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立秋已过。
薄暮时分,二人于几前对弈。
学了一个多月的围棋,寻真自觉进步不少。
然而,面对一个无论如何都赢不了的对手,实在没什么游戏体验感。
又输了!
寻真将白子丢回棋
罐:“不玩了。”
谢漼眼中含笑,长指把玩着一枚黑子:“这回让真儿十子如何?”
让的越多,输了更丢人。
谢漼:“真儿若觉得与为夫下棋无趣。”
“不如,为夫找个与你棋力相当的人来陪你下?”
寻真:“……谁?”
谢漼:“恒哥儿。”
寻真沉默片刻,一时竟分不清谢漼是在认真提建议,还是在变着法儿地嘲讽她下得菜。
谢漼:“恒哥儿的棋也是为夫教的。”
“恒哥儿虽年幼,却颖慧过人,敏而好学。”
“如今已学棋半载,棋艺已胜过许多初学者。真儿可莫要小瞧了他。”
寻真:所以她还很有可能输给一个三岁小孩……
寻真:“我还是跟您下吧。”
谢漼望向窗外天色,道:“明日天气晴好,正宜出游。我便带真儿出府。”
“只是明日真儿不可再贪睡,我们需辰时三刻动身。”
“真儿今晚早些歇息,明日早些起身,可好?”
寻真:“好。”
寻真没想到谢漼来得这么早。
迷迷糊糊中,寻真感觉有人注视着自己。
睁眼一看,是谢漼。
寻真还以为自己睡过头,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谢漼轻笑,道:“真儿莫急,才卯时。”
“你若还想睡,再睡一个时辰也不妨事。”
寻真试图重新入睡,但被谢漼这么注视着,实在睡不着,就顶着一头炸毛起床了。
谢漼在一旁看着月兰为她梳发,待月兰在妆匣中挑选首饰时,谢漼叫她退下。
谢漼上前,微微俯身,拿起妆匣中的一支簪子。
正是谢漼送她的那支,流霞簪。
妆台上的镜子,是谢漼后来叫人送来的,清晰度与那立身镜差不多。
镜中,寻真看见谢漼扶着她的发髻,将那支嵌着红宝石的金簪缓缓插入发间。
接着,他又从妆奁盒中取出一支螺子黛。
轻唤:“真儿,来。”
寻真转过身,谢漼托着她的下颌,微微抬起。
找准角度,下笔描绘。
晨曦透棂而入,照亮了谢漼半边脸庞,若披金芒。
青年姿容清俊,似画中之人,缥缈兮不可方物。
眉上微微发痒,寻真闭上眼睛。
谢漼放下笔,捏着她的脸,端详片刻,道:“许久未见真儿妆扮,今日难得出府游玩。”
“不如由我为你施粉点唇?”
谢漼还会化妆?
虽然寻真不太相信这里的化妆品,但挺好奇谢漼的化妆技术。
就算有毒,难得用一次应该也没事。
寻真就点了点头:“有劳爷了。”
谢漼捣鼓着那些妆具和粉盘,用量不多,都是点到为止。
这里点点,那里画画,很快就结束了。
寻真看向镜子,皮肤白了不少,气色也看着更好了。
谢漼还在她额心绘了一朵梅花。
整体妆容淡雅清丽,的确是谢漼偏好的风格。
谢漼:“真儿觉得如何?”
寻真:“挺好。”
两人并肩往谢府大门走去,一路上,寻真收获了不少仆人打量的目光。
寻真略有些不自在,还好头上戴着帷帽,得以挡住那些目光。
谢漼一直活在众人瞩目之下,对于旁人的注视,早已能做到完全忽视。
谢府门前。
谢漼牵起寻真的手,扶她上马车。
车厢宽敞,以香木打造。车内铺设着柔软的锦褥,四周挂着华丽的丝幔。
寻真一上马车,便将头上的帷帽摘下,放到一边。
谢漼进来后,宽敞的车厢顿时拥挤起来。
平时也不觉得谢漼这么占地方。
寻真看看谢漼,他还是很大一只的。
谢漼个子大概一米九,但身形偏瘦,又常爱穿飘逸的衣服,走动间衣袂飘飘,会减弱几分厚重感。
但在狭小的空间,就很能显示出他的体量了。
寻真与他并肩而坐,中间仅留些许空隙,马车稍微颠簸一下,两人的肩膀便会碰在一起。
寻真顿时拘谨,竭力克制着不与谢漼碰上。
谢漼取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待马车行至大道,市井的喧嚣涌来。
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马蹄嘚嘚声,还有车轮碾压在石板路上发出的沉闷轱辘声。
寻真撩开车帘,跪坐起身,好奇地向外张望。
马路一路驶出了都城大门。
出城门时,寻真特别留意了。
谢漼的马车一过去,守城官兵什么都没问,直接放行。明明前一个百姓,出示了一样什么东西,官兵还拿过细看,询问许久。
寻真心想,有可能是谢漼的马车上有家族身份的标识。又或者是马车的规制有等级规定,马车外形足以表明身份,因此无需出示物件,能直接出城。
寻真一直望着窗外。
谢漼看着寻真,心中暗道,出一次府,她竟如此欢欣。看来,日后要多带她出门才是。
寻真回过头,见谢漼已放下书,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寻真问道:“我们去哪?”
谢漼:“乐游原。”
马车行至崎岖之地,颠簸开始剧烈,寻真被颠得有些头晕了。
谢漼向外唤了一声,让驾车的小厮放慢速度。
话音刚落,马车便磕到一块石头,猛地向前一冲。
寻真低呼出声。
那小厮连忙勒住缰绳,待马车平稳后,在车帘前请罪道:“小的一时疏忽,未曾留意,爷与姨娘可安好?”
谢漼道:“无碍,你多留意路上的状况,莫要再出岔子,用心赶车。”
“放慢些,不必着急。”
小厮连连称是。
马车内。
寻真满脸红晕,整个人被谢漼圈在怀里。
方才她险些向前扑出去,谢漼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住,搂到怀里。
谢漼一手圈着她,一手拿着书,“此路崎岖,真儿安生些,莫要乱动了。若是摔了出去,伤着自个,就玩不成了。”
寻真:“……哦。”
谢漼:“真儿今日睡得少了,还有些路,不妨枕在为夫身上,稍作歇息。”说着,谢漼还轻轻拍起寻真的背来。
寻真本没睡意,被谢漼这样拍着,再加上马车颠簸,头渐渐发晕,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谢漼身上的香闻着能宁神,寻真睡得舒服,还做了个梦。
醒来时,马车已不再颠簸,停下了。
……这是到了?
寻真恍恍惚惚,睁开眼。
与谢漼的目光撞上。
谢漼正凝视着她。他此时已不再看书,两只手都环着她。一只手搂着她腰,另一只手圈着她的肩。
这姿势,有点像抱孩子。
寻真不禁脑补,平时谢漼都是这么哄谢璋睡觉的吧?
刚才拍背的频率那么专业。
寻真想着要从谢漼身上起来,目光一瞥,看见谢漼胸口处有小一片湿了。
她刚才就贴在那儿,那位置,正好是她的嘴……
寻真的脸瞬间臊红。
寻真弱弱地问:“……是到了么?”
谢漼松开了她:“嗯……一刻钟前便到了。”
寻真忍不住又朝谢漼胸前那处瞄去,决定不提醒他了。谢漼有洁癖,知道得嫌弃死她。
寻真:“爷怎不唤我一声?”
谢漼打开小抽屉,从中取出一块绣竹巾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胸口那处:“真儿睡得香,为夫怎忍心叫醒。走吧。”
谢漼先一步下了马车,站在下面仰头看着她,朝她伸出手。
“来,真儿。”
寻真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将手放入谢漼掌心,脚未踩到地面上,便被谢漼举着腰,稳稳地放下。
走出几步后,谢漼看看寻真,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妥,又折返。
寻真不明所以。
很快,谢漼取来寻真落下的帷帽,为她戴上。
“帷帽可遮阳,亦可挡沙。”
寻真只觉得这帷帽挡视野,十分不方便。
便说:“我觉得还好。我不怕晒 ,这帷帽戴着,头还很重,要不还是不戴了?”
说着便要摘下。
谢漼抬手挡了一下,望了望天边的云,道:“等会儿风便大了,此地风沙重,真儿你平日少出门,肌肤娇嫩,若无帷裳蔽体,易致肤疾,小心为上。”
寻真忍不住心里蛐蛐他,自己不带,却让她戴。
被风吹一吹就肤疾了?她有那么弱?
还有,他怎么知道等会风会大?
谢漼看了她一眼,又道:“天际现卷积云,形如鱼鳞,又似波纹。”
“顶部隆起,云底平整,且行速极快,此乃风起之兆。”
寻真:哦哦哦。
巳时,天空高远,阳光柔和。
乐游原上的草地大多已染上秋意,呈现出一片黄绿相间之色,草丛中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
此处人来人往,有寻常百姓,三两成群,漫步赏景。亦有文人雅士,吟诗诵词,挥毫泼墨。
寻真与谢漼并肩走了一会。
便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呼喊。
“五郎!谢五郎——!”
寻真一开始还不知道是在唤谢漼,见谢漼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才反应过来。
“缮之——!”
那身影很快便到了近前。
寻真被谢漼拉到身后。
谢漼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寻真的视线。
潘竞探着脑袋张望,可惜那女子被谢漼护得严实,瞧不见,而且那女子还带着帷帽。
第一次撞见谢漼带女子出门,潘竞心中满是好奇,想瞧瞧这女子究竟是何人。
难不成是谢漼的妻子?亦或是新纳的姬妾?
当然,最大的可能便是从栖霞阁赎回来的那位。
谢漼:“好巧,子尚今日也来此赏秋?”
潘竞点头,正猜着谢漼身后是何人时。
谢漼身后,悄悄地探出一个脑袋。
透过帷帽的缝隙,潘竞隐隐瞧见了此女的容貌。
潘竞早年见过,后来又因范岂的一幅画加深了印象。
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谢漼注意到潘竞的视线,侧头看去,寻真被抓个正着,连忙站直了。
潘竞:“我独自前来,正觉游玩无趣。缮之不如与我结伴同游,共赏风光?”
谢漼:“子尚也看到了,我携内眷出游,今日实在不便,改日相聚可好?”
果然被拒了!
潘竞笑道:“好好,缮之既有佳人相伴,小弟便不打扰了。告辞。”
潘竞向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见谢漼站在原地,略低着头,不知在与那女子说些什么。
瞧那神色,倒像是在训人呢。
潘竞摇了摇头,笑着,大步往相反方向去了。
谢漼的语气中确实带着几分不赞同:“方才真儿做了何事?”
寻真心想,不就看了一眼,至于么?
谢漼:“真儿日后在外,还需端庄持重些,这般天真小儿态,实在不妥。”
又来了,又来了……
寻真揉了揉耳朵。
谢漼:“真儿都二十了,怎的有些时候,还如同恒哥儿一般。”
二十咋了?
二十就不能是个宝宝了?
谢漼:“为夫并不是拘你,真儿须知,你已为人妇……”
寻真知道谢漼又要开始输出了,还好这里开阔,寻真直接向前跑去。
谢漼的手拦了个空,便加重语气唤道:“真儿!”
谢漼见她撒欢似的跑开了,叹了一气。
罢了,她难得出来一回,便纵了她这一次吧。
寻真登上高坡,俯瞰而下。
风吹开帷帽的轻纱,视野豁然开朗,周遭景致一览无遗。
整个东都城尽收眼底,街道纵横交错,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远处的城墙巍峨耸立,城门半掩,行人如织,络绎不绝。
风声渐起,卷起她的裙摆,猎猎作响。
寻真抬眼望去,果然如谢漼所说。
天边云层正以极快的速度流动。
寻真:难道谢漼真是个行走的天气预报机?
站在乐游原的最高处,风势愈发强劲。
寻真忽然想起某个影视场景,心念一动,便张开双臂。
闭上眼睛,任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她感受着风掠过身体,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入这片天地之间。
似乎有人唤了她一声,但那声音转瞬便被风吹散。
寻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腰间突然一紧——
她被一股力道卷入一人怀中。
寻真抬眸,对上谢漼惊疑不定的目光。
他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
第82章 第82章“汗珠”
谢漼这是怎么了?
寻真见他这反应,心中莫名。
谢漼将她从高坡上抱下来,放平地上。
寻真看到他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怎么了?”
谢漼:“那处地势险要,实在危险,真儿还是在这平地上游玩,为夫才放心。”
草地上,小厮将青毡铺开,又摆好两张月牙凳,放上矮几,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食物一一取出摆好。这些皆是谢漼提前叫人备好的。
小厮布置好,便退下了。
谢漼:“真儿许久未进食,腹中想必饥饿,先用些餐食吧。”
寻真确实有些饿了,扫了一眼。
不少她爱吃的,有桂花糖蒸栗粉糕、羊奶酥饼、金乳酥等。
寻真拿起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边吃边看向谢漼,刚才他行为好反常。
明明那个地方挺安全的,突然就把她抱下来了。
谢漼已恢复如常,面色平静,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寻真面前。
“真儿这么看我作甚,可是这吃食不合你心意?”
寻真摇摇头:“……都是我喜欢吃的。”
谢漼:“真儿可要与我对弈一局?”
寻真:“也好。”
寻真:围棋他都带来了?
谢漼抬手一招,不远处候着的小厮立刻跑上前来,吩咐一句,小厮便忙跑去取围棋了。
不多时,小厮双手捧着围棋赶来。
寻真突然有了一个想法:“爷,我知道另一种下法,比围棋要简单许多,你可想与我一试?”
谢漼:“真儿又想到什么好点子了?”
寻真简单讲了五子棋的规则:“……只要五子连成一线,便算赢了。”
谢漼颔首,伸手示意:“真儿先行。”
风渐渐停了下来,四下一片寂静。
草地上野花摇曳,耳边鸟鸣婉转。
寻真边吃糕点边下棋,一连输了五把后,顿时没了胃口。
她捏瘪了咬了一半的金乳酥。
跟谢漼这种外挂玩什么都不会有意思的!
谢漼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未抬头,语气却含着笑:“真儿怎如此在意胜负?”
“下棋之趣,便在于落子过程。”
“布局间纵横捭阖,变化万千。此乃心智较量,谋略博弈,纵最后输了这棋局,又有什么要紧?权当是一场消遣,莫要太过介怀。”
寻真:“还是下围棋吧……”
输得慢一点!
二人又下了一会儿围棋,之后,四处走了走。忽然又起了阵风,谢漼抬眼看看天色,“怕是很快便要下雨,且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寻真跟着谢漼往回走,仍有些不舍地回头望了望。
谢漼:“真儿若是想出来玩,日后只要为夫得空,便都带真儿出来?”
寻真 :“……好。”
果不其然,刚坐上马车,细密的雨丝便落了下来。
骤雨来得急。
马车驶过西市时,雨珠把车辕敲得铮铮作响。
寻真扒着窗隙看外面。只见行人匆匆忙忙避雨,小摊贩们手忙脚乱收帐,屋檐下站满了躲雨的人。
凉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
寻真打了个喷嚏。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紧接着,一条柔软的毯子裹住她的后背。一双手从她肩膀绕过来,将她往怀中拢了拢。
寻真瞬间被温暖包住了。
“莫要看了,若是被风吹着,受了寒可就不好了。”
“为夫答应你,下次还带你出来。”
寻真坐好,谢漼倾身将两边的车窗合上,坐回来时,自然地伸手将寻真揽入怀中,像是习惯性地轻轻抚了两下。
谢漼又拿了帕子,轻柔地将她脸上的雨水擦干。
寻真靠在谢漼肩上,马车一颠一颠,又给她颠困了。
谢漼:“莫睡,外头冷了,你若睡过去,等下车走动,怕是要着了凉。”
“真儿忍一忍,回去再睡。”
寻真嗯了一声。
寻真有些出神地望着车帘上的花纹。
雨滴愈发密集地砸在车顶上,风刮着窗,发出细微的震颤声,只有几丝寒意透进来,可还没卷到寻真面前,便被温暖的毛毯阻隔在外。
耳边传来行人急促的脚步声,寻真不禁猜想,许是那些在檐下躲雨的行人,见雨势越来越大,等不下去了,便直接冲进雨中。
行人踩在水洼处,水珠溅起,在外衣上溅出泥点子。
马车外,潮湿、寒冷,众人为生计奔波,为这突如其来的雨而发愁。马车内,温暖、安宁。寻真呆在谢漼为她打造好的安全空间内,所有风雨都被挡在外面。
仿佛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这样的温暖熏得人逐渐失去了警觉。
让人沉溺,让人麻木。
寻真眼皮眨动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忽然,有一道如蝶翼般的重量落在头顶左侧的位置。
寻真恍恍惚惚,抬头。
与谢漼碧潭似的眸子对上了。
那重量极轻极柔,慢慢地,在她眉心印下。
谢漼甫一回到院子,承安前来,禀明他办事的进展。
承安报了几处选址,都是他亲身实地考察过的,一一详细解说:“朱雀门附近那处宅子,仅有三进,然而离东市、西市极近,平日里若想去逛逛,即便步行,一刻便能到了。”
“至于含光街那处宅子,有四进,院子大得很,还有一栋藏书楼,原主人是江南的富户,因家中突遭变故,急需银钱,这才急着将宅子转手……”
谢漼颔首:“过几日我去瞧瞧。”
而后又吩咐了几件事,承安一一应下,便退下了。
承安已跟了谢漼十一年,自然明白谢漼此举的深意。
心中不禁讶异,爷居然已打算外出立府了。
若是选现成的宅子,便不用等,可直接入住。但若要新建府邸,以爷那性子,定是什么都要用最好的,施工起来,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甚至更久。
自己往后可有得忙了。
不过,一旦爷单独立府,承安便不用再与其他院的人打交道,做事也会省心许久。
这么一想,承安反倒十分期待搬出去的日子了。
谢漼晚上无事,本想去清挽院,可又念及她今日早起,在原上跑了许久,定是累极,便打消了念头,在书房中作起画来。
画至中途,谢璋端着一盘点心走进书房。
“多谢恒哥儿。”
谢漼将谢璋抱起来,给他看画了一半的画。
谢璋:“爹,这是哪里?好漂亮。”
谢漼:“这是日后我们要住的地方。”
谢璋哇了一声,大眼睛满是期待地眨了眨,问道:“什么时候搬过去?
谢漼:“新宅还未买下,恒哥儿想要个什么样的住处?爹让人按你的心思建。”
谢璋:“什么样的宅子我都喜欢,只要有爹,还有……”
谢漼含笑问:“还有什么?”
谢璋扯着谢漼的头发:“还有真儿。”
谢漼曲指,敲了下谢璋的脑门。
谢璋嗷呜一声,捂住了额头。
谢漼:“恒哥儿如此不懂礼数,你说你娘怎愿见你?”
谢璋瘪了瘪嘴,眼中涌起一丝委屈,鼓着脸颊,气气地哼了一声,跑开了。
谢漼摇了摇头,失笑,继续作画。
夜深就寝,谢漼今日入睡得很快。
谢漼做了个梦,白日的情景再度浮现。
她立在高坡之上,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双臂展开,整个人仿若与天地融为一体。
下一秒,似要乘风飞去。
谢漼仰头望着,明明不过几步之遥,头一回,竟觉得她离自己无比遥远,仿佛隔了一道天堑。
他疾步上前,想将她抓在手中,牢牢箍在怀。
手却扑了个空,定睛再看,人已完全消失了。
……
谢漼惊醒,一身冷汗。
心跳急速,心脏仿佛要从喉咙口蹦出来。谢漼急喘几声,盯着漆黑的床顶,许久,他下了地。
披着夜色而行。
夜深露重,衣裳渗进丝丝凉意,清寒侵体。
谢漼走进房门,没有惊动丫鬟们,走进卧房时,梦境带来的余悸仍未消散,心头竟涌起一丝惧,怕那床上空无一人。
脚步近了,谢漼借着月色,看见那张恬睡的脸。
那颗慌乱躁动的心,就这么静了下来。
谢漼坐在床尾看着。
等着心绪逐渐平复,谢漼不想惊动她,正欲起身离开。
却见床上人缓缓睁开眼,支起身子,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还有几分不确定,似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谢漼?”
谢漼被唤了名字,心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震出了奇异的律动。
他凝视她,许久,缓缓道:“是我。”
寻真一下清醒了。
原来不是梦。
寻真心想,大半夜他过来,难不成是那方面有需求?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片刻后,一股凉意侵袭而来。
谢漼将她抱住了。
他身上好冷,寻真猛地打了几个寒噤。
谢漼却并未松手,依旧紧紧拥着她。
寻真:“爷,你怎了?”
抱了一会,他松开,抬起手,温柔地抚了抚寻真的脸颊。
月光落在他脸上,那眼神深邃而专注,似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简直要将人溺死在里面。
他声音有些沙:“无事。”
“只是突然想见真儿,便来了。”
谢漼笑了笑:“真儿继续睡吧。”
谢漼走了。
寻真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床脚,还以为是一场梦。
身上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寻真躲进锦被中,再度被温暖包围。
过了几日,谢漼去看了承安找的几处房子。
都不太满意。
“朱雀门那宅子,位置不错,却小了些。含光街那处,过于铺张奢靡,若重新改建,工期怕是也短不了。再看看,若没有合适的,也不急于一时。”
“实在寻不到好的,便只能选块地,重新起造。”
承安:“是。”
对于寻真来说。
谢漼最近是对她越来越好了。
好的都让她有些诚惶诚恐了。
谢漼想从她身上整块的挖走什么。
寻真感觉自己被谢漼温水煮青蛙了,迟早有一天,她就什么都不剩了。
第83章 第83章“何苦”
谢漼新送来的两大箱子东西,放在院子里,瑞宝跟报菜名似的,说她名下的产业,哪条街又多了间铺子,哪里又多了块地。寻真听得都走神了。
瑞宝说完,特别留意了寻真的表情,然后回去复命。
丫鬟们进库房盘点,寻真荡着秋千,看书。
半个时辰后。
眼前落了阴影,寻真抬起头来。
谢漼唤了她一声,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
寻真被他牵着往里走去。
寻真惊觉。
她已经习惯谢漼的触碰,身体没有一点排斥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寻真完全没有印象。
走到次间门口,寻真看了眼紧扣的双手,慢慢地,将手抽了出来。
谢漼脚步停住,回过头。
四目相对。
谢漼的神情分明没有变,眼中却隐隐流动着什么。
寻真迫切地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像是身体里的自我保护机制被触发了。
在谢漼的注视下,寻真忽然想起,那个夜晚。
谢漼冰凉的拥抱。
寻真率先移开目光。
往后退了一步。
眼神垂在地上,声音也垂了下来。
“你去找别人吧。”
门半掩着,午后的光斜着打入,将地面染成金黄色。
寻真望着那片光亮,胸口的某处地方似乎有点难受。
隐隐的,不明显。
她能感觉到谢漼的目光落在头顶。
寻真静静地,等他回答。
“……真儿这是何意?”他问。
声音清冽冷涩,仿佛挟着冬日的寒霜。
寻真动了动唇,喉中干涩,没有发出声音。
谢漼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了起来。
寻真对上了谢漼的眼睛。
谢漼缓缓地,语速极慢地对她说:“真儿方才说了什么。”
“可否再与我说一遍?”
他眸中,那平日里被收敛得极好的强势,此刻如困兽一般,在眼底翻涌。
看,这才是谢漼。
这些天的温柔不过是精心伪装的假象。
他演给她看的。
寻真面对这样的谢漼,反倒有了一丝安全感,也多了几分勇气。
她眼神再不避让,重复了一遍:“你去找别人吧。”
谢漼捏着她下巴的手不自觉用力。寻真吃痛,蹙了蹙眉。
谢漼松开了手。
须臾,又问:“真儿想让我去找谁?”
寻真:“随便谁。”
“你想要的,别人可以给你。”
“我给不了。”
谢漼的胸膛明显起伏着,脸色却异常冷静。
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被她这番话所牵动。
谢漼:“我想要什么?”
寻真没有回答。
谢漼又问:“你又想要什么?”
寻真看着他道:“方才我不都跟你说了吗?”
谢漼盯了她片刻,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寻真浑身的力气瞬间卸去,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如释重负。
寻真脑袋放空了一下午,晚上用过饭后,早早上床了。
正当她快要入睡时,听到月兰通报。
谢漼来了。
寻真懵懵的,从床上爬起来,拥着被子。
谢漼大步走到她面前,转头对月兰吩咐道:“拿纸笔来。”
月兰应了一声,磨好墨,将纸笔放在案上,出去了。
卧房内,只剩寻真与谢漼两人。
凝星珠摆在一旁的架子上,散出柔和而明亮的光线。
谢漼却一身冷肃,携着室外的冷气。
谢漼:“我最后再问你一遍。”
“你白日与我说的那番话,可是发自内心?”
寻真攥紧了被子,垂着眼,点了点头。
谢漼注视她许久,心口像是被狠狠挤压着。
早该明白的。
此时此刻,谢漼不得不承认,他已在不知不觉间,被面前这女子深深左右。
纵倾己所能,对她千般呵护、万般宠爱,她若不喜,不过徒劳。
何苦自缚。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谢漼,岂会为区区失去之苦所困?
不过一女子罢了。
想至此,谢漼心一横,眼神便冷硬下来。
看着寻真,一字一句道:“好,我如你所愿。”
谢漼大步走到案前,提笔挥毫,笔速极快,转瞬间便写完。
而后又高声唤了一声,让月兰去取来印章。
月兰走进房内,房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心中一惊。
她领了命,正要退下时,不经意间瞥见案上那纸,那纸上三个大字——“放妾书”。
月兰双腿一软,险些坠地。
月兰出门,心脏怦怦怦直跳。
白日还好好的,爷还送两大箱子珍宝来,两人还牵着手进屋了,怎么晚上就写起了放妾书?
引儿见她神色惶惶,疑惑问道:“月兰,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见了鬼似的?”
月兰摇摇头,自我安慰,许是自己误会了呢,应该不是真的,肯定不是真的……
月兰道:“没事,爷叫我去取印章,我这就过去……”
房内。
谢漼走到寻真面前,语气公事公办,面色冷硬,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
眼神前所未有的陌生。
“你伴我身侧,已四载有余,且为我诞育子嗣,延续谢氏血脉。平日里,你言行端正,无可指摘之处。”
“如今放你离府,我自然不会亏待你。记在你名下的田产、铺子,是你应得,皆可一同带走,此外,我再给你添一份金银财货,以作贴补。”
“瑞宝与康顺,为人忠谨可信,我会把这二人的身契交与你。”
“这几日,我即吩咐承安,先把你的事办好,该有的文契、财物,都会给你补齐,你不必担忧日后生计。”
寻真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谢漼一顿,看向她:“……你有何异议?”
寻真:“不用给我那么多的,还有瑞宝和康顺不都是你的人么……”
谢漼:“你如今失忆,府外状况一概不知。”
“当下世道,人心难测,你未涉尘世,若出了府,无人庇护,却身负巨财。若无亲信在侧,恐遭奸人觊觎。”
“我既已将人给了你,断无收回的道理,往后他们就归你管束。”
“还有,你院中这些丫鬟,你若是想带走,都随你心意。”
寻真看了谢漼一眼,又迅速垂下眼。
谢漼继续说:“你名下还没有宅子,不用急着走。”
“这几日,我让承安加急为你采买,等宅子买好了,再走也不迟。”
“我既已允了你,断不会食言,你大可放心。”
寻真其实想说,若真要离开谢府,她不一定留在京都。
但想了想,还是说:“……好。”
谢漼立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
寻真坐在床上。
两人之间一片死寂。
窒息般的安静很快被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月兰进来,捧着一个方匣子,对谢漼道:“爷,印章取来了。”细听,那声音是颤着的。
谢漼应了声,摆了摆手。
月兰看了眼床上的寻真,退下了。
外面的引儿拉住月兰,见她脸色苍白如纸,神色惊慌失措,便知事情非同小可。
“月兰,到底发生何事?!姨娘与爷可是又吵架了?”
月兰虽还在自我安慰,可方才房里那压抑得近乎窒息的气氛,让她明白,这一切绝非玩笑。
爷是动真格的了。
“……爷写了放妾书,方才让我取的正是爷的印章。”
引儿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谢漼拿起放妾书,最后扫了一眼,敲下印章。
沉闷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仿佛一记重锤。
谢漼拿过来,薄薄的一张纸落到寻真面前,没有重量。
寻真接过,看着上面写着——
【放妾书
天启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博陵谢氏子,谢漼,字缮之,谨立放妾文书,以呈官府。
妾柳氏,自入吾门,温婉恭顺,持礼守节,并无过咎。然吾二人缘分浅薄,情志难通。强为相守,于卿于吾,皆非幸事。
今放卿自由,往昔恩义,皆付云烟。家中财物,已依例分与,并无纠葛。
望官府恩准,成全此举。自此相别,各安天命。】
谢漼:“你……纵是离了府,这几年的情分仍在。”
“日后你若碰到什么难处,尽管派人来寻我。”
“若我不在京都,派人去寻承安也是一样。”
寻真捏着这张纸,看着谢漼,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
谢漼目光在她脸上凝了数秒,转身,抬步欲走,刚迈出一步,似是又想到什么,停下,侧着身子对她说:“还有……恒哥儿。”
“你若哪日记忆恢复,想见恒哥儿,只管遣人来告知我。”
“我绝不会阻拦你们母子相聚。”
寻真:“好。”
谢漼走后,月兰和引儿二人跑进来,一眼便瞧见寻真手中握着的放妾书。
两人脸色煞白,“扑通”一声,扑到寻真面前,眼眶中泪光闪烁。
月兰哽咽:“姨娘,您……”话都说不下去。
寻真将纸折拢,放在床边,平静地对她们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放妾书是我向他要的。”
两人傻眼。
月
兰忍不住问道:“……为何?”
“没为什么……明天再说吧,我要睡了……”
寻真躺了回去,背对着二人。
月兰和引儿对视一眼。
引儿迟疑着,小心翼翼地问:“姨娘……您没事吧?”
寻真声音平缓:“没事。”
月兰和引儿二人走出去,关门前,又朝床那边望了一眼。
怎么瞧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出去后,两人唉声叹气。
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谢漼回到院子,谢璋如往常一般,跑来迎接他。
谢漼站定,低头凝视着谢璋。
谢璋很敏感,歪了歪头,问道:“爹,你怎么了?”
谢漼看着谢璋道:“无事……天晚了,恒哥儿去自己房中歇息吧。”
谢璋扯住了谢璋的袍角,脸贴在衣服上,仰头,目不转睛瞧着他。
谢漼叹了一气,弯下身,摸了摸谢璋的脑袋:“恒哥儿,爹今日忙,一会还有事,顾不上你,恒哥儿自己去睡,可好?”
谢璋思考了一会,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谢漼提起笔,手却抖得不行。
许久,都写不成一个字,谢漼放下了笔。
唤人进来。
谢漼:“你去将朱雀门那宅子买下,记在柳氏名下。”
“我已放柳氏出府,此后相关事宜都交与你去办……其余事都先搁置。”
谢漼一一吩咐。
承安听着,心中惊骇万分。
爷竟要出妾,为何?
承安并未多问,掩下心中的惊讶,领命而去。
翌日,承安心情极为复杂地将瑞宝、康顺二人叫来,告知他们这一事实,并说会将他们二人的身契转交给寻真。末了,又严肃地敲打二人:“爷虽出了姨娘,情分却是在的。若你二人有任何不轨之心,爷定不轻饶。”
瑞宝瞪大了眼睛,大声道:“为什么!爷竟要将姨娘逐出府?!”
承安抬手拍了下他的脑瓜子:“爷的决定,岂容你多加揣测。照着做便是了!再说了,若是真将姨娘逐出府去,爷何必这般费心安排。其中定有不可说的缘由。”
瑞宝秒懂,便以为是后宅危险,爷为了保护姨娘,才暂时将姨娘送出府去,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好好,承安哥,我一定会将姨娘保护好的!”
承安见他这反应,也知他误会了,却也没多做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寻真在屋子里收拾。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可收拾。
谢漼虽说让她都带走,可寻真要真全拿了,那可就太不知好歹了。寻真只挑了平时常穿的衣服,打包起来。
引儿一边帮她收拾,一边抹着眼泪。
“姨娘……就这样了吗……”
寻真嗯了一声。
引儿:“姨娘去求爷收回成命吧……若是姨娘求了,爷肯定会答应的……”
寻真沉默半晌,“就这样吧,这样是最好的……”
第84章 第84章“红润”
承安办事极为利落,没费多少功夫,便与宅子主人谈妥了买卖。
当天下午,便差瑞宝将房契送到寻真这里。
瑞宝见月兰引儿二人丧眉耷眼,神色恹恹,便问:“二位姐姐,这是怎么啦?”
二人心里正堵着气,哪有好脸色给他。姨娘都被爷遣出府了,他竟还笑的出来。
瑞宝得了两个白眼,尴尬地挠挠头,又提议道:“宅子还没打扫干净,眼下还住不了人,不过库房里的东西可以先送过去,正好一并整理整理。”
月兰纵万般不情愿,可也只能强打精神干活。
午后,便指挥着仆人们一箱一箱地往外搬东西。
十几个仆人一起动手,转瞬间,库房便被搬空了。
寻真本想着只带些日常穿的衣物就好,稍一走神,发了会儿呆,再一转头,发现屋子差不多被搬空了,只剩下几件这两天要穿的衣裳。
寻真收拾出来的那一堆,被月兰视作比较重要的,单独放在一个箱子里。
昨天谢漼才给了放妾书,今天宅子就已买好,东西也都收拾好并运走了。
谢漼带的人,办事效率确实高。
事已至此,寻真也彻底明白,谢漼是真心实意要放她走了。
虽然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还有种占了谢漼很大便宜的感觉……但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
以谢漼的性子,既然决定了,便不会反悔。
回想起来。
之前跟谢漼要放妾书,他说的那些话,应该都是吓唬她的。
真要放了,他还是很大方、很体面的。
连她的后半生都考虑周全了。
的确,谢漼送的那些田产、铺子,还有宅子,足够她余生衣食无忧,甚至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抛开别的不谈,单就这一点,他还是很好的。
日暮时分,月兰的心情好了许多。
她和瑞宝去新宅子看了看,那宅子有三进,姨娘一人住绰绰有余,十分宽敞。
虽说姨娘被出了,但这些利益都是实实在在的,爷并没有亏待姨娘。日后出了府,日子也会过得更加轻松自在,且无人管束,这么一想,月兰便觉得宽慰许多,心里也舒坦不少。
月兰对寻真说道:“姨娘,奴婢去瞧过了,朱雀门那宅子,附近便是朱雀大街,离东市、西市都很近,日后您要是想出府逛逛,极为方便。”
寻真点点头,想起谢漼说的,便向月兰和引儿问道:“你们是想跟我出府,还是留在这里?”
月兰大惊,她从未想过要留在这里,跪下说道:“姨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奴婢自然是跟着您!”
引儿也跟着跪下:“奴婢也跟着您。”
她们动不动就跪下的习惯还是改不掉。
寻真:“起来吧,月兰,你去问问她们,要不要跟我们走。”
月兰出去没多久便回来了,眼中带着些许怒气。
她心里虽能理解,但还是感到气愤。
“只有云珠、碧梧二人愿意随姨娘走,其余的,都想留下。”
大家心里都清楚,一边是被休的妾室,另一边是名门谢府,哪边更有前途,一目了然,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寻真:“好。”
承安动作快,短短一日,除了放妾书还未在官府备案,其余事情都已办妥。
寻真就等着朱雀门那宅子清扫完,便可直接搬进去。
谢府里人多嘴杂,清挽院虽偏,但搬东西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人,很快便有人去打听。
而谢漼亦无意隐瞒。
这消息如同生了翅膀一般,迅速传入各院主子耳中。
钱绮惊讶道:“此事可是真的?莫不是哪个仆人口无遮拦乱说的吧?”
徐嬷嬷笃定道:“假不了!府里都传遍了,说是西苑那处,一箱一箱往外搬呢,院子都被搬空了!五公子虽出了她,给的补偿倒也不少。”
又感慨道:“当初那般宠爱,还让那女子生下长子,如今情分没了,就将人逐出府,真是……”
钱绮眼中也满是感慨:“天下男子,皆这般喜新厌旧,五郎这等人杰,亦未能免俗……好在如今一切都重回正轨,对五郎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谢进过来找母亲,却听到了这番谈话,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钱绮看到儿子,露出笑容。
先前,她为儿子寻了通人事的丫头。便是那丫头主动了,儿子也不愿。钱绮就没再勉强,毕竟儿子年纪说大也不算大,如今又沉稳了许多,过两年再看也不迟,也不再着急。
钱绮见儿子脸色有些白,问道:“炎哥儿怎了?可是哪里不适?”
谢进:“娘,您方才跟徐嬷嬷在说什么呢?”
这些后宅里的闲言碎语,与儿子没什么好说的,钱绮道:“没什么,只是些小事。”
谢进却是听见了的:“娘,我好像听您说,五兄将他那妾室出了?”
钱绮狐疑地看看儿子,觉
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此事还未确定,只是下人们在传罢了。”
谢进心中自责起来,莫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五兄才要将姐姐逐出去?
若是这样,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钱绮:“炎哥儿?”
谢进:“娘,我回屋了。”
谢进心急之下,直接跑了出去。
儿子的反应实在怪异,钱绮叫徐嬷嬷跟上去看看。
谢进跑了几步,突然顿住,像是想通了什么,神色渐渐释然,长舒一口气,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徐嬷嬷回去禀报:“少爷确实回屋了。”
钱绮点点头,仔细回想谢进方才的表现,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深究,只是在心底隐隐种下了一丝疑惑。
二夫人那边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晚上与谢二爷说了。
谢二爷显然不太相信,他比旁人知道得更多,也清楚谢漼曾为了那柳氏要休妻。
“应是谣传,侄儿对那柳氏,一向极为上心,怎可能出了她?且柳氏还生下了恒哥儿。”
“就算没了情分,断不至于出了有子无过之妾,定是谣传。”
二夫人说道:“起初,我也以为是谣传,便派人去问承安,他也如实说了,侄儿确实给了那柳氏放妾书,还在外给她添了一座宅子,柳氏不日便要搬出去了。”
谢二爷沉思许久,而后道:“若是这样,倒是好事,侄儿总算是想通了。”
谢二爷想了一会,又道:“过几日等柳氏搬出去了,我再给她添些东西。她侍奉侄儿多年,还生了恒哥儿,不可薄待。自当妥善安置,全了体面。”
二夫人:“我也是这么想的。”
熄烛后,二人在床上又聊了几句。
谢二爷:“……这小吕氏不堪为我谢家妇,这柳氏走了,便可与老夫人谈一谈……与小吕氏和离,再为侄儿寻一门好亲事。”
二夫人:“可是要将上次那事说出来?”
谢二爷应了声:“想来老夫人知道了,自能掂量出其中轻重,只提和离,应会允准……这样一来,倒也算得上圆满了。”
二夫人十分赞同:“此次当为五郎求一位宽宏雅度的贤良女子,日后才能撑得起谢府的门面。”
谢二爷:“你多帮缮之留意些。”
二夫人:“这事便交给我了。”
二人谈完便睡下了。
消息在谢府的下人和主子们之间传得沸沸扬扬。
谢璋还一无所知。
他只觉得这两日爹心情不太好,走过去,爹都不太愿意搭理他,即便与他说话,也是强打精神。
谢璋在书房的小案上写字。
谢漼下值后,走进书房。
谢璋见谢漼没理自己,便主动走过去,到谢漼脚边,扯了扯他的衣服。
谢漼停下手中动作,低头看去:“恒哥儿。”
谢璋眨眨大眼睛:“爹。”
谢漼将他抱到膝上:“恒哥儿……”
欲言又止。
在谢璋这里,他终是失信了,先前分明答应了他……
谢璋仰头看着谢漼,又问起那个问题:“爹,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真儿呢?”
谢漼沉默着,摸着谢璋的脑袋,想了许久,终是没有说出口。
恒哥儿年纪还小,未经历过离别之苦,若是现在告诉他,反倒要让他难受。
还是慢慢来,日后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向恒哥儿坦白。
谢漼道:“我不是与恒哥儿说过了,一年之内么。”
谢璋有些失落:“……好吧。”
寻真拿到放妾书后,不过三日,一切都安排好了。
朱雀门的宅子已打扫干净,虽然寻真还没去看过,但听月兰描述后,寻真对离开谢府后的生活还是很期待的。
明早就要走了,这三天,谢漼都没来过。
就好像他给了那张放妾书后,两人的生活便从此彻底割裂。
寻真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心中些许怅然。
后院的西瓜地,明年说不定就会结出果,她却没机会看到了。
还有橘子树、石榴树也都没结果呢。
出了府后,要重新开始种了。
寻真思来想去,还是得跟谢漼郑重地道一声谢,做最后的道别。
寻真问月兰:“你可不可以帮我去问一问,我能不能再见爷最后一面?”
月兰应下,立马跑出去问。
寻真心中忐忑,担心被拒绝。
若谢漼不愿见她,那就应了放妾书上写的那句——“往昔恩义,皆付云烟”。
没想到谢漼同意了,说是晚上用过膳后来。
寻真又紧张了,心里不停地盘算着等会要跟谢漼说的话。
谢漼本也是要去见最后一面的。
用完晚膳,他朝着清挽院走去。
这条路他走过无数回,如今却是最后一次了。
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其实,这样也好。
这三日,他已想清楚。
那日狠心与她断了,彼时竟生出了可憎的念头,想要将她强行绑在身边。
在她面前,数次未能自控。
过往历历在目,细细想来,她对自己的影响实在太深。
现在放手,好聚好散。
等时间长了,便自然而然淡忘了。
这世间,没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无取著则无怖畏。
这样,很好。
谢漼这样想着,缓缓往清挽院走去。
寻真坐在床边,谢漼看了她一眼,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
谢漼俯视着她,淡淡开口:“寻我何事?”
谢漼立在她面前,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反正是最后一面了,寻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要不坐下聊吧?”
寻真还以为谢漼不会同意。
谢漼真的在她旁边坐下了。
两人隔了一臂的距离。
寻真余光看着谢漼外袍上绣的竹子:“我想了想,还是得对你说一声谢谢,其实你对我挺好的,只是我……”
寻真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刚才打好腹稿的话全都忘光了。
“呃……你给我太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
谢漼的手放在膝上,坐得很正,侧头看了她一眼:“我不是都与你说明白了,这些本就是你应得,勿需愧疚,也别觉得自己担不起。”
“本就都是给你的,若你去后,我将那些收回,成什么人了?”
寻真嗯了一声。
她心想,她与谢漼之间这么平等的谈话状态,竟在她走的前一天实现了。
寻真突然明白了,谢漼的脑回路跟她完全不一样。
在她还是他的妾室时,他便觉得她是他的人,属于他。
所以谢漼经常说什么“管教之责”。
他打心底里认为,他有责任管着她。
所以现在她不是了,谢漼那些想法就都消失了。
那种如影随形的压制感也没了。
谢漼唤了她一声,寻真没听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谢漼唤了第二声,才回神。
他叫的是柳氏。
寻真应着。
谢漼:“明早便走了?”
寻真:“嗯。”
谢漼:“好,我还未告诉恒哥儿。只有一事,我先前答应了他,要带他见你,你不知,他对你十分孺慕,你可愿再给他一次机
会?”
寻真还没答,谢漼又补充:“你若实在不愿,我亦不强求,恒哥儿那边,我自会去解释。”
寻真答应了:“好。”
谢漼:“你先前与我说,若出去后,想做些抄书、卖吃食的营生。我给你的钱财足够用了,无需你在外抛头露面。若有闲情,偶尔做个一两天也无妨,莫要太过操劳。”
“你不擅驭人,日后出了府,凡事要多留个心眼。”
“你性子太软,若遇恶仆欺主,直接赶走便是。”
“你若不懂如何调/教下人,便尽管交给月兰去办……”
谢漼絮絮叨叨讲了好多。
寻真忍不住转头,看着他。
谢漼:“我三日前,与你讲的,可都记住了?”
寻真:“……啊?”
谢漼也转过头看她,见她仍是这般不谙世故之态,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若碰到什么难处,尽管派人来跟我说。”
“切莫负气,莫要觉着自个没面子。只要你肯开口,我自会帮你。”
明亮的光线洒在他脸上,衬得他的脸庞如玉般皎皎。
寻真视线落在他眉眼之间。
眼睛的状态瞒不了人。
他双眼带着明显的疲态,眉毛没什么精神,眼下还有明显的青色。
谢漼坐在她右侧,注视着她,目光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丝丝忧虑。
他张着嘴,絮絮地讲着什么。
寻真什么都没听清。
只盯着那红润的唇上下张合着。
蓦地,她双手撑着床沿,歪着身子转过去。
轻轻啄了一下谢漼的唇,
一触即离。
谢漼僵住了。
第85章 第85章“像果冻”
谢漼的目光投过来,那眼神似乎是询问她这行为是什么意思。
寻真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僵持了数秒后,她说:“这是Kissgoo——”
还未说完,谢漼便欺身上前。
寻真唇上一热,柔软的触感袭来,
唇被堵住了。
谢漼一手拖着她的后脑,一手捧着她的脸。
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的肌肤。
他吮吻着,舌尖抵入。
寻真的口腔中充斥了谢漼的气息。
“唔——”
不知不觉中,寻真被谢漼半抱着往床里挪。
谢漼没有做别的,只认真地吻她。
不知过了多久,谢漼停了下来。
寻真仰躺在床上,面色绯红,发丝凌乱地散在枕上。谢漼覆在她身上,一只手握着她的肩,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脸。
两道急促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缠、相融,彼此的头发也缠绕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谢漼那双带着淡淡疲态的眼睛,此刻灼灼生辉。
他声音微哑,缱绻着无尽的温柔。
“还走吗?”
他唇上沾着晶莹,微微泛红,水润而又富有光泽。
好像很有弹性。
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寻真鬼使神差地扯住谢漼的衣襟,再度吻了上去。
软软的,像果冻。
谢漼回以热烈的反应。
两人身体交叠,他吮吸她的唇瓣,舌尖肆意地碾过她的,吻得愈来愈重。
仿佛要将这三日来所有的压抑、思念与渴望都发泄在这个吻上。
逐渐失控。
寻真感到缺氧,拍了拍谢漼的肩,
谢漼完全沉浸其中,未察觉她的意图,大掌顺势包住了她的手,然后慢慢绕过来,十指相扣,压在床上。
寻真手又伸上去,用力推了一下谢漼的脸。
“唔……我没气了……”
谢漼松开了她。
寻真慢慢喘着气,嘴唇被谢漼啃得微微肿了。
谢漼凝视着她,须臾,将她紧紧抱住。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寻真枕着谢漼的胸膛,谢漼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撞入耳中。
寻真喘匀了气,脑海中的理智才回归了些。
头顶上方传来谢漼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谢漼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肩。
谢漼唤了她一声:“……真儿。”
寻真:“嗯。”
谢漼:“日后便好好待在我身边,可好?”
寻真没有立刻回答,谢漼的身体瞬间紧绷了些,低头看去,拍拍她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嗯?”
寻真想了半晌后道:“可是你不是已经给我放妾书了吗,要不……我明天还是搬出——”
“莫要再说这些话与我置气!”谢漼搂着她的力度又紧了些,“好在放妾书还未送至官府……真儿现在还是我的人。”
谢漼心道,纵是出了妾,只要她能回心转意,那些都不过是小事,无论如何都能解决,大不了多费些周折罢了。
寻真突然有些后悔。
她是不是错过了最后一次离开这里的机会?
谢漼问道:“真儿可否告诉我。”
“你心中的真实想法?”
寻真没有回答。
谢漼很耐心,只轻抚着她背,缓缓道:“真儿你不喜被束缚,今后我不再勉强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
“一切都随你的心意。”
事到如今,谢漼已明白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方才,她主动吻了自己。
那一刻,心跳都骤停了。
谢漼此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也确信,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给他这种感觉。
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
谢漼从不轻易承诺于人,必是他认定能做到的,才会许下诺言。
一旦承诺,便终生坚守。
谢道:“我院中只你一人,现在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你不必忧心我会将心思转到他人身上,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冷落薄待你。”
“真儿,如此,你可愿安心留在我身边,与我共度此生?”
寻真嘀咕了一句什么,声音很轻。
谢漼没听清:“……真儿,方才说了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怀中人仰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垂下。
这回听清了,她说:“……骗谁呢。”
谢漼:“真儿怎胡乱冤枉人,我何时骗过你?”
寻真再度仰起头,眼睛睁大了些,控诉般的口吻。
“你后院只我一个?”
“那你正妻呢,她不是人吗?”
谢漼一滞,随即反应过来,道:“上回我与你说的,可都记得?”
当然记得。
寻真嗯了一声,说:“反正不管是谁,你总是要有正妻的。”
“还不如早点放我走,不然下一个来了,也照样是看不惯我的。”
谢漼又愣了一会,眉眼展开,低低笑了一声,胸膛轻轻颤着。
“真儿竟是在与我气这个……”
谢漼托起她的脸,鼻尖与她的挨蹭着,两人的脸离得极近。
谢漼声音温柔,拇指摁着寻真的脸颊:“莫不是一直以来都在与为夫气这个?”
寻真偏了过头,眼神瞥向另一处。
谢漼眉眼弯着,似是极为愉悦的样子,把她的脸掰过来,亲了亲唇。
然后解释道:“为夫许你,若与吕氏分开,日后,便不再娶妻,亦不再纳。”
“只要你一人,这样可好?”
寻真没答,谢漼又道:“真儿若是不应,为夫便当做你默许了?”
寻真扯着谢漼的衣服,含糊支吾了一声。
谢漼便笑,捧着她的脸,又亲了亲,手点了点她心口处:“真儿心中想什么,怎从不告诉为夫?若真儿早些说了,你与我也不会闹到这般地步,险些……”想到前几日,谢漼的嘴角便往下压了压。
“罢了,这回真儿总算与为夫说开,为夫便也不计较了。”
他还不计较上了!
寻真听着谢漼在那自顾自脑补了那么多,忍不住反驳:“我才不是因为这个!”
谢漼立马追问:“那是为何?”
寻真看着他:“你总喜欢管着我!”
寻真举了个例子:“……上次出府,我不过看了你朋友一眼,你就说我 。”
谢漼:“那回,却是真儿做的不对。无论是不是我好友,于真儿而言,皆属外男。真儿那般娇憨之态,在外男面前显露,终究不妥……”
寻真推了一下谢漼的肩膀,没推开。
谢漼安抚似的拍了拍寻真:“好了……日后为夫便少管着你些。”
“方才不是也答应了真儿,不再勉强真儿做任何事,一切都随你自己的心意?”
寻真知道有些问题是无论如何都解决不了的。
她跟谢漼的思想终究是隔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谢漼:“真儿还有何想法,都一并说与我听。”
“莫要将事都藏在心里头。”
“真儿不说,为夫便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
寻真:“……你不是状元吗?”
谢漼:“状元又如何?真儿之心难测,为夫便是将世上所有的书都读遍,都猜不出半分真儿的心思。”
谢漼便见着她那眼珠灵活地转了转,十分狡黠的模样。
“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我吗?”她问。
若是平时的谢漼,断不会贸然应下。
再怎么样,都会加个前缀,比如——只要不是悖逆伦常、僭越礼法的事,为夫都可答应你。
可看真儿展露如此可爱的一面,谢漼许久未看到,心跳都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那一刹,谢漼不禁想,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要想尽办法为她做到。
于是,谢漼脱口便道:“真儿但说无妨,为夫定答应。”
寻真:“你以后别在我面前自称‘为夫’了!”
谢漼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
寻真难得看到谢漼这样子,有点想笑,但忍住了:“你不是说‘定答应’吗?”
谢漼笑了笑,转瞬恢复了正常:“如此小事,怎能不应?”
“还有吗?”
寻真眼珠子又转了一圈,“还有,我想……”
谢漼:“你想什么?”
寻真:“我想叫你——”
寻真凑近,抬起头,右手弯起,拢在他耳朵边。
用气声对他说:“谢漼。”
“可以吗?”
热气一股股地窜入谢漼耳中,谢漼的耳尖动了动,微微泛红了。
寻真看向谢漼,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谢漼握着她的腰,用力吻了上来。
将寻真吻得气喘吁吁,面颊粉红。
谢漼的桃花眼熠熠闪着光:“我字缮之。真儿想怎么唤,都可。”
寻真哦了一声:“谢漼,谢漼,谢漼,谢漼……”
谢漼笑着:“还有吗?”
寻真想了会,摇摇头:“暂时没了。”
谢漼:“真儿若想到了,随时都可与为——”
谢漼突然意识到什么,卡了一下,改口:“与我说。”
寻真弯着眼睛笑。
谢漼的手在她腰间抚了抚:“那今日,我便歇在真儿这儿了?”
寻真对上谢漼暗示的目光,耳根红起来。
其实……在那方面,她也是有需求的。
别的不提,谢漼这张脸,这身材,确实挑不出毛病。
要是出去了,还真是吃不到谢漼这种级别的了。
谢漼起身正要唤人,寻真按住了他,神色有些不自在,道:“我的东西都搬出去了……别人是不是都知道我要走了?这样会不会……要不我还是……”
谢漼:“真儿不必忧虑此等小事,东西再搬回来便是。”
“放妾书还未在官府备案,论名分,你仍是我的人。”
“旁人再如何说,真儿都无需在意,若有人胆敢放肆到你面前,你只管告诉我,自有我为你做主。”
寻真哦了一声。
谢漼:“此后,真儿安心待在我身边,旁的事,都有我。”
谢漼唤丫鬟烧水,言下之意便是要留宿了。
月兰哪能不明白,顿时满脸喜色,吩咐丫头们做事,告诉了引儿这一好消息。两丫鬟开心得抱在一起。
寻真沐浴完,走进卧房。
谢漼坐在床边看书,散着衣襟,中间露出一小片洁白滑腻的肌肤。
“真儿。”他唤了一声。
寻真走过去,被他拖入怀中,放到膝上。
寻真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同他接吻。
第86章 第86章“融化”
软帐内,热汗交织。
寻真腿脚发软,向前爬去,热源迅速逼近,将她重重包围。寻真贴墙,手掌绵软无力,撑着墙。
谢漼环着她的腰,咬她耳垂:“真儿这回,实在太可恨,叫……我受了这么多日的苦,我可要好好讨回来。”
寻真眼前颤抖,视线模糊。
往下,抓住了谢漼。他大腿上滑溜溜的,不知道黏着什么,想叫他停,开口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又被谢漼堵在墙角,无处可逃,咬牙强忍着。
眼前泛起了湿意。
……
寻真感觉自己的魂已经飞了出去。
身体沉浸在余韵中,久久未能缓过来。
她半阖着眼,朦胧间,感觉到谢漼将她抱起,又唤了人来收拾。寻真实在太累,身体几乎动不了,隐约记得床上一片凌乱,有些不好意思,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将脸埋进了谢漼胸前。
浴房中,雾气氤氲。
谢漼帮她擦拭着,动作轻柔,寻真觉得舒服,眼睛缓缓闭上,头慢慢地落下去,磕在了谢漼的胸膛上。
然后伸出手,将身前的人抱住了,头轻轻蹭了蹭。
谢漼的动作骤然停住,心都要融化了,身体僵了许久,才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后脑。
而后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丝。
寻真在谢漼的怀中醒来。
寻真刚睡醒,两眼朦胧中,跟谢漼的视线对上了。
“真儿。”谢漼的眼神清明,显然是醒了许久。
寻真懵懵的:“……嗯……你今天不去……”
谢漼知道她要问什么,嗯了一声:“我今日休沐。”
寻真哦了一声,又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谢漼:“辰时二刻,昨日真儿睡得少了……不如再睡一会儿?”
寻真脑子昏昏沉沉的,应了一声,谢漼便拍起了她的背,寻真又睡了过去。
寻真睡饱了,再醒来,谢漼已不在了。
走出房门,谢漼正坐在双人秋千上看书,他身侧摆着茶和糕点,很是悠闲。
寻真走过去,谢漼看着她,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真儿,坐。”
寻真在他身边坐下,谢漼顺势揽住了她的肩,忽然感慨道:“如今才知何为神仙日子……”
又低下头,问道:“真儿应记得昨日答应了我什么?”
寻真靠在他肩上,嗯了一声。
谢漼握着她的肩,紧了紧:“真儿记得便好。”
“若这回再失信,我便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你了。”
寻真拖长了语调,哦了一声,抬起头来看谢漼,勾了一下谢漼的脸:“你要怎么不放过?”
“若真儿再犯。”
“我便为你量身打造一副镣铐,将你锁在床榻上。”谢漼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道,“整日……”
寻真被谢漼说红了脸,推了他一把,往里跑进去了。
承安见自家主子满脸春风,心下虽觉有异,但还是尽职地问,何时将放妾书送往官府,好将此事了结。
岂料谢漼却说不必,柳氏仍旧留下。
这实在不像主子平日的行事风格,承安震惊,还以为自己听错。
谢漼并未解释,只摆了摆手,叫他退下。
承安便又吩咐瑞宝将寻真的东西运回来,还特意叮嘱不必着急,慢慢运送即可。瑞宝纳闷,刚把朱雀门那宅子收拾干净,就等着姨娘搬进去,怎么又变卦了?
瑞宝挠了挠头,领命去办。
先前闹出来的那阵仗太大,府里上上下下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承安只觉得头都大了,尤其二夫人还专门来问他事情进展得如何了,柳氏是否已搬离府中。
二夫人还给了张单子,上面列着给寻真的补偿。
虽谢漼事先交代 ,若二爷那边问起,如实相告便可,承安仍难以启齿,只能硬着头皮,向二夫人说了实情。
孙氏听了之后,不敢相信,又追问确认道:“真的?”
承安点头。
意气用事要放妾,临了又反悔,将人留下。
这种糊涂事,实在不像是谢漼会做出来的。
孙氏回去后,将此事告诉了谢二爷。
谢二爷的第一反应也是不信,再三确认之后,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好好的一个侄儿,怎变成这样了?
莫不是要步他爹的后尘?
谢二爷立刻遣人叫谢漼过来。
谢漼正在寻真院中。
榻上,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寻真枕在谢漼大腿上,仰面吃葡萄。
谢漼试图阻止:“真儿若要进食,理当坐起,如此躺着,稍有不慎,怕是会呛到自己,且亦会……”
寻真直接举起手,用一颗葡萄塞住了谢漼的嘴。
寻真侧躺着,看了会儿书,又无聊起来,抓起谢漼的大手,玩起了他的手指,捏一捏、扯一扯。
直到外面有人通报,说谢二爷要见他。
谢漼起身,寻真瞄见谢漼衣摆溅上了几滴葡萄汁,找了块帕子给他擦。
谢漼戳了下寻真的脑门,眼中含笑:“以前也没发现,真儿竟这般淘气。”
“有时我都分不清,你与恒哥儿,到底哪个才是孩子。”
寻真瞪了他一眼。
谢漼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我与二伯见完,便回来。真儿等着我。”
寻真:“嗯。”
谢二爷一见到谢漼,便觉得他很不对劲,定睛细看,侄儿这脸上,满是喜色,眉眼处春光荡漾。
这是碰上什么好事,让他这侄儿乐成这德行?
谢二爷开门见山问道:“缮之,你与那柳氏到底是何情况?”
谢漼正色道:“侄儿与柳氏先前有所误会,侄儿一时激愤,便说要出了她。如今误会已解,我亦反思此前做法,实有不妥。”
“怎能将有子之妾逐出府去?实在有违情理。如今我已自省,日后定不会再犯此错。”
“侄儿此番行事轻狂,让二伯见笑了。”
谢二爷上下看看他,倒也坦诚,知道自个干出了个什么糊涂事。
谢二爷叹气:“我原先听你二伯母说,还不信,竟是真的。缮之,你莫怪我多言,二伯怕你,跟你父亲一样……你大好前程,若是被女色所误……”
谢二爷言外之意,谢漼自是清楚:“二伯放心,侄儿心中自有一杆秤。”
“且知情不可纵,志不可移。喜怒哀惧之发,皆应中于节度,合于本心。”
“情若得中而和,心自泰宁,以此心境谋功业,自能静而有智,处变不惑。”
听到谢漼这番话,谢二爷稍稍放下心来,侄儿到底与四弟不同。
还是清醒的。
谢二爷也不再多言:“你心里有数就好。”
谢漼拱手,鞠了一躬:“多谢二伯体谅。”
晚上,谢二爷还是觉得可惜,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与夫人道:“我本以为缮之总算是厌弃了那柳氏,心里还松快了些,可今日见了,那样子瞧着,像是陷得更深了些,若是那柳氏……”
孙宜自然知道丈夫担心什么,宽慰道:“你向来对侄儿赞誉有加,如今反倒不信他能管住自个儿了?”
“缮之他自是有分寸的,若那柳氏心气高了,妄生事端,侄儿心眼明亮,怎可能纵着?”
“你就放心吧。”
谢二爷叹了一气,思忖许久,又道:“若那柳氏影响了侄儿的仕途,便不能留。”
孙宜:“那是自然。缮之岂是那等糊涂不明之人?若柳氏行悖逆之事,第一个处置她的,必是侄儿。哪用得着你操心?”
谢二爷:“但愿如此。”
寻真的东西陆陆续续被运回来。
谢府其他人观望了几日,见清挽院没什么动静,便又私下里议论起来,将此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不明事情真相,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五公子本要将柳氏逐出府去,柳氏便施展那等子见不得人的手段笼络住了,五公子才改了主意。
谈了几日,又有新的八卦传出,这事便渐渐被众人淡忘。
谢璋最近却有些烦。
一连几天,谢漼都不在院中歇。下了值后,也只是匆匆见谢璋一面,说几句话便离开了。
谢璋就感觉自己被冷落了,整日垮着张小脸。
这日,谢漼一走进院子,衣摆便被谢璋扯住了。
谢漼低头:“恒哥儿。”
谢璋看着谢漼,爹最近好像很开心呢。
谢璋:“爹,我今日想跟你睡,可以吗?”
谢漼:“恒哥儿都三岁了,怎还要与人一起睡?可是一个人睡觉,怕黑?”
“才不是!”谢璋跺了一下脚,小脸红了红,“爹一会又要去找谁呢?”
谢漼答应谢璋的事,当然没忘。
只是他才与真儿重修旧好,正是关键时期。若是跟恒哥儿说了,定会整日吵着要见真儿。
他已答应了真儿,此后不再勉强她做任何事。
恒哥儿的事,便只能先放放,慢慢来。
谢漼:“爹是要去做正事。”
谢璋抿了抿唇,委屈巴巴。
谢漼便陪谢璋吃晚膳,吃完,又教了他一个时辰的功课,而后在床边耐心哄他睡觉。谢璋闭上眼睛,谢漼总算松了口气,起身,整理衣服。
正要往外走,外袍又被扯住了,谢璋的小脸贴着他的手臂。
声音软软的:“爹要去哪儿呢?”
怎这般黏人。
谢漼心中叹了一气,继续拍着谢璋的小身子,哄他睡觉:“爹哪儿也不去,恒哥儿快睡。”
等谢璋彻底熟睡了,谢漼才起身。
寻真以为谢漼今晚不来了,便没等多久,直接上床睡了。
迷迷糊糊间,突然被卷入一个怀抱。
两只大掌在身上作乱着。
寻真很困,把他的手拿开,哼哼几声,往床里缩了缩。
那手掌愈发放肆,将她困意都捏没了。
寻真紧贴着谢漼的背,脑子还不清醒,他忽然挤入了。
寻真的脚绷紧。
谢漼的声音钻入耳中,痒痒的:“真儿怎不等我,昨日不是与你说了,我今日会来么?”
寻真:“我是看……很晚……还以为你……”
谢漼的声音带着几缕埋怨:“还不是恒哥儿,一直缠着我,一动便扯着我衣裳,不叫我走,害得我……
寻真:“……好了……我不要了……”
谢漼安抚着,大掌擦去她脸颊的汗,在她耳边轻哄:“真儿且在忍忍,很快便好了。”
夜间,细雨如丝,携着寒气而来。
寻真窝在温暖的怀抱中,睡得香甜。
谢漼要去上值。他亲了亲怀中人的额头,将寻真放开,正要起身,那双手臂又缠了上来,似是感受到了凉意,往他怀里钻了钻,寻找温暖。
若是休息时,寻真这般主动,谢漼定舍不得松开。
可一会要上值,谢漼向来守时,不能再耽搁。
于是,谢漼狠心将寻真的手臂拉开。
可不料,刚拉开,又缠了上来。
寻真在睡梦中,只觉得抱着一个巨大的热水袋,舒服极了,便不想放开。
谢漼拉了几次都被缠得紧紧的,无奈拍了拍寻真的肩,轻唤:“真儿,真儿……”
寻真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嗯?”
谢漼:“我要去上值,等晚上再来陪真儿?”
寻真哦了一声,松开手,裹紧被子,转到里面继续睡。
谢漼跨出院门后,恍然。
原来恒哥儿那般黏人竟是随了娘。
摇头,笑了笑。
第87章 第87章“软软嫩嫩”
十月末,寻真三年前种下的橘子树,可以摘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十一月初,天空飘起了小雪。
雪从早下到晚,到了暮霭时分,外面白茫茫一片,天地间一片清冷。
室外,风冽冽吹雪。室内,炭火正旺。
谢漼来的
时候,寻真与月兰、引儿围坐在炭盆旁,烤橘子。火舌舔舐橘子皮,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木质焦香。
寻真拿起烤橘子,被烫得一哆嗦,橘子在她手中翻滚了几下,“噗通”一声落地,扬起碳灰。
她蹲下身子,一边被烫得直呼气,一边又迫不及待地剥橘子。时不时摸一下耳垂,试图缓解热度。
月兰递上一个干净盘子,寻真将剥了一半的橘子放进去。
室内很静,门咔吱一声被推开,寒风裹挟着雪粒吹入,三人都望过去。
见是谢漼,二丫鬟上前唤了一声,关上门,退下。
寻真蹲在地上,仰头看谢漼。
这是一年中谢漼穿得最厚的时期。
玄色衣袍,外披月白鹤氅,脚踩鹿皮长靴。
他身后飞雪漫天、纷扬。
虽穿得很多,却一点都不显得笨重,他看上去有种轻盈的感觉。
寻真的脸被炭火烤得红彤彤的,蹲在地上看谢漼,一时忘了起来。
谢漼解了鹤氅,抖落上面的雪粒,将鹤氅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走过来,在炭盆前蹲下,伸手烤火。
在炭火的映照下,如玉面庞覆上一层橙光,长睫在眼睑处投下浅浅的扇形阴影,薄唇透着诱人的绯红。
谢漼这张脸真的没的说,怎么长成这样的?
要搁现代,可以当明星了吧?
不过也不一定,镜头可是很残酷的,会把人脸拉宽,没准谢漼这张脸不适合上镜,到荧幕上就丑了?
寻真蹲在地上,思维扩散之时。
谢漼已将手烤暖,上前拉寻真。
寻真蹲久了腿麻,哎呦一声,扑到谢漼身上。
他身上暖融融的,寻真抱住了谢漼的腰。
头顶上方传来低沉的笑声,接着谢漼将她打横抱起,放到榻上,捏捏寻真的脸。
谢漼:“真儿怕冷,明日我便叫人送些瑞炭过来。”
寻真埋在他胸前,用力吸了一口气。
谢漼摸着她的发顶。
寻真仰起头:“你身上到底喷了什么,怎么总是这么好闻?”
谢漼闻言一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过是我闲暇时随意调配的香料,让人熏在衣物上罢了。你若喜欢,我多做些给你?”
寻真哦了一声,又嗅了嗅。
谢漼正要说什么,见寻真盯着自己,两只眼珠子一动不动,目光炯炯。
“……真儿在看什么,可是我脸上——”
寻真直起身子,啄吻谢漼,发出微弱的“啵啵”声。
他的唇,干燥而温热,软软嫩嫩。
亲起来触感真的很好。
谢漼被寻真撞得往后仰,眼中漾出笑,正要回吻,寻真却突然从他怀中跳下去:“对了,差点忘了我的橘子。”
寻真捡起地上的烤橘子,剥了一瓣,放入嘴中,温度刚刚好。
接着又剥了一片,递向谢漼。
“要吃吗?”
谢漼凝视着她,没张嘴。
寻真忽然意识到,这烤橘子在地上滚过,自己手上还沾着碳灰。谢漼自幼便养尊处优,金尊玉贵,平时又对生活细节极为讲究,怎么可能吃地上的东西?更别提,谢漼还有洁癖。
寻真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色,要是被拒绝就更尴尬了。
正打算缩回手,谢漼却倾身过来,含住了她手中的橘子瓣。
谢漼慢慢咀嚼着,吃下后,他长臂一伸,将寻真揽入怀中,吻去她嘴角残留的橘子汁。
谢漼:“真儿亲手种的橘子,格外清甜。”
寻真见他唇角沾了碳灰,取了帕子,为他擦拭。
谢漼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而专注,那对桃花眼带着笑意,眼尾微扬。
潋滟生波,脉脉含情。
寻真回望着。
看着这眼神,会让她觉得,谢漼好像爱死了她。
寻真忽然想起不知在哪看到的一句话——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但此刻,寻真什么都不想管。
今朝有酒今朝醉。
寻真捧住谢漼的脸,吻了上去。
窗外,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室内感受不到一点寒气,寻真被温暖包裹着。
宽敞的榻上,铺着柔软的毡毯,谢漼轻柔的吻一点点落下。
寻真看到,谢漼动情的脸上染上好看的绯色。
原来是这样的。
“……谢漼。”
“嗯,真儿。”
寻真想再向谢漼确认,话在喉咙口转了转,最终还是咽了进去。
翌日早,窗外的雪已停了,谢漼休息,便陪着寻真一起睡懒觉。
但寻真实在太会赖床,愣是在床上吃完午饭都没起身。
谢漼实在看不过去,说了她几句。
谢漼穿戴整齐,立在床边:“真儿莫不是打算整日都赖在床上,不起来了?”
寻真趴着看书,连头都没往他那边转一下,手在床边的几案上摸索着,拿了一块栗子糕,仰头丢进嘴里,瞥见床上落了些糕点碎屑,便爬起来,手快速拂拭、拍着,确认床铺干净后,又“嗖”地一下瘫倒回去,重新窝回被子里。
寻真抽空看了谢漼一眼,见他还立在那儿,便说:“一会儿就起了。”
谢漼:“恒哥儿可从不赖床,每日辰时之前必定起身,也从未在床上进食。真儿怎都不如一个三岁孩童做得好呢?”
谢漼怎么总喜欢拿谢璋跟她比?
寻真:“他是他,我是我。”
“而且你不在的时候,我冬天都是这么过来的。又不出门,在床上跟在别的地方又有什么区别?”
谢漼:“若是病了,在床上进食,起居失仪,倒可体谅,但真儿身体康健,却整日赖在床上,此非养生之道,于身大有害。”
“久卧伤气。饱食即卧,积而淤滞。”
“长此以往,脾胃受损,气血痰食交阻,病邪便易侵体。”
“真儿……”
寻真捂住了耳朵,往床里滚去。
谢漼盯了一会,膝盖撑着床沿,身体往里探去,将她从被子里整个挖出来。
寻真身上只穿了件抹胸,惊呼出声,瞪圆了眼睛:“谢漼!你干什么?”
“真儿发懒,不愿起床穿衣。便只能为夫代劳。”
谢漼先前好几次嘴瓢,说出个“为”字,但又想起对她的承诺,立刻改口。
但这次不像是不小心,看谢漼的脸色,是故意的。
寻真指着谢漼的鼻子:“你答应过我的!”
谢漼面不改色:“近墨者黑。真儿总耍赖,为夫便也只能有样学样。”
“我什么时候‘总’耍赖了?!不就那么一次么?”
谢漼语气不紧不慢,开始举例,比如某次,大白天便抱着他暗示求欢,他真来了,没一会便哼哼唧唧说受不住,不要了。
“……为夫心疼真儿,总尽不了兴。”
谢漼口中一连蹦出好几句“为夫”,像是好久没叫了,一次叫个爽。
这种事被谢漼一本正经说出来,有种莫名的耻感,寻真很想叫他闭嘴。
“好了,我知道了!”
室内燃着瑞炭,暖气融融,寻真只穿了件抹胸也不觉得冷。
谢漼将她抱到了衣柜旁的矮塌上。
寻真学谢漼以前总对她展示的姿势,大爷似的张开手臂,等谢漼给她穿衣。
等了许久,却不见谢漼有任何动作。寻真转头望去,谢漼俯视着,视线凝着某处。
寻真还没来得及反应,宽厚的手掌便穿过了后背的细带,向前覆盖。
寻真脸上泛起红晕,谢漼欺身,将她环住,抱到全身镜前。
他提了提她的腰,然后摸摸她的头,声音缓缓:“真儿乖,自个儿站着。”
寻真颤着,手掌按住了镜面。
最后,寻真实在撑不住了,谢漼便将她抱回了床上。
寻真眼眶湿湿,声音可怜,抓着谢漼撑在一旁的手臂摇了摇:“好了吧……”
谢漼回以激烈的吻。
半个时辰后,寻真环着谢漼的腰,脑袋缩在他胸膛前,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谢漼凑近她,温柔地问,“真儿说什么?”
寻真抬起脸,眼睛只留一条缝:“……我好困,要
睡觉……”
谢漼将她晃醒了:“不可,现在睡了,晚上还要不要睡了?真儿躺一会,便得起来。”
寻真闭上了眼:“不要。”
谢漼又将她抱起来,这回是真的替她穿好了衣服。
寻真坐在榻上,还是困困的,全身都乏,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谢漼身上。
谢漼搂着她,给她把脉。
寻真感受到腕间被触着,闭着眼睛问:“我脉象怎么样?”
谢漼沉默着,没有回答。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寻真一瞬清醒了,背上冒出一片冷汗,坐了起来。
最近总感觉虚虚的,很想睡觉,浑身都提不起力气。
她该不会……怀孕了吧?
最近频率太高,几乎每天都做,而且不止一次。
虽然谢漼一直都没有弄进去,但这种方法毕竟不是万全之策。
万一中了……
她要生下来吗?
谢漼肯定不会同意让她打胎的吧?
就算能,这里医疗条件落后,药流万一流不干净,可是要命的啊!
寻真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个梦又浮现在眼前。
谢漼一直没有说话,寻真紧张地握住了他的手:“……我怎么了?”
谢漼神情凝重:“肾精损耗。”
寻真:“……嗯?”
谢漼:“是我的不是。真儿近日嗜睡,不能怪你……你的身子本就虚弱,我还如此不加节制,实在不该。”
寻真松了口气,抹去额上的汗珠。
谢漼思考片刻,写了张方子,让人去煎药。
还对寻真说:“两个月不准行房。”
这种语气。
寻真有点无语,手指戳戳谢漼的胸:“这话你应该对自己说吧?”
谢漼:“若不是真儿总勾我,我怎会控制不住?”
寻真睁圆眼:“我什么时候?!”
谢漼亲她脸颊:“每时每刻。”
气氛突然变得缱绻起来,谢漼的唇慢慢靠近,快要吻上时,寻真推开了他,眨眨眼睛,露出贼贼的笑容,
谢漼知道她心里准没想什么好的。
果然,寻真的视线向下望去,暗示性地点了点谢漼的手腕:“你要不要给自己也把一把?”
“万一也那啥……”
肾虚呢。
寻真没说出口,给谢漼留了点面子:“等会药煎好了,咱们一起喝吧?”
谢漼轻轻拍了下她的脑门,又点点她脑袋。
“都乱想什么。”
“我自然是好得紧,无须真儿忧心。”
“等真儿身子养好了,定叫你好好见识一番。”
“哦哦哦。”寻真笑嘻嘻地,手伸过去,拍拍他下腹,“那我就等着了?”
谢漼看着她。
那眼神,很想说她的样子,但又忍住了。
寻真弯着眼直乐。
谢漼对于寻真这一点,心底还是稍稍存了些意见。
有时说话,荤素不忌。
虽平日里在亲密之事上,谢漼主动的时候居多,但寻真有了需求,也会大方提出。问的时候,她面上虽带着几分羞赧,神情却又十分坦然,丝毫没有以此为耻。
一点都不像旁的女子……谢漼虽没经历过别的女子,但就是觉得,真儿这种的,世间断寻不出第二个来。
谢漼说要禁欲,便真的硬忍着,不再与她接触。
晚上还让人抱来一床被子,跟寻真分开睡。
这些日子,寻真习惯了谢漼抱着她睡。
那种浑身被温暖包裹的感觉,很上瘾。
谢漼没抱着她,寻真竟有些睡不着,纠结许久,冒着会被谢漼嘲笑的可能性,偷偷从自己的被窝中挪出来,钻进谢漼的被子里。
谢漼虽也不习惯,努力克制,心中默背清静经,也就慢慢有了睡意。
耳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谢漼有所察觉,睁开眼。
于此同时,怀中一热。
微弱光线中,两人的目光交汇。
寻真抱着谢漼的腰,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真儿,怎了?”谢漼嗓音有些哑。
寻真:“……我习惯你抱着了,睡不着。”
谢漼便环住了她,声音些许无奈:“我又何尝不是……只真儿也要体谅我——”
他声音戛然而止。
寻真感受到了什么,趴在谢漼身上,小声地提议:“要不……我帮你?”
谢漼哑着声:“真儿如何帮我?”
寻真手摸索着,朝下。
谢漼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他吻住寻真,舌尖深入她的口中,汲取。
寻真已经学会了在接吻时换气,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容易缺氧,直到手上一湿,黏腻的感觉传来,谢漼的吻也慢了下来。
寻真却加快了,一只手捧着他的脸,吮吸他的唇瓣,眼睛热热的,“怎么办?我也想……”寻真抓着谢漼的手,挪去,“要不……礼尚往来?”
“不可。”谢漼严词拒绝,抽回了手,“我白日不是都与你说过了?”
寻真不敢相信,刚才还声音低哑,满脸沉浸其中的模样。
这么快就变脸了?
寻真震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爽完就拉上裤子不认人了?”
昏暗中,谢漼倒抽了一口凉气,显然是被她如此粗俗的话给震住了。
谢漼:“真儿一女子,怎么说这般……”
谢漼似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又或者是那形容词让他说不出口,总之他略过了,“不像话,在床帏间便也罢了,白日里可不能再说这种话!”
寻真呵呵,推开他,往回挪去。
谢漼一把捞住,语气软和了些,下巴搁在寻真的肩上。
“真儿以为,我白日是说着玩儿的?”
“肾精缺损可不是小事,若不好好调理,时间长了,身体便会出现各种虚损之象。”
“例如骨骼失养,腰膝无力,或是耳鸣、耳聋、齿摇、发脱……”
寻真:“……哦。”
谢漼摸摸她的脸:“真儿怎就与我气上了?”
“我都是为了真儿的身子着想……”谢漼压低了声音,热气吹着寻真的耳朵,“……不入真儿身子,用手,也是一样的,都会致使肾精亏虚。”
寻真:“那你好好说不行吗?那么凶干嘛?”
“我何曾?”谢漼回想,方才的确是一时着急,便言辞重了些,软着声音哄道,“是我的不是,真儿莫要气了……我下回注意,再不这样了,嗯?”
寻真气哼哼,转过头,用脑袋撞了一下谢漼的胸膛。
谢漼环住,拍了拍:“好了,真儿睡吧。”
结果第二日,谢漼就尝到了苦果。
谢漼抱着寻真,很快有了反应,想让寻真帮他。
寻真想起昨天,还有些气:“你自己没有手吗?”
谢漼便低声哄了几声。
寻真意志坚定:“我不。”还故意晃了晃自己的手,当着谢漼的面,背到身后。
谢漼用力抱住她,咬了一口她的肩。
“真儿怎如此记仇。”
只能暗自调息,等这阵子缓过去。
寻真觉得挺好,她忍,他也忍,这样才公平。
雪一连下了七天,天地间一片银白。
寻真望着窗外,目光落在那棵橘子树上,突然忆起了什么,回头问他:“谢漼,你想不想吃橘子?”
谢漼见她眼底跳着光:“真儿心里又在打着什么歪主意?”
寻真捏住他的手掌,“走,跟我来。”
廊中,飞雪扑进来,谢漼给她系好裘衣,拂去她脸上的雪粒:“真儿要吃橘子,吩咐下人去摘便是,外面风雪烈,若是吹冻了……”
寻真捏着他的手掌,晃了晃,笑得狡黠。
谢漼想随她去,却被她推了一下。
“你站在此地不要动,我去给你摘个橘子来。”
谢漼看着她拎起裙摆,一路踩着雪,蹦跳着跑去,摘橘子时,树枝上堆积的雪簌簌抖落,纷纷洒在她身上。
她缩了下脖子,捧着两个橘子,欢快地朝他跑来。
头上、脸上、身上都是雪。
她笑容灿烂,跑到谢漼面前,将冰凉的两个橘子丢到他怀里。
眼睛明亮,盈盈有光。
第8
8章
第88章 “可否…”
摘个橘子,怎笑得这般开心。
谢漼拉着寻真进屋,把那两个橘子放到几上,又取来一块干帕子,在炉边烘了烘,待烘热了,为寻真擦脸。
寻真仰起头,闭着眼。
谢漼将她的脸和头发擦干后,捏了捏她的鼻尖,他发现她领口处藏着一小团雪块,取出后,领口已湿了一片,正要唤人进来,给寻真换衣服。
寻真伸手,捂住了谢漼的唇,指尖触到那片温热柔软,又按了按。
谢漼垂眸凝视着她。
寻真张开了双臂,晃了晃,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让他帮换。
谢漼:“真儿这是使唤我上了瘾?”
寻真:“……不行吗?”
寻真心想,她之前给谢漼“宽衣”那么多次,怎么着也得讨回来一点吧?
谢漼一笑:“岂敢不从?”
谢漼先将她的头发拨到脑后,接着慢条斯理地解扣子,目光随着手指的动作一寸寸下移,动作缓慢,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粘滞感。
脱到最后一件抹胸时,谢漼的眼神变得有些异样,寻真抓住了他欲伸向背后系带的手,“好了,这件又没湿。”
谢漼顺势环住她,声音低沉、粘稠起来,在矮塌坐下,将她放在膝上,向她提出了一个请求,“真儿,可否……”然后点了点她胸前。
寻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眼睛瞪得溜圆。
谁说古人含蓄内敛的?在**上,跟现代人一样开放!
谢漼在她耳边轻声道:“真儿便答应我吧?这几日我实在忍得辛苦,你定也不忍心看我如此煎熬吧?”
谢漼低低恳求,寻真被他磨得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但那个又太挑战自己的节操了,红着脸:“……不行,你就不能自己来吗?”
谢漼:“只这一次。”
“真儿若满足我这一回,日后便都由我来为真儿更衣。”
谢漼居然这么想要这个。
寻真瞅瞅谢漼,这六天禁欲,他确实每天都一脸欲求不满,精神也不太好。
而且她还发现,谢漼这人有种莫名其妙的坚持,
就算难受至极,憋得额头冷汗直冒,也坚决不用自己的手解决。
寻真脑子一转,想到了一个拒绝谢漼的说法。
寻真:“除了帮我更衣,我还要再加一个条件。”
谢漼:“是何?”
寻真笑嘻嘻地伸出手指,点了点谢漼的唇,暗示道:“你用这里帮我……我就答应你。”
这样总该放弃了吧!
谢漼神色平静,丝毫没有被为难的样子,反而将她圈得更紧了,低沉的声音在寻真耳畔响起:“真儿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香甜,我自然是——”
“求之不得。”
寻真脑袋“轰”的一声,瞬间热了起来。
她只是打个嘴炮,没想到谢漼真的同意了。
寻真嗖的一下站起来,用手扇着风,见谢漼含着笑望着她,视线不禁往下挪去,看着那粉嫩的嘴唇,不禁在脑海中幻想出了那个画面,脸便熟透了。
这人,不仅辩论水平一流,说骚话,也是一流的。
谢漼:“分明是真儿自个说出口的,怎还羞起来了?”
寻真:“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有本事你现在就帮我!”
谢漼:“自然是等两个月后。”
“真儿仔细想想,我可曾骗过你?”
“当然有!”寻真立马反驳,“你上次是不是答应我不再自称‘为夫’?”
“结果呢,还不是反悔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你自己说,是不是?”
谢漼微微一滞:“不过是私底下,闺房之中的情趣罢了,这又怎能算?”
“且我身为你的丈夫,以‘为夫’自称,本理所当然,你却不许我如此称呼,真儿是不是太蛮不讲理了些?”
“那你也是答应我了的!”
寻真现在思路极其清晰,好不容易抓到谢漼这个把柄,定要“痛打”一番,好好说道说道。
“《尚书》中说了,‘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你连这点小承诺都兑现不了,叫我如何信你在大事上能靠得住?”
“《老子》中也有提到,‘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你当初答应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寻真还模仿谢漼的语气:“‘如此小事,怎能不应’。”
“现在呢,是不是觉得做到很难?后悔答应我了?”
见谢漼一脸吃瘪、理亏的模样,寻真有被爽到。
总算是轮到他了!
谢漼注视着她,良久,嘴角忽然上扬。
“真儿可知此刻你与我据理而争,若披华光,夺目非常,令我几不敢直视。”
寻真:这人怎么回事?她正在跟他理论呢,突然把人夸一顿,这还怎么继续下去!
寻真:“那你认是不认?”
谢漼:“自然要认。”
“一时疏忽,竟让我在真儿这里失了信用,实在不该。我已知错,下回必不再犯,真儿可否再信我?”
谢漼还煞有其事地朝她鞠了一躬。
寻真伸出手,捏住了谢漼的耳朵,揪了揪。
“淘气。”谢漼敲了敲寻真的脑门。
最终,寻真还是答应了谢漼。
可到了真正实施的时候,好几次都想退缩,完全是硬着头皮在坚持。
太羞耻了。
帐内昏暗,寻真跪坐在谢漼身前,捧着自己。
那物好几次都戳到寻真的脸。
寻真觉得谢漼肯定是故意的!
寻真又羞又恼,脸涨得通红,胸前皮肤被磨得红红的。
结束了,谢漼拿锦帕给她擦身,一擦干净,寻真立刻缩进里面的被子里,不肯出来。
谢漼轻笑着,过去搂她:“好久未见真儿羞容,甚是怀念呢。”
寻真扒开他的手。
谢漼:“好了,真儿莫气,我不是答应你了?仅此一次,往后定不这般孟浪了。”
寻真侧过红红的脸,小声提醒:“那个……你也别忘了。”
“怎会忘?”谢漼声线温柔,摸她鬓角的发,哄道,“两个月后,便是明年一月初五,那日我必践行与真儿的承诺。”
寻真转过身来:“……是你生辰两天后。”
谢漼:“真儿竟记下了。”
寻真:“……嗯哼。”
谢漼:“真儿已想好如何改造那块玉佩了?”
寻真:“……还在想。”
谢漼:“到那日,我也会给真儿一份礼。”
寻真:“什么?”
谢漼亲了亲寻真的眼睛:“到那日,真儿便知道了。”
谢彦成书房中。
待听完谢漼所说,谢二爷沉思许久,开口劝道:“缮之,不可莽撞,此事当深思熟虑,慎之又慎。”
“你今岁初得晋升,朝堂上根基未固,若又申请外派,实在是锋芒太露,纵你天赋异禀、才比管乐,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头之鸟易遭弹。过于瞩目,恐招人嫉恨,再者,圣上亦会疑你。绝非明智之举,不妥。”
“依我看,还是再稳两年更为妥当,我自当设法在朝中为你周旋,安排你到关中等地任职。”
关中等地,民生富庶,容易做出政绩,且稳妥不易出错,这是谢彦成为谢漼铺好的升官路。
谢漼却道:“二伯,侄儿的意向是泗
州。”
“不知二伯能否为我安排?”
谢彦成猛地一震,上下打量着谢漼,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当真是年轻气盛啊!
倒不是泗州不好安排。
泗州那是什么地方?
淮河下游、汴河之口,南北交通要塞,几百年来,水患频发,多少官员因治水不力而被革职查办。
稍有差池,那可是要丢官的!
谢二爷长叹一口气,再看谢漼,那神色,竟是已下定决心了。
谢二爷:“你当真想好了?你也应当清楚,若一个不慎……会有何后果?”
谢漼:“侄儿自是清楚。”
谢二爷又看了他片刻,还是问:“你计划何时?泗州不难,我知会吏部一声便成。”
谢漼:“明年三月。”
谢二爷点头:“好。”
伸出手,虚空点了点谢漼,“这般烫手的差事,也就你上赶着去!”
语气像是埋怨,那眼里却隐隐闪烁着赞叹。
谢漼长揖,道:“多谢二伯。”
谢漼从谢二爷院中出来后,唤来承安。
承安依照谢漼的要求,找了几处地,并将各处详细情形一一禀报给谢漼。次日,谢漼便亲自前去查看。其中一处,地势高爽开阔,又临近通衢大道,车马往来便捷,却又不会过于嘈杂喧闹。
谢漼便定下,当即吩咐承安去办理过户登记。
谢漼心中盘算,外派三至五年,待回来,宅子也差不多建成了。
正好。
几上放着本《沟洫志》,寻真随手翻了几页,见谢漼进来,又放下。
谢漼最近总看水利相关的书。
谢漼向她伸出手:“真儿。”
寻真应了声,握住他,主动坐到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谢漼。”
谢漼:“嗯?”
寻真的脑袋挂在他臂弯上,抿抿唇,没有说话。
谢漼的心尖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
怎这般像恒哥儿。
谢漼抚着寻真的鬓发,柔声问:“真儿,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寻真哼了一声,将脸撇到一边。
这一哼,仿佛带着丝丝热气,钻进谢漼胸口,挠得他心脏软绵绵、酥酥麻麻的。
与真儿愈发亲密,才得以窥见真儿本性。
才知从前的自己,错过了多少,若是能早些与寻真敞开心扉,彼此诚心相待,何至于蹉跎岁月。
这样的日子,他早就过上了。
陇州那两年,也不至于过得那般孤寂清冷、备受煎熬。
谢漼声音更柔了些:“真儿快与我说,莫憋在心里。”
寻真埋怨的小眼神投了过来:“……跟你说有什么用。”
谢漼心中一紧,抱着她,手紧了紧,“怎会没用?”
“真儿莫不是小瞧了你丈夫的能耐?只要你有所求,便是要那天上的星辰,我也想法子给你摘来。”
寻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漼竟然会说这种话。
谢漼:“真儿笑什么?”
寻真弯着眼睛:“没什么……我就是无聊了而已。”
原来如此。
谢漼心念一动,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又怕事有变,让她空欢喜一场,便按捺住,打算等一切都万无一失了,再给她一个惊喜。
谢漼吻她脸颊:“等天气暖和了,我带你出去玩?”
寻真:“我现在就想玩,你可以陪我吗?”
谢漼看她这眼睛,便知道她准是又有了鬼点子,留了几分余地,没有立刻答应,否则又要被她说“轻诺必寡信”。
“真儿想玩什么?”
寻真扯扯他袖子:“你先答应我。”
谢漼坚持道:“真儿先说。”
寻真说:“我想打雪仗。”
谢漼立马道:“不可。”
就知道。
寻真的笑容凝在脸上:“你不陪我,我就一个人玩。”
谢漼:“不可,真儿莫要拿自个身子胡闹!”
“你本就体弱,又肾精亏虚,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面打雪仗,极易染上风寒,到时身子可要受苦了。”
寻真:“穿多点不就行了。”
谢漼吧啦吧啦说了一堆。
最后把寻真念得头疼,只好点头答应。
谢漼怕她阳奉阴违,又补充道:“我不在时,也不可偷偷玩!”
寻真:“哦哦哦。”
寻真哪会真的听话,本想着拉谢漼一起玩,没成功就算了。她就打算唤月兰她们一起,没想到谢漼早就提前吩咐过,她们都不肯玩,还反过来劝她。
寻真气死,早知道就不问谢漼了。
冬天唯一的娱乐活动就这么被他禁止了。
于是,寻真滚了一个雪团,藏在院门后,准备等谢漼一来,就直接砸到他脸上。
谢漼眼尖,远远就看到墙后有裙摆一闪而过,摇了摇头,唇边溢出一抹笑。
寻真仔细听着谢漼的脚步声。
等他差不多走到院门口时,寻真跳了出去。
谢漼却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立在原地,含笑望着她。
寻真捧着大雪团,上下看看,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不忍心把雪砸到那张帅脸上。
最后,寻真从雪团上挖了一小块,大雪团丢一边,在手里搓了搓,跑到谢漼面前。
“啪”的一声,将那小雪球拍到了谢漼的额头上。
谢漼脸上的雪粒簌簌落下,雪缓缓化开,他的脸变得湿漉漉的。
谢漼只弯唇笑着,拿起寻真刚抓过雪的手,宽厚的大掌拢住,源源不断的热度从他的掌心传来。
谢漼一路捂着她的手,朝里拉进去。
第89章 第89章“不可抗”
寻真:“你早看见我了是不是?”
谢漼:“就知真儿不会听我的话。”
寻真:“……哼哼。”
一到榻上,寻真整个人挂到了谢漼身上,道:“你就陪我打雪仗吧?嗯?跟她们玩都没什么意思的,她们都让着我……”
谢漼挑眉:“真儿意思是,我就舍得打你了?”
寻真:“……不是。”
这不是月兰她们站在那儿都不躲,寻真不好意思砸嘛!
“好不容易下这么大的雪,不打雪仗多可惜!”
谢漼:“雪年年有。”
寻真:“好,那就明年。”
谢漼刚要开口说,那得看她明年身子调养得如何。
寻真晃着他的脖子:“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谢漼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应道:“好。”
“明年陪你。”
想了想,谢漼又道:“到时,还可叫上恒哥儿一起。”
寻真瞅瞅他,耷下眉。
又是谢璋,谢漼就放不下了是吧。
谢漼瞧见她这副神情,心里不禁凝重起来。
即便两人已重修旧好,可真儿为何还是不愿与恒哥儿亲近呢?
她虽失忆,可毕竟母子连心,真儿怎对恒哥儿一点母子情分都没有呢?
寻真见谢漼一脸沉思,明白他在想什么。
寻真陷入纠结,要不要跟谢漼坦白,穿越这回事?
不然,谢漼总想要培养她跟谢璋的母子情。
可是……谢漼会相信吗?
谢漼见她愁着脸,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发:“真儿不想与恒哥儿一起,那便不叫他,就我和你二人。”
岁末将近,谢漼着人送了好些物件到寻真院子,有精巧首饰、金银器物之类,还有珍稀古董,东西多得库房都快放不下了。寻真看着那一片金灿灿的,心里都没什么感觉了,反正放在库房也是落灰,就在正堂给丫鬟们发首饰,一人发一件。丫鬟们都激动得不行,眼睛里直冒光。
谢漼来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谢漼问道:“真儿都不喜欢这些款式样式么?”
寻真:“我都不出门,你给我送那么多干嘛,又没用。”
谢漼:“不出门为何就不能带了?”
寻真:“不出门,我穿给谁看啊?”
谢漼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些许暗示。
寻真:“不要送了,都是放在库房积灰。”
谢漼:“真儿整日在这院中,常日无事。何不习些梳妆之技,饰以华服美饰?”
“等你装扮好了,定是明艳照人、花娇玉嫩。临镜自照时,瞧见这般姣好模样,心情必定欢畅,日子也添了不少趣味。”
寻真:“说了这么多……你就想我打扮给你看对不对?我就不。”
“你怎么不把自己打扮得好看点,讨好讨好我呢?”
谢漼有时真被她这性子气得够呛。
怎就长了一身反骨呢?
叫她做什么偏不,还反过来要求自己。
谢漼打量着寻真,见她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头上只是随意挽
了个发髻,仅用一支金钗固定。
穿着更是随性。
因屋内燃着瑞炭,暖如春日,她一犯懒,连平常的衣裳都不愿穿,只着一件中衣。
便是让谢漼看到了,也依旧笑嘻嘻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谢漼自然是希望看到她精心装扮的样子。薄施粉黛,身着华服,最好是站在门口,满心欢喜地等着自己来。
就像从前那样。
但现在,显然不可能实现。
如今他来,不在床上赖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笃定了自己会纵着,便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谢漼虽然不认同她这样的生活习惯,但能怎么办,他好不容易才与真儿重归于好,若再像以前那样要求她,真儿怕是又要将自个重重包裹起来,再也不愿向他吐露心声了。
所以,谢漼也只是偶尔口头上说几句,她不听,就罢了。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怎到了真儿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难道……
不,她自是心悦自己的。
只真儿性子与旁的女子不同,行事更洒脱,更在乎自己的感受,这样也好,若她委曲求全顺着他的心意,他反倒心疼。
谢漼捏捏寻真的脸,见她瞪着自己,道:“真儿说这话,未免太没道理了些。”
“你怎知我没有好好装扮自己?”
寻真:“嗯?”
谢漼:“真儿这般粗心,怕是从未留意过,我每回来你院子之前,必先沐浴净身,好好地收拾一番,才来见真儿。”
“可真儿呢,常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有时候我来了,你还赖在床上。更过分的是,你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这岂是待夫君之礼?”
寻真哼了一声,原本靠在他肩上,听完这话后,留下一句:“我跟你又怎么一样。”便转身走进里屋了。
这是生气了?
谢漼心里一紧,平时也不是没说过她,今日这是怎了?
谢漼连忙追了进去,见她垂着头,坐在床沿脱鞋,一转身便躺了进去,竟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他。
谢漼心道不妙,这是真气他了。
顿时后悔起来,方才为何要说那些话,惹她不快。
谢漼赶紧上了床,从背后环住寻真,小声地赔不是:“是我不对,惹真儿恼了。”
“真儿即便不梳妆打扮,整日着中衣,在我眼中,亦是明艳动人,娇憨可爱。”
“方才那些话,绝非对你有所苛责,真儿若不喜梳妆,就依着自己,不必在意我的想法。”
寻真还是不搭理他,一副心情低落的模样,谢漼将她转过来,抱在怀中,轻声道:“真儿烦我念叨,我日后再也不说了……”
“真儿这是再也不愿理我了么……”
寻真额头抵在他胸前,终于开口了:“……我跟你不一样的。”
“你想见我,可以随时都来,因为我每天都呆在这个院子里。”
“可是我想见你,就只能等。”
“我若是每天都为了你而过,那我会丢掉自己的……”
她声音虽轻,却跟把尖刀子似的,一下扎进谢漼心里。
此题,非一时可解。
纵谢漼之才,亦有无能为力、无计可施之时。
望着心爱之人眉眼间的委屈,谢漼只觉一阵钝痛,那滋味难以言表。
谢漼将她的脸抬起,吻她的眼睛。
“真儿无需为我改变,如今这样,便已……”
“很好,很好了。”
寻真凑过去,与他接吻。
岁末之际,谢漼写好申请文书,呈递给吏部。
寒冬腊月,京中断断续续下了一月的雪。腊月二十七,是谢漼最后一日当值,这日,久违地出了太阳。寻真也难得早醒了,侧躺着,静静地看着谢漼穿官服。
谢漼察觉到她的目光:“真儿不睡了?”
寻真:“嗯。”
谢漼只剩个革带没系,往边上看了一眼,见她发怔,便道:“真儿,可为我系此带?”
寻真坐起来,朝他招了招手。
谢漼失笑。
寻真:“过来呀。”
谢漼走了过去,寻真坐在床沿,系好革带,然后拍了拍谢漼的腰:“去吧。”
谢漼:“明日起,我便开始休岁假,往后整整十日,都陪真儿。”
“若是哪天天气暖和些,便带真儿出去。”
寻真点点头:“知道了。”挥挥手。
谢漼朝外走去,到门口时又退了回来。
寻真刚躺下:“怎么了?”
谢漼:“有一事,我每日都做,今日真儿醒得早,便忘了。”
寻真:“什么?”
谢漼俯身,吻了吻她的唇,弯着腰,笑着看她:“得真儿一吻,今日我定能神采奕奕,神清气爽,不管多少事务缠身,都不会觉得疲倦。”
岁除夜,谢府的晚宴一散,谢漼便朝外走去。
谢二爷本想叫住他,跟他说说话,看到他急匆匆的样子,自是猜出他赶着去哪,不禁摇了摇头。
吕令萱虽被禁足,但岁除宴这样重要的家宴,她还是参加了。她还未离席,注视着谢漼离去。这些日子,府上的人都瞧得真切,谢漼几乎每日都在西院留宿。
吕令萱面上依旧保持着端庄的神情,看不出一丝波澜。
宋嬷嬷低声对吕令萱道:“老夫人这几日受了寒,夫人可要去看看老夫人?”
吕令萱:“走。”
主仆二人正往外走,迎面却跑来一个男仆,面色慌张。那仆人还未跑到谢二爷面前,便高声喊道:“二爷,凤阳府急报!圣上……”
京城一片宁静祥和,沉浸在迎新年的喜悦中,淮河沿岸多地却接连下了半月的雨,暴雨一场接着一场,肆虐横行。
寿州、濠州、泗州等地深受其害,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洪灾。
各地知州纷纷写下灾情奏折,快马加鞭送往京城。这两日,已经接连到了三封,今日又收到知府的奏报,凤阳府灾情严重,救灾之事已刻不容缓,绝对等不到年后再处理了。
圣上急忙下旨,召集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员上朝议事。
谢府中就有两位,大爷和二爷。
谢彦成和谢怀礼换好官服,神色匆匆地朝外走去。
谢府张灯结彩,到处都亮堂堂,热闹非凡,一片喜庆景象。
谢漼提前走了一步,并不知晓灾事。他到清挽院时,丫鬟们正在院中燃爆竹,噼里啪啦。
寻真躺在床上看书。
谢漼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捉住她的手,“真儿怎这么早上床了?不守岁了?”
寻真:“我就在床上守岁。”
谢漼上了床,将人搂住:“这书就这么好看,真儿竟都不看我一眼。”
寻真把书放到一边,看向谢漼,嘴角抿得紧紧,向下压着。
谢漼眉眼温柔,轻声问道:“真儿又在气我什么?”
寻真:“……没什么好说的。”
谢漼:“快说。真儿不告诉我,我怎猜得出?”
寻真哼了声:“你连守岁筵都不能跟我一起吃,还说什么……”
谢漼亲她,低低地说:“明年,明年定……”
寻真:“又是明年!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
“你就知道给我画饼!”
谢漼一愣:“画饼何意?”
寻真气气
地说:“你书读那么多,还不知画饼为何意?”
谢漼:“真儿可否给我些提示?”
寻真:“三国志。”
谢漼深思,脑中一转,迅速抓取到一句。
【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
他顿时明白,寻真这是讽他,用虚假的承诺来欺骗她。
谢漼觉得实在冤枉:“我怎可能故意哄骗你?”
“我与你说的,皆是出自真心,必定会做到。”
寻真随口一问:“万一碰到不可抗力呢?”
谢漼又愣:“这又是何意?”
寻真解释道:“不可抗力指——”
“不能预见、不能避免并不能克服的客观情况。”
“真儿口中怎有这般多奇异的词汇。”
谢漼大概能懂,便立誓道:“纵有天大的事,我也定能排除万难来见真儿,与真儿一道用守岁筵。”
第90章 第90章“最容易”
一众官员都是在与家人相聚时,被紧急召出,神色间满是凝重。
此次灾情,降雨量远超常年,加之淮河河道久未疏浚,周边湖泊洼地多被围垦,山水汇聚,河水暴涨,冲毁堤岸,所到之处,一片汪洋。
实乃百年一遇的惨祸。
圣上与诸大臣商议,该派何主力前往抗洪救灾。皇帝话一出口,朝堂瞬间寂静无声。少顷,工部侍郎率先出列请命,之后,又陆续有六七名官员站出来,纷纷表示愿为救灾出力。皇帝当即下诏,以两位高官为主领,抽调一批中层官员与属吏,再加上御史台官员与禁军将领,共派遣官员数十人。
好巧不巧,皇帝的桌旁恰好放着谢漼请求外派到泗州的文书。
圣上提笔一挥,朱笔落下,将谢漼的名字也添上了——特拔擢太学博士谢漼为都水监丞,随队救灾。
“本是阖家团圆之时,却要众爱卿奔赴险地,实在辛苦。”
众臣纷纷跪地。
“陛下爱民如子,臣等愿赴汤蹈火!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乃臣等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灾情危急,不可耽搁,即日便出发。务必尽快平息灾祸,还百姓安宁!”
众臣领命,退出朝堂。
是夜,被遣往灾区的官员们,脚下生风,赶着回府,迅速整理行装,调集救灾物品,征募人手。
谢彦成亦加快脚步,登上马车后,差家仆快马赶回,将朝廷委派救灾、谢漼亦在其列的消息告知于他。
家仆领命,扬鞭催马,飞驰而去。
彼时,谢漼正环着寻真,语调轻柔,说起早年自己游览山河时遇到的趣事。
寻真的脸贴着谢漼的胸膛,上下眼皮直打架。
外头传来高唤:“五公子可在——!”
“五公子——!”
黑暗中,二人坐起了身。
寻真:“……有人叫你。”
正值夜静更深,又逢岁除,能在这个时间这般急切唤他的,定不是小事。
谢漼摸了下寻真的头:“我出去看看,应是有急事,真儿不必等我,直接睡吧。”
寻真心中莫名涌起不安,在谢漼走时,扯住了他的衣服。
谢漼弯腰,吻了吻她:“若无要事,我去去就回,若半个时辰未归,定是有棘手之事,真儿便不必等我。”
今日屋内一直没熄灯,亮堂堂的。
谢漼衣冠整齐,立在床前。寻真坐在床上,握着他的一只手,轻轻捏着。
谢漼捉起她的手,吻了吻。
谢漼与谢二爷在书房中谈了一个半时辰。谢漼出来后,提笔疾书,换来承安,详细交代。等所有事都安排好,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已是寅时。
谢漼立在书房门口,望着天边,眉宇间凝了起来。
竟让真儿一语成谶。
他长叹了一口气,迈步。
谢漼走后,寻真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回来,还是睡了过去。
她心中莫名被一根弦绷住,一直醒来,断断续续睡着,极不安稳。
寻真半睁开眼,瞧见床边有人坐着。
“谢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叫我……”
谢漼没有说话,只看着她。寻真见谢漼这眼神,心中顿时感觉不妙,坐了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谢漼:“淮河沿岸多地突发洪灾,我明日便要动身,真儿……之前我向你许下的几件事,恐怕无法做到,我心中实在惭愧。”
寻真:“洪灾,你明天就得走,那应该是很严重了?”
谢漼:“百年难遇的大灾。”
寻真:“那我今天就收拾东西,明天跟你一起走。”
说着就往衣柜那边走,谢漼拉住她的手臂。
谢漼感到意外,没想到对真儿说了此事,她第一反应竟是要随他去。
在谢漼的计划中,确是要带她一同去泗州。
可此次灾情惨烈,超乎想象。
但凡大灾,史册皆有记载,不少官员在治水救灾时,因河水陡然暴溢而不幸殒命。加之洪灾过后,疫病极易滋生,稍有不慎,便会染病,危及生命。
真儿身子弱,如何能承受住?
谢漼心中忧虑难安,自己此去,亦是吉凶难料。
若自己遭遇不测,真儿无人护佑,又该如何是好?
“真儿切勿玩笑,这般严重的天灾,我怎会带去你?”
寻真:“你不也去吗?”
“谢漼,你别总是把我想的那么弱好不好?”
谢漼:“真儿,男女之躯,天然不同。我此番前往灾区,必定四处奔走、涉水而行。若你同去,一旦洪水暴涨,双足便不得不整日浸于寒水之中,如今正值寒冬,水冷刺骨,且灾后极易滋生疫病。”
“你身子骨弱,若逢月信,还整日泡在冰水里,你可知道这对身体会有多大的损伤?”
谢漼可真会抓痛点。
只这一点,足以让寻真退却。
的确是个大问题,这么冷的天气,例假来了,在这里,可以待在暖和的房间,整日都躺在床上。要是泡在冰水里,寻真不敢想象,会有多么难受。
谢漼:“且不说路途颠簸,我等须日夜兼程,不得有半分耽搁。到了灾区,我亦要即刻投身治水救灾,分不出半分精力来顾及你。”
寻真嘟囔着:“……我又不需要你时刻照顾我。”
谢漼将她搂到怀中,“我又怎能不时刻惦记着真儿?若我将真儿带去,定会分一半心思在你身上,如此一来,差事办不好,我办事不力,惹得圣上动怒,被罢黜官职,可如何是好?”
寻真:“你还会办事不力啊?……骗谁呢。”
谢漼亲亲她:“真儿莫要让我担心,可好?”
寻真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你要去多久?”
谢漼叹气:“归期不定。”
寻真:“……又要让我等。”
“该不会又是两年吧?”
谢漼也不知要多久,又怎能随意许下承诺。
寻真:“……还说没有给我画饼。”
谢漼闻言,又是一声长叹:“看来我在真儿心中,怕已是个毫无信用可言的人了?”
寻真:“是。”
二人相拥片刻,谢漼开启了碎碎念模式,事无巨细地叮嘱起来,比如在家中,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若想出门,便只能忍一忍,等他回来再说。若偷偷跑出去,被心怀不轨之人抓住把柄,借机为难,他远在灾区,鞭长莫及。
日子无聊,可多读些书,或是养些花花草草,也可学几项技艺,比如画画、弹琴啊,可让承安给她请先生上门教授。
寻真听到这里,打断了:“我若要学,为何不让最厉害的那个教我呢?”
谢漼垂眸凝视着她。
寻真哼了一声。
谢漼一笑,提议道:“那真儿便等我回来,由我亲自教你,可好?”
寻真点点他的唇:“我说你是最厉害的那个了吗?要不要那么自恋啊?”
谢漼低下头,咬了一口她的唇:“明日我都要走了,真儿还气我!”
平时寻真总烦他念叨,明天要走了,听他这么絮絮叨叨,寻真竟有些听不够。
算一算,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过短短四个月。
寻真正上头着,还没过那个黏糊劲。
谢漼软软的嘴唇她还没亲够呢。
想着,寻真便啄了两下他的唇。
“另有一事,我需着重提醒真儿……”
谢漼停顿了一下,目光别有深意地看向寻真。
寻真:“说吧。”
谢漼:“我不在家时,真儿不准与谢进见面!”
提及此事,谢漼没忍住,语气便重了些。
这什么态度!
寻真有点不爽。
谢漼手臂收紧,追问道:“听到没,真儿?嗯?”
寻真:“知道了!”
“上次不都答应你了吗!”
谢漼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真儿莫
怪我旧事重提。”
“你不知,当时我得知你与谢进私下往来,心中是何等的肝胆俱颤。”
“那滋味,我此生难忘。还好,一切都是误会……”
说到这里,谢漼长舒一口气。
寻真看着谢漼。
谢漼亲了亲她,继续说:“既然你答应了我,我自然信你。”
“至于恒哥儿,我还是托付给二伯代为照料,还有……”
谢漼一桩桩、一件件细细交代着。
寻真听着,插嘴一句:“你要是两年都没回来,我等不到你,寂寞难耐,就去找别人了!”
这话一出口,谢漼脸色骤变,眼神冷了几分,口吻透着斥责:“真儿怎能开这般玩笑!”
这话就完全踩在谢漼的雷点上了。
寻真只是口嗨一句,没想到被他这么凶,心里不服。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找别人……”
谢漼立刻摆出一副教导的姿态。
“真儿,这话怎能随便乱说?”
“我朝律法严明,妻妾犯奸,徒一年半。若被府中知晓,按族规杖八十,逐出府门,这可不是儿戏!”
“日后这种话,半个字都不许再提。”
每当谈及这类话题,寻真心里就很难受。
在现代,出轨不过是道德层面的问题,哪会落得坐牢、被杖打的下场。
虽然她也不会出轨就是了……
寻真有点生气,想跟谢漼理论一番,但还是忍住了。
谢漼当然看出她心中不服:“我所言难道有错?”
“此乃妇德,是真儿该遵守的本分,切不可违背。”
“怎么到真儿这儿,倒像是我故意为难你?”
寻真看着谢漼这张脸。
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长得再帅也忍不了!
寻真扒开谢漼的手,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挪到床的内侧,背对着他。
谢漼盯着她的背影,无奈叹气,也跟着挪到内侧,撑着手肘,将手搭在寻真的腰上。
寻真立马将他的手拿开了。
谢漼干脆将她整个圈在怀里:“我明日都要走了,真儿还要与我置气?”
寻真不说话。
谢漼手绕过去,摸摸她的脸:“气坏了自个,可是要让我在路上牵肠挂肚?”
“我知方才真儿不过是与我打趣,我亦是一时被真儿这话惊着了,才说得重了些。”
“我信真儿,断不会做出那般事。”
“我们为何要为一件根本不会发生的事伤了和气呢?”
寻真转过来,轻声说:“那你也要答应我……”
谢漼:“真儿但说无妨。”
寻真:“你也要守男德。”
谢漼对寻真口中时不时冒出的新奇词汇,早已见怪不怪,自是瞬间便领会了她话里的深意。
谢漼轻笑,温柔道:“此事,我不是早已答应真儿了吗?”
寻真:“谁知道你是不是骗——”
谢漼的手指按住寻真的唇:“真儿可知,这是我对你所有承诺中,最容易做到的?”
“不论是何种不可抗力下,我都必定遵守。”
“绝不违背。”
