也严重违背男女大防,被视作有失妇德之举。
寻真毕竟看了那么多封建糟粕,还是有所了解的。
想了想,还是别去挑战谢漼的底线了。
可没想到,糖的事还没讲呢,谢漼的脸色看起来就已经不对了。
谢漼语气凉凉:“真儿是如何对那范氏说的?”
寻真就将原话复述一遍。
谢漼瞧着那双无辜至极的眼睛,是真的不知自己错在哪儿。
“真儿可晓得此事的利害关系?”
谢漼看着她,缓缓道:“如今此事唯有我知晓,尚还不算糟糕。倘若真儿一时疏忽,被下人瞧见,又或是传入府中其他主子耳中,再辗转到长辈那里,你可知会面临何种境遇?到那时,即便我有心护你,怕也无能为力。”
寻真:“会……怎样?”
谢漼:“真儿与外间男子近身交接,言谈无拘,举止有亏妇道之仪。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外界定会认为谢府礼教废弛、门风不正。”
“轻些的惩处,便是罚跪、削减月例,或是禁足;若是重些,便要遭受杖责、被幽禁,甚至可能被卖出去。”
这么严重吗?她只是跟男的说了说话而已。
“真儿无需忧心,你做事尚算周全,未被旁人瞧见,便无大碍。眼下,不过是我这做丈夫的,面上实在有些挂不住罢了。”
谢漼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寻真:……
谢漼:“真儿背过女戒,便是心里不当回事,表面也要做足功夫。”
“勿落人口实。”
寻真:哦……
寻真:“爷的教诲,我都记下来了。”
心想,其实谢漼也并不是迂腐书生,是知道灵活变通的。
她也一直是那么做的。
做好表面功夫。
寻真开始表决心:“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人抓到把柄——不,我以后一定不跟外男说话!”
“爷,这次我真的知错了,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谢漼:“真儿性子率真纯善,我便是罚你,你心中也定是多有不服——”
寻真抢话道:“哪有的事,爷可不要将您心中的想法强加到我头上。”
“爷学问精深,又有玲玲心窍。”
“我学还来不及,怎会不服!”
被她这一打断,谢漼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道:“这一次,便罢了。”
“真儿可要记得你自个与我承诺的话。”
“男女大防,关乎名节,绝非小事,你须得重视起来。务必慎之又慎。”
“在此事上,切不可玩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
寻真:“是,是。”
谢漼加重了语气:“若再犯,定不轻饶。”
寻真点头:“知道了,爷。”
谢漼随手取过案几上的书,翻阅起来。
这一关总算过了,寻真高悬的心终于缓缓落下,长舒一口气,神色也随之放松下来,紧绷的身体渐渐松懈。
谢漼执书,眼也未抬。仿若不经意间,语气平淡地问道:“真儿叨扰那范氏多时,想来不会仅仅只是道了声谢吧?”
“可曾拿了什么谢礼予他?”
第39章 第39章“为夫”
寻真一震,抬眸,这都被他猜到?
与谢漼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寻真的心咯噔一下。
谢漼在诈她。
寻真正要开口,谢漼抢先一步截断。
“看来,真儿确实给了谢礼。”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啪”的一声,将手中书卷拍在案几上,又重又沉,震得人心尖儿一颤。
“真儿可知,此等行为,是私相授受。”
“方才我与你提及的种种惩罚,绝非是用来吓唬你的空话。倘若你所赠之物,被那范氏拿给旁人观看,或是传入府中其他人耳中,你可曾想过,自个将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谢漼见她眸中尽是懵懂之态,恰似未涉尘世的稚子。
瞧着,还有些被他的话吓到了。
虽有些不忍,但念及唯有如此,方能让她真切领悟此事的严重性,从而警醒改过,故而不得不狠下心来,严词以对。
竟真给了那范岂谢礼!
寻真想的却是,那姓范的看上去挺老实,应该不至于这么坑她吧?
寻真没说话,谢漼怕她心中仍存侥幸,继续重声道:“若是仅仅只是言语交谈,尚可从轻论处。可如今你将信物赠予他人,这便成了铁证如山。倘若日后有心怀不轨之人蓄意加害于你,仅凭这一物证,你便百口莫辩,届时纵有千般委屈,也无处可诉,悔之晚矣。”
寻真有点被他说怕了,好像真的是?
心想,那个糖的包装是她独创,外面没有一模一样的。要是真有人存心以此为把柄,拿此事大做文章,来抓她的错,那真是一抓一个准。
谢漼:“真儿给了范氏何物作为谢礼?”
寻真:“是……是我自己做的糖,就是上次爷……”见他神色一下变了,后面的话吞回了喉中,不敢说了。
谢漼:“真儿……可真是好样的。”
室内陡然静下来。
寻真纠结了一会儿,下了塌,走到谢漼身旁。
此刻的谢漼,着暗紫长袍。
话语严厉,坐姿却随意。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支起,斜斜地倚在隐囊之上。
谢漼背后隐囊,乃是用上等的联珠纹锦精心缝制而成。
锦缎之上,绣着天马图案,那天马昂首嘶鸣,四蹄腾空,仿若欲挣脱束缚,直上九霄。针法细腻,栩栩如生。
而在他的身后,垂落着一幅纱帘,薄如蝉翼,轻盈飘逸。
上面绣着仙鹤,或引颈长歌,或展翅高飞。金线与银线交织其中,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熠熠华光。
微风拂过,纱帘随风轻轻飘动,似烟似雾。
眼前的这幅画面,尽显贵族的奢靡与气派。
寻真走过来。谢漼的眼神便跟着飘过来,轻轻地,似羽毛落到她脸上。带来一阵酥酥痒痒的感觉。
谢漼这是什么眼神。
寻真目光投向谢漼的腿,手伸出去,落在一侧大腿之上。
谢漼手臂撑在几案上,托着下巴,瞧着她。
寻真隔着那层华丽的紫袍,小心地,慢慢地,捏住谢漼的大腿。
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便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下肌肉紧绷如弦。
她就这样轻轻捏着,动作略显生疏,捏了一会儿,才道:“爷……我已经知错了……”
“您就放过我这次吧……”
谢漼:“真儿不若上塌来,给为夫按吧。”
绣榻宽阔,足以容纳两人并肩而坐。
寻真身上这裙子,膝盖往上的部分束缚太紧,行动受限。
寻真就只能撩起裙摆,正要提脚上榻,却听谢漼开口:“此姿甚为不雅,真儿不便上榻,怎不求为夫帮忙?”
寻真咬了咬牙:“求……求爷……”
谢漼:“真儿应如何唤我?”
“……夫、夫君。”
话一出口,耳垂漾上一抹微红。寻真捏着身侧的裙摆,手指不自觉地揉搓着。
“竟如此害羞。”
谢漼轻声一叹,下一瞬,他身姿前倾,长臂探出,揽住寻真的腰。将她抱上了榻。很快便松开了手。
两人身体相贴的那一刹,寻真鼻尖萦绕的,依旧是上次那股香。
清新的草木香,混着冷冽的梅香,丝丝缕缕地还夹杂着松脂的气息。
谢漼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寻真双腿斜侧着叠放,坐在榻上,手刚放到谢漼腿上,准备继续为他按摩。
谢漼又道:“真儿今日穿着如此端庄华丽,怎的坐姿却这般随性?”
“何不遵循古礼,跽坐于此?”
跽坐。
即两膝着地,小腿贴地,臀部坐在脚后跟上,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寻真跟严嬷嬷学过的。
跪坐好,寻真看向谢漼。
看他还能再找出什么茬来。
谢漼上下看看,点点头,总算放过她:“真儿继续吧。”
这坐姿不方便按腿,就改为给谢漼捏手臂。
寻真的手从他肩头缓缓按下去。
谢漼倒也很会享受,手撑着下巴,双眸微微阖上,神色惬意。
寻真看着谢漼这张脸,心想。
长得虽帅,却实在可恶。
过了一会儿,谢漼道:“真儿手可累了?”
寻真:“不累。”
“我却心疼真儿手酸,停下罢。”谢漼闭着眼道,“这此便放过真儿。真儿应已明白,日后该如何行事?”
寻真:“是,多谢爷宽宏大量。我日后在明面上,必定谨言慎行,绝不让旁人能揪出一丝错处,力求做到无可指摘。”
谢漼掀眸:“真儿又忘了,该唤我什么?”
寻真:“……夫君。”
谢漼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寻真的头。
之后,谢漼又给寻真讲了会儿课。
寻真哪里还敢有半点走神,这堂课听得格外认真。谢漼讲完,不由得面露赞赏之色,颔首道:“若平常,真儿的学习劲头,皆能如今日这般便好了。”
寻真:“您说的是,我往后定都如今日这般用功,不错漏任何一句话,不辜负您的良苦用心。”
外头天渐渐黑了。
到了用膳时间,寻真暗暗舒了一口气。
用完晚膳,谢漼似乎有别的事要忙,在榻上小坐片刻,给寻真留了几道课业,道:“不日将往陇州,此去迢递。真儿可将这些题目留待闲暇,徐徐思索,不必急于一时。”
“这几日,你便养足精神,待踏上路途,舟车劳顿,反倒难以安歇了。”
寻真开始走神。
陇州,她不想去。
寻真看了眼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又看了眼谢漼。
如果拒绝,他会生气吗,会像发现她作弊一样生气吗?
要不要,试试?
谢漼起身,正欲离去,寻真叫住他。
“爷。”
谢漼并没再纠正她的称呼:“还有何事?”
“您上次对我说的,可还算数?”
谢漼凝视她:“真儿此话何意?”
他这眼神。
怎么给寻真一种他已经猜到她会说什么的感觉。
寻真深吸一口气。
楼寻真,你可以的。
总不能以后天天活在谢漼的压制下吧。
寻真正要开口,谢漼先一步说道:“真儿考虑清楚再说。”
寻真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爷,您上次说,让我自己选,要不要跟您一同去陇州。”
“如今我的想法已经改变,便想问一问爷。”
“您当初所言,是否依然有效?
“我是否还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权利”一词,古时已出现。
《汉书》中言,“与中书令石显相善,亦得显权力,门车常接毂。”
彼时所指,乃是政治上的强制力量。
谢漼看着寻真。
自她失忆后,嘴中时不时便会蹦出一些新奇古怪的字词。
譬如上回的“世界”,又如现在的“权利”……谢漼并非难以理解,结合前后语境,便知其所指。
只是这些词汇,反倒像历经岁月更迭、时代变迁,演化而用。
她用起这些词,毫无滞碍。平日里,她的一言一行,皆与寻常人迥异。她思考问题的方式、秉持的观念,全然自成一套。
脑海中似是装着一套截然不同的思维逻辑与处世观念。
的确是失忆,却
又不像是完全失忆。
谢漼暂时按下心中的疑虑,道:“真儿须知,话已出口,便如覆水难收。”
“真儿还是考虑清楚,当真不愿与我去陇州?”
在谢漼的盯视下,寻真心脏怦怦。
她语气不自觉地放软,说道:“方才听爷讲,此番路途遥远,需乘坐半月马车方能抵达。”
“实不相瞒……爷,自从生下恒哥儿,我这腰便落下了病根,时常酸痛难耐。”
这倒是真的,因此寻真说的时候,眼中便自然而然流露出真切的烦恼。
害她练腰部肌肉的难度都增加了。
“不能久坐,久站,但凡超过半个时辰,便酸痛得难以忍受。我实在有点怕。到时候路上撑不住。还有……”
谢漼依旧那样看着她。
“还有什么?”
寻真心里惴惴,继续说:“还有听爷说,到了陇州便已入冬,且陇州比京都更为寒冷。”
“我现在甚是怕冷呢。”
“上回大夫来看,也说了……”
“说我这身子骨弱,要仔细护着,绝不能受一点凉,否则会落下病……”
在谢漼那仿若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寻真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直至几不可闻。
两人僵持着。
入了夜,次间因放了凝星珠,无需点烛。
柔和暖黄的光芒,如轻纱般洒落,将二人笼罩其中。
尽管光线柔和,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十分紧迫。
谢漼的身上散着点点冷意:“真儿可知,我这一去陇州,归期是何夕?”
寻真就摇摇头。
谢漼道:“我此去陇州,只为解当地旱情。”
“现陇州呈奏,万顷田禾俱遭灾厄,水源几近枯竭。”
“如此情形,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然而,奏报或有隐瞒,若旱情更严重,我恐滞留数年。”
“二三年,甚至更久。”
谢漼看着她,放缓了语速:“真儿,已知详情,你心意是否如初?”
谢漼这么说,好像在给她最后的机会。
可是……
寻真面露难色。
那为难的样子,似面临何等艰难的抉择,仿佛被天大的难题困住了。
谢漼当然瞧见了。
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寻真对上谢漼的目光,又很快移开。
目光焦虑地朝着门口望去。
室内极静。
二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谢漼的呼吸声沉稳而悠长。寻真的却有些乱了。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从窗边缓缓经过,而后停在了门前。
听那脚步声,想必是月兰她们前来添热茶。
寻真望着门口。
月兰正要推门而入,门刚推开一条细缝,刹那间,仿佛给这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撕开了一道口子,一股凉风悄然灌了进来。
寻真只觉心头一松,仿若从窒息的边缘挣脱出来。
寻真忙起身下榻,打算去接茶。避开谢漼的目光。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思索着待会儿该如何应对。
身上的裙子太过紧缚,不仅腰部被紧紧绷住,双腿也迈不太开。
只能迈着细碎的小步前行。
“爷,我先去将茶拿来——”
寻真走了几步,便觉腰一紧。
下一瞬,已腾空。
门的那边。
月兰骤然瞪大了眼睛。
门只推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透过那细长的门缝,她清晰地看到,姨娘刚朝着这边走了几步,爷便直接下了塌,大步跨到姨娘身后,长臂一伸,将姨娘猛地拖入怀中,打横抱起。
大步流星,转身朝着卧房走去。
谢漼抱着她的力道,极紧。
一手在腋下,另一手在膝弯。
方才一瞬间腾空,寻真整颗心脏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现在也一直维持着高速跳动的频率。
视线越过谢漼,看向门口处。
月兰已经将门紧闭,端茶离开了。
寻真仰起头,目光落在谢漼的下颌处。
那处肌肉紧绷如弦,
似乎又生气了。
怎么办。
寻真弱弱地唤了一声:“爷……”
谢漼没有理她。
内室没有点烛,黑暗蔓延。
唯有窗外幽微的月光,穿透窗棂,洒下几缕清冷的银辉。光影之下,床帘随风轻轻飘动,那飘忽的姿态,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无端添了几分森然。
寻真只觉得与谢漼接触到的地方,无论是膝弯、腋下,还是身侧,每一寸肌肤都泛起酥麻。这股麻痒如潮水,沿着四肢汇聚,朝着心脏冲涌而去。
绵软无力。身体像化做了一滩水,又像一团毫无筋骨的软肉。
全身无法自控。
谢漼步履生风,几步便跨入了拔步床内。
手一抬掀。那点本就微薄的月光,瞬间被厚重的帘子严严实实地遮挡在外。
刹那间,床帏之内,漆黑如渊。
在黑暗中,寻真心跳如鼓。每一下,心脏都剧烈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声响,似要冲破胸膛。
寻真被放在柔软的床褥上。
与此同时,谢漼的气息迅速逼近。
寻真感觉自己已经被他完全笼罩。周身全是他独有的气息,无处躲避。
接着,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起。
床帏内,亮如白昼。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寻真一时有些恍惚。
回过神来,果真如寻真料想的那样,谢漼高大的身躯已经将她完全覆盖了。
谢漼双手撑在她脸两侧,那双桃花眼正直直地注视着她。
目光清冷,渗着丝丝缕缕的寒。
寻真被这样逼视着,难以喘息,头朝右转去。
这才发现,谢漼竟是将那凝星珠取来了,放在床头。凝星珠散发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床帏。
还未等寻真缓过神,谢漼的手已然伸了过来,轻轻地,却又不容抗拒地掰过她的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他的手掌温热,带着暖意,可施加的力道却偏重,长指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牢牢锁住,让她再难有半分逃避的余地。
凝香珠光线柔和,并不刺眼。
谢漼恰好正对着光,如玉面庞异常的白,白得近乎剔透。加之他此刻面色冷然,眉眼间隐隐透出的疏离淡漠之意,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了一种超脱尘世的不真实感。像是从古画中走出的人物,美的虚幻。
寻真的气息愈发急促了。
这具身体太不中用,在这紧要关头,她竟然连一分力气都使不起来。
像是完全被钉在了床上。
“爷……”
她现在说可以跟他一起去陇州,还来得及吗?
谢漼定定看了她许久,唇角一勾。
笑了。
终于开口:“真儿究竟要我提醒多少回,才会记得?”
“我……”
寻真顿住。
如此境地,与谢漼在床上,封闭的空间里面对面。
她怎么喊得出那两个字。
谢漼的声音凉凉地,轻轻地,落到她脸上。
“我亦知,即便真儿唤了,心里恐怕也未必当真。”
说完,谢漼又是轻轻一笑。
寻真看着他唇角的笑。
手臂忽而涌起一丝微弱的力气,往下一撑,试图起身。
欲逃。
谢漼轻轻一按,便将她按了回去。
“真儿还想到哪儿去?天色已晚。”
“该安歇了。”
寻真觉得这样的谢漼特别可怕。
下一秒,谢漼长臂一伸,将她拢入怀中,环住。
谢漼身上的气息猛地扑入鼻间,将她淹没。
寻真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头顶上方,谢漼那仿若叹息般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先前,一直都想错了。”
“本念着真儿失忆,前尘尽忘,我既为你夫,理当倍加怜爱疼惜。”
“你视我如生人,对我心存警
惕与惧意,也在情理之中,我便耐着性子,想着慢慢等你适应。想不起以前,便寻医问药,慢慢医治,一切都可循序渐进。”
“可如今想来,却是大错特错。”
“若一直这般下去,难道真儿与我,当真要如师生般相处,拘礼相待,不得亲近?”
谢漼的右臂环在她背后,宽大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着。
“如今,唯有让你切切实实明白,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
“如此,真儿心底对我的态度,恐怕也不得不有所转变了。”
寻真忙抬起手,推他。
谢漼弯下头,气息滚烫,喷在她耳侧:“真儿莫要乱动,我恐伤了你。”说着,左手沿着她腰际往下。
……
寻真被圈在谢漼怀中。
脸贴着他的胸膛。
谢漼衣襟微敞,寻真耳朵触及他的肌肤,那里光滑似玉,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寻真的耳膜。
寻真徒劳地扑腾着。
到后来,谢漼松开了些许力道。
她也逃不开了。
四肢仿若被抽去了筋骨,软垂着。脑子雾蒙蒙一片。
随着情形愈发狼狈。
寻真闭上双眼,用力咬住下唇。
谢漼却不放过她。
长指轻轻拂开她的眼,拇指温柔地摩挲着她脸颊的肌肤。
“真儿,床帏之乐,乃人之常情,合乎人伦,真儿无需为此羞涩。”
“我是你的夫君,无论是被我瞧见、听见,又有何妨?”
“在我面前,不必这般压抑自己。”
“若是觉得欢畅,或是意难自持,唤出来便是,切莫强忍。”
寻真的眼睛,已朦胧一片。
湿气弥漫,迷迷糊糊只能看见谢漼的大致轮廓。
哀哀地唤了他一声。
谢漼瞧着她的脸颊,水眸涣散。
此模样,甚是好看。
谢漼问道:“真儿又忘了何事。”
寻真喃喃:“忘了……什么……?”
谢漼循循善诱:“忘了该唤我什么?”
寻真重复:“该唤什么……”
谢漼便耐心教她:“唤我夫君。”
寻真:“……夫君。”
谢漼:“甚是悦耳,真儿再唤。”
寻真:“……夫君。”
身上涌起一股令人骇怕惊惶的感觉,寻真下意识靠过去,头抵在谢漼的胸膛。
急切地喊道:“夫君,夫君。”
想要阻止些什么。
谢漼见她眸中情思翻涌,便知她已至承受的临界之处。
谢漼轻抚着她热热的脸。
忽然问道:“适才真儿道,那范岂讲说甚为周详,语速亦比我缓许多。”
“我却讲得艰涩难明,不顾惜你听不懂、记不全。”
“真儿可是觉着那姓范的比我讲得在理?我这为人师者,可是不及他?”
第40章 第40章“三罪”
寻真没听清,下意识回:“……没有……不是……”
谢漼不厌其烦,又问一遍。
寻真:“您讲得很好,很好……”
“我方才……都、都是故意那么说的……”
“您快把手——”
谢漼:“平日在我讲学之时倒也罢了。”
“怎在床帏之内,真儿还对我如此客气?”
寻真:“夫君讲得很好……我每天、每天都盼着……”
寻真身子弓起。
喘息刹时凝住。
寻真终究控制不住,眼中的水雾溢出。
好丢人。
胸腔中挤压许久的情绪刹那间破开了个大口子,若决堤之水。
心中蓦地觉得好委屈,竟低低地啜泣起来。
破碎呜咽声从喉中漾出。
谢漼终于抽出了手,将她整个圈在怀里,拍着背安慰。
一下一下,缓缓抚着。
可泪却止不住。
谢漼拢着她起身,取了帕子,擦她眼边的泪。
用指腹蹭着她微湿的眼尾,声音完全轻柔了下来:“莫要哭了。”
轻轻拍着背:“好了,没事了……”
寻真的背一耸一耸,抽抽噎噎,在谢漼的轻声哄劝下,渐渐平复。
崩溃消散的理智,也慢慢回归。
寻真重新回到了现实中。
紧闭着眼,靠在谢漼身上。
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寻真一时有些接受无能。
闭眼装睡,当鸵鸟。
谢漼轻抚的手忽然停下。
声音从头顶悠悠飘落:“真儿?”
寻真心一紧,身子僵直。
谢漼:“真儿若已清醒,便抬起头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寻真装睡。
谢漼轻笑,一手托住她背,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提起来。
寻真闻到他手上的气息。才刚褪去些红晕的面庞,“轰”的一下,滚烫的温度再度涌上。
气息咸腥,触感黏腻,贴在脸上极为不适。
谢漼看着她,道:“真儿可是心中怨我了?”
寻真还能说什么?
“没有。”
谢漼眉目舒展,眼含淡淡的笑意,瞧着十分愉悦的模样:“那真儿可还记得,我先前有言,若是你答不出那三问,我便要罚你?”
寻真咬唇:竟然真的是没三观、无下限的!
谢漼拇指上移,把她的唇从齿间挪开。
方才她情动难捱之时,便一直咬着唇。
他看着那红滟滟唇瓣上并排的几颗齿印,正要开口,寻真却抢先说道:“你说了,若能答对,就不罚我。”
“就算我作弊了,那也只不过是用了另一种方式。”
“虽然走的是小路,可结果终究是答对了。”
“你不也说我答得极好吗?”
“而且,你当初可没提前说明,不能作弊。”
谢漼一笑。
寻真心中暗叫不好,恨不得打一下自己这张嘴。
这种时候还挑衅他干什么,万一等会他又发作怎么办?!
谢漼将她神情收入眼底:“看来真儿还是不觉得自个错了。”
“方才与我承诺,想必也是随口说说哄我的吧?”
寻真又咬起了唇,她知道这时候得向谢漼低头。
可那句“我错了”,实在说不出口。
谢漼:“我此番罚你,缘由有三。”
“其一,你于学业之上,怠惰放纵,不思进取,不以勤勉向学为务,竟妄图以奸猾小巧之技、旁门左道之法,行作弊蒙混之举。”
“事发之后被我点明,非但毫无悔悟之意,反强词夺理,顽抗狡辩。”
“此等行径,上欺师长,下违诚信。”
“既犯欺师罔上之罪,又悖治学正途之道。”
“其二,你与外男肆意交谈,言语无忌,且私相授受,将己身之物轻易予人,全然不顾礼法规矩,有失妇德。”
“为夫洞察此事,向你指明过错,你却嬉皮笑脸,不以为意,更妄言将那外男与为夫相较,论及才学谈吐。”
“此乃背礼违德之罪。”
“其三,我欲携你同往陇州,实乃忧心你一人在府中,无人管束教导,长此以往,必致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终酿成大祸,累及自身。”
“我所做一切,皆出自拳拳爱护之心,无一不是为你着想。然而,你竟全然不解我意,误解为夫是有意刁难,欲将折腾于你。”
“此乃不识好歹、辜负良苦用心之罪。”
这三大“罪”从谢漼口中说出,重重压到寻真头上。
寻真垂眼,心想:真不愧是状元啊,可真能说啊!
寻真倒想反问他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是巧立名目罢了!
想想还是算了。
“真儿可觉得,我这般罚,对吗?”
过了一会儿,没听见答。
他便拍了拍她脑袋:“嗯?”
寻真憋出一个“对”字。
谢漼环着她,继续道:“真儿既不愿与我同去陇州……”
“为夫也不强求。”
“毕竟为夫不同于真儿,说出的话,断无收回之理。”
寻真:……!
“我既说过,让真儿自己选。”
“真儿此番反悔,我亦认了。便遂真儿所愿,给你想要的——”
“自己选择的‘权利’。”
“如此一来。”谢漼拖着她的后脑,让她抬起头,同他对视,“真儿可满意了?”
寻真没说话。
谢漼顺着她的后脑,轻抚,看着她说:“只为夫自然放心不下。”
“待为夫走后,真儿便每日抄默一遍《女戒》。”
“直至为夫归来,如此可好?”
寻真咬牙:“……好。”
“真儿需得用心,该如何立身行事,书里皆有详述。”
谢漼摸上她的脸,动作轻柔,“若不想再受罚,便要做好了,不然,待我归来,定不轻饶。”他捏了捏她脸上的肉。
“可明白了?”
寻真:“……明白。”
谢漼抱着她,心知自己必得走了。
若再留下去,
怕是真要彻底失控。
她如今心性单纯似孩童,此番程度便已受不住,再进一步,他倒真有些下不了手。
若直接赤身相对,怕不是要羞愤欲死吧。
还是暂且缓一缓吧。
想罢,谢漼摸了摸她的后脑:“真儿,便先歇息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寻真:谢漼要走?太好了!
谢漼:“我方才所讲,寻真可得好好记着。”
“切莫听过就忘。我一走便抛诸脑后。”
寻真:“嗯。”
谢漼走了,寻真顿时感觉浑身力气被抽离,整个人都瘫在了床上。
脑子里不断回放刚才的画面。
想着想着,寻真脸颊滚烫,跟煮熟的虾子似的。
猛地躲进被子里。
天呐,刚才谢漼都对她做了什么……
寻真躺着,感觉身下异样,很不舒服,
她起身查看,身上的衣服,还有床褥都湿了……
这样还怎么睡,而且,她还没洗过澡……
正当寻真纠结要不要出去叫人时。
外面有人唤她。
“姨娘,姨娘。”
“什么事?”
月兰:“姨娘,奴婢可否将床帐掀开?”
寻真:“啊……等等。”
寻真红着脸,急忙整理起身上的衣裙。
再怎么整理,也遮掩不住刚才发生过的事,还有床单……一看就知道了。
又纠结了下,寻真道:“好了。”
月兰掀开帘子,目光触及寻真身上以及床帐中的景象,心中已然明了。
刚才,寻真的衣裙并未褪下,谢漼只略略扯松了她腰间系带,然后将手……总之,身上衣服都完好挂着。只是瞧着,凌乱不堪,裙摆满是褶皱,还沾染着可疑的水迹。
那床褥,更是皱作一团,中央有一小滩被洇湿的痕迹,色泽明显深于周围。
寻真窘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月兰见此情景,面上却毫无惊讶之色,轻声说道:“奴婢已为姨娘备好了热水,姨娘此刻可要沐浴?”
月兰如此反应,寻真脸上的热度稍稍退去几分。
“好……”
寻真起身下床,脚一软,身形一晃,差点摔倒,赶忙抓住一旁的架子。
月兰本在更换床铺,听到声响,急忙转身来扶。
寻真摆摆手:“没事,不用。”然后小跑着闪进浴房。
洗完澡,寻真已经差不多冷静下来了。
回到卧房,床褥干干净净,没了刚才那令人面红耳赤的痕迹。
寻真重新躺回去,一时难以入眠。
一闭上眼,满是谢漼的声音。
为夫。
为夫。
为夫。
声音反复萦绕。
烦死了!
最后默背心经,折腾半宿,总算勉强入睡。
睡得极不踏实,早上起来,还顶着两黑眼圈。
寻真背对着那堵挂着隐士图的墙,一边吃早饭,一边望向窗外。
窗外正对老槐树,老槐树旁是寻真种白菜的那块地。
昨夜下了一场雨,空气泛着潮湿,夹着泥土的气息。
老妈说,白菜容易养活,能在5℃-25℃之内生长,对光照要求不高,对各类土壤也有良好的适应性,而且生长周期短。
寻真在网上看到过,有些厉害的大姨大爷,还能在砖缝里种出白菜。
因为天气渐渐冷了,寻真叫瑞宝买的冬白菜种子。
种子还是瑞宝通过“特殊渠道”买来的。
这时代,白菜书面称作“菘”。据说,这冬白菜是司农寺官员培育出来的,还在试验阶段,没向民间农户推广传授种植的方法。所以目前只在贵族阶层的园圃中种植。
这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没发芽的迹象。
寻真塞了一个金乳酥。
心思很快便聚焦到了她那块地上。
吃了个半饱,她便迫不及待地小跑出正房。
刚迈出走廊,雨丝飘落,点点凉意落在脸上。
恰好引儿经过,见状,忙疾步入内,取来雨伞,匆匆赶往后院,为寻真撑起。
寻真撩起裙摆,扎在腰间。蹲在田边,掰开泥土仔细查看。
查看了好几个坑穴,发现白菜已经发芽,还没破土,就停止了生长。
她将白菜苗整个拔出,拍落根部环绕的泥土,看到根部大部分残缺。
她这片地下,有害虫。
种植的时候,她已经撒了些植物灰、苦谏皮,瑞宝说这些可以用来抑制蛆虫繁殖……看来这两样无法对所有病虫都有效
寻真扒了许久,终于揪出“罪魁祸首”。
她捏起一条虫,那虫子白白胖胖,还在不停蠕动。
吃得那么肥硕!
寻真捏虫的力道便大了些。
引儿吓得表情都崩了,险些弃伞而逃。
她强自镇定,别过头去,不去看那虫子,坚守着自己的职责,为寻真撑着伞,带着几分哀求道:“姨娘,快把那虫扔了吧!”
寻真哦了一声,站起身来,手一扬,将虫子掷到墙外,拍拍手上的泥土。
心里琢磨,得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彻底杜绝害虫侵扰?
深耕晒土?人工捕杀?
……没准蛆虫是从别的地方爬过来的。
思及此,寻真绕过菜地,往墙边走去。
“姨娘!”引儿撑着伞追上。
引儿手中撑两把伞,寻真从她手中取过一把,“你回去吧,我就看看,马上好了。”
引儿虽然有些怕虫子,还是坚持说:“奴婢陪姨娘一起吧。”
寻真沿着墙根,捡了根木枝,拨弄着墙边细缝里的杂草。
墙与菜地之间并不完全紧密相连,留有些许空隙,而且不远处便是池塘。
池塘边通常有丰富的水生植物,土壤潮湿,为许多害虫提供理想的繁殖场所。那些害虫很有可能是从池塘迁移过来的。
寻真一路扒拉着,行至墙角时,手中木枝突然戳了个空。
她脚步一顿,扒开杂草一瞧。这里竟然有个狗洞!
寻真蹲下身,仔细看。
这洞被狗狗刨得颇为圆润,且个头不小。
引儿惊道:“呀!这里竟有这般大的一个狗窦!姨娘,奴婢稍后去寻瑞宝,叫人来将这狗窦填平吧。”
寻真把草拨回去,恢复原状,木枝丢一边:“不用管,就这样吧。”
寻真撑着伞往回走,脑海中念头飞转。
回到廊下,二人收起雨伞,斜靠在墙边。
寻真双手沾满泥土,引儿俯身蹲下,为她解开腰间扎着的裙摆,轻轻抖落,拍散上面的泥尘,说道:“姨娘衣摆处湿了,穿着定是不适,还是先去沐浴换衣吧,婢子这就唤丫头们去烧水?”
“嗯……”
寻真出神地望着廊外角落那一丛翠竹。
还是得等天晴,将土彻底翻一翻,暴晒。
然后想办法搭一个小棚子出来,等换了新种子种下,再多撒几次植物灰。还可以用大蒜、辣椒等有刺激性气味的植物捣烂,水浸泡取滤液,浇在白菜根部。
不过说起来,这时代有辣椒吗?
正当寻真出神地想怎么种白菜之时,谢漼撑伞而来。
引儿轻声唤着“姨娘”,见寻真沉思太过专注,不由得扯了扯她的衣衫。
寻真总算回过神来。
谢漼已到了跟前。
引儿上前,接过谢漼手中的伞,收拢,侧身退至一旁。
谢漼垂眸,目光落在寻真身上。
见她裙摆沾着泥,裙边一圈被泥水濡湿,染上斑驳污渍。手上亦是泥渍斑斑。
“这又是去哪挖泥玩了?”
语气轻松,这是在开她的玩笑。
寻真听到这语气,脑海中瞬间窜入昨夜种种。
脸一热,双手捏在一起,用力搓了搓,湿泥簌簌落下。
她眼神闪躲,避开谢漼的目光,一时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竟说不出话来 。
经过昨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漼了。
谢漼见她这般窘迫,连话都不愿与他说了。
昨日之事,竟给她如此大的冲击。
看来他此前的隐忧确是对的,若真做成了那事,她这心底还不知会把他想成何等的禽兽不如呢。
思及此,谢漼圈了她的肩进屋。
被他一触,她身子便紧绷了,谢漼低头看,竟还同手同脚起来。
谢漼放开:“水备好了,便扶姨娘去沐浴更衣吧。”
引儿:“是。”
寻真洗完澡,换好衣服到次间。
谢漼坐在塌右边,示意她在另一边坐下。
寻真换好一身干净素雅的衣衫,到次间。
谢漼坐在榻右边,抬手示意她在另一边坐下。
此时的谢漼,说话神态都正经,不是昨夜那含着笑意、略带轻佻的模样。
寻真虽然还有些不自在,也稍稍镇定了几分。
谢漼见她落座,提起茶壶,斟上两杯茶,开口道:“明日我便要启程前往陇州,今日特来最后看一看真儿。”
寻真:明天?他终于要走了。
寻真嗯了一声。
“昨夜……”谢漼刚起了个头,便瞧见她脸上立刻浮现出羞恼的神情,再看她眼下泛青,眼神萎靡,显然昨日一夜未睡好。
他轻啜一口茶,接着道:“我今日来,便是提醒真儿,莫要忘却你我之间的约定。”
“我走后,你在府中定要安守本分,不可妄为,若惹出什么旁的事,为夫……”
见她神色又是一变,谢漼一顿,继续道:“若你行事不慎,惹出大祸,为夫远在千里之外,便是有心也无力。到时,护你不得,你又该如何自处?”
“真儿你可知此事的紧要之处?”
寻真继续嗯了一声。
谢漼:“我已吩咐承安,让他在你身旁照应。你若遇上棘手之事,自己难以应对,便直接差人去寻他。他既代表我,府中的人见了他,自当顾及我的颜面。”
“若实在有难事连承安都解决不了,你便寻人去找我二伯,我已留了话,他自会看在我的份上,护你周全。”
“若遇到难以决断之事,切莫逞强自己解决,可明白了?”
寻真:“明白。”
谢漼:“若真儿做的好,在家中不淘气,不惹出任何事来。”
“待为夫归来,便好好的奖励你一番。”
寻真:“……好。”
谢漼:“为夫此去陇州,归期不定。”
“今日便不讲学。真儿且将你那自制的棋取来,与我对弈几局,偷闲片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