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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71章“煞白”

    寻真抬起头,同样平静地望向他,道:“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寻真实在做不出跪地求饶、痛哭流涕的样子。

    谢漼倒是没被她这态度激怒,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望向月兰,道:“都搜完了?”

    月兰回:“只卧房还未搜过。”

    谢漼道:“继续搜。”

    不多时,月兰回禀,说再没找到别的可疑之物。

    只剩一个箱子,还没看。

    谢漼问:“为何不看?”

    “钥匙在姨娘手里。”月兰斟酌着说道,“那箱子装着都是姨娘的体己,想来应是没什么……”

    谢漼道:“将那箱子拿来。”

    月兰将那上了锁的木箱捧来。

    寻真转身,向内室走去。那箱子的钥匙被她藏在被褥下。她取了出来,干脆利落地丢在地上。

    箱子便在四人眼前被打开了。

    箱中,皆是成色上佳的首饰。然而在这堆女子常用之物中,突兀地躺着一件格格不入的东西,正是谢进送给寻真的抓钩。在一众金银细软间显得格外扎眼。

    月兰一惊,将抓钩小心翼翼拿出。

    垂首道:“爷,这箱子中只有此物,奴婢并未见过。”

    谢漼深邃的眸中似是闪过一抹寒意,问道:“再无别物了?”

    月兰道:“回爷的话,确是再无他物。奴婢已将全屋上下、里里外外仔细搜检过了。”

    默了几息后。

    谢漼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道:“不是有只木簪么?”

    月兰:“那是姨娘亲手做的……”

    谢漼:“拿来。”

    月兰:“是。”

    下人端来火盆。

    谢漼又令月兰一一取了几物。绣着叮当猫的布袋子和短袖,以及木簪、花灯,都被投入火盆中。

    通通烧了。

    屋内火光冲起,火苗肆意舔舐着这些物件,不过须臾,便将它们吞噬得干干净净,只余下灰烬在空中慢慢飘荡。

    谢漼望着那飘散的灰烬,掀眸望向寻真,问道:“除了这些,可还有瞒我之事?”

    “柳氏。”

    能被找到的证据,确实还有一件。

    寻真直视着谢漼,说:“你都已经知道,为何要一次次逼我说?”

    月兰和引儿听到这话,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地。

    谢漼便望向月兰,道:“月兰,你说。”

    月兰伏在地上,头抵着地,道:“奴婢也不知。”

    这般情形,便是再愚钝的人也能猜出几分。

    月兰心中已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回想起那日,她曾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想来应是药味。而后几日,姨娘每日起身,便前往厨房,将自己反锁在里面,一待便是许久。

    此刻,月兰已经隐隐猜到了其中缘由。

    只是事关子嗣,这等大事,她又怎敢轻易开口?

    谢漼道:“你贴身服侍,定能察觉柳氏的异常之处。”

    “看来,你是不想——”

    寻真直接打断了谢漼的话,说:“你想要的,被我埋在房后。”

    “墙角右侧,往前十步。”

    很快,寻真埋的十二包避子药被挖了出来。

    月兰依着谢漼的吩咐,拆开一包,放在案上。

    谢漼目光扫过。

    虽谢漼已猜出所埋为何物,可当亲眼瞧见那药材暴露在眼前,谢漼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白皙的脖颈处,青筋也若隐若现。

    “柳氏,莫不是我平日里太过纵着你,让你错以为……”

    “不管犯下何等大错,我都会容你、护你?

    寻真垂着头,既不辩解,也不回应。

    谢漼没再说什么,拿起那抓钩,抬步离去。

    月兰和引儿心中沉甸甸的,都还跪着,不敢起身。

    “都起来吧,是我连累了你们。”

    寻真安慰道:“他也明白你们什么都不知情,不会责罚你们的。”

    月兰联系前后种种,也能大概猜到寻真是偷偷溜出府了,那花灯便是从府外得来的。

    令爷盛怒的想必就是这避嗣一事。

    月兰将这些避子药尽数烧毁。她瞧了一眼寻真,道:“姨娘,想来应是无事的。方才爷只让奴婢一人搜,想必是不想让旁人知晓此事。”

    “爷对您,还是有怜惜的……”

    寻真沉默着。

    谢漼出了院子后,拿起那抓钩,目光落在背面,上面刻着一个“进”字。

    他凝视许久,神色难辨,将抓钩递给一旁的承安,问道:“可见到了?”

    承安接过抓钩,应了声,道:“十五公子得知您要找他谈话,立刻就应下了,还说什么时候都方便。”

    谢漼道:“那便今日,在我院中。”

    说完,又补充一句:“若今日寻不到,也无妨。”

    承安:“是。”

    此前谢漼特意交代,不可直接去大爷院中找谢进,需碰巧遇见,再寻时机与他搭话。

    这时间便拿不稳了。

    好在谢进本就性子好动,闲不住。承安在府中晃悠几圈,又瞧见了他。

    谢进正坐在小池边,掌心抓了一把碎石子,打着水漂,眼神放空,似在发呆。

    承安左右环

    顾,见四周无人,赶忙快步上前,压低声音说道:“十五公子,我家爷想见您,不知您现在可有空闲?”

    谢进闻声,抬起头来,点了点头,起身跟着承安走了。

    书房。

    谢漼正在案前写字,见谢进进来,他搁下笔,将纸合上,抬手示意谢进落座。

    单独与谢漼相对而坐,谢进难免有些紧张,双手相互搓着,声音带着几分拘谨,唤道:“五兄。”

    谢漼道:“十五弟,你应知晓我寻你来所为何事。”

    这话一出,谢进脑海中那些好不容易才被驱散的画面与声音,霎时袭来。

    他还不太懂得如何掩饰情绪,脸涨得通红,闷闷地说:“我知道,五兄。”

    谢漼见他脸上情状,神色一凛,手抓着案沿,用力几分。

    再度开口时,脸上已微笑起来,道:“十五弟,在民间,叔嫂间亲厚些,本无妨。”

    “只谢府不是一般人家,若为外人所知,十五弟自有亲族庇佑,不会有事。”

    “可我那妾室,恐遭大难。”

    “十五弟,当知此事干系重大。”

    谢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心里清楚,那晚五兄折返,想必是猜到了什么。

    回想起那晚,谢进被那一声撞击,吓得心跳都仿佛停了一瞬。紧接着,又听到那般的声音……谢进不懂那是什么,身子却听得热了起来。

    他以为五兄在惩罚姐姐。

    没听一会儿,他便跑了,他想着姐姐定是也不愿让旁人听到那般狼狈的声音。

    今日在路上遇见承安,听闻谢漼要找他谈话,他本以为会遭一顿训斥,没想到五兄竟如此平静地与他交谈。

    心中不禁感叹,五兄果非常人。

    谢进收敛思绪,脸上也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五兄,我晓得的。”

    谢漼道:“十五弟是明事理之人。”

    “今日,能否拜托十五弟一事?”

    谢漼都这么说了,谢进当然立马就点头了,回道:“五兄尽管说。”

    “我一定尽力做到。”

    谢漼直直地盯着他,眸中散着点点寒意,道:“望十五弟将我妾之物尽数归还,且自今日后——”

    “莫要再与她有任何牵扯往来。”

    “十五弟,你可能做到?”

    谢进愣住了,眼睛猛地睁大。

    再也不见姐姐?

    澄澈的眼中满是茫然,这来得太过猝不及防,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喉中干涩,他无法立刻答应,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过往种种。

    两年前岁除夜,他与寻真并肩行在漆黑小道上,一同将饼咬得咔吱作响。

    一年前,他与寻真合力救了楣姨娘,那晚寻真说的话,曾让他忍不住落泪。

    还有,在楣姨娘的院中,他们一起烤肉、烤菜……

    谢进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艰难开口,道:“五兄,能不能……”

    谢漼神色便更冷了些,声音沉下来,问道:“十五弟可有读过律疏?”

    谢进摇了摇头。

    谢漼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若事发,柳氏必依律判处,服徒役三年,且施杖刑。”

    “到那时,十五弟尚可自全,我妾柳氏又将何以安身?”

    “十五弟如今已十三,怎还如此糊涂自私,全不顾他人死活?”

    谢进失魂落魄地走出谢漼的院子。

    一个时辰后,他亲自将整理好的物件打包送来,并未叫小厮代劳。送完后,便跑了。

    包袱里装着寻真送谢进的所有东西,玉佩、花灯,还有寻真亲手做的竹蜻蜓。

    “梆”的一声,石锤重重落下,那块鹰形玉佩便四分五裂了。

    紧接着,谢漼面无表情地将碎玉、鱼灯和竹蜻蜓投入火盆中。

    他伫立在前,安静地瞧着。

    忽然,他注意到鱼灯上提着两行字,定睛看去,火舌迅猛蹿起,瞬时将字迹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进离开谢漼院子后,去了谢大爷的书房,将《律疏》翻了出来。

    谢进捧着律疏,一直看到夜幕深沉,终于找到了谢漼口中的对应律条。

    那几个字映入眼帘。

    谢进的脸,唰的一下煞白了。

    第72章 第72章“黑影”

    寻真还以为谢漼会狠狠惩罚她。

    可自那天后,谢漼就再也没踏进过这个院子。

    起初,院子里的丫鬟们都骚动不安,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也都隐隐猜到,寻真怕是触怒了谢漼。

    可时日一久,谢漼整整一月未露面,众人也就平静下来,一切照旧,好像回到了谢漼不在的那两年。丫鬟们对这种平平淡淡的日子早已习以为常。

    寻真倒觉得这样自在多了,谢漼不来,她整个人都轻松了。

    也不用担心会不小心怀孕。

    寻真与月兰想法一致,谢漼生气的点,应该是因为她叫谢进帮她买避孕药。

    谢漼那人还是有点骄傲在身上的。

    他也不缺女人。

    被她这么打了脸。

    大概……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五月,暑气越来越盛。

    寻真想到那件被烧掉的短袖,心里怪可惜的,实在想不明白那短袖到底是哪里惹到他。

    寻真便想再试试,让月兰去问了。

    下人们多少都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瑞宝在外帮着寻真打理庄子和铺子,平日里虽忙得脚不沾地,但只要是寻真的要求,他总是尽心尽力去办。

    这两个月寻真一直没什么吩咐,他还觉得奇怪呢。

    此前,承安还特意交代了一句,以后姨娘要是有什么要买的东西,不管大事小事,都得告诉他。

    瑞宝听了这话,心里就有数了。

    偶尔看到承安,见他满脸愁容,承安是贴身伺候爷的,他这般唉声叹气的,定是主子心情不好。瑞宝就猜,多半是少爷和姨娘闹矛盾了。

    这回寻真提出要求,瑞宝得了信,赶紧去找承安。

    瑞宝笑嘻嘻的,帮承安捏着肩膀说:“承安哥,你看,我这就去帮姨娘办事?”

    承安心道,这柳姨娘,心可真大。

    出了那么大的事,竟还跟个没事人似的,都两个月了,也不主动跟爷去认个错,哪怕辩解几句也好啊。还有心思做衣裳、买寒瓜苗。

    可苦了他,这两个月来,爷每日都沉着脸,他办事都战战兢兢的。

    承安道:“先别急,等爷下了值,我去问一声。”

    到静远居,谢漼见承安欲言又止,便开口问道:“何事?”

    承安道:“是清挽院那边……”

    谢漼脚步一顿,问道:“她……怎了?”

    承安鼓起勇气道:“姨娘想制两件衣裳,还有……买些寒瓜苗,种在屋后。”

    谢漼盯着承安看了许久,直看得承安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良久,谢漼才道:“去办吧。”

    说完,往前走去,承安暗暗松了口气。

    另一头。

    徐嬷嬷满脸喜色,匆匆进屋,对钱氏说道:“夫人,这回可让我寻到好几个伶俐丫头,您快去瞧瞧,保管满意。”

    “有几个生得那叫一个水灵,性子看着也老实,不像是爱出风头、爱掐尖儿的。”

    钱绮站起来,应道:“好,我这就去看看。”

    近两个月来,钱绮明显感觉到,儿子整个人沉稳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爱跑爱跳、贪玩好动。

    起初,她还以为儿子

    碰上了烦心事,便去关心。

    谢进却回道:“母亲莫要多心,儿子能有什么事。如今儿子也长大了,自是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整日只知道玩耍。”

    钱绮听儿子这么说,那神态那语气,像是一夜间长大了般,既感到欣慰,又有些怅然。

    这一批小丫头里,果然有几个出挑的。钱绮越看越满意,留下了五个,打算先让儿子挑。

    这些日子,谢进一直在书房苦读。

    见钱绮进来,也不像以前那么活泼了,只是稳重地起身,唤了一声:“娘。”

    钱绮见儿子这乖巧样子,心中满是感慨,说道:“炎哥儿,娘打算给你屋里添两个丫鬟,你自个儿去挑挑,看哪个合你心意。”

    谢进回:“娘,我屋里丫头够多了,不必再添了。”

    钱绮走上前,压低声音道:“你这傻孩子,这可不一样。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儿也该懂了……这丫头可不是普通伺候的,是夜里给你暖床用的……炎哥儿,你可明白?”

    谢进一愣,懂了。

    有些事,自然而然便懂了。

    第一次,谢进还以为是自己遗溺了,后来,在街上闲逛时,鬼使神差进了一家书肆,他向老板买了几本隐秘册子。

    谢进这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做那事,竟是那般模样。

    钱绮见儿子呆呆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拉着他往大堂走去。

    大堂中,五个丫鬟早已候着,见有人进来,投来目光。

    谢进刚想挣脱钱绮的手,却在看到其中一人的容貌时,微微一怔。

    钱绮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

    那丫鬟正是这五人中生得最为出众的,眼睛水灵灵,面相也瞧着老实。

    钱绮便将那丫鬟留下,其他丫鬟没被选中,多少都有些失落。

    堂中便只剩这丫鬟了。

    钱绮问:“你多大了。”

    丫鬟目光怯生生的,声音也小,道:“奴婢十四了。”

    钱绮点头,年龄正合适。

    又问道:“可有名字?”

    谢进这时却道:“娘,都说了我不缺丫鬟。”

    “您要是喜欢,就自己留着,我可不要。”

    这话一出口,倒有了几分谢进从前的模样。

    钱绮斜他一眼,嗔道:“好好好,你若嫌弃她了,便给我。”

    说完,又望向石榴,温声问道:“别怕,你叫什么?”

    丫鬟轻声说:“奴婢叫石榴。”

    钱绮便笑:“你家可是种了石榴树?”

    丫鬟原本还有些紧张,听钱绮这么问,便放松了些,说道:“夫人怎会知道?奴婢家中种了好几棵石榴树,我又正好是石榴结果的时候出生的,我娘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钱绮望向儿子,见儿子目光怔怔,盯着石榴看了一会儿,竟一言不发走了。

    那丫鬟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双手揪着衣角,目光怯怯地望向钱绮。

    钱绮走到石榴面前,摘下手腕上的玉镯,递给她,说道:“石榴,你若做得好,日后我自会给你一番好前程。”

    石榴接过玉镯,感动不已,说道:“夫人……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少爷。”

    晚上,谢进在书房看书,一人进来了。

    是白日那丫鬟。

    石榴换上了谢府的丫鬟服饰,略施粉黛,涂了口脂,整个人显得格外水灵。

    她俏生生地立在门口,福了福身子,轻声唤道:“少爷。”

    谢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很快便移开了,说道:“你先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你。”

    石榴刚进来就被打发走,到底年纪小,眼眶瞬间红了,心中害怕被赶走,辜负了夫人的嘱托,便鼓起勇气,声音颤抖着问道:“少爷,可是觉得奴婢这名字不好?”

    方才谢进听了她的名字便走了,石榴以为是名字惹他不喜。

    “奴婢这名字确实有些粗俗,不够文雅,上不得台面。”

    “少爷可为奴婢重新取个名字?”

    谢进听出了她的害怕,便宽慰道:“我不是让你回夫人那儿。你去找阿智,他会给你安排活儿。平日里,你也不用到我跟前来。”

    “我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我也并不觉得你的名字粗俗。”

    他顿了顿,又道:“石榴……”

    “是个挺好的名字。”

    石榴犹豫着说:“可是,夫人叫我……”

    谢进道:“你既已来了我这儿,便是我的人,只需听我的话。”

    我的人。

    听了这话,石榴的心跳微微加速了。

    她福了福身子,应道:“是,少爷。”

    五月底。

    夜里,屋内燥热异常,寻真身上出了一层汗,好几次被热醒。

    睡得迷迷糊糊的。

    恍惚间,她突然感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睁开眼,心瞬间悬了起来。

    床边坐着一个黑影。

    身形十分高大。

    寻真吓得心脏砰砰直跳,等闻到熟悉的香味,才意识到是谢漼。

    两个多月没见。

    他怎么大半夜来了。

    寻真有些纠结,是继续装睡,还是起身问候一句。

    好在屋内昏暗,谢漼看不到她是睁着眼的。

    寻真想了一会,决定装睡。

    寻真刚闭上眼睛,打算翻个身往里躲时。

    谢漼突然开口,道:“柳氏,你可知错?”

    声音清清凉凉。

    寻真一时不知该怎么答,便沉默不语。

    谢漼默了一会,呼吸也沉了几分。

    “你竟还不觉得自己有错。还觉得自个占理?”

    “你犯下如此大错……”

    他像是被气得说不出话,语塞片刻,深吸一口气,又道。

    “背着我与他人私通,一直将我蒙在鼓里,被我识破,你竟还如此不知悔改?”

    “亲属通奸,悖逆五伦。”

    “你可知道,若被旁人知晓,你会落得什么下场?”

    寻真愣了一下,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刚要开口:“我——”

    话还未出口,那道黑影便猛地压了下来。

    第73章 第73章“酒气”

    寻真只觉得肩膀一紧,被人握住。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为何不说?”

    谢漼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

    两人几乎面贴面,寻真看见,谢漼的眸中仿佛蒙着一层雾。

    他好像不太清醒。

    寻真没回答,谢漼便松开了她,脚步略有些凌乱,朝外走去。

    谢漼走出数丈之外,寻真才开口:“我没有。”

    黑暗中,那道人影定住了,缓缓转过身来。

    私通。亲属通奸。

    寻真没想到会从谢漼口中听到这两个词。

    这个罪可太大了!

    寻真坐了起来,说:“我没有做你说的那些……我和谢进只是朋友关系。”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与他之间是清白的,绝对没有做任何违背伦理道德的行为!”

    谢漼:“你二人交换信物,又时常背着我私会。”

    “这若不算,还要如何才算?”

    寻真:“什么信物?”

    谢漼不语,寻真思索片刻,便说:“那个木簪的确是他送我的,抓钩也是他的,我们偶尔是会见面……”

    四周一片昏暗,只能隐约瞧见彼此模糊的轮廓。

    可今日的谢漼,没有给寻真那种很强的压迫感。

    寻真便认真跟他解释起来。

    “这些事,我确实瞒了你,我认。你若要罚,我也无话可说。”

    “私通,还有亲属……”寻真顿了下,“这些绝对不可能。”

    “我与谢进只是朋友,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谢漼静了一会儿,道:“你要我如何信你?”

    寻真:“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他才十岁,比我矮半个头。”

    “我要是抱着那样的心思跟他往来,那跟禽兽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我都……”

    寻真停了一下,“反正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若不信,认定我与谢进私通,把罪名强加到我头上,我也没办法。”

    谢漼:“你便是这般态度与我解释的?”

    寻真没有回答。

    谢漼似是酒醒了些,开始引导对话。

    “我现在问你,你若再对我有丝毫隐瞒。我便……”

    “必定不会轻饶,可明白?”

    寻真嗯了一声。

    谢漼走了过来,在案前坐下,面朝床铺,问道:“你与谢进何时相识?”

    寻真便答:“是有一日,他为躲避小厮,躲进我这里,便认识了。”

    谢漼问了些细节,寻真一一答了。

    谢漼沉默了会,又问:“两年前岁除夜,你与谢进去了何处,都做了什么?”

    寻真心

    想,他果然都调查清楚了。

    “那晚,我本来打算睡了,突然听见有人在敲窗……”

    说到这个,寻真脑海里闪现不太美好的记忆,迅速略过不提,“谢进说突然想起我来了,给我送了串糖葫芦。”

    “我见他腰间挂着个钩子,好奇问他,他便将那钩子送我了……”

    谢漼问道:“他为何突然想起你?”

    寻真回:“谢进为人赤诚、纯粹,他很能体谅别人。我想……他应该是猜到我呆在这里无聊,便随心做了这事。”

    “不过是寻常的善意之举。我亦感激,他能想到我。”

    谢漼周身的气压似乎低了些。

    寻真察觉到了,也不知道是那句话惹谢漼不高兴。

    还是继续坦白道:“之后我便随他一起出了府,你烧的那盏灯,便是他送我的。”

    “我亦回赠了他一盏鱼灯。”

    谢漼:“中途可是碰见了范岂?”

    寻真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有那么一回事。

    谢漼竟连这都知道?

    寻真:“只是不小心撞到而已,我们都没说几句话。”

    谢漼又问了几个问题,寻真都详细说了。

    还有谢漼没问的,寻真也主动交代。

    谢漼:“容楣?”

    寻真点点头:“我先前听了你的话,便没跟她结交,可后来听谢进说起她,我怀疑她有寻死之意,便去救她了……还恰好碰到谢进。”

    “后来我与谢进又好几次去找容楣,我还给她送了好些吃的用的……”

    差不多都交代完了。

    谢漼沉默许久,似在消化这些事,良久才问:“你与谢进,当真没有……”

    寻真立马道:“没有!”

    “你为何总怀疑我与谢进有私情?”

    “男女之间,除了私情,就无其他情谊了?”

    “我与谢进,不过是寻常朋友往来,却被你误解成那般龌龊的关系!”

    谢漼:“便是你没有,你又如何能保证旁人不这般想?”

    “谢进如今已十三,再过一二年便要成家。现今他或许没有杂念,可日后之事难料,你如何确保,他懂了男女之事后,对你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寻真便问:“那你为何不怀疑我与容楣有私情呢?”

    “我也送了她好多东西,她也常为我唱小曲听。”

    谢漼:“休要胡搅蛮缠,我在问你谢进之事,莫要瞎扯旁的。”

    寻真:“你硬要说别人对我有想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漼:“你犯下这般大错,怎还如此理直气壮?”

    “便是你与谢进之间清清白白,可旁人若问起,又会有几个信?”

    “我的妾室,与我从弟以好友之名私下往来。”

    “谁能信你们毫无私情?”

    寻真没说话,谢漼突然向外唤了一声。

    月兰举着烛进来,见到谢漼,脸上顿时出现惊喜之色,“爷。”

    忙掌了灯,奉了茶,随后退下。

    屋内骤然明亮,寻真顿时感觉不自在起来,瞥了眼谢漼,垂下头。

    谢漼声音冷沉:“若不是我及时发现,时日一久,被旁人察觉你与他私下往来。”

    “于你,柳氏。”

    “便是灭顶之灾。”

    寻真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她跟谢进一直都很小心,只这辩解的话,当然不能说。

    寻真唔了一声。

    谢漼:“我已与谢进言明,叫他断了和你的往来,他亦向我承诺,日后不会再来寻你。”

    “今日,你也向我承诺一句,此事便就此作结。”

    寻真:“好,我答应你。”

    谢漼:“承诺怎可如此随意?你这般说,我怎知你答应的是什么?”

    寻真仰起头,直视谢漼,道:“好,我日后不会再与谢进有任何往来。”

    满意了吧。

    谢漼注视着她,眉眼冷峻,冷声道:“听着,你心中似是极不情愿。”

    寻真胸膛急速起伏,差点忍不住顶嘴,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谢漼:“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何必强忍?”

    寻真:“我没什么好说的。”

    谢漼盯着她半晌,道:“你如今是愈发骄纵了,想来是我平日太过宠你,让你没了规矩,行事毫无顾忌。”

    “如今可还记得,自个是个什么身份?”

    “身为妾室,当如何事奉夫君?”

    寻真抬眸看向他。

    谢漼:“还不过来。”

    寻真没动。

    谢漼盯着他,眉眼间凝起冰霜。

    “柳氏,你莫不是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若你仍这般与我犟,我定——”

    寻真打断他,鼓起勇气提了:“爷,可否给我一张放妾书?”

    “既然我犯下如此大错,您便放我离去吧。”

    “您之前所赐的首饰、钱财,我什么都不要,只求您能给我——”

    未说完,谢漼已大步逼近,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什么都不要?”

    “连恒哥儿都不要了?”

    寻真心想,那孩子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寻真:“我屡屡犯错,长此以往,迟早会犯下不可饶恕之罪。”

    寻真放低了姿态,请求道:“爷,我想我真的不适合在这府中生活,您就给我放妾书吧……”

    “好不好?”

    谢漼:“柳氏,你在说什么胡话?”

    寻真:“我没有乱说,我是认真的。”

    寻真下床,穿好鞋,照这边的礼节,对谢漼行跪拜大礼。

    谢漼的身形猛地一颤,往旁边避让。

    寻真跪在地上,挺直脊背,缓缓说道:“我虽失了忆,但也从旁人口中得知,是爷将我从烟花之地救出。还给我这般安稳富足的生活。”

    “此大恩,我无以为报。”

    “可我总记不住府中的规矩,屡次犯错,惹爷生气。”

    “我爱惜我自己这条小命。怕自己未来有一日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丢了性命。”

    “我愿签下债书,将爷所花的赎金,以及这些年的吃穿用度,都记在账上,日后定当如数奉还。”

    “爷,您就看在我多年侍奉的份上,放我离去,可好?”

    寻真直视着谢漼。

    谢漼凝视她,不知在想什么,看面色十分平静。

    最终,他开口道:“你一介弱女子,孤身在外,如何能在这世道中生存?”

    “放你出去,便是害了你。”

    “再者,你已为我生下长子,便是犯了错,我也自会宽宥你。”

    “今日,我便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先前那事,我不再追究。”

    “好生歇着,我并未有将你遣出府的打算,莫要再胡思乱想。”

    听着尾音有些颤。

    谢漼说完这些,便大步离去了。

    第74章 第74章“汗湿”

    一月转瞬即逝,儿子那边没任何动静,钱绮遂命人将石榴唤到自己屋里问话。

    钱绮屏退众仆,开口问道:“石榴,徐嬷嬷上回教你的,可都记得?”

    当初将石榴送往谢进处时,徐嬷嬷曾拿出避火图给石榴看,向石榴说明男女之事,还特意提点暗示,若少爷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她便要主动些。

    石榴想到那些,脸便红了红,道:“奴婢记得的。”

    钱绮又问:“为何一月过去,仍无消息?”

    石榴揉搓着手指,抬眸瞧了一眼钱绮,小声解释道:“少爷不让奴婢贴身贴身伺候,奴婢……奴婢……”

    钱绮看着这丫头,心里叹息,太过老实也不好。

    她叫石榴退下,唤来徐嬷嬷,让徐嬷嬷再给她讲得明白些。

    小屋中。

    徐嬷嬷指点石榴道:“若少爷没那个意思,你便主动些,想法子……夫人既已给了你恩典,你便不用顾忌,可懂了?”

    石榴:“可是……”

    徐嬷嬷:“法子都交给你了,若再不成,可就负了夫人对你的抬举,石榴,你莫要让夫人失望。”

    石榴咬着唇,终是点点头。

    徐嬷嬷:“若成了事,日后自有你一番好造化。”

    是夜,万籁俱寂。

    谢进刚唤人送茶,听见脚步声,没抬头  。

    许久,都未再听见动静,说道:“放下便可以退下了。”

    依旧没声,谢进抬起头,瞧见是石榴,颇为讶异,问道:“怎会是你?”

    石榴着一袭轻薄红衫,上了妆,身上还散着淡淡的香。

    她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不禁紧张起来,唤了一声,“少爷……”将茶端到谢进面前时,手一抖,竟不慎打翻,茶水倾洒,泼到谢进身上。

    谢进忙起身,身上的茶水不断往下淌,

    “少爷,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

    石榴环顾四周,没看见布巾,只得快步上前,用袖子为谢进擦拭。

    泼到茶水之处,在谢进腰身以下,石榴擦拭了一会,忽然想起徐嬷嬷给她看的那些册子,耳根红透了。

    谢进捏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外推:“你出去吧。”

    谢进低头用手掸着衣服,水珠飞溅开来。

    石榴并未听从谢进的话,在原地站了片刻,红着脸,开始解裙子的系带。

    外衫褪下,落在地上。

    谢进余光瞥见,讶异抬头,“你做什——”

    话还未说完,面前的妙龄女子便大胆地走上前,将他抱住了。

    石榴身上仅剩一件裹胸。

    温软的肢体,清甜的女儿香,是完全不属于男子的温度和触感。谢进只愣了一瞬,便想着要将人推开,手刚握住石榴的手臂。

    眼眸下垂,目光触及石榴的面容,手便僵住动不了。

    眼神甚至变得有些恍惚。

    石榴没遭到拒绝,心中的胆量又大了几分。

    忽然感觉腹前有什么抵住她。

    她脸更红了,心想,这便是册子上所画的,男子那物了……

    石榴声音又细又柔,抬起手帮谢进解衣:“少爷,奴婢伺候您安歇……”

    谢进却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抓住石榴的肩,用力将她推开。

    他粗重地喘息着,手摁在被茶水泼湿的案上,缓了好一会儿。

    再看向前方。

    石榴怯怯地站在不远处,眼中泛着晶莹,满眼写着被拒绝后的害怕。

    谢进本有些生气,看到她这目光后,还是忍下了:“你今日为何这么做?我不是叫你听阿智的吩咐吗?为何不听我的话?”

    平日谢进对下人们说话都和和气气,从没有这般严厉过,石榴便吓得不敢说话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谢进:“方才,可是你自己的主意?”

    石榴落着泪,没有说话。

    谢进:“你如实说。”

    石榴哽咽着:“少爷,是奴婢自己的主意。”

    谢进看了她一会儿:“你下去吧,这次便算了,若你下次再做这样的事,我这儿便不能留你了。”

    石榴:“是,少爷……”

    外衫正好落在茶水洒到的地面上,大半都湿了。

    石榴捡起湿衣服,抖着手,迅速穿上,正要出去,谢进叫住:“你将衣服穿好,身上差不多干了,再出去。”

    石榴一怔,眼中又涌出泪水:“是……少爷。”

    谢漼走后,寻真陷入了思考。

    刚才她提出“放妾”,谢漼并没有动怒,只说,她无法在这世道中生存。

    那么,只要证明她有独自生存的能力,谢漼还是有可能同意的?

    为此,寻真精心准备了一大段话术。

    可谢漼又是十几天没来。

    到了六月,天气愈发炎热。

    寻真穿上了自制短袖和短裤,在秋千下乘凉。

    一月前种的西瓜已经长出苗来,寻真看了会儿书,拎着水壶去后面浇水。

    谢漼近日得了一块极为珍贵的墨。

    此墨,坚如玉,纹如犀。闻着还有独特的香味。

    若是从前,谢漼得此宝,定要寻个好日子,潜心书写或是作画,在自己状态最佳之时使用,以不至于浪费这难得的宝墨。

    今日,天高云淡,虽炎热,书房中摆了冰块,十分凉爽宜人。

    谢漼磨好墨,蘸墨,欲下笔时,脑中又浮现那晚她对他说的话。

    落笔书写。

    谢漼回魂了般,定睛一看,纸上已写了一字“放”,后面的“妾”字刚起半笔。

    谢漼受了惊似的,搁下笔,将纸撕成碎片,丢掉了。

    坐了一会,墨汁也渐渐干涸。

    谢漼深吸一口气,重新铺纸,凝神静心。

    默《清净经》。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谢漼写着写着,摒除杂念,心也静了下来。

    待写到“即是真静”,其中某字,笔尖顿了一下。

    然而,接下来一小段中,有一连四个“真”。

    谢漼写到最后一个,停笔,面上神色平静无澜,慢慢将默了一半《清静经》的纸折起,放到一边。

    脑海中搜索一番,寻得战国策中《触龙说赵太后》一篇。

    待写完,豁然开朗。

    谢漼来的时候,寻真正好浇完水,从屋后走回来。

    院中无人,静谧非常。

    微风拂过,吹得两旁果树的枝叶簌簌作响。

    寻真手里拎着个水壶,穿着短袖短裤,跟谢漼打了个照面。

    乍见谢漼,寻真有些恍惚。

    其实除了谢漼喝醉的那天晚上。

    算起来,她与谢漼有足足三月没见了。

    谢漼走到秋千那边。

    石桌上倒扣着一本杂传,是寻真用来消磨时光的。

    谢漼拿起,看着寻真翻开的那一页。

    寻真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唤他:“爷。”

    谢漼看了她一眼,目光从她裸/露的四肢上扫过,嗯了一声。

    寻真见他这平静的样子。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寻真的心也平静了:“爷,我先去里面换身衣裳。”

    谢漼颔首,轻应一声。

    换衣服时,寻真将那准备了好几天的话术在心中过了一遍。

    谢漼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一定要想办法说服他。

    次间。

    月兰和引儿已摆好了茶点,立在一旁,随时听候吩咐。

    几上放着围棋,谢漼正与自己对弈。

    他倚在隐囊上,坐姿虽随意,眼神却凝在棋盘上。

    黑子白字落得极快,瞧着十分专注。

    谢漼好似才注意到她来了,吩咐月兰二人退下,伸手示意她落座。

    然后继续下棋。

    寻真坐在白棋那一边,还以为谢漼要跟她下棋。

    她坐下后,谢漼却什么都没说,一味下棋。

    寻真看了一会,没看懂。

    寻真等着,耳边传来棋子“哒哒哒”落下的声音。

    听困了。

    寻真靠着塌的另一侧,打了个盹。

    直到耳旁没了声音,寻真迷迷糊糊睁眼,朝对面望去。

    结束了吗?

    撞上谢漼的视线,他一直注视着自己。

    与谢漼对视了一会,寻真率先移开目光。

    目光收回时,掠过棋盘。

    虽不太懂围棋。

    但也能看出。

    白子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寻真心想,自己跟自己下,还能两方差距这么悬殊的?

    寻真挥散脑中杂乱的思绪,端起茶杯正要喝。

    手腕被人压下。

    是谢漼。

    谢漼:“已放了许久,莫要喝了。”

    寻真“哦”了一声。

    谢漼手指偏热,较寻真的肌肤,温度高出许久。

    寻真心下不自在,放下手,无意识摩挲着被他触到的位置。

    谢漼唤人来,重新换了一壶茶。因天热,丫鬟们泡完茶,会先用冰块进行降温,再呈上来。

    寻真倒没那么多讲究,茶放久了,也照样喝。

    等

    丫鬟们下去了,室内只剩两人。

    室内摆放了冰块,凉气袭来。

    因寻真要提那个话题,心中难免紧张,手心微微见了汗。

    寻真扫了眼棋盘,攥了攥汗湿的手,终于打算开口。

    抬起头,正要唤谢漼。

    谢漼却突然问道:“近来过得如何?”

    寻真一愣,回道:“挺好的。”

    谢漼:“近日愈发热了,只管着人去冰窖支取冰块,不必拘谨。”

    寻真哦了一声。

    谢漼:“待天更热,断不可在外久留。你身子弱,若中了暑气,又要吃苦。”

    寻真:“……多谢爷关心。”

    寻真再次鼓起勇气,谢漼又开口了。

    “那晚,你与我解释的,我皆信了。”

    “确是我错怪了你。”

    寻真看了谢漼一眼,嗯了一声。

    “那日,你还与我说——”

    谢漼顿了下,直视她:“你想我放你离宅?”

    寻真没想到他主动提了,感觉自己的节奏被他打乱,心下一紧。

    旋即坐直了身体,与谢漼对视,点了点头。

    第75章 第75章“出妾”

    谢漼:“你可想好了?”

    寻真:“嗯,我想好了,爷可否能允我?”

    谢漼垂眸看着茶汤里浮沉的叶芽。

    “我需与你讲个明白。”

    “出妾,非同小可。在世人眼中,被出之妾,若非德行有失,便是身染恶疾。在夫家犯下不可饶恕之错,才会被逐出门庭。往后你……”

    “欲再嫁,寻常人家亦会多有顾虑,若因此令你后半生孤苦无依,那便是我害你了。”

    寻真欲言又止。

    谢漼开口道:“心中有何想法,尽可直言。”

    “今日你我坦诚相对,莫要对彼此隐瞒。”

    今天谢漼竟然这么温和。

    奇怪。

    寻真点头:“爷,我并无再嫁的想法。”

    “我只打算一个人过。”

    谢漼:“你怎会有这般想法?”

    “你可知女子独身在外有多难?”

    “一旦被出,居无定所,衣食无着。你以何为生?”

    “且你身子骨弱,既受不得凉,又禁不住热。”

    “如此炎日,你在外过上一月,便要病了。”

    “若为外人知晓,我将育有子嗣的妾室逐出府去。”

    “而你在外又过得凄苦,旁人会如何看我?”

    寻真:“……其实。”

    “这两年来,我每日都有坚持锻炼,从未有一日懈怠的。”

    “我已觉得身子强健许多,应是不易染病了。”

    寻真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谈话一直被谢漼主导。

    寻真只能顺着他往下说。

    谢漼:“你身子状况,我岂会不知?”

    “外面虽看似强健,内里其实积弱已久。”

    “你早年,过得不易,又生了恒哥儿,身子便更弱了,需常年调理,才能慢慢好转。”

    谢漼看向她:“我先前所言,让你晚两年生育,此亦缘由之一。”

    “此前未让你知晓,是怕你知自己身子状况,徒增烦恼。”

    也不知谢漼说的是不是真的。

    寻真还是坚持道:“我出府了,一样能调理身子。”

    “也是一样的。”

    谢漼:“你这般异想天开,叫我如何能放心,信你能好好在府外活下去?”

    “你身无长物,哪来的银钱,去买那药材?”

    “若我出无过之妾,自会给你一笔银子傍身。可资财用尽,你又当如何?”

    “且女子孤身在外,身怀财产,极易被豪强霸占掠夺。”

    “若遭恶霸欺凌,你便是送信到我府上,我亦恐鞭长莫及,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她哪有谢漼想的那么弱。

    可又想到,谢漼居然真的考虑过放她,还要给她一笔银子。

    其实那天,她说要签下债书,还赎金和这几年的吃穿用度,心里多少有些打鼓,这钱估计不少,可能得每年一点点还。

    若谢漼能给她钱,那自然再好不过。

    寻真:“我也想过了。”

    “京中治安好,我便在闹市寻个住处。我也懂得财不外露的道理,平日穿得朴素些,再往丑里打扮。这样,便能隐匿在人群中了,也就不会有人将主意打我身上。”

    “至于如何谋生,我也有打算。”

    “我每日都临摹爷的字,如今也算有几分模样。我还略懂些四书五经,便以男子的名号,去书肆寻些抄书的活计,挣些小钱。”

    “我并不是身无长物,爷应知道,我喜好做一些吃食,到时可在街边支个摊子,起初卖些成本低的吃食,若生意做大了,设法盘下一个店面,再做些大的营生。”

    这些话都是寻真在腹中打好草稿要跟谢漼说的。

    “先前与爷说,要还您赎金以及这些年的花用,并不是说大话。”

    “若我有幸挣得多了,便会一次性还清。若没那么多,便只能慢慢还给爷,日积月累,总能还光的。”

    谢漼听着这一字字的“还”,可当真刺耳。

    目光凉了下来,盯着寻真。

    寻真认真地看他,道:“爷,我想离府,并不是意气用事,也并不是异想天开。”

    “我虽是女子,可您也不能这般小瞧了我。”

    “我若生了病,便就医,若有人欺,便报官。”

    “我有信心能把日子过好。”

    谢漼:“女子抛头露面,在外经商,你可知,会遭多少艰难险阻?”

    “若受了委屈,无人倾诉,亦无处申冤。”

    “你又说不再嫁人,身旁无人相伴,如何忍受得了那无尽孤寂?”

    “后半生无子无夫,没个依靠,等老了,谁为你养老送终?”

    “这些你可都考虑过?”

    “还说不是意气用事,这般苦日子,我怎会让你去过?”

    寻真要是说,自己不靠男人,也不觉得没男人就不行。

    没人送终她根本不在乎。

    但这思想太离经叛道,当然是不能说的。

    谢漼:“这些暂且不提。”

    “你也别忘了,你为我生下了恒哥儿。”

    “不管日后如何。你始终都是恒哥儿的生母,他若不为你养老,便是不孝。”

    “这一点,你自是不用担心。”

    寻真:“爷,那放妾书……”

    谢漼:“我方才说了这么多,你竟一点都没听进去。”

    “若有歹人瞧上了你的美貌,欲强占了你,你报官无门,又当如何是好?”

    “你性子纯善憨直,易轻信旁人,若从商,怎敌得过那些狡猾奸诈的商贾?若官商勾结,将你私产全部侵吞,又见你为女子,便更无所顾忌。”

    “稍有不慎,再被卖入娼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可还有第二个我将你救出?”

    “这些,你可都想过?”

    寻真:“我……”

    寻真的确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一穿来就在这小院子里,已待了快三年多。

    但她总感觉,谢漼说的都是小概率事件,她没那么傻,也不会那么倒霉。

    谢漼最后定论:“你便是执意要出府,去过那苦日子。”

    “宁愿衣食无着,居无定所,每日为生计奔波。”

    “也不愿再留在我身边了。”

    “可对?”

    其实……也可以这么说。

    寻真瞅着谢漼,心里明白,当然不能直接点头承认。

    寻真:“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谢漼那双桃花眼注视着她:“再者,你为我妾,一直都做得很好。”

    “自你入府,已有四年多了,我从未对你不满。你行事端正,从未有过忤逆长辈、搬弄是非之举。”

    “还为我生下恒哥儿,更是辛苦。”

    “至于那私通之罪,是我一时糊涂,错怪了你。”

    “如今真相已明。你毫无过错,我又怎能无故将你逐出家门,让你今后的日子没了依靠?”

    谢漼起身,朝她走来。

    下一刻,他上了塌,握了一下她的肩。

    寻真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抱到了谢漼

    怀里。

    坐到他腿上。

    他体温高,身子要比她热许多。

    隔着薄薄的衣衫相触,炽热的温度好似要将她融化。

    寻真身子僵了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真儿……”

    谢漼许久没这么唤她,最近都“柳氏”“柳氏”地叫,突然来了这么一声,寻真还有些不习惯。

    谢漼的手在她肩上轻抚着,微低下头来,热息喷在她耳侧,轻声道:“真儿还要与我置气到什么时候?”

    “那晚,我那般待了你,是为夫不对。”

    他在她耳边说话,声音分外低沉,黏糊糊的。

    “为夫向你赔罪,日后再不如此了。”

    “原谅我这一回,可好?”

    热气钻进耳里,卷起丝丝缕缕的痒。

    寻真缩了一下脖子,被谢漼捧住脸,掰过来,同他对视。

    谢漼的拇指轻轻擦着寻真的脸颊:“嗯?真儿。”

    寻真没有回他这个问题,而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看着谢漼,再度认真问他:“爷可否能给我放妾书?”

    谢漼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寻真感到他身上的温度也冷却了几分。

    寻真才回过神来,她完全被谢漼带偏了,许多话,现在才想起来。

    比如,明明留在府中更危险,她可已经被谋害了两次!

    没准出府,才是她的活路。

    刚才就该反驳谢漼的。

    寻真:“我知爷是为我考虑,怕我离了府后,护不住自己。”

    “只是,人各有命。”

    “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无需爷这般挂怀。若是出府后,不慎丢了性命,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甘愿。”

    “爷,您就放了我吧,可好?”

    谢漼虽仍抱着她,手上的力度却渐渐松了。

    凝视她许久,才缓缓开口,道:“这已是你第二次反悔。”

    第二次?

    寻真不解。

    谢漼:“失忆了,便可当做以前的誓言从未说过,是吗?”

    寻真:“我以前……说过什么?”

    谢漼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寻真睁大了眼:原身竟还立了这么句Flag!这不坑人吗?!

    谢漼说完,抬眸,看着寻真:“你若背誓,我亦无话可说。”

    然后放开了她,下了塌,走到案前,看着那幅隐士图,静立不动。

    寻真纠结许久,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走了过去,站在谢漼身后不远处,踌躇着。

    谢漼负手,背对着她,目光仍凝在那画上。

    “你执意要放妾书,我便给你。”

    “你侍奉我多年,我念在过往情分上,自会为你备下一笔银钱,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至于赎金,也不必还我,就当你我……”

    “从未相识。”

    寻真用力咬了咬唇,艰难地开口:“若我真说过……”

    看着谢漼的背影,还是说出口了。

    “那话,我自是不会背誓。”

    第76章 第76章“温和?”

    谢漼缓缓转过身来,垂眼看她:“你竟以为这话,是我瞎编出来,诓你的不成?”

    谢漼这人,的确不是会说谎的性子。

    但是……

    寻真:“你真的没有骗我?”

    谢漼没有回答。

    寻真:“爷,能否容我考虑一天,不……考虑三天?”

    谢漼:“这般紧要之事,你便多想几日,仔细考虑清楚……五日后。”

    “仍于此时,我来寻你。”

    五日后,是谢漼休沐的日子。

    寻真一愣,点点头:“好。”

    谢漼离开时,额头上浮着细密的汗珠。

    当天夜里,寻真翻来覆去,想这件事想失眠了。

    寻真很矛盾。

    一方面,她真想直接答应谢漼,还能拿到一笔钱,只要当心点,出了府就能过得很爽。

    大不了就是跟谢漼老死不相往来嘛。

    但谢漼这么大方,反而让她良心不安了。

    毕竟,他救原身出青楼,这是不争的事实。

    原身还对谢漼起过那种誓。

    而且,寻真穿来后,除了精神上受点压迫,在衣食住上,确实也没被亏待。

    但……精神上的需求,又对寻真挺重要的。

    寻真实在两难,想干脆什么都不管,直接走了得了。

    很快到了最后期限。

    寻真在院中练字。

    这五天,寻真算是想明白了。

    谢漼就是拿“恩情”压她。

    就看她怎么选了。

    谢漼那番话,意思很明显,若是她违背誓言,他就当瞎了眼看错人,从没救过她。

    寻真大致也脑补出了剧情。

    想来是谢漼救了原身,原身便以身相许,才立下那种誓言。

    其实,那话又不是寻真说的,寻真大可以当作没这回事,但……

    要是原身没被谢漼救下,还留在青楼,那她穿过来,完全就是地狱模式了。

    哪能像现在这样。

    虽然不能出府,被困在这小小一方院子里,但比起这世界的很多人,都过得好了。

    不缺钱花,每天还能睡到自然醒。

    夏天有冰,冬天有炭。

    其实,盘起来,这种日子除了无聊,倒也有不少优点。

    但要是留下来,这样的生活,一眼望到头。

    寻真想着想着,忍不住抓自己头发。

    好烦啊!

    谢漼来时,寻真顶着一头炸毛,满脸烦躁,手中捏着毛笔,乱涂乱画。

    谢漼在一旁看了许久,走过去,忽然开口:“今日练的什么?”

    寻真听见谢漼声音,吓了一跳,紧接着,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开始写起了“谢漼”的名字,一笔一划,凌乱不堪。

    一个字叠着一个字,“谢漼”二字,将整张纸铺得满满当当、密密麻麻。

    寻真脸红到了脖子根。

    连忙抬手去捂纸,手忙脚乱地将纸折起来,试图掩盖。

    再抬眼时,却见谢漼眼中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今日,谢漼身着一袭竹青色长袍,身上散着夏日的香。这香清逸淡远,荷香缕缕,还夹杂着些白檀的味道。

    闻起来让人心畅神宁。

    盛夏,已入伏。

    穹宇高旷,烈日高悬。鸟鸣啁啾,此起彼伏。

    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榆树下形成片片斑驳的光影。

    谢漼随手拿起石桌上的一本书,目光落在那架双人秋千上,伸手轻轻摸了摸吊秋千的绳结,像是在研究秋千的构造。

    不知想了什么,谢漼坐下了。

    然后看着寻真问道:“如此精巧的工艺,真儿定是耗费了不少时日吧?”

    寻真脸上的热度褪去了,点了点头:“嗯,差不多做了有半个月吧。”

    谢漼:“此等工事,费时费力,必甚为辛苦吧?”

    寻真:“倒也还好,每日都做一点点,不知不觉就做完了。”

    寻真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谈话氛围……

    他们今天不是该讨论“放妾”这个话题吗,谢漼怎么搞的好像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不过,这人的心思,寻真从来就没搞懂过。

    寻真把纸和笔收好,想着该如何切入正题时。

    谢漼开口了:“想来,我离开那两年,真儿定是过得相当无趣又烦闷吧?”

    寻真望过去,只见微风轻轻拂动着谢漼的发。

    他面色温和,那种迫人的气势全被收了起来。

    别的不提,单看这张脸,还是非常赏心悦目的。

    寻真嗯了一声。

    谢漼:“所以,你宁愿冒着被严惩的风险,也要与谢进出府。”

    寻真没答,谢漼便继续道:“那时,谢进不过是个十岁小儿,想法单纯,自是不明白这般行为若是被长辈发现,你会遭受怎样的后果。”

    “可你年长他七岁,自是全都明白。”

    “明知后果严重,却还是与他一同出府,甚至还继续与他来往。”

    “而如今你,又向我索要‘放妾书’,我思来想去,只觉得真儿必定是整日困在此处,烦闷难耐。”

    “所以才一心想出府,可对?”

    寻真依旧没有回答,谢漼便继续说。

    “真儿可知,若你答应与我一道去陇州。那便是截然不同的光景了。”

    “陇州府邸只我一人,你若想出府,我又怎会阻拦?”

    “便是想去远一些的地方玩,我亦可派护卫送你去。”

    在“坐牢”的日子里,寻真也不是没设想过另一种选择会是怎样。

    却没想到,会是谢漼描述的这样。

    但后悔无用,早都过去了。

    谢漼坐着,仰头看她:“你可是以为,我是有意拘着你,不让你出院子?”

    “府中

    规诫苛严,人多眼杂。我行事也不能随心所欲,多有掣肘。”

    “而你,当慎之又慎,若稍有差池……”

    他停了片刻,语气稍稍重了。

    “便如你与我十五弟一事,若为外人所知,以我如今官位,护不住你。”

    “真儿,你可明白?”

    寻真:“……嗯。”

    谢漼:“倒也是我不对,先前我因范岂那厮,一时未能自控,吓到了你。”

    “让你心里对我生了惧,故而不肯与我共处。”

    “你失忆之后,对我有所警惕、防备,亦人之常情。”

    “若我对你再好些,多些耐心,循序渐进,你也不会那般怕我。不愿随我去陇州。”

    “细细想来,一步之差,步步皆错。”

    “都是我的过错。”

    谢漼突然这样,倒让寻真有些不适应了。

    谢漼见她鼻尖沁出汗珠,便道:“去里面说话吧。”

    内室,已放好冰块,凉意扑面而来。

    几上也摆好了冰镇过的茶。

    谢漼先去沐浴。

    他是真的有洁癖。

    到了夏天,谢漼洗澡的频率高得有些离谱。

    已经到了只要稍微出点汗就要洗澡的变态程度。

    得亏生在富贵人家了,寻常家庭哪供的起他这种精致生活。

    寻真就比较粗糙了,一天就洗一次,只出一点点汗,也觉得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而且夏天的浴室又闷又热,洗一次澡,要用去不少冰。

    虽然谢漼说冰随她用,寻真还是觉得太奢侈了。

    寻真在榻上盘腿坐着,摆弄着围棋棋盘,

    谢漼出来时,周身带着氤氲热气,发梢微微湿,往下滴着水。

    谢漼只外披了一件宽袍,腰间系丝带。

    后脑头发半束,穿得十分随意。

    谢漼在寻真对面落座,一撩袍袖,露出修长好看的手指。

    谢漼将寻真胡乱摆放的棋子一一拾起,收回棋盒。

    与自己对弈起来。

    一子一子,慢慢下着。

    谢漼今天的态度又比五天前好了一点。

    似乎把棱角都收了起来。

    温和到让寻真感到陌生。

    是……错觉吧?

    寻真观察谢漼时,谢漼垂眼看着棋盘,手上落子不停,口中问道:“真儿心中可有答案了?”

    寻真轻轻嗯了一声。

    谢漼:“那么,真儿便将那答案说与我吧。”

    他一心二用,一边与寻真对话,一边下棋。

    谢漼稍作停顿,没有看她,只问:“你可要选择忘恩背誓。”

    “与我义绝,彻底断了?”

    说完,他抬眸,目光如羽般,轻飘飘扫了过来。

    就知道!

    寻真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看吧,就说是错觉。

    谢漼这人什么时候都不忘阴阳人的!

    这口气便吊在寻真胸口处,上不去也下不来。

    谢漼似乎是感受到寻真的眼刀,只说:“我对你从未打骂,甚至一直以来,都诚心相待,从未亏待了你。”

    “我自认问心无愧。”

    “你想走,我也由着你自己选。”

    “你若执意离去,我便给你一笔丰厚银钱,保你后半生无虞,这话依旧作数。”

    “无论何种结果,我都认,绝不食言。”

    “但如今,我仍是你的丈夫。”

    “你欲忘恩弃义、过河拆桥、负心薄幸。”

    “我便是说你几句,你也得听着、受着。”

    寻真:……!

    谢漼不紧不慢下着棋,顺便掀眸看她一眼,问道:“真儿,可以说了。”

    寻真突然很不爽,不想回答。

    谢漼便又道:“真儿习过《左传》,应知晋惠公最后是何种结局。”

    晋惠公许地不与,恩将仇报,最终战败被俘,政权摇摇欲坠。

    寻真:“你怎拿晋惠公与我相比?”

    谢漼:“为何不能?”

    寻真:“我恩将仇报了吗?!”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寻真越看谢漼这样子,越不爽:“而且我走了,不是对你更有好处吗?”

    谢漼放下棋子,注视她:“此话怎讲?如何就对我好了?”

    寻真:“我自认我容貌寻常,也无过人之处,以你的身份地位,在外头找千个百个女子,都轻而易举。”

    “而且,我身份低微,离了我,反倒对你的名声有帮助。”

    “还有……”

    谢漼:“还有什么?”

    “还有——”

    寻真瞄了他一眼,反正已经说这么多了……

    “你那正妻总是要害我,已经两回了……我想要离府,为了我自己着想,难道有错吗?”

    谢漼默了一会,道:“此事,确是我没做好。”

    “让你两次遭害,皆为我之过。”

    “至于吕氏,她难担我妻之责,我心中亦有打算,只如今尚未确定,故不能向你作保。”

    “你,可愿再信我一回?日后,我定不会让你再落入危险之中。”

    寻真忍不住想,姓吕的不能,那谁能担?

    若确定了,他便要换了这个,再娶一个符合他要求的妻子吗?

    “至于你说的名声。”

    “名声于我而言,并无大用。人活于世,唯大是大非面前,当坚守正道,不能犯错。此等男女之间的小事,无足轻重,旁人如何议论,我并不在乎。”

    “最后一点,不如真儿自己猜猜,我为何,外头千个百个都不曾要。”

    谢漼声音放柔了:“只想要你一个呢?”

    寻真别开了视线。

    谢漼:“真儿莫要妄自菲薄,别人如何看你我不知。”

    “我只知,我这妾室,虽出身不显,却有仁爱包容之心,仅此一点,便已胜过世上千万人。”

    “且毫无心计城府,纯真质朴,从不作态,让人见之便觉烦恼尽消。”

    “容貌寻常,我也不认同。”

    “明明眼似琉璃,目色醉心。”

    一套组合拳砸下来,寻真已经毫无抵抗之力了。

    论起嘴皮子功夫,谁能说得过谢漼?

    这噼里啪啦一顿夸,谁知道里头哪句真,哪句假?

    寻真已气势全无了。

    谢漼还继续追问:“真儿还未告诉我你的决定。”

    寻真就瞪了他一眼:“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

    谢漼:“真儿为何不愿亲口对我说。”

    寻真:“……我不走了!”

    谢漼像是隐隐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又问:“当真?若你今日是这般想法,明日又向我要放妾书。”

    “我又该如何是好?”

    寻真被谢漼说得头疼,抬手撑着额头。

    谢漼继续输出:“真儿虽已二十,心思却仍似孩童,须知,人与人相交,亲近了,难免生隙,那日我不过是误会了你,然而你当时,第一时间不想着与我坦诚相对,化解误会,而是想要远离我。”

    “此乃逃避,不是善举……”

    寻真放空大脑,眼神低垂,屏蔽谢漼的声音。

    谢漼似也发觉她没在听,起身下榻,走到她面前。

    寻真仰起头。

    谢漼一字一句问道:“真儿,今后可愿安心留在我身边?”

    寻真有些憋屈地嗯了一声。

    谢漼注视她许久,眸色忽而变得深沉,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日后,真儿便不能再说,要我放了你。”

    “说一次,便……伤你我之间的情分。”

    他的手下滑,拇指落在她红润的唇上,轻轻触了触。

    “真儿须记住了。”

    寻真:“……嗯。”

    谈完,谢漼就走了。

    说来也怪,自那日后,谢漼便再没跟她肢体接触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和状态,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谢漼平时就来她这儿坐坐,说说话,聊些学问,顺便指点她一二。却不留宿。

    经过这场“放妾”辩论,寻真也总算明白了,谢漼有多难对付。

    要在嘴皮子上赢过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漼虽然不碰她了,但偶尔看向她的目光,让寻真觉得他在暗暗盘算着什么。

    总之寻真有些心慌慌。

    谢漼这人,心眼子实在太多了!

    对了。

    还让寻真感觉不对劲的一点就是,她偷偷喝避子汤这一事。

    谢漼他,自始至终都没提过。

    第77章 第77章“朦胧”

    潘竞在望仙楼打了酒,正准备打道回府,途经一处雅间,恰好锦帘飘起,潘竞似乎看到眼熟的人,撩起帘子一看,果真是谢漼。

    “五郎!”

    只见桌上仅放着一壶酒,还有一盘糕点。

    潘竞瞧了一眼,又细细打量谢漼。

    “你怎一人在此饮酒,也不叫上我与景桓?”

    潘竞在谢漼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发现已被喝空,只倒出个几滴。

    潘竞便打开自己刚打的酒,斟上一杯,目光又

    在谢漼脸上扫过。

    谢漼,有些怪。

    桌上糕点一块未动,酒全喝完了。

    以前与他相聚,他向来只浅酌几杯,从未露醉态。

    今日却独自在此喝闷酒!

    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潘竞便问道:“缮之,近日莫不是遇上了烦心事?不妨与我讲讲。”

    谢漼摇头,拿起潘竞带来的酒,斟满一杯,啜饮一口,问道:“子尚,今年可要入场?”

    潘竞只想说:可别提了!

    潘竞叹了口气,道:“今年,我怕是不得不参加了。”

    谢漼道:“何故而烦?以子尚之才,考中并非难事。”

    潘竞道:“缮之,你可听闻我的事?”

    谢漼道:“略有耳闻。”

    潘竞爱玩,对功名仕途兴致缺缺,他还这么年轻,若做了官,便不能像现在这般过得轻松。

    他不喜被束缚,奈何父亲对他寄予厚望,盼他早日入场,获得功名。见他如此不上进,便寻思着为他定下一门亲事,指望他成婚后能稳重些,收收心性。

    而这,正是潘竞烦恼的根源。

    说来也倒霉,潘竞两次相看,均以失败告终。

    第一位,是杨氏嫡长女,两家私下相看后,口头说好了,还未换庚帖,没过几日,杨家突然反悔,称这婚约不作数。

    第二位,是门第比潘家稍低的人家,母亲挑选许久,又暗暗访查许久,说那女子十分贤惠淑德,定能操持好家中大小事务,也能管得住他。正要定下时,那家人又反悔了。

    他母亲便去打听,知晓缘由后,数落了他好几日,见着潘竞便要念叨几句,让他老实些,莫要总去那些风月场所玩乐,好人家姑娘都瞧不上他。

    还顺带加了句,你与谢家五郎交好,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若你像他一样从外头带个女子回来,我定打断你的腿。

    之后便开始督促他读书考功名。

    潘竞今年是定要入场,逃不过了。

    潘竞自己照镜子,自认为长得不差,怎就一个两个都看不上他。

    他原本对婚姻生活还有些憧憬,被这么两遭嫌弃了后,就起了逆反心理。

    不结了!

    你们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们呢!

    潘竞便将这些烦心事都倾诉给谢漼听:“我爹还威胁我,若我这次不中,便要扣下我的月钱,再不许我出门……”

    “我娘更是气人,我说我喜欢温柔一些的女子,她偏要反着来,偏不如我的意,非要寻个厉害的,能管住我的。”

    “那我日后哪还有好日子过……”

    “倒还要感谢她们,没瞧上我,哼哼……”

    谢漼宽慰道:“姻缘一事,时机到了,便自然来了。”

    “子尚你不过是爱四处走动,旁人却觉得你心浮气躁,沉醉玩乐享受。世人大多仅凭片面见闻,便对你心生成见。”

    谢漼说着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眸色变得暗了些,声音也愈发低了。

    “殊不知,世间万物,表象不过是皮毛,唯有亲身……”

    潘竞没察觉谢漼的异样,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一拍桌板,道:“缮之说得极是,说到底,就是那些小娘子没眼光。若是相处过,便知道我有多好了。那些个装模作样的,表面上看着好,内里指不定是何等德行呢。”

    本不该说此事,但潘竞心中郁闷,又喝了些酒,对面又是谢漼,他信得过谢漼的人品,知晓他不会四处乱说,便压低声音道:“缮之,你可还记得那萧敬旸?”

    谢漼看向他,眉心一蹙,问道:“他又做了什么?”

    潘竞:“那杨氏女回绝我之后,家中又为她相看了一人,便是这萧敬旸。”

    潘竞心道,那萧敬旸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

    他潘竞再怎么不济,也比那姓萧的强吧。

    “那杨家怎也不去查一查,萧敬旸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能瞧上他!”

    “真真气死了我。”

    谢漼:“若杨家知晓萧敬旸是何为人,那应是以利相易,各取所需。”

    “若是被萧敬旸表象蒙蔽,对杨家女来说,倒为终身之祸。”

    潘竞:“算了,这杨氏女过得好不好也与我无关,若她真被骗,嫁入萧家之后,知晓了那萧敬旸的真面目,还是一样能和离的嘛!萧家总不至于绑着她不让她走吧!”

    “反正与我无关……!”

    谢漼没再回应,只低头喝酒。

    二人各自都有烦心事,沉默许久,谢漼便起身告辞。

    潘竞摆摆手,道:“缮之先走吧,我再待一会。”

    傍晚,天边晚霞流绮。

    谢漼步入院子,脚步有些虚浮,刚抬起脚,身前却被一物挡住,谢漼低头,定睛,好一会儿,眼前才清晰起来。

    “……恒哥儿。”

    “爹。”

    谢璋本在书房练字,一看到谢漼进来,便跑出来迎接。

    以往,爹很快便能发现他。

    今日,不知怎了,跑到面前,爹都没发现呢。

    谢璋扯了扯谢漼的袍角。

    这是想要抱抱了。

    谢漼道:“恒哥儿自己走,可行?”

    谢璋没要到抱抱,有些失落,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并行,慢慢往前,谢璋时而抬头看看谢漼。

    觉得今日的爹好像有点奇怪。

    谢璋道:“爹,我如今已会写很多字了。”

    两人进书房。

    谢漼将谢璋抱起,放在膝上,摊开纸,道:“那恒哥儿便写与我看吧。”

    谢璋重重点了一下头,一手按在案上,另一只捏住毛笔,开始默写今日背的文章。

    写了几字,谢璋感觉腰间的手渐渐松开,垂了下去,还听到轻轻一声撞击。

    谢璋便停下笔,扭过头看去。

    谢璋往后仰靠着,眼睛闭上了。

    爹是睡着了吗?

    谢璋便没再动,怕惊醒了谢漼。

    谢漼只闭了一会,便睁开了眼。

    谢璋唤了一声“爹”。

    谢漼目色朦胧,眸中似晕着一层水汽,抬起手,轻抚谢璋的脸蛋,轻柔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

    谢璋眨眨大眼睛,回望。

    许久,谢漼低低唤了一声,不知道说了什么。

    谢璋没听清,问道:“爹,你说什么?”

    见谢漼嘴唇动着,喃喃,谢璋便歪着身子,更凑近些,还是听不清。

    谢璋便将鞋脱了,踩着谢漼的大腿,攀到谢漼身上。

    谢漼下意识便将他环住了。

    谢璋的小耳朵贴近了。

    终于听清。

    谢漼的声音沙沙的,黏黏的。

    低低唤着:“……真儿。”

    谢璋想了许久,确认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听爹的声音,好像跟这个人关系很好。

    谢璋便皱着眉,问:“爹,真儿是谁?”

    谢漼有些迟钝地说:“……嗯?”

    谢璋攀着他的肩,贴到他耳边说话,重复了这个问题:“真儿是谁?”

    谢漼摸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又轻轻掐了掐:“……是你娘。”

    谢璋心想,原来她叫真儿。

    谢璋:“……哦。”

    谢漼用拇指摁着谢璋的唇,一会又抬起手来,揪揪谢璋的头发,一会又揉搓他的脸。

    谢璋乖乖的,任谢漼将他的头发扯乱。

    观察着谢漼。

    今日的爹,真的很奇怪呢。

    谢漼玩着小孩,手又松开了,眼睛渐渐闭上。

    谢璋瞅了一会,想

    起丫鬟说过的话,便提醒道:“爹,你若困了,便去床上睡吧,不要在这里睡,要受凉的。”

    谢漼“唔”了一声,没睁眼。

    谢璋想着要把谢漼叫醒,便举起手,捏谢漼下巴上的肉。

    谢漼便又被他折腾着睁眼了,眼神却是迷迷糊糊的。

    “别闹……”

    谢漼亲了一下谢璋的脸蛋,接着将他抱紧了。

    拍拍谢璋的小脑袋和背,低声哄着,不知说了什么话。

    谢璋第一次被亲,脸立马红彤彤的了。

    小男孩呆呆的,好久都沉浸在那个亲吻中。

    谢漼过了酒劲,总算清醒了些。

    见怀中的小孩睁着大眼睛,炯炯有神看着自己。

    “恒哥儿。”

    谢璋还想要一个吻,却很羞涩,别别扭扭地看了谢漼一眼,没有说出口。

    “爹……”

    “恒哥儿怎了?”

    谢璋不好意思说,瞧了眼谢漼,忽然开口说:“方才爹,一直叫我……真儿。”

    谢漼:“方才不是与你说了,她是你娘,恒哥儿应如何唤她?”

    谢璋心想,原来爹还记得刚才说了什么。

    谢璋抿着唇,没回答,小眼神朝一旁瞥去。

    谢漼想了会,语气严厉了些,教他:“纵恒哥儿如何不愿,她都是你娘,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若你不认,便是不孝,恒哥儿,下回见她,可清楚该如何做了?”

    谢璋攥紧了小拳头,不知想了什么,抬起头来,眼中有水光,委屈巴巴。

    “她不肯认我,我又为何要认她?”

    “我不要。”

    谢漼:“恒哥儿。”

    谢璋似是抽噎了一下,连鞋都顾不得穿,便从谢漼的怀里跳下去,哒哒哒跑出去了。

    谢漼因喝了酒,一时反应不及,朝外看了会,才唤人去照顾谢璋。

    在案前静坐片刻,谢漼抬步,朝院外走去。

    寻真这几日在琢磨酿酒。

    忙活了一天,终于大功告成,将两个酒坛埋进院中的榆树下。

    拿着铲子敲泥时,谢漼进来了。

    寻真干活干得专注,没听见声音,谢漼在一旁看了许久,便问:“在埋何物?”

    寻真抬手抹了抹汗,看了眼谢漼,继续敲了敲土:“我做了两坛葡萄酒。”

    谢漼:“欲待何时将它挖出?”

    寻真:“嗯,差不多两年左右吧。”

    寻真沐浴完,谢漼正在榻上,翻看着几上的一沓纸。

    那沓纸,是寻真收拾房间时,偶然翻出来的。

    谢漼走前给她布置的任务,每日抄一遍《女戒》。寻真一共抄了八百多张。

    寻真看到这叠纸的时候,还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那么实诚了。

    她那会生怕被谢漼罚,就算落了几天,也会后面补回来。

    哪知道谢漼根本不检查。

    谢漼已经翻到了最后一张,抬头看向寻真:“真儿,倒是一张未曾落下。”

    “字也一日好过一日。”

    寻真嗯了声,在他对面坐下。

    寻真闻到酒味,很浓。

    抬起头来,打量着谢漼,看脸看不出来醉没醉。

    谢漼应该是喝酒不上脸的类型。

    刚才埋酒时,也闻到了,寻真还以为是酒坛中散出来的味道。

    谢漼:“真儿,可还记得,五日后,是什么日子?”

    五日后,寻真算了算。

    是她穿来这里的日子。

    寻真不免又震惊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她居然都快穿来三年了。

    寻真想了想,就知道谢漼的意思了,便回:“是恒哥儿的三岁生辰。”

    谢漼有些感慨的样子:“真儿竟还记得。”

    “这回不大办,在我院中,简单为恒哥儿庆贺便可。”

    谢漼看向她,目光沉沉。

    “五日后,真儿可想来?”

    说实话,寻真当然是不想去的了。

    但鉴于……最近谢漼怪怪的,寻真都摸不准该如何跟他相处了。

    要顺着他的想法说吗?

    寻真犹豫时,谢漼问道:“真儿如何看待恒哥儿?”

    这是什么问题?

    寻真瞅了一眼谢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漼继续道:“真儿当知童子幼弱之时,最是需父母相伴。”

    “这时,若亲情淡薄,慢慢培养,也还能补救。”

    “等他长大成人,便不再依赖父母,到那时,再想让他跟自己亲近,可就来不及了。”

    寻真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她真的没有当妈的那种感觉。

    而且,谢璋这小孩,跟谢漼一个样,太精了。

    第78章 第78章“随了谁”

    寻真:“要不我还是……”

    谢漼:“真儿不知,恒哥儿心里可一直惦记着你呢。”

    是吗。

    寻真想起那小孩的眼神,她怎么有点不太相信谢漼说的话呢。

    谢漼:“真儿若觉着与恒哥儿相处不自在,来瞧上一眼便好,让恒哥儿知晓你心中记挂着他,他定欢喜得紧。”

    谢漼都这么说了,寻真不好推辞,便应了下来。

    谢漼起身,准备走了,顺手拿起那一沓《女戒》,卷成一卷,握在手中。

    寻真也起身,送他。

    谢漼行至堂中一处,脚步顿住,目光投向墙上悬挂的画。

    那幅画是谢漼画的。

    这小院的全览图。

    谢漼经常会在她这儿写写画画,有些作品他会带走,有些则留下。寻真觉得好看,就挂了起来。

    谢漼立在画前,凝视良久,回头看她。

    寻真不知道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便解释说:“爷若想要这幅画,我这便取下来?”

    谢漼看着她说:“真儿已忘了,你以前也会画。”

    寻真心想,原身会的还不少。

    谢漼突然提这个,是想让她学画画?

    谢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寻真便问:“爷……可是想要我学画?”

    谢漼道:“一切凭你心意。”

    说完,便拿着那沓八百多张《女戒》走了。

    五天后要去见谢璋,寻真多少有点紧张。

    寻真就算去参加亲戚小孩的生日宴,都会用心选一份礼物。

    既然是原身的孩子,也不能太随便了。

    寻真打算雕一块玉佩。

    因时间紧迫,只能选择简单的图案,比如葫芦。

    寻真赶了四天工,发现这葫芦玉佩拿不出手。

    肉眼可见的简陋,葫芦底部还有一处凹陷,摸上去十分粗糙。小孩子肌肤娇嫩,若是佩戴在脖子上,怕是会磨得发红。

    寻真思忖再三,还是觉得不妥。

    换个礼物吧。

    离谢璋生辰只剩一日,现在去外面挑,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瑞宝得知是给谢璋买生辰礼,拍拍胸脯,打包票:“定来得及!姨娘想要什么样的,都能寻来!”回去便叫大家一块帮忙,去外面寻葫芦形状的玉佩。

    此事自然也传到了承安耳中。

    承安便告诉谢漼了。

    谢漼搁下笔,抬眸看承安,道:“今日去,怕是挑不到好的,你也帮着一同去寻。”

    承安:“是。”

    承安退下后,门边悄悄探出一个小脑袋,只一瞬,又迅速缩了回去。

    谢漼余光瞥见,开口道:“恒哥儿……怎还学会偷听了?”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后站了出来,瘪着嘴,慢慢走进来。

    谢漼旁有一张小案,以前寻真在这儿学习用过,谢漼一直未让人收走,如今成了谢璋的地盘。

    案上摆着书、笔墨纸砚,还有许多小孩喜爱的小物件,诸如陶哨、磨喝乐等。

    东西虽多,却摆放得整整齐齐。

    谢璋走进来,熟门熟路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那椅子是特意按照谢璋的身高定制的,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坐好,双臂交叠放在桌上,脸枕上去,后脑勺对着谢漼。

    谢漼唤了一声:“恒哥儿。”

    谢璋没有转过来。

    谢漼便绕到谢璋脸对着墙的那一侧,微弯下腰,注视着谢璋。

    “恒哥儿这是怎了?”

    谢璋圆溜溜的大眼睛装着点点委屈,摇摇头,不肯说。

    谢漼:“有什么心事,与我都不能说?”

    谢璋还是摇摇头。

    谢漼摸了摸谢璋的头,刚要抬步,谢璋开口了:“明日就是我生辰了……”

    谢漼自然明白谢璋心中所想,温和地对他说:“恒哥儿可还记得,上回,你是如何惹你娘生气的?”

    谢璋声音糯糯的:“……是我说错了话。”

    谢漼:“那明日该如何做,你心中可有数?”

    谢璋撅着唇。

    谢漼继续道:“若你这回还表现不好,那为父也帮不了你。”

    谢璋轻轻哼了一声,跳下椅子,跑出去了。

    谢漼望着谢璋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谢璋跑出院子,身后跟着一名小厮和两个丫鬟。

    在路上碰见谢进了。

    两人目光交汇,同时停下脚步。

    “恒哥儿。”

    “十五叔。”

    两人寻了一处偏僻的亭子,坐下交谈。

    谢璋许久未见谢进,只觉他变了许多,打量了一会,问道:“十五叔最近去哪了?好久没在府中见到你了。”

    谢璋喜欢读书练字,也喜欢到处玩耍。

    谢漼从不约束他,只叮嘱下人看顾好,莫让他受伤。谢璋已将府中各处摸透了。这段时间,他一次都没碰到过谢进,便以为谢进是出府去了。

    谢进:“我没去哪,在自己屋子里读书呢。”

    谢璋点点头:“……哦。”

    谢进见谢璋小脸挂着,似有心事,便关切地问:“方才恒哥儿那么急,要跑去哪儿?”

    谢璋:“没有……”

    谢进:“是谁又惹恒哥儿不开心了?”

    谢璋瞅了一眼谢进,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谢进拎起拳头,哄小孩道:“谁敢欺负恒哥儿,十五叔替你去揍他!”

    “没人欺负我。”谢璋迟疑着,唤道“……十五叔。”

    谢进:“嗯?”

    谢进虽比谢璋大许多,因两人一起玩过几次,谢璋心中,谢进一直是他的玩伴,是他可以信任的人。

    谢璋问道:“你是怎么与……她认识的?”

    谢进愣住。

    谢璋以为他没听懂,便解释:“就是……真儿。”

    “……真儿。”

    谢进跟着谢璋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脑中浮现出一人的容貌。

    不知为何,自那日起,再想起姐姐,分明还是同一张脸,却给他截然不同的感觉。

    就好像……才知道姐姐是长成那样的。

    谢璋见他痴痴然,伸手拍了拍他:“十五叔。”

    “你在想什么?”

    谢进回过神来:“恒哥儿,怎这般叫你娘?”

    谢璋鼓起脸颊:“不行吗……我爹就是这么叫她的。”

    “我跟着我爹叫的。”

    原来在私底下,五兄这么唤姐姐。

    真儿。

    谢进在心底又唤了一声,蓦地,心底泛起丝丝苦涩。

    谢进抿起嘴角,笑着看向谢璋:“恒哥儿可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的话?”

    谢璋想了想,便知道谢进说的是哪句了。

    谢进:“我跟你娘认识是意外。今后……便不会再有交集了,恒哥儿,可定要答应我,不能将这事往外说。”

    谢璋:“为什么?”

    谢进:“等恒哥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恒哥儿,要记牢了,这事若被旁人知晓,你娘会出大事的。”

    谢璋哦了一声。

    两人沉默了一会,谢璋又开口问道:“你生辰那日,那个会飞的……是不是她送你的?”

    谢进:“嗯……恒哥儿怎知道?”

    谢璋没回答这个问题,长长的睫毛低垂,又轻声问:“……是她买来送你的吗?”

    谢进回:“是你娘用竹子做给我的。”

    谢进想起此事,心中满是怅然,他将姐姐送的东西都给了五兄。

    想来,五兄定是都毁了吧。

    谢进叹了一口气,看向谢璋,只见他脑袋低垂,十分低落的模样。

    “……恒哥儿?”

    谢璋:“十五叔,我还有事,我们下回再聊吧。”

    谢进:“嗯。”

    谢璋下了石凳,缓缓走远了。

    谢进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才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瑞宝买来的葫芦玉佩特别精致,寻真放在掌心,在灯下欣赏许久,玉质莹然,温润剔透,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定是花了大价钱。

    寻真出门时,将那块自己雕的玉佩也捎上了。

    一块买的,一块亲手做的,都放在同一个匣子里。

    她想着,毕竟是临时去外面买的,说出去难免显得不够诚心,到时候便解释下,表明自己也是用心准备过的,只是手工欠佳,卖相不好。

    谢漼说简单庆祝,就是在他院子里摆一桌,然后他们三人一同吃顿饭。

    寻真到了,仆人将她引到正堂。

    寻真望了一圈,谢漼不在,只有个小孩。

    谢璋跪坐在榻上,摆弄着几上的围棋。

    寻真:这么小就开始学围棋了?

    正堂内没别人,寻真找了个地方坐,把装玉佩的匣子放在一旁。

    谢璋似乎没注意到她来了,始终背对着她。

    谢漼在书房么?

    寻真好不自在,早知道就不答应来了。

    许是因为生辰的缘故,谢璋被打扮得格外喜庆,红红的一小坨,窝在那里。看起来还蛮可爱的。

    寻真想,要不她主动过去说几句?

    寻真正欲起身,谢漼从外面走了进来。

    两人目光撞上,一时间,寻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神色局促。

    谢漼看了眼寻真手中的匣子,又朝谢璋的方向望了一眼,唤道:“恒哥儿。”

    那小身影便一僵。

    谢漼见他没反应,声音稍稍重了些:“你娘来了,怎的也不知道过来问好?”

    谢璋自然听得懂谢漼语气中的轻重,听到这般严肃的口吻,便知不能惹,于是乖乖放下手中棋子,下了榻,走了过来。

    那小孩嘴角微微下垂,面无表情,寻真越看越觉得像谢漼。

    寻真:天呐!果然不该来!

    寻真就看着缩小版的谢漼朝自己走来了。

    心莫名紧了紧。

    谢璋在寻真面前站定,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一声不吭。

    谢漼沉声唤:“恒哥儿。”

    谢璋还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谢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看向寻真,语气温和了些:“真儿可要抱抱恒哥儿?”

    寻真:啊?

    谢漼说出这句话,谢璋抬起头,目光嗖的一下投向寻真。

    寻真对上谢璋黑漆漆的眸子,心里咯噔一下。

    这眼神……

    看上去也不是想让她抱的样子吧?

    要不,还是别了吧……

    母子感情,不是硬培养就能培养出来的。

    寻真向谢漼投去求助的目光。

    谢漼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下巴往谢璋那方向指了一下。

    好吧,那她试试……

    寻真拿起匣子,朝谢璋走过去。

    谢璋一直盯着她,眼皮都不眨一下。

    那黑眸中,似还隐隐闪动着几丝怨。

    寻真弯下腰,将匣子递到他面前:“恒哥儿,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下一瞬,只听砰的一声,匣子落在地上。

    里头两块玉佩摔了出来。

    接连发出清脆的响声。

    寻真愣在原地。

    地上,两块玉。

    一块完好无损,一块碎成两片。

    是寻真自己做的那块碎了。

    其实两块玉质差不多,只是寻真雕玉经验不足,有些地方打磨得过于单薄,所以一摔就碎了。

    虽早就料到谢璋可能瞧不上自己做的玉佩,但这么被嫌弃,寻真还是有些伤心。

    毕竟做了四天呢。

    寻真蹲下,将碎掉的玉佩捡起来,攥在手心,然后抬头看向谢漼,问道:“爷,要不……我就先回去了?”

    谢漼没有看谢璋,而是包住了寻真的手,拿到面前,将她的手指轻轻展开:“都碎了,仔细伤着手。”

    然后将她手心中的两片碎玉拿过来。

    放在掌心,细细端详。

    谢漼:“既恒哥儿不要这份礼,真儿可愿意,将这玉送与我?”

    第79章 第79章“执着”

    寻真:“……可已经碎了。”

    谢漼:“无妨,寻个手艺好的匠人粘上便可。”

    寻真点了点头:“好……”

    接着,谢漼送她回院子。

    走进屋里时,寻真还有些懵,就这么把谢璋丢下了?

    谢漼道:“真儿莫恼,那小子我定好好教训,叫他日后绝不敢再对你有半分不敬。”

    寻真思考一会,还是提议说:“爷,要不以后……”

    “恒哥儿看起来也不是很喜欢我的样子  ,要不以后我们还是尽量不见了?”

    勉强是没有好结果的。

    谢漼没有答应,而是说:“恒哥儿如此无礼,皆我之过。”

    “是我没教好,使他如此任性胡为。”

    “真儿若要怪罪,就怪我吧。”

    寻真没回,谢漼又说:“此事是我思虑欠周。恒哥儿这般年纪,正处心性未驯之时,常以己为尊,自专自擅。我回去后定好好教。”

    “待日后他懂得收敛性子,再乖一些,我再带来给真儿看,可好?”

    谢漼真的很执着培养她跟谢璋的母子情。

    寻真哦了一声。

    谢漼返回,只见谢璋还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姿势。

    小身影站在打翻的匣子前,低着头,两个拳头攥得紧紧。

    谢漼走过去,阴影将谢璋覆盖了。

    谢漼只淡淡道:“恒哥儿这回将你娘赶走,可称心如意了?”

    小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璋不吭声,谢漼便继续道:“恒哥儿,须知这世间,并非以你为中心。”

    “你莫不是认为,你一心想与她亲近。”

    “她就非得如你所想,同样盼着与你亲近不成?”

    “若所求不得,便发怒伤人,你心里就能痛快了?”

    “你这么做,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恒哥儿,你可知错?”

    谢璋不发一言,谢漼的声音便冷硬了几分。

    “我日后,不会再帮你。”

    “你与真儿既无母子之缘,我亦不再勉强她见你。”

    “更不会再给你机会,一次次伤她。”

    听到这话,谢璋终于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强忍着泪。

    见谢璋这副模样,谢漼的心软了软,道:“今日是你生辰,我便不再多说了。”

    “且将泪收一收,过来用膳。”

    谢璋依旧没有回话,抿抿唇,蹲下来,小心翼翼将地上的玉佩捧起来,小手轻轻擦了擦,仔细盯了好一会儿,才揣进怀里。

    接着,他又把匣子捡起来,抱在怀里,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谢漼就这么被无视了。

    谢漼在原地伫立良久,难得觉得棘手,竟有些束手无策。

    过了一会,谢漼令人将吃食送进谢璋房里。

    丫鬟回来禀报,说是谢璋一口都没吃,躲在床上,仔细听,似是在偷偷掉眼泪呢。

    谢漼放下笔,叹了口气,起身朝谢璋房中走去。

    从门口便能瞧见,谢璋小小的身子缩在床的角落,肩膀一抽一抽。

    那匣子被他放在了桌上。

    听到脚步声,谢璋察觉有人来了,便刻意隐忍。

    却还是止不住。

    低弱的呜呜声,伴随着吸气时轻微的抽泣声。

    像一只受了伤,躲在巢穴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谢漼缓缓朝床边走过去。

    那声音愈发微弱了。

    谢漼在床边坐下,唤了一声:“恒哥儿。”

    谢璋停止了哭泣,小身子往里缩了缩。

    谢漼:“恒哥儿这是生我气了?”

    “不愿再理爹了?”

    谢璋背对着他,哽咽着说:“……没有。”

    谢漼:“今日是恒哥儿生辰,怎连饭也不吃,就睡觉了?”

    谢璋:“……我不饿。”

    谢漼:“恒哥儿做错了事,便要不吃饭来惩罚自己吗?”

    谢漼倾身向前,才看见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玉佩,白净的脸上满是泪痕。

    便解释说:“你娘病了。”

    谢璋缓缓转过身来,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湿漉漉的:“……病了?”

    谢漼用帕子轻轻擦拭谢璋的脸:“她连我都忘了,又怎会记得你?”

    谢璋张着嘴巴,有些发愣,像是被这个消息惊到了。显得有些呆呆傻傻。

    半晌,他才问道:“是很严重的病?”

    语气里带上了些埋怨:“你怎现在才告诉我?”

    谢漼:“不是严重的病。”

    “只是将你我都忘了而已。”

    谢璋一时都忘了难受,睁大了水润的眼睛,不可置信:“这还不严重?”

    “爹为何不请大夫给真儿看?”

    谢漼:“恒哥儿竟还怪上我了?”

    “如此称呼你娘,平日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谢璋撅了撅嘴。

    谢漼:“既已知道缘由,心里可还怨你娘?”

    谢璋幽怨的小眼神投了过去:“……若这病永远治不好,我该怎么办?”

    谢漼:“我都教你两回了,恒哥儿仍如此任性,一意孤行。”

    “恒哥儿这般不讨喜。”

    “便是你娘想起来了,怕也难对你心生欢喜。”

    听了这话,谢璋忍不住瞪了谢漼一眼。

    谢漼便又道:“为父说的不对?”

    “你砸坏了你娘亲手给你做的玉佩,让你娘伤心难过。”

    “竟还不知悔改?”

    “什么……”谢璋小小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你骗我……”

    谢漼扫了眼他手里的玉佩,淡淡道:“你手中这块是你娘让人从外面买来的,另一块,被你摔碎的,便是你娘亲手做的了。”

    谢璋的大眼睛中迅速闪起了水光。

    谢漼:“如今追悔莫及又有何用?”

    “那玉已碎了,你伤了你娘的心,此事亦无法再挽回。”

    谢璋瘪着嘴,再也忍不住,无声落泪。

    谢漼不忍,终是将他抱入怀中。

    谢璋埋入谢漼怀中,泪水渐渐打湿了谢漼胸前的衣襟。

    谢漼拍着他的背,温声道:“好了,莫哭了。方才都是爹吓唬你的。”

    “你是我与真儿唯一的孩儿,我怎会不帮你?”

    “等过些日子,待你娘怒气消了,我再带你见她,如何?”

    谢璋抽抽噎噎:“……什么时候?”

    谢漼:“等恒哥儿什么时候懂事乖巧了,便带你去。”

    “但你须知,事不过三。”

    “若次次都惹你娘伤心,我便不会再纵你。”

    “下一回,便是最后机会。”

    “若你还表现不好,我便依你娘的意。”

    “她不愿见你,我亦不再强求。”

    谢璋攥着那块玉佩,将它贴到胸口,对着谢漼,珍重点了点小脑袋。

    “爹,我知错了。”

    “下一回,我定会表现得很好的。”

    谢漼欣慰,揉了揉谢璋的脑袋,道:“这样才对。”

    过了几日,寻真再次见到谢漼,发现他腰间系着那块葫芦玉佩。

    因为这玉佩本是送给谢璋的,寻真做得比较迷你,挂在谢漼腰间,从远处看几乎看不到,走近了,得仔细瞧才能发现。

    这葫芦玉佩不太符合谢漼的气质,寻真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

    谢漼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去,伸手将玉佩解了下来,道:“真儿一直盯着这玉看,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妥?”

    寻真:“是我那块?”

    谢漼点头,将玉佩递向她:“我已叫人修补好了。”

    寻真接过玉佩,仔细看。

    不得不说,修的可真好,要对着光,才能隐隐看见葫芦中央有一条极细的线。

    寻真:“几乎看不出摔坏过了。”

    谢漼:“表面虽几近完好,细看,裂缝却一直存在。”

    “玉是死物,无自愈之力,无论玉匠如何尽力,也无法将它恢复如初。”

    “此裂缝,便永远也消不掉。”

    谢漼的话似意有所指。

    寻真望过去,与

    谢漼的视线交汇一瞬,很快避开了。

    寻真把玉放在几上。

    沉默了一会,谢漼的目光投向那玉,问道:“真儿方才一直看着这玉,可是觉得我带在身上,不好看?”

    寻真:这都被他看出?

    谢漼:“为夫有一事相求,真儿可否应下?”

    好久没听见谢漼自称“为夫”。

    寻真又有些不习惯了。

    寻真:“……什么?”

    谢漼:“这玉佩戴起来,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真儿平日有许多妙想,又擅手工。”

    “不如帮为夫想想,如何改良一番,带在身上更好看些。”

    寻真:“……好。”

    寻真接下了这个任务。

    转念一想,谢漼的设计能力可比自己强多了。

    怎么让她来?

    寻真只能做见过的东西,让她凭空设计,基本不可能做到。

    寻真先问了下截止日期:“爷什么时候要?”

    “不急,真儿慢慢想。”

    过了一会,谢漼又开口道:“不如,在我生辰之日,真儿再将这玉佩送与我?”

    呃……

    谢漼生辰是哪天?

    谢漼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马上又道:“我生辰是元日之三。”

    “真儿可记下了?”

    寻真:“嗯。”

    谢漼听了,眉宇间舒展开来,看上去心情不错:“那为夫便等着真儿亲手做的生辰礼了?”

    寻真:“好。”

    谢漼忽然转到另一个话题。

    “恒哥儿,我替真儿教训他过了。”

    “他也向我认了错。”

    “他已知错,真儿可愿再见见他?”

    谢漼为什么就这么执着呢?

    寻真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思考该怎么委婉拒绝。

    谢漼:“等哪日真儿气消了,我再将恒哥儿带来如何?”

    寻真稍稍松了口气:“嗯。”

    没话讲了,二人相对无言。

    过不了多久,谢漼就会主动起身告辞了,这大半个月来,都是如此。

    寻真就等着谢漼主动提出离开,然后她起身送一送,就结束今天的会面。

    寻真正发着呆,突然感觉手背上一热。

    她放在几上的手,被谢漼包住了。

    寻真抬头看去,见谢漼凝视着她,目光涌动着什么,看不真切。

    谢漼语气轻而缓,尾音带着一丝缱绻:“今日,我留下。”

    “可好?”

    第80章 第80章“热气”

    不得不说,谢漼收起那股子强势劲后,相处起来还是挺舒服的。

    他长得好,又极为注重自身的卫生清洁。

    这样干干净净,又香香的美人在面前晃悠,当成一道风景看也不错。

    其实,他大可不必多问这么一句。

    直接留下就可以,就像以前那样。

    寻真也不会拒绝。

    所以,他突然变成这样。

    是为什么呢?

    他想要什么?

    寻真垂眼,想了片刻,又抬眸,望向谢漼。

    接着,将手从他掌心抽出了。

    气氛凝滞。

    被她拒绝,谢漼并未动怒,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便收回手,起身说道:“不必送了,你歇着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寻真嗯了一声,坐着,看他离去。

    寻真只觉得跟现在的谢漼相处,浑身难受。

    还不如变成以前那样,寻真还自在些。

    虽然现在好相处了,但……谁知道他现在这个状态能维持多久?

    寻真昨日睡多了,夜里毫无睡意,翻来覆去,又想起了谢漼。

    琢磨起他这个人来。

    追溯记忆,思绪飘飞。

    寻真恍然。

    这人的自尊心太强,一定是那天晚上,她那句话,让他面上挂不住了。

    所以现在他才要先确认她的意愿?

    那如果……她一直拒绝呢?

    谢漼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这个答案,寻真很快就能知道了。

    谢漼来的次数挺频繁的。

    提出留宿的请求,总挑二人谈话气氛融洽之时,冷不丁地问上一句,寻真拒绝后,那原本融洽的气氛瞬间降了下来。

    起初,寻真还有些不敢看谢漼。

    拒绝的次数多了,见谢漼不生气,时间一长,便渐渐放松,还会偷偷瞄他一眼,观察他的反应。

    谢漼当然瞧见了,心中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小模样,倒是像极了恒哥儿。

    寻真见谢漼笑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难道谢漼在一次次被拒绝中逐渐变态了?

    谢漼瞧着她满脸警惕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浓了几分。

    “真儿可知,你此时的神态,与恒哥儿很像?”

    寻真:“……是吗?”

    谢漼伸手过去,还没碰到寻真的发丝。

    寻真迅速往后一仰,躲开了。

    谢漼眼中笑意凝固了。

    寻真:终于装不下去,要发作了?

    谢漼抿唇轻笑,忽然问道:“真儿可想出去玩?”

    寻真:“……出去?”

    谢漼:“近日暑气正盛,烈日高悬,不适宜出游。”

    “出门不过片刻,便会热气缠身,体肤黏滞,极不爽利。待暑气退去,八月中旬,白露过后,便刚刚好。”

    “到时,真儿可想与我一同出府游玩赏秋?”

    寻真狐疑,瞅瞅谢漼,怎么突然要带她出去。

    谢漼:“真儿有何顾虑?”

    寻真:“我不是不能出去吗?”

    谢漼:“谁与你说的,你不能出门?”

    寻真:“我刚来……两年前,连院子门都不让我出。”

    谢漼:“此时已非彼时,你整年深居府内,不事张扬,亦未生是非。”

    “况且,你是随为夫一道出府,又有何逾矩?他人亦无可置喙。”

    寻真:“……哦。”

    谢漼:“真儿可愿与我一同出府?”

    寻真:“嗯。”

    谢漼看了她一会,又问道:“真儿想出府玩,怎从来都不与为夫说?”

    谢漼总是喜欢问这种让人不知如何作答的尴尬问题。

    寻真就笑笑。

    谢漼:“真儿可是以为,便是你问了,为夫也不会应允?”

    寻真依旧沉默,谢漼也不再多问,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脚步又一滞,目光似隐含着什么深意。

    “真儿之性,不当如此瞻前顾后。”

    “真儿但肯开口问上一句,便知为夫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何不一试?”

    谢漼刚迈进院子,身后便跟上来一条小尾巴,在他腿边打转。

    谢漼微微弯下身子,拍拍谢璋的头顶,温声道:“恒哥儿莫闹,爹还有事,自己去玩可好?”

    谢璋小跑上前,挡住了谢漼的路,仰着脑袋:“爹骗我!”

    谢漼:“我何曾骗你了?”

    谢璋扯住谢漼的袍角,“爹上次说会帮我的,可都这么久了……她是不是彻底恼了我,再也不愿……”说着说着,小脸便皱成了一团,眼中莹莹闪泪。

    “恒哥儿莫要自个瞎猜。”

    谢漼俯身,捏了捏谢璋的鼻尖:“我不是与你说了,恒哥儿什么时候懂事乖巧了,便带你去见你娘。”

    谢璋:“……可是,我现在已经很乖了。”

    谢漼:“恒哥儿可愿相信爹?”

    谢璋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谢漼:“再给爹一些时日,待时机合适了,我再带你去见你娘,可行?”

    谢璋:“什么时候时机才合适?”

    谢漼:“最多一年。”

    谢璋一听,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一年,这么久。到那时,我都四岁了……”

    谢漼:“那时恒哥儿四岁,想来应是完全学乖懂事了。”

    谢璋嘟嘟嘴,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谢漼将他抱起,问道:“恒哥儿怎又沉了?是长个子了,还是又吃胖了?”

    谢璋环住谢漼的脖子,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爹。”

    谢漼:“恒哥儿且放心,爹定会帮你的。”

    谢璋点点头,嗯了一声,盯着谢漼的脸看了许久,突然低下头,啪叽亲了一口,随后小脸迅速红了,羞得不行,下巴搁在谢漼的

    肩膀上,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谢漼的右侧脸颊上,留下了明显的一小片口水印。

    谢漼先是怔了下,随即笑出声,伸手揉了揉谢璋的后脑,抱着他往里走去。

    寻真觉得这是她来这后过得最热的一个夏天。

    一踏出房门,就感觉要被烤化了,不过去了个厨房,汗哗哗地往下淌。

    寻真挑出柜子里最轻薄、布料最少的衣服穿上,一整天都在室内活动。

    谢漼来时,寻真正趴在床上看书,上身仅着一件月白色抹胸,下身则是一条短裤。

    床边,摆着好几盆冰,丝丝凉气氤氲开来。

    靠近床头的那盆半化的冰里,浸着几串葡萄,和一把细瓷茶壶。

    寻真感觉又热了起来,刚想探过头去查看冰块的状态,一抬眼,便瞧见不远处的谢漼。

    平时,她也不会穿这么少,尤其到谢漼休沐的日子,总会将自己收拾得整齐些。

    今日实在太热,虽谢漼今天休沐,可自己这里与他的院子隔得很远,他过来要走许久,得出不少汗。

    寻真想着以他那洁癖的性子,应该是受不了的,不会来了。

    虽然现在的谢漼温和许多,但寻真还是不敢太过造次。

    寻真把书放下,从床上坐起来,目光扫了一圈。

    怎么一件外衫都没有。

    无奈之下,只能穿着抹胸短裤下床,唤了声,“爷。”

    然后快步走向衣柜拿衣服。

    路过谢漼身旁时,寻真悄悄瞄了一眼。

    谢漼身上热气腾腾,额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想来这一路顶着烈日行走,定是出了不少汗。

    可他怎么不先去沐浴?

    寻真感觉自己被谢漼的目光紧紧包裹住了,浑身不自在。

    脚步也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下一秒,手臂被谢漼握住了。

    那掌心的温度滚烫。

    这么烫!

    寻真简直要被这手的温度灼伤了,惊得原地蹦了一下。

    谢漼被烈日炙烤了一路,自然燥热难耐,汗水早已湿透衣衫,黏腻感令他浑身不适,本应立刻前往沐浴,洗去这一身燥热。

    屋内放置数盆冰块,谢漼却感觉不到任何凉意。

    目光触及寻真的肌肤时,心底的燥热陡然加剧,胸中的火被烧得愈发热烈起来。

    她的手臂光滑细腻,泛着丝丝凉意。

    瞬间驱散了些许暑气。

    谢漼只觉自己的脑子似是烧了起来,变得混沌不清,有些迷糊了。

    寻真看着谢漼的眼神,刹那间感受到一股危险气息,刚想迈开步子,就被谢漼抱住了。

    寻真忍不住挣扎起来。

    倒不是抗拒谢漼的触碰。

    而是他身上太热了啊!

    跟贴了个火球没什么两样。

    寻真的挣扎只是徒劳,谢漼轻易将她锢在怀中,往床边抱去。

    却并未上床,只是坐在床沿。

    谢漼声音沙哑:“真儿,莫要乱动,为夫只是太热了……”

    那压抑的喘息喷洒在寻真的耳廓,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谢漼并没有过分的举动,只是时而轻抚她的肩头,时而又捏一捏她的手臂,从上至下,不放过她任何一处裸/露在外的肌肤。

    似只是借助她的肌肤来降温。

    滚烫的大掌汲取那丝丝凉意,反复摩挲。

    寻真上身的肚兜,背后仅用一根丝带系着,谢漼的手掌便卡在那根细带上,贴在她的背部摩挲。另一只手则在她大腿处缓缓抚着。

    谢漼感叹道:“真儿身上怎这般凉快?”

    寻真很快被他弄得一身薄汗:“爷要不要去沐浴?”

    “沐浴后,应是不会这么热了。”

    “沐浴解不了此热。”

    谢漼哑着嗓子,在她耳边低低询问:“真儿可否能帮为夫解此热?”

    说着,大掌穿过了那根细带,往更深处探去。

    腰间抵上一物,寻真一个哆嗦,忙抓住了谢漼的手,呼吸也急促起来:“爷——”

    谢漼的动作停住:“……真儿仍是不愿?”

    寻真垂眼,轻轻嗯了一声。

    谢漼注视她片刻:“好,为夫随真儿之意。”

    谢漼松开了她,起身,前往浴房。

    寻真抬头偷看一眼,那处明显支起,绷紧着。

    方才谢漼起身时,擦过她的身体,即便隔着衣物,寻真也能感受到那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视线挪到谢漼脸上,密布汗珠,眼尾泛红,正竭力隐忍着。

    等会谢漼应该会自己解决吧……

    寻真不免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总觉得做那种事,有点不太符合谢漼的气质。

    谢漼轻轻扫她一眼,也不介意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被她瞧见,哑着嗓子说:“真儿当知为夫忍着难受,莫再拿眼勾我。”

    寻真:……

    寻真立马转开了视线。

    待谢漼从浴房出来,屋内又添置了几盆冰,寻真也已穿戴整齐,坐在榻上。

    谢漼沐浴后,又恢复了那副清冷出尘、高洁不凡的模样。

    与方才眼睛发红、欲求不满的样子,判若两人。

    寻真突然好奇,他做那事,彻底情动之时又会是什么样?

    以前,寻真不好意思看,总闭着眼。

    现在想想,还蛮可惜的。

    要是下次有机会……

    寻真连忙挥散脑海中不太干净的思想。

    晃晃脑袋,到底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漼冷不丁又问:“真儿在想什么?”

    “方才为何那么看为夫?”

    寻真:“……没想什么。”

    榻上。

    谢漼跟自己对弈,沉浸其中,也没管寻真做什么。

    寻真一开始坐着看书,渐渐地,便放松下来,姿势愈发随意,怎么舒服怎么来。

    直到她伸直腿,才突然回过神来。

    好像踢到了什么……

    寻真正要缩回,脚却被人握住了。

    寻真看去。

    几下,自己那越了界的脚,正被谢漼的左手抓着。

    谢漼面不改色,另一只手捏着棋子,不紧不慢地在棋盘上下了几步,才掀眸朝她看来。

    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脚。

    谢漼挑眉,声音轻柔:“真儿如今,在为夫面前。”

    “是愈发放肆了。”

    谢漼虽这么说,寻真却并未从他语气中感受到丝毫压力。

    便也冲他挑了挑眉,稍稍用力,将脚收了回来。

    盘腿坐好。

    谢漼那只手搁在腿上,手指间轻轻相互擦动,似是还在回味方才触碰她脚时的触感。

    寻真视线往上挪:“爷,可否教我围棋?”

    谢漼手一顿,看过来:“真儿不觉得围棋枯燥了?”

    寻真:“嗯,平日有些无聊,能学样东西消磨时光也是好的。”

    谢漼应了一声,抬手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拾起,放好,然后摆了一个常见定式。

    “……白此举意在争势,以守为攻,逼黑应对……”

    寻真听得认真,不时点头。

    谢漼讲了几个布局演变后,稍作停歇,喝了口茶,“真儿其实聪慧非常,只看你自个上不上心。”

    “若心里乐意,学起来必定神速。”

    寻真听了这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这跟现代老师那些话术有什么区别——你家孩子其实特别聪明,就是不用心,要是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成绩肯定好。

    谢漼:“为夫此话又哪里不对,竟又惹真儿发笑了?”

    寻真收了嘴角:“没什么……”

    谢漼:“想来,真儿应已明了为夫之意了?”

    谢漼就是有办法在气氛好的时候,冷不丁说出一句让人难回答的话。

    寻真这下是真笑不出来了。

    谢漼一直盯着她,等她回答。

    半晌,寻真嗯了一声。

    谢漼便点点头:“真儿知道,为夫这心,便放下一半了。”

    “为夫还有一番话,要与真儿说明白。”

    谢漼的声音忽然温柔了。

    “日后,真儿在我面前,无需拘束,尽可自在随心。”

    “行事皆可依你心意,为夫都不会罚你。”

    说完,他觉得有所不妥,又补充道:“自然,行事界限,真儿心中应自有尺度,如那等……”

    说到这里,谢漼眉头轻皱,似是那些话语难以启齿,便略过不提。

    “真儿应知晓我所言之事。”

    “总之,真儿当明白分寸,清楚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寻真:总之,解释权还是归甲方所有。

    谢漼:“嗯?真儿。”

    寻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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