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漼许久没动静。
寻真心想,那狗洞深,又被杂草覆盖,刚才她看着谢进放好的。就算谢漼去后面,应该也发现不了,没事的。
正想着,身体一下子腾空了。
谢漼弯下身,单臂托住她的膝弯,抱了起来。
寻真连忙去扶,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慌乱间,听到谢漼轻笑,“方才听月兰说,真儿一直在等着我来,我还以为她诓我。竟是真的。”
谢漼稳稳抱着她,往塌边走去。
寻真垂着眼,应了一声。
谢漼似是愉悦极了,眉目舒展,勾起寻真的下巴,低头。
寻真偏头一躲,他的唇擦过脸颊。
谢漼的笑凝住了。
遭了。
寻真咬着唇,想对策,脑海中突然浮现她跟念芙说过的那些招数。
要不,试试?
寻真缓缓靠上去,额头抵着谢漼的胸膛,食指戳了戳他胸膛右边位置。
“我才没有等你。”
“……方才爷都没跟我说,回不回来。”
寻真刻意放软声音,把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说出来了。
这一套真的不适合她。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谢漼的胸膛震颤,头顶传来笑声。
谢漼抚了两下寻真的后脑。
“真儿竟为这事恼我了。”
“适才二伯有事寻我,因事由未明,归时难测,便没与真儿说。”
“下回定提前告诉真儿。不叫真儿白等。”
寻真埋在谢漼胸膛里,嗯了一声。
算是圆过去了。
谢进帮寻真办完事,自觉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行在廊中,脚步轻快,从腰间掏出竹蜻蜓,一边玩,一边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看着飞旋的竹蜻蜓,突然一拍脑袋,忘了跟姐姐说了。
他很喜欢很喜欢姐姐送的礼物。
迎面碰上了谢璋。
谢璋在走廊尽头,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竹蜻蜓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恰好飞到谢璋面前。
谢璋五指张开,轻轻握住了。
谢进是个极易开心的人,今日不仅见到了姐姐,还帮了她的忙,心情格外畅快。
瞧见谢璋,他立刻跑了过去。
他对谢璋的印象非常好。
恒哥儿是乖孩子。
谢进跑到谢璋跟前,蹲下身子,与他平视,说道:“恒哥儿,你想不想玩?我可以借你玩一会儿。”
谢璋看了看手中的竹蜻蜓,又看了看谢进,不知在想什么。
谢进心想,恒哥儿这么安静,脸上没表情,不哭也不笑。
怎一点没小孩子的活泼劲儿呢。
过了许久,谢璋沉静的眸子看向他:“怎么玩?”
谢进:“我教你!”
两个丫鬟便退到一旁,看着两位主子玩起来。
谢进给谢璋示范玩法,双手用力一搓,竹蜻蜓便飞了起来。
俩孩子,一大一小,齐齐仰头望向竹蜻蜓。
待竹蜻蜓落地,谢进捡起来,还耐心地跟谢璋讲解玩这个的诀窍,怎样使劲便能掌控它的飞行方向。
谢璋认真地点点头。谢进觉得恒哥儿实在太乖,太可爱了,想摸摸他的头,却被他躲开了。
谢璋学着谢进的动作,一搓,竹蜻蜓飞起来,他便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瞧着,等它落地,再跑去捡起。
谢进坐在廊凳上,看着谢璋玩。
恒哥儿跑来跑去,总算有点孩子样了。
谢进心想,恒哥儿定是随了五兄,一点都不像姐姐。
谢璋不贪玩,玩了几次,就捏着竹蜻蜓走到谢进面前。
脸蛋微红,小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谢进笑道:“恒哥儿玩好啦?”
谢璋嗯了一声,矜持地说:“谢谢。”然后回头看了一眼两名丫鬟,唤了一声“碧珠”,两丫鬟便快步奔上前来。
三人离去了。
谢进坐着,看了一会谢璋的背影,跑上前。两丫鬟见谢进追上来了,便让到两边。谢进超过谢璋,手里拿着竹蜻蜓,倒着走,“明日若天晴日朗,恒哥儿要不要与我一道去放纸鸢?”
谢璋没有玩伴。虽府上也有与他年岁相仿的孩童,比如他现在呆的院子里,就有一个。琮哥儿,跟他同辈,还比他大一岁。
但谢璋不喜欢同他一起玩。
琮哥儿爱哭爱闹,常常让谢璋摸不着头脑,为何突然就大哭起来,有时甚至还会来抢谢璋的东西,所以谢璋觉得,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呆着。
此刻,谢璋看着谢进,犹豫了。
虽他第一眼见到谢进时,心底里并不太喜欢这个人。
可今日,谢璋对他有点改观了。
谢进将竹蜻蜓插在腰间,双手抬起枕在脑后。他身后,赤霞染空。
谢进笑容明朗:“怎么样?恒哥儿!”
谢璋迟疑片刻,轻轻点了点头,脚步定住,“你——”
“怎了?”
谢进话音刚落,脚后一空,这才发现已经到了走廊尽头,被廊凳一绊,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栽去。好在他平时翻墙翻多了,身手练出来了,反应迅速,身子一歪,整个人扑在廊凳上,这才不至于掉到后面的草丛中去。
只是这姿势有点狼狈,不雅。
谢进听到一串稚嫩的笑声,爬起来,见谢璋站在他面前,眉眼弯弯,笑得开怀。
谢进看怔了,恒哥儿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像姐姐啊。
谢进挠了挠头发,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那明日早上,我来找恒哥儿?”
谢璋:“好。”
夜色渐深,烛火摇曳。
新换的床帐,边缘缀着珍珠串成的流苏。床帐规律地前后摆动着,珍珠交相触叩,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声。
今夜的谢漼温和许多,没有使出昨日的十分之一力道,可寻真还是觉得难捱。
寻真胡乱不知抓住了什么,眼角溢出泪珠,
谢漼:“真儿为何不敢睁眼看我?”
寻真睁眼,视线蒙了层水雾,谢漼的面容模糊不清。
谢漼俯身靠近。寻真抬起双臂,挡住了自己。
此事息,寻真感到身下似有什么东西缓缓淌出。
意识模糊间,有人抱住了自己,那人撩开她颊边汗湿的发,随后,温热柔软的触感贴在她唇上,一触即离。
这一夜,寻真睡得很不踏实。
她做了个梦。
她大着肚子,身边围着七八个小孩,高矮不一,蹦蹦跳跳,都在齐声叫她“妈妈”。
梦中的她吓了一跳,环顾四周,身边是高墙大院。她往门口跑,身后那群孩子就追上来,叽叽喳喳地喊她,她拼命地跑,撞到一人。
她抬起头,看清了那人的脸——
“真儿,真儿……”
寻真睁眼,看到谢漼,身子打了个寒噤。
谢漼拿帕子擦寻真额角的汗,“梦到什么了?”
寻真恍恍惚惚,摇了摇头。
寅时,外面天微微亮。
谢漼这会儿要去上值,丫鬟们端着官服和洗漱用品鱼贯而入,立在一旁,准备服侍。寻真既然已经醒了,便不能装作没看见,要下床伺候谢漼穿衣。
月兰眼疾手快,从衣柜中取出一件外衫,给寻真披上。
谢漼:“真儿睡吧,不必起来。”
寻真半睁着眼,看着谢漼穿戴整齐,走出去。丫鬟们也随之退下。寻真躺了一会,估摸着谢漼已经走远,从床上弹起来,穿好衣服,连头都没梳,就跑到后院去了。
寻真扒开杂草,将那一大包药取出来。
幸好昨天没下雨,这几日天气又干燥,药并未受潮。
她翻开外面的油纸,里面是五小包药。
寻真从小窗将药放进去,藏好后,去厨房,叫丫鬟们都出去。
平时寻真就喜欢自己琢磨做些吃食,丫鬟们都知道她这个喜好。所以寻真叫她们出去,她们也没多想。
月兰看到厨房的丫头们都坐在廊下闲聊,心想这个时间本就该开始准备早点了,做好后温在炉子上,以便姨娘醒来能直接食用。
月兰:“你们怎在此处偷懒?”
一人道:“姨娘在里头做好吃的呢!”
另一人也道:“月兰姐姐,可别怪我们,是姨娘叫我们都出来的……也不知姨娘这回要做什么有趣的吃食呢。”
月兰心中一怪,姨娘今日怎起得这般早。
朝厨房走去,却隐隐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
这味道……可不像吃食。
越近了,这味道便越浓,闻着又苦又酸,倒像是……
月兰走进去,见姨娘正在摆弄一个纸包。
“姨娘,您在做什么呢?味道怎有些怪?”
寻真刚把药渣包进纸里,月兰就进来了,还好她动作快。
“没什么,做失败了,焦了……”
寻真端起托盘,上面放着汤釜和纸包。
快步走了出去。
寻真经过月兰时,月兰又闻到了那股奇怪的味道。
室内,寻真看着这碗黑乎乎的药,有些纠结。
这避孕药能百分百有效么?
还有,会不会对身体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寻真脑海中浮现那个梦,一群大小娃娃围着自己叫妈妈。
一咬牙,一口气喝下。
喝完药,寻真将药渣埋到了后院的地里。
谢进拎着自己亲手做的纸鸢去找谢璋了。
二夫人听丫鬟说谢进来找谢璋玩,十分诧异。
谢进都十三了,两人可差了十一岁,竟还约好了一同玩。
谢璋端正坐在塌上,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伯祖母,我的确与十五叔约好了,今日一道去放纸鸢。”
孙宜其实颇为不认同大房养育孩子的方式。
谢进都这么大了,眼看就要娶亲成家,可那性子还个孩子似的,整日在府中四处乱跑,咋咋呼呼。
孙宜暗地里还跟媳妇吐槽过,大房这般溺爱,便是误了谢进。
如今还与两岁的小娃娃约好一起玩,真是……
孙宜撇了撇嘴,笑着说道:“好,恒哥儿去吧,可别贪玩,莫要玩出一身汗来。”然后又吩咐丫鬟仔细照顾好。
谢璋应了一声。
谢进向孙宜行了礼,然后跟谢璋一同出门。
廊中,小厮手里捧着纸鸢。
谢进举起来:“恒哥儿,你看,这是我自己做的纸鸢,怎么样,厉害吧?”
谢璋仰头看着那纸鸢。
“这是……什么?”
第62章 第62章“尖叫”
谢进:“你猜?”
谢璋:“是鸡吗?”
“鸡?”谢进眼珠子瞪得老大,拿到面前仔细瞅了瞅,“我画得也没那么丑吧?”
谢进费了好多桑皮纸,才勉强挑出两只尚可的。谢进又将另一只纸鸢举起,这一只他自认为画得更像些。
“那恒哥儿再猜猜,这是什么?”
谢璋认真盯着,小脸严肃,像在思索什
么难题,片刻后道:“是大鸟吗?”
“对啦!”谢进笑。
“是会吃小鸡的鹰哦!”
谢璋点点头:“我知晓了。是‘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中的鹰。”
谢进惊叹,恒哥儿小小年纪,竟会背诗了。
听母亲说,自己三岁才勉强开始认字呢。
两人来到谢府最大的花园。
今日天气晴好,湛蓝天空中,飘荡着几朵白云,微风拂面,正适合放纸鸢。
春色正好。
花园里牡丹、芍药、海棠开得正盛,花朵簇拥在一起,花香四溢,引来蝴蝶与蜜蜂在花丛中起舞,生机勃勃。
谢进在玩乐上堪称一把好手,没过多久,手中的麻线团便空了,将纸鸢放得高高的。晴空下,那只鹰形纸鸢被线牵引,稳稳地飘在云层前。
谢进看了眼谢璋。
恒哥儿正模仿他的姿势,举着纸鸢,边跑边放线。可纸鸢屡屡落下。但谢璋毫不气馁,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放飞。
那纸鸢比他的小脑袋大了三倍有余,他捧着十分吃力。
谢进见他的手法是正确的。可能是因为他年纪小,力气不足,那纸鸢架子又有些重,才一直成功不了。
谢进心想,换作别的孩子像他这般失败多次,恐怕早就放弃了,甚至会恼羞成怒,把纸鸢放在脚下踩。他可是见过不少这样的场景。
若是和那样的小孩一起玩,谢进也会烦。
谢进看了会儿,见谢璋始终不成功,便想去帮忙。
谢进将麻线系在花枝上,正要过去,谢璋手中的纸鸢终于成功飞起。
谢璋手中线团飞转,纸鸢顺着风势,直上高空。
谢璋弯起了眼睛。
谢进鼓掌:“恒哥儿真厉害!”
谢璋小手紧攥着线,望过来,白嫩的脸上绽开笑容。
数秒后,一阵风吹过。
谢璋笑容停下,伸出另一只手,指向谢璋身后:“你的……飞走了。”
谢璋转身,方才系在花枝上的线不知何时脱开,朝前飞去。谢璋跃起,试图抓住纸鸢的线。
望向天空。
碧空下,那只鹰在云间飞翔,逐渐远去。
谢进蓦地想起两年前岁除夜,他跟寻真一同溜出府玩。
寻真在灯摊前,念的那句子,他一直记得。那盏鱼灯,他也一直留着。
谢进怔怔地站在原地,嘴唇蠕动。
那时,他只觉那句子,豪迈极了,一听便能在眼前浮现出壮阔的场景,是极好的句子。
如今,他望着天空,胸口仿佛被什么击中。
再回想起姐姐当时的神情,谢进隐隐约约,好似明白了什么。
谢璋让丫鬟拿着纸鸢,小跑过来。
谢进望着天空发呆。
“你的大鸟飞走了,怎么办?”见谢进神色有些异样,谢璋看不懂,便以为他是因为丢了纸鸢而难过,“你玩我那个吧?”
谢进回头,注视着谢璋。
“飞走了,很好。”
说着,趁谢璋不注意,揉了揉他的发顶。
谢璋来不及躲,瞬间板起了小脸,又是那副严肃的小大人模样。
谢进哈哈大笑。
没了纸鸢,谢进便到亭中休息,吃点心,看谢璋玩。
谢璋玩得不亦乐乎。他习惯了一个人玩,没人陪也不影响他的兴致。
谢璋从没放过纸鸢,觉得新奇,在花园中跑了许久,额头上见了汗,渐渐感到累了,这才停了下来。
他拿着纸鸢走进亭子,递向谢进:“给你,多谢十五叔。”
嫩白的小脸变得粉扑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谢进只觉得恒哥儿生得实在好看极了。
谢进:“十五叔送你了!”
谢璋抿了抿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收下。
谢进:“恒哥儿。下次我们再一起玩,可好?”
谢璋抱着纸鸢,小脑瓜不知想了什么,眼珠子一转,看着甚是机灵。
“好。”
谢进拿了一块点心,嚼着。
“那恒哥儿应该叫我什么呀?”
那声音软乎乎的:“十五叔。”
谢进心想,虽然恒哥儿看着冷淡,不好亲近的样子。
一开始似乎还有些讨厌他?
可相处下来,谢进觉得恒哥儿简直太可爱了。
他没有其他小孩那种胡搅蛮缠的习性,与他交流起来十分顺畅,就像与同龄人相处一般。
而且,获得恒哥儿的“心”,只需要一个纸鸢。
天色尚早,二人在亭中吃点心。
下人退到远处。
谢璋偷瞄了谢进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谢进挑了挑眉。
谢璋:“十五叔,你跟……”
谢进抓了一块点心,“嗯?”
谢璋犹豫着,长长的眼睫毛眨了眨,“就是……上回……”
谢进没明白他的意思,看着谢璋的小脸蛋,脑中的弦一动:“你是说姐——”
一顿,凑近谢璋,表情贼兮兮的,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问上次我跟……翻墙那回?”
谢进看着恒哥儿别别扭扭的小表情,他就知道!
恒哥儿这么聪明,怎会不知自己的亲娘是谁?
别说二岁小孩了,就是谢进现在这个年纪,都还有些依赖娘亲呢。
恒哥儿被养在二伯母身边,虽说二伯母对他很好,但娘亲的位置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恒哥儿,定是很想要娘的。
谢璋大眼睛转向一旁,脸颊鼓起来。
谢进:“我的确跟你娘认识。”
“但这是秘密哦,恒哥儿万万不可告诉旁人,知道吗?”
谢璋鼓着脸望着一边,没回答。
谢进就晃了晃他的小身子。
许久,谢璋唔了一声。
谢进便在谢璋面前讲寻真的好话,比如“你可千万别怨你娘不养你,她都是有苦衷的”,又说“你娘其实很爱你,只是因为一些缘故没法亲自抚养你,天下间所有的娘,都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孩子”。
说到这里,谢璋的大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转过头,望向谢进:“……真的?”
“当然是真的!”谢进拍拍胸脯,“都是我娘跟我说的!”
“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会不疼、不爱呢!”
谢璋听得眼睛炯炯有神,满是憧憬。
另一边,寻真正在“指挥”月兰画画。
这两年,日子太无聊,寻真便开始发掘丫鬟们的天赋。
她发现月兰在绘画上很有天赋。随便说几句便能领会了,这让寻真感觉像是挖到了宝藏。
在古代,水墨画多以线条勾勒和墨色的浓淡变化来表现意境,而现代写实的画法,则更注重光影、色彩以及物体的体积感。
寻真讲得模模糊糊,月兰竟然也理解了,尝试了几次后,还真画出了寻真想要的立体感。
寻真让瑞宝去买颜料,有些像石青、石绿等矿物颜料,需要从矿石中提炼,十分珍贵。因是寻真说要用,瑞宝便将市面上能买到的颜色都买了来。
寻真给月兰,月兰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推辞,不敢接受。
寻真便劝,学好了画,就能帮她画一些图样,做衣裳用。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月兰一闲下来就在寻真耳边念叨谢漼。寻真也是想给她找点事做,免得整天听她“咱们爷”长“咱们爷”短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月兰画的是一片叶子,在光下,叶子的明暗层次分明,立体感十足。
寻真将这幅画拿给一旁闲聊的小丫鬟们看,获得一致好评。
月兰拿着画笔,脸微微泛红。
忽然想起一事:“姨娘,您去年让瑞宝去做的衣裳,都快半年了,想来绣娘也该绣好了,我一会
去催催吧?”
这么久了。
寻真想做件短袖,当睡衣穿,便让月兰画了设计图拿去制作,这里没有短袖印花的技术,便只能靠绣工。
绣三维的难度太大,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后来,瑞宝花了大价钱,请到京中最厉害的绣娘,对方答应试试看。
寻真没有限定时间,一直拖到现在。
她自己都快把这事给忘了。
寻真点点头:“好,你去问问瑞宝。”
谢漼下了值后,承安便问他要去哪儿。
谢漼脑海中瞬间浮现寻真酣睡时的面容,便道,“清挽院”。
承安吩咐永望去知会一声,让清挽院的下人们备好饭菜。
谢漼进了府门,抬脚往西行。
仲春时节,府中的春花争奇斗艳。
谢漼看着这些花,又想起那张粉面含羞的脸,身下便隐隐有了反应。
谢漼原本舒展的眉间,走着走着,凝了起来。
脚步一顿。
这不对。
谢漼素来自控有方。
若是一连几日都去真儿那处,耽于男女之欢,非但贻误公事,且有损体魄。
前日那夜,放纵自己,还能勉强说得过去,人非草木,需求积郁久了,一朝得释,便难免失控。
昨日他也去了,今日若再去,长此以往,恐陷溺难拔。
谢漼不禁想起了谢佑,他无度迷于女色,形神之衰,一望便可知。
谢漼自省。
方才未加思索,就决定去真儿那,自己竟已不知不觉被她左右若此。
这让谢漼心中一惊。
昨日休沐,已与她共度了一日。
整日厮混。
谢漼停下对承安说:“再派人去清挽院知会,我不去了。”
承安:“是。”
见谢漼凝神细思的模样,不由问道,“可要与姨娘说明缘由?”
谢漼:“便说我还有公事要处理。”
“是,”
承安一招手,让小厮前去传话。
而寻真得知谢漼反悔不来了,肩膀一下便松了。
月兰和引儿却颇为失望,嘴里嘟囔,说好要来的,怎又不来了。
寻真觉得不来好,来了,又得那个……
如今她已拒绝不了谢漼,自然是他来的次数越少越好。
夜色深了,寻真准备歇下,翻来覆去睡不着,摸黑去拿放在次间的凝星珠。
刚跨出卧房的门,突然被一只大掌捂住了嘴唇,整个人被压在门沿上。
砰的一声,高大的身躯将她包裹了。
寻真惊恐地想要尖叫,却只发出一声闷哼。
那手掌温热、宽厚,散着淡淡香气。
第63章 第63章“沉溺”
“真儿莫怕。”
“是我。”
另一只手垫在她脑门前,以免她不慎撞上。他周身裹挟着屋外的凉气,丝丝缕缕沁入寻真体内。
幽微月光斜斜洒入,二人影子在地上交汇。
她寻着支撑。
抓住门上的棂条,指甲刮过门板。
身子向下滑去,谢漼探手一捞,将她抱起,往里去。
这次,谢漼没有点灯。
床帐内漆黑一片。
寻真飘飘荡荡,分不清今夕何夕。
短暂沉溺。
结束后,谢漼吻她汗涔涔的脸颊。
声音带着一丝哑,喉间溢出舒缓后的满足。
“明日是真儿的二十生辰。”
“我来陪真儿。”
寻真脑子混沌,隐约想着有话要问。
但因身体太累,只随意应了声,便沉沉睡去。
第二次就有了经验。
谢漼一走,寻真便赶去厨房,闭门,叫人不要来打扰。
喝完药,洗了碗,散了味道再出去处理药渣。
再躺回去,已没了睡意。
想起昨晚。
寻真是真的被谢漼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一抬头,看到个高大黑影,还以为是杀手刺客之类的人,差点以为小命要交代了。
谢漼明明说不来,大晚上又来了。
后来连门都没进,就直接……
谢漼的需求这么强烈。
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天天吃药?
谢进今日会来给她送礼物,寻真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屋内,怕错过。
这次,顺便再拜托他,多买些药来。
谢漼告了半日假,进房时,瞧见谢璋正坐在案前,练大字。
两岁的孩童,小身子挺得笔直,全神贯注书写。
那握笔姿势是极标准的。
谢漼在门口瞧了好一会儿。谢璋发现旁边有人,脑袋转过来,大眼睛眨了眨,将毛笔搁下。
脸蛋圆润,下巴处不小心沾了一点墨。
乖乖巧巧地看向谢漼。
谢漼唤了一声,“恒哥儿。”
谢璋便乖乖巧巧地应了一声:“爹。”
谢漼将谢璋抱过来,用帕子擦谢璋下巴的墨点,动作轻柔。谢璋依在谢漼的怀里,仰着脑袋,眼睛乌溜溜,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漼。
谢漼擦净了,帕子放一旁。
仔细端详儿子的脸。
拇指轻轻擦过谢璋的脸颊,二伯说恒哥儿与自己像极了。
他却觉得,恒哥儿与真儿才是像极了。
“恒哥儿,可知自己的娘亲是谁?”
谢璋迟疑了下,小脑袋一点。
谢漼声音温柔,眼带笑意:“恒哥儿竟知道。”
指尖点了点谢璋的鼻尖。
若是别人,谢璋定是要躲开的。谢璋一直以来都不喜旁人触碰,但只有对爹是例外。谢璋很喜欢谢漼抱他,摸他的头。
谢璋:“在惠宁院时,听喜儿、巧儿说过。”
谢璋:“她们如何说的?”
谢璋记得她们说的所有话,至今还无法完全理解,只根据那两人脸上的表情,猜测那些话应是不太好的。
便说:“说她是柳氏……”
“你娘便姓柳。”
谢漼摸了摸谢璋的脑袋,“今日,我带你去见你娘。”
谢璋坐在谢漼腿上,攥着谢漼的衣服,紧了紧。
小脸不知怎的涌起热气,白里透粉。
谢漼:“恒哥儿,一会,你便……”
寻真用完午饭,在院子里踱步消食,然后在秋千上小坐片刻,便打算回屋。一会谢进要来。
刚转过身,便听到身后引儿激动的声音。
“姨娘!姨娘!”
“你快看!”
那声音激动的,仿佛瞧见了世间罕见的奇景。
月兰在前方,也转过头,眼睛睁大,看呆了。
寻真心想这是看到什么,这一个两个,都不淡定了。
寻真刚吃饱,有点困,脑子钝钝的,转过身去。
春日融融,风和日丽。
年轻男子穿了一身紫袍,单手抱着一个孩子,举步轻逸,似乘清风而来。
日光倾洒,日影斑驳地落在长袍上,袍上金线熠熠,随着他的步伐,流光溢彩。
男子朗目疏眉,风神秀彻。
他臂弯中的小孩似是缩水了好几倍的他。
两张美丽精致的脸,一大一小。
画一般的场景。
寻真傻眼。
谢漼今天不是要上班吗?!
谢漼走近了。
寻真唤了声,“爷。”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谢漼怀中的谢璋,见他正盯着自己,那眼睛又大又圆,黑亮黑亮。看着就跟谢漼一样精。
寻真目光飞快地移开了。
心里只觉得尴尬极了。
谢漼怎么把这孩子带来了,难不成等会还得表演一番“母子情深”?
她不行啊。
进了里间,谢漼抱着谢璋上了塌,吩咐丫鬟们退下。
寻真早上在榻上看书,东西放的乱七八糟,还没来得及收拾。知道了谢漼的休息时间,寻真告诉了月兰。还跟她说,谢漼不来,每天收拾一遍就够了,不用时不时就来整理。
几上放着小零食,榻角也叠着好几本书,有些乱。
谢漼:“真儿今日可用了长寿面?”
寻真:“吃了。”
榻旁的扶手还搭着瑞宝刚送来的短袖。
他找的那绣娘果然是顶尖水平,竟然一比一照着图复制出来了。寻真刚才欣赏过,便随手放上去了。
谢璋小脑袋转来转去,很快便发现了那件短袖。
小手一伸,扯了过来。
谢漼低头看:“这是何物?”
寻真:“是
我做来睡觉时穿的。”
谢璋背靠着谢漼,两条短腿分开,小手捏着布料两端,展开。
短袖中央的三维图案出现在两人眼前。
谢漼在画道上造诣颇深,一眼便看出了这绣画中的精妙处。
“此绣法殊异寻常,别具妙韵,我从未见过。”
谢漼又看了眼,抬起头,望向寻真:“此图我先前见过,真儿有一布囊,囊上图案,似与此同。”
寻真便点了下头。
谢漼:“前次所见为平展之象,此次却是具形之体。想来,这般别具匠心的创制,定是真儿要求绣娘所为吧?”
寻真又点点头。
余光瞄到谢璋,见他眉头皱着,盯着那短袖上的插画。
谢漼:“真儿失忆后,多有奇思。”
谢漼看着那绣图,“穷形尽相,毫厘不爽,如临实景……若施于画艺,倒是全新之法。”
谢漼思索着,似在琢磨如何将这手法融入画技中。
寻真心想,谢漼脑子果然好用。
谢漼便问:“真儿应是拿了画让绣娘依样而绣,原画可让我一观?”
寻真应了一声,便去取画。
宣纸上,正是与短袖上一模一样的插画。
叮当猫头上顶着竹蜻蜓,飞在蓝天下,大笑着,十分自在的模样。
谢漼看得认真,似是在研究画法,寻真解释道:“是我口述,月兰照着我说的画下的。”
谢漼微微讶异,问道:“月兰所画?”
寻真道:“嗯!月兰在画上很有天分呢,我说什么,她都能很快就领会了。”
也正好,趁这时机跟谢漼坦白,省的月兰用点颜料就战战兢兢,怕谢漼知道了罚她。
“……总之,她真的很厉害,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出色的画手!”
谢漼的目光从画转移到寻真身上,盯了她片刻,把寻真弄得莫名,仔细回想是不是说错了话。
难道谢漼认为她不该把钱花到月兰身上?
但她又隐隐觉得谢漼不是会这样想的人。
谢漼唤了月兰进来。
月兰进来后,看到那画,一瞬便明白,哆哆嗦嗦,垂下头,还以为主子要怪罪。
寻真也担忧地看着谢漼。
谢漼瞥了眼寻真,问了几个画上的细节。
神色平静,语气平和,并无发怒的迹象。
月兰稳下心,一一答了。
谢漼问完,让月兰退下,看向寻真,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
“真儿竟以为,我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
“月兰于画颇具天赋,这很好。她是你的人,你若有意栽培,尽可继续,我自然没有异议。”
“真儿。莫非以为,我会怪罪你不成?”
寻真尴尬一笑。
他眼睛真利。
好像被他看一眼,自己的心思就被猜透了。
寻真心想,还得练,总有一天能练成谢漼这副“面瘫”脸的。
不过,谢漼赏识有才能之人,不论男女。
这一点,倒是值得肯定。
聊完画。
谢漼想起正事。
寻真见小孩攥着短袖,便想拿回。
走到谢漼面前,扯了扯短袖,“那个……这个给我吧?”
没想到,小孩攥得极紧,不肯松手,盯着那画,指节都泛白了。
听到她声音,小孩抬起头来。
眼珠子一动不动看着她。
似乎在仔细观察。
这小孩。
怎么一直这样盯着她看。
到底在看什么?
谢漼拍了拍谢璋的头顶,轻声道:“恒哥儿,松手。”
谢璋便松手了。
寻真从谢璋手中拿过衣服,转身往里,将短袖放入衣柜。
谢漼看着寻真离去的背影,对谢璋说:“恒哥儿,来时我与你说的,可还记得?”
小男孩直着背,头一回,没有答谢漼的话。
谢漼低头看去。
见谢璋紧抿着唇,眉心锁着,望着寻真离去的方向,似是很不开心的模样。
“……恒哥儿?”谢漼摸了摸谢璋的脸。
谢璋依旧没有作答。
寻真回来,看着榻上那对父子。
还是觉得尴尬。
应付谢漼已经够累了,再加一个缩小版谢漼。
虽然谢璋不是熊孩子那种类型。
但她总感觉,这小孩怪怪的。
寻真对上谢璋的目光。
算了,就当是亲戚家的小孩,反正今天来过就走,不用天天相处。
于是,她出去叫月兰,让她把新做的牛乳糖和牛肉糖拿来,打算招待这小孩。
又想起上次说的,跳棋适合小孩玩,让引儿找出来。
回来后,重新在谢漼对面坐下。
谢漼拍了拍谢璋的脑袋,示意。
寻真就见那小孩目光锁住了自己,开口了。
“我听旁人说。”
第64章 第64章“主动”
“你是爹从栖霞阁赎回来的。”
“是千人——”
啪的一声。
室内骤然一静。
谢璋还没说完,便被谢漼阻止。
这一瞬发生的很快。
听那声响,谢漼用力应是不大,可小孩肌肤娇嫩,须臾间,谢璋嘴边泛起一圈淡淡的红痕。
小孩瞪大了双眼。
自他有记忆起,从未被这般对待过。
大眼睛里闪过无措、难以置信,还有隐隐的不服。
这时,月兰和引儿踏入屋内,一人端着两罐糖果,一人捧着棋盘和棋子。
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见气氛不太对劲,便都没出声,将手中物什轻轻放在几上,退下了。
谢璋口齿清晰,吐字精准。
寻真大概能猜出他后面的话。
谢漼低头看,见谢璋紧咬着下唇,眼神中满是倔强。
“恒哥儿,那些话,是谁教唆你说的?”
谢漼语气看似平静,甚至未展露半分怒意。
可眼中却透着丝丝寒意。
这种态度,是真生气了。
寻真光看着,就觉得吓人,更别说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孩了。
虽谢璋平日里瞧着老成,可到底还是个孩子。
他又对人的情绪极为敏感。方才还温柔抱着他的谢漼,此刻完全变了,浑身散着冷意。
谢璋揪着自己的手指,瘪起嘴。
谢璋又看了眼寻真,目光收回来时,扫过几上的两个糖果罐和棋盘。
他抿唇,嘴紧紧闭着,倔着不肯说。
谢璋不肯开口,谢漼便不再追问,转而望向寻真。
“是我之过。”
“这两年我在外任职,无暇顾及家中,恒哥儿竟被养成这等顽劣模样。真儿莫恼。”
于是向外唤了声,命人将谢璋抱走。
月兰听了这吩咐,一怔,心中纳闷,好端端的,怎要将恒哥儿抱回去。
方才姨娘还特意让她拿了糖果给恒哥儿吃呢。
月兰一瞅,那糖罐子都没打开。
室内气氛沉重,她只应了一声,上前去抱谢璋。
岂料,谢璋一被抱起,便使劲扭动身子,奋力挣扎起来,接连几脚都踢中月兰的手。
寻真看到,忍不住说:“他好像认生,要不还是叫他相熟的人来抱他回去吧。”
谢璋便吩咐月兰,让她去二爷院里传话。
谢璋被放下后,谢漼没有把他抱起来。
谢璋像被罚站了似的,双手放在身前,立在原地,眼睛低垂,望着地面。
今日他还穿了身新衣服,布料用的是蜀地特有的红锦,绣着瑞兽图案,小肚子圆滚滚,瞧着十分喜庆。
谢漼没有管他,将几上的棋盘摆开,把一罐棋子放到寻真面前。
“真儿放心,如今我回来了。”
“便不会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带坏了恒哥儿。”
“往后,恒哥儿由我亲自教养。”
“过些时日,我将恒哥儿接到我居处,真儿便能时常——”
听到这,寻真连忙打断了:“爷,我与恒哥儿母子缘分淡薄。”
“日后,没什么必要,就还是……”
“尽量不见了吧?”
谢漼闻言一怔,凝视了寻真片刻,她脸上并无半分不舍,甚至,提及恒哥儿,眉眼间也无波动,似是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没有任何情感涌动。
念及她失忆,倒也情有可原。只是——
谢漼转头看谢璋。
听了这话,谢璋此时已抬起了头,目光投向寻真的方向。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谢漼思索片刻,还是道:“真儿也莫要这般仓促做了决定。”
“恒哥儿年纪尚小,心智未全,许多事理都不懂。”
“需得我们为人父母的,言传身教,悉心教导,引他走向正途。”
“也要给
他些时间。”
谢漼这么说,寻真就哦了一声。
碧珠来了,瞧见谢璋眼眶含泪,心中一惊。她自伺候恒哥儿以来,可从未见过他落泪。
蹲下来,小声询问:“恒哥儿,奴婢抱你回去?”
谢璋往榻上看了一眼,见那两人都没看自己一眼,终究还小,没忍住,小胸膛抽噎了一下。
寻真听到声音,转头,看到谢璋的大眼睛含着泪,委屈巴巴的。
想到谢漼刚才打的那一下。
应是把他打痛了吧?
谢璋离开后,室内的气氛仍有些沉重。
谢漼摆弄着棋盘:“莫要让那小子坏了真儿今日生辰的好兴致。”
“真儿都忘了。就当我,未将恒哥儿带来过吧?”
寻真:“嗯。”
谢璋叫丫鬟将自己放下。
迎着风,快步走在回廊中,方才外泄的情绪已被他收拢起来。
拐过弯,碰上一人。
那人手里举着只纸鸢,见到谢璋,惊喜喊道:“恒哥儿!我正要去寻你呢!”
然后将手中的纸鸢展示给谢璋看:“你看这回我做的,是不是比上两个要好很多?”
谢进弯下身,看到谢璋眼睛湿湿的,眼睫毛几绺几绺地黏在一起,脸上还有泪痕,像是哭过了。
“恒哥儿,你怎了?”
谢璋却瞪着他,像头发怒的小兽,伸出手,猛地冲上前,撞向谢进。
谢进一时防备不及,仰倒在地。
谢璋跑远了,丫鬟忙追上去。
谢进瞧着那两人的背影,也没生气,摸了下被谢璋撞到的下巴。
恒哥儿这是怎了?
是谁欺负他了,还是惹他不高兴了?
谢进又摸了摸腰间的锦袋,本想给恒哥儿送了纸鸢再去找姐姐。
恒哥儿现在心情不好,还是改天再去找他吧,
先去给姐姐送礼物。
月兰将一长形锦盒呈上。
谢漼拿在手中,摸着盒上的纹路。
“真儿,可还记得,去岁仲冬,我曾寄信与你,信中提及,我得一珍宝,归时便赠予你。”
寻真点头。
“真儿,来。”
谢漼一手拿着锦盒,另一手牵了寻真,朝里屋走去。
寻真的心思全不在那礼物上,进了卧房后,愈发紧张,瞄了眼后面的小窗。
等会谢进敲窗,被谢漼听到怎么办?
谢漼察觉到她掌心湿润,回身一看,见她神情不自然,似在极力掩饰着什么。谢漼搂过她,亦感受到她背部紧绷的肌肉。
谢漼没往别处想:“真儿,是还在为恒哥儿的事生气?”
寻真:“……嗯?”
谢漼抚了抚她的肩,让她在妆台前坐下。
铜镜前,映出寻真略显模糊的面容。
谢漼:“此镜粗陋,明日,我令人送更好的来。”
说着,他将寻真头上的朱钗取下。
揭开锦盒,中央躺着一支簪子。
簪子以赤金为骨,簪首处,美玉环绕簇拥,颗颗莹润剔透。玉中央,嵌着一颗红色宝石,折射出五彩华光,瑰丽非常。
“此簪名为‘流霞’。”
“出自陇州名匠之手,历时百日而成。”
“遇烈火不化,可比昆山神玉,坚不可摧。”
谢漼拿了簪子,缓缓插在寻真头顶。
寻真一时被这簪子的光华所吸引,抬手摸了摸簪子上的宝石。
谢漼:“真儿可喜欢?”
寻真正要回答,身后传来敲窗声。
“笃、笃、笃。”
“笃笃。”
前三声间隔时间长,后两声短。
是谢进来了。
谢进敲击的声音不响,因寻真极为熟悉,故而一听到声音便察觉了。
寻真脑中的弦绷紧了。
谢进一般敲一遍之后,会等一会,再继续敲。
镜子里也印出谢漼的脸。
镜子不清晰,看不清谢漼脸上的表情。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寻真心跳加快了。
脑子思绪纷乱。正如谢漼自己所说,他绝非不通情理之人。寻常人难以理解、无法接纳的事,谢漼都能包容。
没寻真一开始想得那么封建。
要是跟谢漼坦白,她与谢进不过是以朋友之谊,在私下里往来交流。
好好解释清楚了,他并非不能谅解。
只是如今,情况太复杂了,她已经叫谢进帮她买避孕药了,就……不能被发现。
寻真久久未答,谢漼便问:“真儿,可是不合你意?”
当下一声敲击响起。
寻真站起来,转过身。
谢漼便看到她绽出如花笑靥。
对他道:“不,我喜欢。”
“喜欢极了。”
谢漼便也笑了:“喜欢就好。”
寻真握住谢漼的手:“爷,方才我将棋拿出来了。”
“你陪我下几局,可好?”
纤细柔软的手主动握上来了。
谢漼的心好似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下一秒,谢漼手指一挪,与她十指紧扣。
桃花眼凝视着她,温柔似水,道:“好。”
谢漼五指紧紧握了握,那力道仿佛顺着掌心,迅速蔓延开了。
谢漼牵着她往外面走。
跨出去时,头略略一偏,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后面那扇小窗。
到次间,谢漼抱着寻真上了塌。
寻真后背贴着谢漼。谢漼年轻体热,热气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他的手也不规矩,放在她腰间,细细摩挲着。
寻真后背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虽然寻真现在已不怎么抗拒谢漼的触碰了,但她怕谢漼不顾场合就……时间隔得越久,药的效果就越差。还是最好晚上干那事吧!
寻真:“爷……这样,我们还怎么下棋?”
谢漼:“无妨,我来下对面那一方。”
寻真:“……好。”
寻真心思不在棋上,下着下着,只觉得身后的气息越来越热。
谢漼越靠越近。
耳垂一湿,被含住了。
寻真捏着棋子,手一紧。
谢漼将她身子抬起来了。
第65章 第65章“心颤”
棋盘被扫乱,棋子颗颗滚落,坠于榻上、地上,铮铮然作响。
寻真抓住案沿,用力到手背青筋隐现。
许久,谢漼圈着她,像抱着孩子一样的姿势。寻真靠在他身上,手脚都使不出劲来,半阖着眼,缓缓喘息着,沉浸在余韵里。
谢漼最喜此时的她,身子完全软了,完全依赖、放松地躺在他怀里,不再有任何抗拒。
大掌无意识地摩挲着寻真的小腹,不知想了什么。
“真儿。”
“……嗯?”
“真儿,若这回你有……”话至一半,却又顿住。
寻真莫名。
谢漼抚着她的脸,心想,今日是她生辰,方才恒哥儿已惹了她不快,还是改日再提。
便道:“无事。”
待寻真缓过来,谢漼便唤了下人进来收拾,看到丫鬟们捧着沾了污秽的软垫,寻真红着脸,跑进浴房,没想到谢漼也跟进来了。
寻真惊讶,往后退。
“真儿在惧什么?”
寻真垂眼,不敢直视谢漼。
“爷,我要沐浴了……”
谢漼轻叹:“真儿已与我共赴云雨多次,怎还如此羞怯?”
寻真垂首不语,视野中,谢漼步步逼近,她不断后退,直至被抵到墙边,腿被什么绊了一下,跌坐矮塌上。
谢漼看着矮塌,想起那日她中了催情香,赤身躺在这矮塌上,那时她难受,便不停挨蹭着榻上的毡布,以缓解身体燥热。
那时,他亦忍得辛苦。
谢漼曾看过几本房中书、秘戏图,书中所载欢好之姿,花样百出……那晚在门前,还有方才在榻上,他已试了两种,终于懂书中所言妙处,唯有亲历方能领会。
只真儿太过羞涩,若是欺得狠了,怕是泪水涟涟,哀泣不止。
第一晚,谢漼随心而为,肆意了一回。那时,见她落泪哀求,心中渴求竟被无端放大数倍,到后来,便无法自控了……
因而往后几日,谢漼都刻意收着自己。
谢漼也坐下,一手圈着她,一手伸向她腰间,解系带。
寻真握住了谢漼的手。
“爷,要不……还是晚上?”
谢漼便收回了手,被她拒了,也没恼,毕竟方才已疏解了一回。
床榻上,真儿都不敢睁眼看他,若是换了别的更加出格的,还不知要羞成什么模样。
谢漼虽很想看那样的她,还是按捺住了。
再过些日子,等她完全适应,想来便会应允了。
谢漼暗示般道:“真儿应如何唤我?”
谢漼的进攻性太强。
寻真现在已经完全了解他了。
一步步紧逼、压迫,让对方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从而让人臣服,任他掌控。
精神一旦松懈,便会堕入到这噬人心骨的“温柔”中。
寻真低着头,轻轻地、柔柔地唤了一声:“夫君。”
谢漼听着,心间蓦地颤了一下,看着她的发顶,缓缓道:“真儿以后便这么唤我,莫要再改口了。”
寻真应了一声。
谢漼摸了下她的头,出去了。
两人沐浴后,次间榻上已清理干净,焕然一新。
寻真现在已经不能直视这盘跳棋,把它放到一边。
两人面对面坐着。
谢漼旋开了糖罐,拿出几颗,见这包装换了,便问:“糖纸为何换了?”
寻真便有些不好意思。
太奢侈了,虽然谢漼很有钱,但寻真既然已知道了砑花笺的价格,就无法心安理得地挥霍。
寻真:“我才知道,砑花笺是文人雅士用来写书信、作诗词的。”
“我竟将它用来包糖,太浪费了。”
谢漼却不认同:“此纸,用以修书、赋诗词,亦或为糖之封裹,并无差别。”
“物既出于世,本为人所用,而非将人困于条条框框,为人束缚。”
“但能博真儿欢心,便是有用、有价值的。”
寻真没想到谢漼会说出这一番话,一时愣怔。
寻真跟谢漼的想法一样,若用的是她自己的钱,也就不在乎了。
谢漼继续道:“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真儿可知出自哪里?”
寻真:“《老子》。”
谢漼点头:“树因材质粗劣被视为无用,却因此免遭砍伐,得以自由生长,此乃‘无用之用’。”
“看似无用,却有大用。”
“人当内心不为物欲所染,方能洞察外物,善加运用,不为其所拘。”
谢漼突然感慨起来。
“此事说来容易,做来却很难。”
“人生在世,怎可能完全不被外物所染?”
寻真看着他,突然觉得谢漼老了十岁。
他才二十一,怎么说话一副老相。
谢漼看向寻真,眼神带着笑意:“真儿的名字便蕴含此理了。”
寻真不明。
谢漼:“不以物累,守心向真。”
“寻真既叫此名,便更应如此。”
“砑花笺不过是小钱,不及真儿开心重要。”
“真儿已为我妇,此生都不必再为银钱所忧。”
“我账上充裕,真儿想要什么,无需顾虑,直接买便是。”
寻真:“……好。”
谢进敲了两遍,没等到人,便知有变故,翻墙走了。
翌日,寻真睡过头了,手忙脚乱起床,喝完药,跑到房后埋药渣时,谢进正好翻墙进来。
谢进跑过来,也不嫌手脏,帮她一起埋土。
“姐姐,你在种什么?”
寻真已把最新一批白菜都收割了,田中空空。
寻真将土拍实了:“我在埋药渣呢。”
谢进明白了:“……哦。”
寻真:“昨天没等太久吧?”
埋完药渣,两人在角落里说话。
寻真站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外面,若有人过来,便能示意谢进离开。
谢进拍拍手上的土:“没,我敲了两遍,不见姐姐来,知有变故。便直接走了。”
“昨日,五兄可是来了?”
寻真:“嗯。”
谢进:“我昨日便猜,五兄定是为了陪姐姐过生辰,特意告了假。”
谢进赤诚,由衷为寻真感到高兴。
“姐姐昨日,可过得开心?”
寻真唔了声,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
谢进突然想起:“差点忘了。”
解开腰间锦袋,递给寻真。
“这是我为姐姐备的生辰礼。”
寻真收下,认真道谢:“谢谢。”
谢进:“只是可惜,昨日未能亲口跟姐姐说生辰祝词。”
寻真:“没关系,你能记着,我就很开心了。”
谢进见她拿着自己的礼物,有些羞赧:“礼物粗陋,还望姐姐莫要嫌弃……实是我想不出送什么,便自己动手……”说着欲伸手挠挠脑袋,又想到手上又泥,便放下了。
寻真惊讶:“你自己做的?”
谢进点头:“嗯,我猜那飞竹定是姐姐亲手做的,便想自己也做一个,回赠姐姐。”
“思来想去,便……”
见寻真要打开看,忙道:“姐姐还是稍后再打开看吧……”
寻真笑:“哦,好。”
谢进:“还不知,昨日是姐姐几岁生辰?”
寻真:“二十。”
谢进自言自语般道:“与我差了七岁呢……”
旋即笑着,露出一排牙齿:“虽迟了,还是要祝姐姐——”
“生辰喜乐,身康体健,岁岁皆如意,年年皆欢畅。还有……”
“祝姐姐,所求皆如愿,所盼皆得偿。”
寻真一怔:“谢谢。”
寻真又道:“对了阿进,你能不能再帮我买些药来?”
谢进:“还是上次那药么?姐姐竟这么快便吃完了?”
“吃了三包了……”跟谢进说这个不合适,寻真一顿,“就是买些先备着。”
谢进不通男女之事,也想不到喝药的次数会与什么行为有关,只记起郎中所言,不禁担忧:“姐姐,郎中说了,此药性寒,食多了伤身,于子嗣有损。”
寻真:“好,我知道了”
谢进:“……姐姐这回要多少?”
寻真:“十包吧。”
谢进点头:“那这回,我还是将药放那狗窦中,便不敲窗了……约莫一个时辰后送到。”
寻真:“好。”
寻真进屋取了钱给谢进。
用谢漼的钱买这药,虽有些心虚,但也没办法。
她绝不能活成梦中那个样子。
谢进离开这里后,拿着纸鸢去寻谢璋。
谢璋见到谢进,神色立刻不自在起来,小小身子立在谢进面前,眼神游移不定。
谢进主动开口:“昨日,可是有人欺负了恒哥儿?”
谢璋瞧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头。
别别扭扭的,没回答。
谢进:“我是来给恒哥儿送纸鸢的,没别的事……既然恒哥儿不想理我,那我便走了。”
谢进转身,谢璋忙叫住了:“等等。”
“昨日你……疼不疼?”
谢璋如今知晓“疼”是什么滋味了,昨日被爹打的那一下,便叫做疼了。
谢进:“有点疼。”
谢璋攥着手,瞅了瞅谢进,十分心虚的样子,张了张口,似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说什么。
谢进:“恒哥儿将我弄疼了,理应向我道歉。”
谢璋便问:“该如何道歉?”
谢进:“说声对不起就好啦。”
谢璋:“对不起。”
谢进:“好,我原谅恒哥儿了。”
谢进心想,恒哥儿还是乖孩子。
谢璋迟疑着,问他:“若我说错了话,也只需说声对
不起就可以了吗?”
听谢璋这么说,谢进脑子突然灵光了,昨日恒哥儿哭了,莫不是被长辈批评了?
便问:“恒哥儿可是昨日说了什么,被长辈斥责了?”
谢璋想起昨日,脸涨红了,眼眶也微微湿了。
谢璋自尊心很强:“……没有。”
谢进便道:“那要看恒哥儿说的是什么话,若是严重得无法挽回,便是覆水难收,一句对不住怎够?”
谢进见恒哥儿的眼睛暗了下来,忙蹲下来,道:“恒哥儿,我瞎说的,你这般小,便是说错话,也无妨的。不是有个词叫童言无忌么,大人不会怪你这个才二岁的小孩的。”
谢璋眨着大眼睛:“真的吗?”
谢进:“十五叔说的话,准没错!”
谢璋听了这话,撅了撅唇,似是不信。
五日后。
谢漼已与谢二爷说好,日后便由他自己教养谢璋。下了值便去接谢璋。
二夫人养了谢璋一年多,十分不舍,让丫鬟们打包了许多物什,送去静远居。
谢璋小大人似的,指挥丫鬟们装东西。
谢漼来时,谢璋余光瞄到了,但想起那日被打了嘴巴,心里还记着呢,不知该怎么面对,便背对着谢漼。
谢璋小手指过去:“……还有那两只纸鸢。”
丫鬟应了一声,将架子上的两只纸鸢,放进匣子里。
谢漼眼神扫去。
第66章 第66章“激灵”
东西装完,谢璋回头看了谢漼一眼,眼神小心翼翼。
谢漼神色淡淡:“既已收拾好了,便走吧。”
下人们抬着谢璋的东西陆续离开。谢璋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转身看向后面的丫鬟们。
他小声问:“……爹,可否再等我一会?”
谢漼颔首。
谢璋拿出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许多金锞子,那时他觉得新奇,二夫人便抓了好几把给他玩。
谢璋:“碧珠,翠玉,巧莲……”
谢璋记得所有人的名字,嗓音稚嫩,逐一念出。
丫鬟便都走过来了,在谢璋面前屈膝蹲下。
谢璋将匣中的金锞子分与她们,平日格外待他好的、照顾用心的,便会多得一些,比如碧珠、翠玉二人。
谢璋分完,匣子也空了。
抬眼望向谢漼:“……我好了。”
谢漼凝视了他一会,弯腰,冲谢璋伸出手。
谢璋被抱起来了,眼里闪着雀跃,还夹杂着点点怯。
谢璋走后,碧玉感慨道:“恒哥儿这么小,竟懂得给咱们赏钱。”
翠玉:“定是恒哥儿见夫人赏过,学了去。恒哥儿可真是聪明呀!”
去静远居的路上。
谢漼看着谢璋的脸,心软了软,摸了下谢璋唇下的位置。
“那日,恒哥儿可疼了?”
谢璋嘴巴一瘪,点了点头。
谢漼:“如今恒哥儿能告诉我,是谁教你说那些话的?”
谢璋想了半晌,摇摇头。
谢漼:“恒哥儿放心说,我不怪你。”
谢璋:“是我在惠宁院时,听人说的,没人教我。”
谢漼:“都说了些什么?”
谢璋想起那日,说了那些话之后,谢漼周身散发的可怖气场,心有余悸,不敢开口。
谢漼看着他怯怯的眸子,温声道:“恒哥儿可明白那些话是何意?”
谢璋摇头。
谢漼:“我今日便告诉你,恒哥儿说的那些话,是极伤人的。”
“如利刀刻心,即便伤处愈合,瘢痕却会永远留下。再难挽回。”
谢璋咬了咬下唇,看向谢漼,“那我该怎么办?”
谢漼:“你娘生辰那日,我已教过你,该如何说、如何做。”
“是你自己肆意胡为,未表现好。”
“如今她已彻底恼了你,不愿再见你,还能如何补救?”
谢璋眼眶湿了,小手紧紧攥着谢漼的衣襟。
谢漼:“那日明明答应了我,为何突然变卦?”
谢璋抿着唇,眼神偏向一旁。
谢漼叹了一口气。
罢了,慢慢教便是。
月兰踏入卧房,余光往旁处一瞥,脚步顿住,“咦”了一声。
这门上有一棂条竟微微弯曲变形了,这是哪个粗心莽撞的丫头做的!弄坏了门竟还畏罪隐瞒,一点规矩都不懂,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月兰当即就把丫头们都唤了过来。
寻真听见月兰在训丫鬟们,走过去,听了一耳朵,脸红了红。
丫鬟们都低着头,没人站出来,月兰更生气了。
“是哪个做下这等事却不敢承认?若现在自个站出来,便只是小罚。”
“若是被我查出来,那这姨娘这儿可就留不得你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还是没人站出来。
寻真在后面听了会儿,见月兰要发怒了,连忙上前阻拦。
“这门应是年代久远,近来又总是下雨,许是受潮,致使木材腐朽,想来应不是她们弄坏的。”
月兰瞧了眼那门,那弯折的角度,明明就是人力强行掰弄所致。
“可是……”
寻真也看过去,那些场景便控制不住地浮现在眼前了。
那晚,年轻而蓬勃的躯体覆在身后,她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门上。
腿站不稳,力道便全施在这棂条上了,一下过猛,便……
寻真用力晃晃脑袋。
还是这木头质量太差!
寻真:“就这样吧,都散了,散了吧。”
寻真挥挥手,丫鬟们迟疑了会,皆瞅了眼月兰,最终还是决定听寻真的话,纷纷退出去。
月兰忍不住道:“姨娘,您可不能再这么惯着这些丫头了。”
“她们知晓您性子,以为犯了错也无关紧要,往后做事只会愈发不用心,不将您放在眼里了。”
人性本惰。寻真一直未摆出主子的架子,平日说话,总是以“你去帮我做什么”,如此客气的口吻。
时间久了,便是月兰有时都会模糊主仆之分,失了奴婢的分寸。
月兰意识到自己心境的转变,惊出一身冷汗。姨娘对她,从未有过苛待,还教她学画。若换作其他主子,哪怕再仁善,都不会有这般待遇。她又怎能不知感恩。
她这么自省一番后,便愈发地注意起其他丫鬟们了。
今日也是借此机会警醒她们。
寻真明白月兰说的意思,就是把“人”当“奴”调/教。
若她真的学着这么做了,那也是真的面目全非了。
她只想在自己有限的能力范围内。
让大家都能做个人吧。
寻真想了想,就说:“的确不是她们干的,是我弄坏的。”
月兰显然不太相信:“姨娘怎会无缘无故将这门给弄坏……”
寻真往里走去:“我骗你这个做什么,反正就是不小心……”
月兰突然注意到:“姨娘,您头上这木簪是何时买的?”
月兰平日负责给寻真梳妆,自是了解她的首饰,这木簪从未见过。仔细瞧着,做工还有些粗陋。
寻真摸了下:“是我自己做的。怎么样,好看吗?”
月兰知道寻真爱做手工,院子里的小椅子,还有秋千都是寻真亲手慢慢做的。也就信了。
点了点头,道:“好看。”
月兰打量着,不过这簪子瞧着线条颇为凌厉刚硬,不似女儿家款式,倒像是男子的发簪。
至于这图样,好像是……鹰?
寻真本以为谢漼那方面的需求很强,还担心每天都得喝药,但自那日她生辰后,谢漼便没再来了。
数一数,好像有十天了?
又回到了两年前,谢漼来找她的频率。
这个频率让寻真感到安心。
若一直像那几天那么折腾,容易肾虚。
二月末,气温逐日回升。
今日天气特别好。
天朗气清,春和景明。
寻真心情不错,在衣柜里挑裙子时,突然看到谢漼设计的那条“天水雾绡裙”,虽然这条裙子有一些难以启齿的限制级回忆,但裙子本身无罪。
寻真拎出这条裙子后,月兰和引儿都试图阻止了下。
最后,没拧过寻真。
寻真没做复杂的造型,只是用木簪将头发挽起。
谢漼便是这时来的。
院里一派生机盎然。
两边的果树皆已长成,其中两棵,枝叶间绽放出白色小花,谢漼辨认一番,知这是橘子树。另一边的树,只开着少量的喇叭状红色花朵,应是石榴树了。
谢漼归来后,还未仔细看过这院子。
发现许多景致都与两年前大不相同了。
院里还四散着几把竹椅,模样独特,不必说,自是真儿的奇
思妙想。
谢漼的视线过去。
榆树下,还有一个秋千,形制别致。
寻真躺在上面,裙摆如流水般迤逦垂下。
她还脱了鞋子,赤着脚,时而抬起,轻点着打了结的麻绳。
如此自在。
谢漼在一旁瞧了一会。
寻真举着书,忽然感觉身上落了影子,挪开书,与谢漼含笑的目光对上了。
谢漼来了?
寻真心算,哦对,今日他休沐。
谢漼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寻真手一滑,书掉在地上,啪一声响。
书案前,谢漼环着她,手在她腰间轻轻摩挲。另一只手,提笔作画。
待画渐渐显出轮廓,寻真便认出来了:“爷画的是我这院子?”
谢漼一顿,放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
“真儿又忘了,该唤我为何?”
“夫……君。”
谢漼凝视着她,寻真便又唤了一声:“夫君。”
谢漼这才满意,提笔继续:“那日受真儿点拨,我亦思索多日,今得了妙想,正好一试。”
谢漼作画,运笔如飞,须臾便作好了。
这幅画,着重展现空间架构,远近层次错落分明。以大面积的淡墨晕染,来摹绘光线明暗,有很强的空间感和立体感。
谢漼搁笔:“真儿觉得如何?”
寻真震惊地看他。
谢漼:“看真儿表情,应是觉得不错。”
谢漼唤人收了画,然后又取来纸笔,让寻真写字。
谢漼念一字,寻真便写一字。
寻真写着写着,便觉得身后的气息不对了。
……
窗几明亮。阳光洒在宣纸上,切割成一道道金黄色块。
那字,一开始端端正正,到第十字以后,便歪了。
弯弯曲曲,没有一笔是直顺的,如波浪起伏,连绵不断地抖动。
裙摆堆在腰际,寻真捏着笔,笔尖颤动。
一滴墨落下,污损了才写下的一字。
谢漼在她耳旁低语,声音粘稠而喑哑:“果真如我记忆中那般,柔软温热,仿若春阳融雪、暖泉流淌。”
这话,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儿看过?
此刻却容不得寻真细想,思维很快便被搅动得混乱不堪。
谢漼:“真儿继续,下一字。”
“便写我的名字吧。”
寻真抖着手,写下“谢”字。
谢漼捏着她的腰,声音沉了几分:“十日未见,真儿竟不想我。”
寻真又写“漼”字。
声音也抖:“想、想的。”
谢漼:“既想,真儿怎不派人来请我。”
“方才,我可瞧见……我不在,真儿日子可过得极为舒服呢。”
寻真:“没有……方才我正想爷——”
“想夫君呢。”
谢漼抽走那笔,将她脑袋按在胸前:“是么。”
寻真点了点头:“是……”
谢漼将她转了方向,面对面。
寻真脸上浮着酡红,眼神涣散。
谢漼摸着她的肚子,缓缓地:“真儿,若你下回有了身子。”
听到这话题,寻真一个激灵,眼神瞬间清明了。
脑后的簪子落到地上,清脆一声响。
第67章 第67章“泄于”
“不论男女,皆由你养。”
谢漼道,“只不过,有一事却要委屈真儿了。”
寻真直视谢漼,方才被调动起来的情绪已渐渐冷却。
谢漼:“是为夫贪心,欲与真儿多些时日亲近。”
“若真儿有了,便不能时常这般……真儿可怨我?”
寻真一怔,片刻后才搞懂谢漼的脑回路——
他不想她过早怀孕。
但……
自己主动喝避子汤,与被迫喝,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寻真的体温也降了下来,目光冷静地看着他:“那……如何避孕?”
谢漼按在她的小腹上,抬眸看她。
那桃花眼微微上挑:“不泄于内即可。”
寻真思索着。
谢漼:“真儿可是恼我了?”
寻真摇头,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为何不喝避子汤?”
寻真网上冲浪时,好像看见过,带避孕套都有中的几率,虽然很小。
谢漼的方法真的可行?
不过,她跟他的想法也算是诡异般的一致了。
谢漼:“真儿不知,凡避子之药,皆对女子身体有极大的损伤。”
“胞宫受损,便难以摄精成孕,便是有了,也易滑胎。致使子嗣艰难。”
“这还是轻的。避子药伤脏腑,耗气血,更有毒性。”
“毒邪积聚于内,重则毒入脏腑,危及性命。”
寻真听得背脊发凉,额间渗出冷汗。
还好她只喝了三包,倒不至于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谢漼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汗珠:“真儿放心,为夫必不会让你服那害人身子的药。”
这人说的好听。
寻真瞪了他一眼,脱口而出:“那你那几天不还是……”
“弄进去了吗!”
话一出口,脸热了热,耳根发烫。
谢漼忍不住掐她的脸。
眉眼舒展,笑了几声,道:“不过短短四日,若真儿因那几日有了身子。”
“那便是命里该有这个孩儿。”
“为夫也只能认了。”
寻真:……
事毕,两人衣衫凌乱。
他抱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再过两年,正合适。”
“我们便再要一个。”
“到那时,真儿从小将孩儿养在膝下,也不会……”
谢漼止了话头,没再说了。捡起地上的木簪,正打算替她挽起散乱的发丝,却在看到簪子的形状时,目光凝了数秒。
下一刻,木簪便被寻真拿了过去。
寻真将头发盘起,插上木簪。
谢漼若有所思:“这木簪从何而来?”
寻真还是同一套话术:“我自己做的。”
谢漼:“哦?真儿手竟这么巧。”
寻真本没多想,对上谢漼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中蓦地一紧:“我不止会做木簪。院子里的秋千,还有竹椅,都是我做的。”
谢漼抬手,绕到寻真后脑,摸了摸那簪子。
“真儿,是不是忘了什么?”
寻真:“……嗯?”
谢漼收回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为夫给真儿十日的时间想。若想不出……”
“便要罚。”
寻真:??
寻真想了两日,实在想不出忘了什么,就不想了,反正现在的尺度已经被拉到底,无所谓了。
寻真在房后挖了个大坑,把剩下的十二包避子药都埋了进去。
三月初五,黄道大吉,宜嫁娶。
鼓乐喧天,彩绸飘扬。
范府内外皆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喜气盈门。宴席设在正堂后的花厅,厅内摆着数十张红木圆桌,宾客们或坐或立,笑语喧哗。
礼官高声唱礼,新人并肩而立,行三拜之礼。
席间却有人低声议论。
“这范岂,当真是好运道,竟叫王家小姐看中了,你看这府邸,如此气派,若非王家帮衬,这穷酸小子哪能在京中置办得起这般宅院!”
“我却听说这范家在苏州也曾显赫一时,祖上为官者不少……”
“早已没落了!哪来这般财力?如今攀上这门亲事,怕是不日便要飞黄腾达了!”
两人也在秘书省任职,范岂的同僚。
“人家自是有凭仗之处,你瞧这范岂,生成这样,才有高门闺秀看得上,你我这般,怕是只能靠自己本事咯……”
“没点真本事,便只能靠那姻亲往上爬,咱可瞧不上!”
这两人一番酸言酸语,恰被一旁的韦义听到。
若非今日是好兄弟的大喜之日,他定要上前理论一番。
论才情,论品貌,这两个庸人,哪能与怀逸相提并论!
韦义心中气愤,喝了口酒,暂且忍下。
他抬眼望去,见范岂身着新郎喜袍,真真是好看!
不过那脸,怎么瞧着没一点喜色呢?
韦义四处望望,也对,今日因王家之故,来了不少达官显贵。
怀逸怕是紧张了。
谢漼亦在受邀之列。他素喜清静,觉得有些吵闹,便
寻了个由头出来透气。
范府内外,处处洋溢着喜庆。
正堂庭院中铺设红毯,两侧摆放牡丹,花开正艳。四周悬挂着琉璃灯,照着整个庭院亮如白昼。
今日月似弯钩,空中无一丝云。
谢漼立在红绸下,赏月时,忽闻身旁有动静。他侧目一瞥,见范岂脚步虚浮,跌跌撞撞而来,身后小厮忙上前搀扶,却被他挥手推开。
谢漼只扫了一眼,正欲抬步,准备避开。
范岂却打发了小厮,径直朝他奔来。
“且慢。”
范岂到了跟前,嘴中带着酒气,面颊微红,方才席间,谢漼见他被灌了不少酒,想必已醉得不轻。
谢漼并不想与醉汉谈话,只淡淡道:“如此良辰,校书郎莫要误了吉时。”
范岂却盯着他,眼中血丝隐现,虽醉了酒,仍不忘礼节,好好地作了一揖。
“博士可否为我解惑?”
“此问困扰我两年,始终不得其解。如今……唯有博士能解我疑惑了。”
谢漼看着他:“校书郎又欲问何?”
范岂:“若以鹰与鱼为题,作四言对句。”
“博士当如何构思?”
谢漼目光一凝,细细打量范岂神色:“校书郎为何执着于此?可是有何内情?”
范岂摇摇头,自嘲般一笑。
“如今我已娶妻,自当恪守婚姻之责,断不可再存旁念了。”
“还望博士善待小楼姑娘。”
“莫要负了她。”
范岂躬身作揖,眼中泪光闪动,转身,踉跄离去。
谢漼在原地站了一会,也转身离去。
书房内。
谢漼铺纸,提笔写下几字,凝神细思。
那纸上,正是——
鹰,鱼,灯。
这三字。
随后,谢漼又凭借记忆,将那日范岂放在桌上的灯画了出来。
拿着纸思索时,谢璋走了进来。
“爹。”
谢漼低头看去,谢璋小小身子靠在案边,睁着大眼睛瞅着他。
大眼睛水水润润的。
“恒哥儿怎来了?”谢漼起身,谢璋便张开了双臂。
天色已深,谢璋早该睡下了。
谢璋窝在谢漼怀里:“我睡不着。”
“爹……”谢璋犹豫了一下,“我想……”
谢漼温声问:“恒哥儿想要什么?”
谢璋鼓起勇气,仰起小脑袋,手抓着谢漼的衣服,紧了紧,“爹,我想和你一起睡。”
“可以么?”
谢漼应了一声。
谢璋开心地瞪了瞪小腿,看到桌上的画,“咦”了一声。
谢璋:“爹也喜欢大鸟吗?”
谢漼摸他脑袋的手一顿:“为何这么说?”
谢璋:“十五叔也喜欢呢……不过爹可比十五叔画得像多了。”
谢漼:“你怎知道他喜欢?”
谢璋:“十五叔送了我两只纸鸢,上面画得便是这大鸟了。”
谢漼想起那日,确实见过两只纸鸢,虽画工粗糙,是“鹰”无疑。
谢漼蹙起了眉。
谢漼:“恒哥儿怎会与你十五叔交好?”
谢璋:“是他主动邀我玩的。”
谢漼点头,并没再多问。
卧房内,谢璋蜷在谢漼怀中,舒适地轻叹一声。
谢漼轻拍他的背,许久却不见他入睡,见他小脸紧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谢漼:“恒哥儿在想什么?”
小脑袋摇了摇,没答。
谢璋乖乖地窝在他怀中,没有乱动。谢漼渐渐入眠。
忽然被一声呼唤叫醒。
“爹。”
谢漼:“何事?”
谢璋在心底憋久了,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问了出来。
“她真的是我娘吗?”
谢漼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谢漼:“恒哥儿不可如此无礼。”
“我先前不是与你说过了……”
谢璋眼睛闪着水光:“那为何她一点都不喜欢我?”
谢漼轻抚他的头:“怎会不喜欢你?恒哥儿莫要乱想。”
谢璋哽咽道:“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
“她不喜欢我。”
谢漼一怔,便哄:“天底下哪有娘不喜欢自己孩儿的。”
“恒哥儿莫要……”
谢璋摇摇头,小脸贴着谢漼的胸膛,传来闷闷的声音。
“你们都骗我……”
“既然她不喜欢我。”
“我也不要喜欢她了……”
谢漼进来时,寻真正趴在榻上看书。
寻真只觉得气氛有些异样,便抬起头来,见谢漼站在门边,一声不吭,正凝视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寻真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
寻真坐了起来。
寻真:“……爷?”
忽然又想起他让她改口,一时犹豫要不要补一句,见他没应,也就没唤。
谢漼却忽然逼近,俯身靠近,脸几乎贴到她面前。
似欲吻她。
寻真猝不及防,眼睫快速颤动着。
与他对视了一会。
谢漼退开,取过几上的茶盏,轻啜一口。
寻真刚想提醒他,那茶是好几个时辰以前的,都凉了。
却见谢漼已经喝下去,神色如常,似乎完全不在意。
谢漼放下茶后,只问:“上回我问真儿之事。”
“可有答案了?”
第68章 第68章“汹涌”
寻真:“不是说十日么?”
谢漼:“真儿可有头绪了。”
寻真诚实地摇摇头。
谢漼盯了她一会,只道:“真儿好好想,莫要让为夫失望。”
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寻真:莫名奇妙。
谢漼行至一处拐弯,与谢进撞了个正着。
谢进两手各拿一张酥饼,啃得正香,嘴边沾着细碎的饼渣。
瞧见谢漼的刹那,谢进跟见了家中长辈似的,神色一紧,忙将手中酥饼放下了,连脚步都不自觉放慢。
“五兄。”
谢漼颔首:“十五弟。”
两人打了招呼,错身而过。
谢漼走出数步,脑海中陡然浮现出谢进方才的神情。
那神色里,既有心虚的闪躲,又有乍见时的惊讶,神色间若有所思,别有一番计较。
不太正常。
回廊四通八达,蜿蜒曲折,可通往府邸的各个庭院楼阁。
走到尽头处,谢漼转身回望。
见谢进调转了方向,正沿着他来时的路走去,脚步轻快,身影逐渐消失。
谢进将饼递给寻真,道:“今日买了两张饼,本想都吃了……正巧碰上五兄,我猜五兄应是刚从姐姐这边回去,便过来了。”
两人靠在小窗边说话。
寻真轻咬一口,酥脆可口,唇齿留香,竖个大拇指,赞道:“好吃!”
谢进想到一事,瞅了寻真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了:“姐姐……你那个药还需要我帮你买吗?”
谢进心想,上回那么快便喝完了,如今已过去近二十日,想必也该续上了。
寻真:“不用了。以后都不用帮我买了。”
谢进疑惑:“为什么?”
难道姐姐又改变主意,想给五兄生孩子了?
寻真脸上浮现尴尬,这也不好跟小孩说呀。
虽在这里,谢进已不算小孩,再过一两年便要相看议亲,但现在还什么都不懂呢。
寻真便含糊带过了:“没为什么,反正以后都不需要了……”
书房中。
谢漼写完一篇,拿起审视。
心烦意乱之际,自是写不出什么好字。
笔锋凌乱,毫无风骨。
这字写得实在是下乘。
谢漼遂将宣纸折起,放一旁,重新提笔蘸墨,继续写。
写着写着,笔锋凝滞,墨汁在笔尖汇聚,最终滴落在纸上,刚写下的“真”字瞬间被墨迹晕染,模糊难辨。
谢漼身形顿住,陷入沉思,片刻后,他从案上抽出另一张纸。
那上面正是他前几日画下的“鹰灯”。
唤了一声,承安便快步来到门口,垂手而立。
“承安,你去……”谢漼看着那纸,目光凝了片刻,最终还是道,“罢了,退下吧。”
承安应了声是,退下时,余光瞄见,谢漼将那纸折了起来,放到架子上。
太学讲堂。
谢漼结束一课,正要离开,一学生叫住他,拱手行礼,道:“博士,学生有惑。”
谢漼颔首,示意他问。
那学生问道:“郑庄公明知其弟共叔段与母亲武姜谋逆,却长期隐忍,未及时制止。”
“是不忍对母亲与胞弟下手,还是另有考量呢?”
谢漼闻言,一时神思飘远,须臾,他望向学生,道:“亲情之念,自然不可忽视。”
“然郑国局势难测,共叔段势力渐大,郑庄公若因亲情姑息,必危及社稷。”
学生道:“那其中定有
政治权衡了?”
谢漼点头,道:“郑庄公身为君主,应谋大局。他隐忍不发,或为等待时机,欲擒故纵。待共叔段恶行败露再除之。”
“可稳君位、得民心。”
“使天下人皆知其乃被迫而为,而非不顾亲情之人。
学生听后,不禁长叹。
谢漼:“因何而叹?”
学生:“纵有朝堂权衡在前……然郑庄公处家国与亲情之两难,心中应当甚是煎熬的吧……”
谢漼注视了他一会儿,半晌后,道:“世间诸事。”
“唯有直面,方能解脱。”
学生陷入了思索中,再度抬起头时,那挺拔的身影已走远了。
寻真用完晚膳,谢漼来了。
寻真先观察他的神色,看看他心情如何。寻真上下扫了一通,一无所获。
谢漼装相的功夫实在太好。
寻真想起那天,他整个人都怪怪的,喝下搁了好几个时辰的凉茶,都一点没察觉。
还是小心为上,别触他眉头。
谢漼甫一落座,便捕捉到寻真小心翼翼的目光。
蓦地,脑海中便浮现了谢璋。
那晚,恒哥儿倚在案边,小手抓着桌腿,仰着脑袋瞅他。
分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小子,竟还怀疑起来……
想到这,谢漼眉眼间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寻真见他神色缓和,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上前,给他斟上一盏茶。
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谢漼:“真儿可想出答案了?”
寻真老老实实摇头,见谢漼眼中的暖意冷却,连忙找补说:“爷,我真的很努力想了……”
“实在不知您说的是什么,可否……给我点提示?”
谢漼淡淡道:“若你有心,何须提点。”
寻真纳闷: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谢漼继续道:“若无心,纵千般提点,亦是徒劳。”
寻真皱起了眉:谢漼这是在内涵她什么?
而且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莫名的熟悉呢?
谢漼不再言语,拿起了书。
周身盘旋着若有若无的寒气。
寻真思索许久,开口:“还望爷直言相告。”
“我……实在想不到。”
谢漼没有抬头:“真儿,如今不怕我罚你了么?”
寻真:“自是怕的……”
“但……”
谢漼陡然抬眸,紧紧锁住她。
这种眼神很久没出现了。
隐隐藏着审视与探究,又透着丝丝寒意。
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
寻真不得其解。
寻真不想放任这种诡异的氛围延续下去。
谢漼生气起来的样子可是很可怕的。
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寻真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手脚发软。
寻真上了谢漼那边的塌,给他揉肩膀。
谢漼只是抬眸,轻轻瞥她一眼。
并没说话。
谢漼肩膀上的肉有点硬,寻真捏了一会,便感觉手指和手腕发酸,甩了甩手。
这时,就听谢漼说:“我可再容真儿想十日。”
“这回,若还想不出,便要——”
“严惩。”
寻真的手刚放到他肩上,停下。
严惩?
寻真望去,谢漼神色淡淡,脸部肌肉却是微微绷着的,一看就是来真的,没开玩笑。
而且那语气也刻意加重了几分。
寻真心头沉沉。
看着谢漼的侧脸,道:“爷,我虽不如您过目不忘,却也自认为记性没那么差。”
“您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
“这十日,我思来想去,实在不知到底忘了何事。”
寻真敢确定,谢漼绝对是没事找事。
就跟上次一样,巧立名目,故意为难!
寻真心里骂了他几遍,嘴上说:“若真有,那应是我失忆之前发生的事。”
“爷是不是记差了,误将先前的事,算到如今的我头上了?”
谢漼放下书,转过身来。
静静凝视,见她一脸无辜,道:“如今的你。”
“听真儿这么说,倒像是把自个当两个人了?”
寻真心里一紧,连忙答:“没有。”
穿越这事儿,放现代,也就是大家在网上调侃打趣的话题,要真有人说自己穿了,估计就直接被认为是精神病患者了。
但古代人就不一样了。
他们迷信啊!
借尸还魂,转世投胎。志怪小说里可不少这种题材的。
寻真:“当然没有。”
“以前的我,与如今的我,自然是同一个。”
说着,她偷偷觑他一眼,观察谢漼表情:“只是我实在没用,想不起以前的事罢了。”
“那药喝了许久,也没什么效果……”
谢漼见她神色紧张,手紧捏着榻的棱角,生怕他动怒。
她可知,自己的心思从来藏不住,全摆在脸上。
一眼便能被人看穿。
谢漼直视着她:“真儿在惧什么?”
他又问了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太过强势逼人。
寻真躲闪着:“我没惧。”
谢漼:“真儿似是怕极了,我会对你做什么。”
他语气平淡,神色也分外冷静。
寻真了解他,他越是平静,就越是不正常。
谢漼已经处于极度反常的状态。
不要惹他。
不能刚他。
得顺着。
寻真深吸气,抬眸:“我怎会怕。”
“爷是我的夫君,是这世上对我最好之人。”
“我怎会怕?”
话音刚落,谢漼猛地吻了上来。
寻真惊呼一声,被谢漼逼到塌角。榻上空间逼仄,她整个人被紧紧环绕。
谢漼用膝盖将她抵住,让她动弹不得。
一只手撑在靠背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
钳住了她。
第一次接吻。
唇贴着唇,舌抵着舌,亲密相接,毫无阻隔。
在寻真心里,这远比做/爱还要亲密。
不是只有相爱的人,才会这样吗?
两人相拥,身体紧密贴合,眼中只有彼此。
寻真下意识伸出手,想要阻止,推着他胸。
那吻便更汹涌,几乎要吃了她。
寻真感到唇边刺痛。
“唔……”
被咬了……
第69章 第69章“撞进”
谢漼捧着她的脸,吻得她几近窒息。
寻真喘不上气来,眼前渐渐泛起白光,手胡乱地拍他。
许久,谢漼终于放开了她。
寻真大口大口地喘气,抓着一旁的木质靠背,咳呛着。
待肺部重新充盈了空气,寻真才稍稍缓过来。
谢漼正握着她的脚,一个掌控她的姿势。
他眼中复杂,似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寻真抬头望向他,谢漼便立刻将那情绪收了起来。
寻真因为方才剧烈的呛咳,眼睛里蓄满了水汽,红通通的,看上去无辜可怜极了。
室内极度安静。
谢漼看了她一
会儿,眼里又恢复了平静。
寻真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气氛僵持许久。
谢漼突然伸出手,朝着她头顶上方伸去。
寻真还以为他又要干嘛。
缩了下脖子,目光怯怯。
谢漼的手在她头顶上方悬停了片刻,并没落下。
下了塌,出去了。
寻真维持着一个姿势,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刚才的情境中抽离出来。
谢漼到底,在生气什么?
寻真想不出,就归因于他有间歇性抽风症。
谢漼回了静远居,立刻唤了承安进来,抽出架子上的纸,给他,吩咐道:“承安,你去查这灯是出自何处。”
承安一看这图样,便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眼谢漼。
谢漼见他这表情,便问道:“怎了?”
“可是见过?”
承安摇头,道:“并未见过……”
因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所以承安一见到,瞬间便回想起来。
但仔细一想,与谢漼给他看的图,关联不大,便有些犹豫了,没即刻说出口。
谢漼道:“有何顾虑,直言便是。”
承安便道:“并非是有顾虑,只是在十五公子生辰那日,姨娘送的贺寿礼是玉佩,便是这鹰的图样了。”
“当时,瑞宝还唤我们帮忙,花了半月才找到合适的。
“是以一瞧见这图,小的便想起来了。”
承安心道:但这是灯,那是玉佩,想来应是没什么关联吧?
谢进。
谢漼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先前感觉违和之处,似乎快要串联起来了。
谢漼道:“先去查吧。”
承安应承,退下了。
翌日晚,谢漼又来了。
寻真正坐在案前,看一本侠义类的小说,叫《昆仑风云录》。
据瑞宝说,这是当下卖得最好的小说。寻真读得吃力,不像看网文时能一目十行,这里的小说看一页都要花不少时间。
不过故事倒是很有意思,有现代武侠小说的那种感觉了。
寻真看着看着,琢磨着自己脑袋里装着不少故事,这种都大卖了,现代的那些爆款套路,岂不是能让古代人见见世面了?
整点霸总之类的?
寻真想了想,觉得可行度不高,自己文采不行,八百字作文都要绞尽脑汁憋好久,写古言小说,还是算了吧!
让谢漼那个人型外挂来还差不多。
谢漼的名字刚从脑袋里滑过,寻真便感觉身后冷飕飕的,仿佛被人注视着。
她转过身。
谢漼立在她身后不远处。
两人一站一坐,对视良久。
寻真还记得昨天的事,都不知该如何跟谢漼正常相处了。
放下书,站了起来。
谢漼依旧站在原处,没有过来。
似乎在等她主动。
寻真便问:“爷可沐浴过了?”
谢漼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道:“我赴任陇州那两年。”
“真儿在家中,都做了什么?”
寻真便回答,看书、练字,做谢漼留下的学习任务,每天运动锻炼身体,顺便做点手工、种种菜什么的。
讲完,狐疑地看向谢漼。
谢漼突然问这个是做什么?
难道……
谢漼问道:“可有遗漏之处?”
寻真摇头,同时大脑紧急飞速运转。
谢漼是知道了什么,突然来问她?
谢漼又道:“可有事瞒着我?”
寻真盘了盘,一桩桩,一件件,谢漼无法接受的事,好像还挺多。
所以他昨天那么生气,是因为哪一件?
要是全坦白的话,岂不完蛋?
寻真存着侥幸心理,道:“回爷,并没有瞒着您的事。”
“我每日行程已排得很满了,哪有时间做旁的?”
谢漼点头,看表情很平淡,好像也没生气的样子?
他也没再继续追问。
又僵持了一会。
寻真看他穿着,应是还没沐浴过。
寻真咬咬牙,纠结许久。
走了过去,替谢漼解起身上扣子,道:“爷,浴房想必已备好了热水,不如我服侍您——”
因谢漼个高,寻真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还有些费脖子。
平日寻真给他宽衣,他多少会配合一点,微微弯腰。这样寻真的手也不用抬得过高。
可今日,谢漼并不配合。
谢漼垂目低眉,整个人平静得仿若一潭死水。
眼神幽邃,毫无波动。
最上面一颗扣子缠得很紧,不知怎的,寻真好几次手滑,都没能解开。
又被谢漼这么注视着,寻真更做不好了。
寻真用指甲去抠那丝绳。
正努力时,手被谢漼泛凉的大掌包裹住了。
他微微用力,捏了捏掌心中纤细的手指。
然后,摘下她的手,转身离去。
寻真惊讶地望着谢漼离去的背影。
难得主动一回,居然还被拒绝。
承安很快便寻到了卖花灯的小贩。
若是没有范岂在前,对于两年前岁除夜的那一对主顾,小贩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可这小贩足足被范岂折磨了小半个时辰,就为了想那劳什子对子,他便是想忘也忘不掉。
因而承安一问,他便回想起来,描述出岁除夜那两位的身形相貌。
承安心中一惊,很快对应起来。
那两人定是,姨娘与十五公子无疑了。
两年前岁除夜,姨娘竟与十五公子偷溜出府。承安记性好,记得十五公子是十一月中旬回来的。
那二人是如何结识的?
短短时日,不到两个月,两人便熟到可以一同出府了?
承安不敢深想,忙回去回禀。
谢进用过晚膳,本想去花园消食。
他腰间别着竹蜻蜓,无聊时便会拿出来玩。他一路蹦蹦跳跳,玩着竹蜻蜓,往花园走去。
此刻已入了夜,回廊下,数盏纱灯亮着,照得廊下朦朦胧胧。
谢进又碰见谢漼了,见他从那方向而来,便知谢漼是刚从寻真那儿回来的。
谢进刚搓起竹蜻蜓。竹蜻蜓向谢漼那边飞去了。
在谢进眼中,谢漼的威肃远胜于谢进的父亲。
他本欲直接奔上前将竹蜻蜓取回,但又想到这么追着跑去的姿势不雅观,还是莫要在五兄面前留下坏印象。
于是他上前了几步,便止住脚步。
而后,他便瞧见五兄仰着头,注视着飞旋在空中的竹蜻蜓。
竹蜻蜓慢慢落下,坠到谢漼脚前。
谢进忙跑上前,蹲下捡起。
挠挠头,羞赧地笑笑:“五兄。”
谢漼却并没回应,只凝视着他。
谢进还以为自己玩闹的举动冲撞了谢漼,忙退到一边,伸出手说道:“五兄,你先走吧,你先……”
谢漼便直接越过他走了。
谢进小声嘀咕着,看来自己似乎惹五兄不快了。下次得留意些,见到五兄还是不可太过随意了。
谢漼走了几步,脚步顿住。
两片竹叶,飞旋时呈涡旋之形。
转如飞盘。
她生辰那日。
她令人绣在衣上,那奇异图样头上顶着的,便是此物了。
脑中细碎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了。
原来是谢进。
竟是谢进。
谢漼转过身,见谢进又调转了方向,向他来时的方向走去。
谢漼凝望片刻,也抬步。
当谢漼再次踏入之时,寻真正往门这边小跑着过来,似来确认门关严实了没。
寻真一见到他,眼神快速地闪过一抹慌乱。
寻真往后退,谢漼便逼进。
寻真揉搓着裙摆:“爷,您怎……”
细听,声音有几分颤。
谢漼不吭声,只凝视她。
寻真不断倒退,冷不防被门槛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险些跌倒。她低头看了看,稳了身形,便站着不动了。
谢漼近前,将她抱起。
寻真低呼一声,攀住谢漼的肩。望去,谢漼下颌处紧绷,眉眼冷凝。
眸中似结了一层冰。
谢漼抱着她,一路往前,垂目看她,面无表情。
“真儿不如猜猜。”
“我为何回来。”
那声音裹挟着寒意,沉沉地落在寻真的耳畔。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微弱的敲击音。
“噔”的一声,像是敲在寻真头顶。
下一秒,寻真睁圆了眼睛。
谢漼抱着她,径直朝后面的小窗走去。当第二声敲击响起之时,寻真被按在那小窗之前。
砰——!
寻真双手撑住了窗,欲起身。
却被谢漼死
死按住了,动弹不得。
他完全没有预兆地闯入了。
清朗月色下,格外静谧。
谢进的手正叩在窗口,被突如其来的一声重响吓到了。
他另一只手轻旋着竹蜻蜓,被这一声吓,手一松,竹蜻蜓坠到地上,发出微乎其微的声音。
紧接着。
屋里便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
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冲击力,如利刃,直直地冲着他的耳膜撞进去了。
第70章 第70章“很重”
衣服簌簌地落在地上。
寻真的额头磕在小窗上,发出时轻时重的撞击声。
小窗被撞出一条细缝,银白的月光从缝隙中斜斜透入,洒在地上。
地上,两道人影交叠着。
在这一刻,寻真已经到达极限,再也无法忍耐了。
寻真觉得,没有比这一刻更让人感到屈辱的了。
寻真拼尽全身力气,转身。
狠狠地、用力地推开他。
谢漼毫无防备,往后跌了几步。
他脸上展露从未有过的狼狈,平日里那副面具好似被彻底撕碎。
还好此处光线昏暗,无人能看清。
夜里带着丝丝凉意,寻真蹲下捡衣服。
昏翳中,寻真听到谢漼沉而重的呼吸。
那呼吸时急时缓,是乱的。
他调整自己。
上前了一步,声音又变得沉着而冷静。
他伸出手,似是想要握住寻真的肩。
“真儿……”
“啪”的一声,清脆而响亮。那力度很重。
寻真几乎用尽力气。
把他的手打掉了。
寻真仰起头,怒目而视。
几乎是尖叫着冲谢漼喊道:“别碰我——!”
即便光线微弱,谢漼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燃烧的火。
灼灼含泪,眸中隐隐浮现了血丝。
谢漼虽只被打到手,却好似又被她重重推了一下。
竟不受控制地朝后退了半步。
寻真一手用衣服捂着自己,另一只手伸出去,指向门口。
她头发蓬乱,目光却如利剑般锐利,直直地射向谢漼。
寻真胸腔剧烈起伏,嘴唇颤动。
那一个“滚”字在舌尖打转,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最后一刻,她的理智回笼了些许。
要滚也是她滚。
这屋子是谢漼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让主人滚出去?
不过好在,谢漼走了。
寻真脱力般地坐到地上,抖着手穿好衣服,随后便坐在窗前的地上。
怔怔望着前方。
许久,寻真耳畔传来月兰和引儿的轻唤。
“姨娘,姨娘……”
室内亮了起来。
两丫鬟见寻真坐在地上,小跑上前,过来扶她了。
方才寻真那一声喊叫,连住得远的丫鬟都听见了。
她们纷纷出了门,满脸惊惶地望向主屋。
之后,屋内便陷入了死寂,静得可怕。
没过多久,谢漼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丫鬟们忙一个个把头缩进去了,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寻真扯着嗓子喊了一下,现在声音沙哑:“现在有热水吗?”
月兰:“有的,浴房早备好了。”
寻真点点头,两眼有些呆滞:“我洗个澡……没事,不用管我,你们去休息。”
寻真这状态,两丫鬟实在放心不下,在浴房边站着,一旦有事便可随时进去帮忙。
见寻真躺好了,便吹了烛,出去了。
门外,两丫鬟小声交谈着。
引儿眼中惶惶:“姨娘那般对爷,爷若是彻底恼了姨娘,怎办……”
月兰也一脸担忧:“莫要吓着自己,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半夜,寻真惊醒了一回,满身热汗,衣服都被汗水浸湿。她坐在床上,大口喘着气,然后跑去柜子那边,把箱子翻了出来,收拾了一些金银首饰。
打成一个小包袱,手里拿着抓钩,坐在地上,呆呆地发着愣。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光渐渐充盈了整个房间,寻真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把金银首饰倒了回去。
寻真重新躺回了床上。
昨夜,谢漼回到静远居,承安便来通禀了。
谢漼坐在案前,静静听完,示意承安出去。
承安心中纳闷,爷听了这事,竟全无反应,连神色都不曾变动。
爷这养气的功夫,可是越发厉害了。
承安本以为,爷纵不怒,为弄个水落石出,也该让他继续查探,怎会如此镇定?
承安回想,方才见爷归来,那神态分明有些崩乱,可一转眼就恢复如常,让人瞧不出破绽。
承安愈发疑惑。
翌日,寅时。
天边已泛起了曙光。
承安再度走进书房,见谢漼还维持着昨日他见过的姿势,身上的衣服也未更换,不免心惊。
爷难道是这般枯坐了一夜吗?
谢漼开口,声音喑哑,夹杂着几分虚弱,道:“承安,继续去查。”
承安又惊了下,道:“是。”
承安离开后,谢璋出现在门口。
站在门边,小小地唤了声“爹”,不敢进来。
昨晚,谢璋一见谢漼回来,便小跑着上前,想要抱抱。谢漼只看了他一眼,便对一旁的丫鬟说:“抱恒哥儿进去。”
谢璋从未听过谢漼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心像被一盆冷水浇透了。
因此,这才不敢靠近谢漼了。
谢漼放缓了声音,道:“恒哥儿,来。”
谢璋便开心地跑过去了。被抱到膝上后,谢璋抬起手,小小的手摸谢漼的眉毛:“爹,你怎了?”
谢漼凝视着谢璋,手轻轻抚着他的小脸。
谢璋觉得,爹虽然在看他,却好似透过他的脸,在想着别人。
谢漼抱了一会,温声道:“爹还要上值,恒哥儿自己去玩,可好?”
谢璋乖巧点点头。
谢进恍恍惚惚地睁开眼。
忽然感觉身下异样,亵裤湿漉漉的。
谢进一下子懵了,自记事起,他便再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了。
竟像小娃娃一般遗溺了……
谢进一张脸臊得红通通的。
他将裤子换下时,手指短暂地触碰到那湿腻的触感,还闻到一丝腥涩的气味。
他来不及多想,便将衾单和裤子一道卷起来,打算寻个地方丢了。
这一觉睡得太沉,竟睡到快晌午。
谢进刚跨出卧房,便撞见来找他的钱氏。
谢进见到母亲,十分慌乱地将脏衣物往身后藏,结结巴巴地说道:“娘,你怎来了?”
钱绮见儿子行为怪异,侧目望去。
谢进便更加努力地将衣物藏好,生怕露出一丝衣角。
钱氏:“这是藏了什么好东西不让我知道?”
谢进:“没、没什么……”
钱氏:“今日怎睡这么沉,昨日又去哪儿疯玩了?桃枝说怎么唤都唤不醒。便叫你睡到现在……都该用午膳了。”
谢进连连点头:“知道了娘,我一会就来,现在还有要事要办呢!先出去了。”
谢进将衣物紧紧抱在胸前,像只猴儿一样窜出去了。
钱绮看着儿子奔跑的背影,摇摇头:“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她走进屋内,看到房内的情形。那床上的衾单被谢进卷走,只剩被褥,被褥只湿了一点点,谢进许是觉得太重便没拿。
钱绮转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回去的时候,她与
陪嫁嬷嬷说道:“这小子,总算长大了,也该开始为他相看起来了……”
徐嬷嬷听着钱绮讲方才的事,好像抓住了关键,便道:“少爷莫不是还不懂自己发生了什么吧?莫不是以为自己遗溺了,才那般怕夫人知道?”
钱绮被她点醒,一拍大腿:“真叫嬷嬷说对了,方才那小子脸红得跟什么似的,将东西捂得严严实实,生怕我瞧见了!”
“看来,还是得寻个干净丫头,好让少爷知晓人事才是,少爷单纯,又极易信人,这般懵懵懂懂,若是去外面……”说到这儿,徐嬷嬷压低声音,眼神暗示,手指了指一个方向,“像二房那位,被不清不白的女子勾了去,可就不妙了。”
钱绮被她说得心里一紧,一下站了起来:“嬷嬷说的是。既然炎哥儿已到了年纪,便要好好打算起来。桃枝不行,年纪大了,杏儿……颜色又差了些。”她点了几个院里的丫头,都觉得配不上自己儿子,叹气道,“先前只觉炎哥儿还小,便一直未考虑,如今,要挑个合适的丫头,哪有那么容易。”
徐嬷嬷:“夫人莫急,一会我便叫牙婆来一趟,问问有没有适龄的丫头,咱们慢慢挑起来,总能挑到合适的。”
钱绮点点头:“要老实敦厚,不耍心眼……颜色也得好,也莫要太过青涩的,比炎哥儿大个一二岁正合适。”
徐嬷嬷应了声,出去了。
谢漼下了值,走出太学正门,脚步微微踉跄,很快便稳住了。
今日他没骑马。
开阳门外,马车停在路边,承安候在一旁。
谢漼到了跟前,小厮便撩起了车帘,谢漼并未上车,而是看向承安:“可查清了?”
这声音透着明显的疲惫。
谢漼正年轻,一日通宵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以前在陇州时,一旦忙起来,便时常昼夜相继,他自己倒也不觉得辛苦。
今日上司见了他的样子,十分吃惊,问他是不是病了。
那上峰爱才,见谢漼带病仍来当差,深为感叹,当即给他批了两天假,叫他身子好全了再来。
两日后便是谢漼休沐之期。
这下,谢漼就有了三天小长假。
承安答:“查清了。”
谢漼微微颔首,踏上马车:“先回去。”
寻真现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谢漼进来的时候,寻真便起身,随便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站好了。
垂着眼,无神地望着地面。
月兰和引儿站在一旁,她们嗅着气氛不对,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
谢漼端起茶盏,扫了一眼,吩咐道:“月兰。”
月兰上前一步:“是。”
谢漼:“你去搜,但凡可疑之物,一概寻出。”
“全屋上下,里里外外,都得细加搜寻,切莫有一丝错漏。”
月兰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是。”
谢漼只叫月兰一人去搜,月兰便拿着册子去了库房,搜寻许久,才拎来一只灰扑扑的花灯。
寻真瞄了一眼,是两年前岁除夜,她带回来的,之后便随便在库房找了个地方丢下了。
寻真站累了,揉了揉腰。
谢漼放下茶杯,茶杯磕在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谢漼忽然开口问道:“柳氏。”
“此灯从何处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